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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雪女堪堪吐出一个字,就被另一道声线陡然打断——

林妧匆匆上前,桃花眼睁成可怜巴巴的椭圆形,语气里带了点哭腔:“姐姐,你救救我们吧!”

尤浩宇一愣。

她难道是想……让雪女对付酒吞童子?

可这两位怪谈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啊。

雪女只会报复心怀不轨的男人,酒吞虽然滥杀无辜,但对于妖物来说,杀人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杀得干脆又直接,并没有做出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来触碰雪女的禁忌。

这个忙,雪女断然不会接受。

林妧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说到底先遇到雪女的并非酒吞童子,而是她啊。

——决定性因素并非事实究竟如何,而是她想让雪女知道什么、相信什么。

这就是破局的方法。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家里人……”

林妧双手掩面,遮掩住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声音抽噎不止:“我怎么也没想到,酒吞童子居然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绝对不会答应带上所有积蓄和他私奔!”

她身后的几人同时露出了惊诧又疑惑的表情,弄不清这是在演哪一出。

雪女本来是想直接拒绝的。

但“负心汉”“私奔”与“所有积蓄”这三个词不断回荡在脑海里,让她想起曾经自己的某段经历。她没说话,也没转身离开,安静等待跟前的小姑娘把故事说完。

林妧心知有戏,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用弃妇般愤懑哀怨的语气缓缓开口:“我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算得上富裕的家,不成想在某天遇上酒吞童子,并与他坠入爱河。那负心汉让我带上私房钱同他私奔,因为被爱情蒙蔽双眼,我没做多想就答应了下来,谁曾想、谁曾想……他还养了另外好几十个老婆,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除开最后一句话,她说的这段故事几乎照搬了雪女的过往。

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引发一个人的同情心?只需要把自己的悲惨经历毫不掩饰地从心底挖出来给她看,而这段经历她曾经也恰好体会;

怎样才能激发一个人最大的恨意?过去有个人令她痛不欲生,多年后,她遇见了和那人如出一辙的混蛋。

酒吞童子逃不掉了。

果不其然,雪女恍如冰封的淡漠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微微蹙眉,轻声发问:“好几十个老婆?”

“那个混蛋!”林妧咬着牙,“他不停地欺骗小姑娘与之私奔,然后榨干她们携带的钱财。最过分的是,酒吞童子居然在山里用女孩们的钱财修建了一座宫殿,将她们全部软禁在里面,日日夜夜酒池肉林。一旦厌倦了哪一个,就毫不留情地把她从山崖丢下去,再填充新人进来。”

其实她这段话大部分都属于事实。

大江山宫殿的确是由受害百姓的钱财建成,酒吞童子也的确把许多女孩囚禁在里面。一旦把哪个吃得只剩骨头,就会将其丢下山崖,去寻找新的食物。

撒下的一点点小谎,只有他并没有欺骗少女感情,而是正大光明地直接抓人;抓人的目的也并非想要妻妾成群,而是享受美食。

真真假假融合在一起,旁人很难看得真切,更不用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雪女。

拐走少女、诱骗钱财不说,那个叫做“酒吞童子”的男人居然还建造了一栋后宫,强制性地把所有女孩关在里面,满足自己淫/邪的渴求。

雪女自认见过不少渣男,可渣成这样的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个。

更何况……他的手段与武士是那么相像。

“我知道真相后非常害怕,就给家里人发了求救信息。”林妧扭头看向身后的蔺和与苏泽,深吸一口气,“为了把我救出去,我的兄长与酒吞童子大打出手,差点就没了命;我的弟弟上前阻止,也被打断了一只手。”

苏泽:?

“姐姐,你看。”她说着把苏泽推到身前,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为了救我,他的手被那混蛋打得抽搐不止,患上了终生无法治愈的‘鸡爪式手腕痉挛抽搐症’,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刻不停地拿着笔在半空画圈圈——造孽啊!”

等等!“鸡爪式手腕痉挛抽搐症”是什么东西!这女人绝对是想讽刺他的手和鸡爪一样吧喂!夹带私货太明显了混蛋!

苏泽忍住狠狠瞪她的冲动,瘪着嘴点点头,一副伤心欲绝、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我好想拥有一双正常的手,好想和哥哥姐姐一起幸福生活……姐姐还被那家伙打得小脑萎缩,呜呜呜!”

呸,演就演,坑就坑,谁还不是个奥斯卡影帝。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林妧再度垂眸掩面,说出一槌定音的最后一段话:“我真的好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从爸爸妈妈的话,为什么要舍弃一切和他私奔。酒吞童子马上就要追上来,到那时,我们一家都必然会死在那个恶魔手里……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一心想得到真爱的女孩子惨死街头,像他那样无恶不作的感情骗子却可以逍遥法外,为什么?”

雪女轻轻眨眨眼睛。

心底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陡然破碎了。

是啊,当年见到那名花天酒地的武士时,早已死在雪中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自己平白死去,那个男人却过得逍遥自在呢。

她好恨,好不甘心。

多年前她因武士而死,多年后,面对着这个与自己经历相似的小姑娘,雪女不想让她再受伤害。

——权当是给当年心有不甘的自己一个交代。

“不要害怕,”良久,身着雪白和服的女人轻垂眼睫,眸底隐约闪动着破冰而出的亮光,“等那人赶来,妾身自会帮你。但如果你胆敢说谎——”

即使出言威胁,她也仍旧语气淡淡,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就立刻杀了你们所有人。”

林妧回以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没问题。”

如果不寻求雪女庇护,他们毫无疑问会被酒吞童子全部屠杀;虽然的确存在被戳穿谎言的风险,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争取到活命机会。

她只能赌上一把。

没等这番对话结束多久,呼啸而至的风声便很快传到所有人耳边。异常强壮骇人的怪物狞笑着停在不远处,在见到站在最前面的雪女时微微一愣。

同为岛国怪谈,他们能感应到彼此身上的妖气。

“这位小姐,”酒吞因她的美貌两眼放光,瞬间变回英俊少年人模样。妖怪之间很少自相残杀,他对同族的肉也没兴趣,于是说起话来和颜悦色许多,“我乃大江山之主酒吞童子,那群人是我的猎物,不知道你能不能让开些?”

“妾身雪女。”

雪女虽然痛恨渣男,却也明白不能只听信一家之言的道理,如果林妧说的事情并不属实,很可能错杀忠良之人。于是忍下怒意,声调轻缓地开口:“我已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关于酒吞童子大人您的事迹。”

他的事迹?

是指残杀少女、占大江山为王么?

酒吞童子自得一笑:“本王做过的事虽然是常人无法企及,但你也不必太过崇拜。只要把身后那个小姑娘交出来,我就可以带你去大江山宫殿做客。”

常人的确无法企及。

谁能坑蒙拐骗、玩弄这么多无辜女孩儿,还厚着脸皮要在深山里建造后宫啊。

雪女心下一动,略微蹙眉:“大江山宫殿?”

“是用那些女孩子的金银珠宝建造的哦!”提起他引以为傲的大江山,少年口若悬河,“女人都是一次性用品,过几天就没用了,只能丢掉重新找新的替代。只有金钱是永恒的,那座宫殿就是我象征荣耀的勋章——啊,当然了,在我的宫殿里关押着数不胜数的女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随意享用。”

——毕竟女孩子的肉虽然美味,却不能长期存放,过上几天就会坏掉,真是可惜。

女人是过几天就没用的一次性用品?这人渣还让她去“享用”少女?他脑袋被黄色废料堵满了?

雪女浑身一震,指节微微蜷起:“我听说……在您厌倦之后,会把女孩子丢下山崖。”

面对腐烂尸体和粼粼白骨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供着吧。

酒吞童子毫不犹豫:“当然啊,难道留在身边恶心自己?”

雪女惊了。

对方好歹也是与他恩爱过一段时间的爱人,结果这渣男不仅在玩腻后把人家无情踹开,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恶心”这个词。

记忆不受控制地流动回溯,当年的那名武士也说过同样的话。

在她的游魂与那人重逢时,雪女再清楚不过地听见了武士在酒桌上与朋友的对话:“那个小姐?哈哈,女人啊,玩几天就腻了,越看越恶心,迫不及待地想把她丢掉去找下一个。她们完全是不必要的消耗品,只有金银珠宝才是我喜欢的东西!”

太像了,他们太像了。

都变着花样地玩弄女人,玩够了就将她们毫不留情地丢走;都好逸恶劳无所事事,金钱来源全是被欺骗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同样恬不知耻,对自己的罪行引以为荣。

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酒吞童子比武士更加恶劣。后者一个接一个地骗,同一时间只有一个爱人;这位所谓的“大江山后宫之主”则妄图把所有女孩都囚禁在自己建造的宫殿里,充当他用完即弃的玩具,玩腻了就丢掉。

两名怪谈之间的谈话畅通无阻,但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压根就没在讨论的同一件事情。

对于妖怪来说,凭借强大的实力残害人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因此酒吞童子说得意气风发、信心百倍;但在雪女那边看来,他只是一个靠坑蒙拐骗榨取无知少女钱财的绝世渣男,所以对方表现得越兴奋,她就越是觉得恶心。

整个一大型的跨服聊天现场。

雪女已经快抑制不住杀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最后的问题:“酒吞童子大人,您为什么会执着于收集如此多的少女呢?唯一一个真爱当真无法让您满足吗?”

这句未曾向武士问出口的话困扰了她许多许多年,今日面对着与武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酒吞童子,或许能知道答案。

夜风把女人周身的冷气吹开,点点冰屑与尘埃一同上下飘忽,带来清澈的少年声音。

“因为欧……欧派!欧派最棒了!不仅是咬起来的美妙口感,还有那些渗出的残留着身体余温的液体!香浓丝滑,划过喉咙的时候简直不要太美妙!”

相貌绝美的少年笑得沉醉痴狂,“嘿嘿嘿”的破碎嗓音不断从喉咙里溢出来,大大咧开的嘴巴占据小半张脸颊。他一说起如此令人兴奋的事情就停不下来,嘴里自始至终没停过:“一个当然不够!一个所能带来的快乐寥寥无几,要想登天极乐,必须要同时享受好几个!”

——少女醇香可口的鲜血真的超好喝啊!而且女孩子肉质鲜嫩,搭配在一起品尝时,就像是甜甜的白馒头搭配牛奶一样,热腾腾又香飘飘,一个是绝对吃不够的。

他的饭量很大,必须要准备充足的食物。

他说得兴高采烈,雪女的眼角却悄无声息地抽搐了一下。

美妙口感。渗出的液体。同时享受好几个。

太罪恶了,这——这居然还是个多人游戏!

在跟前女人逐渐凝固的神色里,少年用得意洋洋的语气继续踩雷,疯狂自爆:“不亲自体会绝对无法感受到那种美味,如果你愿意,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吃漂亮女孩子的欧派哦!”

话一出口,不仅雪女面色凝固,就连不远处的林妧等人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雪女:……

她才对那种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呢!自己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渣男事迹还不够,居然还想拖她下水,和他一起对其他女孩子酱酱酿酿?这叫什么,鸳鸯双/飞还是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对,按照酒吞童子的性格,那肯定是场群魔乱舞的多人狂欢,不说能凑齐一台广场舞,打麻将肯定是够了。

人渣啊。

见过当众搞黄色的,没见过黄得这么理直气壮、清纯脱俗的。他绝对绝对已经不正常,脑袋里被黄色废料全部占据了。

强抢民女、玩弄感情还不算,这个渣滓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向她提出如此龌龊的请求。

天不生她雪中女,渣男界万古如长夜。

今天,她就要为民除害。

雪女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意渗骨的笑。

直至此刻,酒吞童子才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劲,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你难道不是也和我一样吗?”

——哪个妖怪不害人的?

“谁和你一样!”

这句话彻底触犯了雪女逆鳞,女人身边的水汽因寒冷而凝结成冰雪,连带着声音也冰冷透骨,满含杀气:“去死吧,人间之屑变态男!”

酒吞:“嘎?”

什么情况。

他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人间之屑变态男”啊喂!这种莫名其妙的风评被害现场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的只是想请她吃顿饭而已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算双更合一我真棒!

话说应该不会被锁叭…雪女的故事全是我编的不要当真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洧杉、七月初七、叶执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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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都市传说之夜(八)

雪女话音刚落, 周身气温便骤然下降至零点。四散飘悠的水珠凝结成雪白冰霜,化成锋利剑刃的模样迅速向跟前的少年人刺去。

酒吞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居然会以这样的态势发展,当即侧身一闪, 躲过扑面而来的冰刃。

“你这女人, 脑袋有问题吗?”他气得直接变成怪物模样, 铜铃般圆圆瞪着的血红色眼眸满含杀气,声音更是震耳欲聋, “本王好意邀请, 你却不识好歹……今天就让你们一起葬身于此!”

雪女不屑与他再进行任何交流, 清丽哀婉的眉眼在风雪之下爆发出摄人心魂的美,与此同时指尖一动, 蓄力一击。

按照设定来看, 酒吞童子几乎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存在。他刀枪不入, 任何凡俗武器都无法将其杀死, 只有蔺和那种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才能与之一战。

如果这是一场RPG冒险游戏, 身为boss级别角色的酒吞童子绝对是物理防御满级、物理攻击满级。

可偏偏, 雪女用的是魔法攻击。

在对于魔法的抗性上, 酒吞童子趋近于零。

厚重的冰块从脚底开始蔓延生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包裹住巨怪整个身体。难以忍受的寒意从五脏六腑最深处涌出来,酒吞童子冷得牙齿打颤、不停发抖,因为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块越来越多, 直至涌上脖颈与脸颊, 最终抵达大脑的位置。

彻底变成冰雕的酒吞童子放弃了思考。

响彻整个夜幕的, 是他在被冰冻前用尽全力发出的最后的吼声:“身为男人, 喜欢欧派有什么错!”

“就、就这样结束了?”

尤浩宇没想到战斗结束得如此迅速,不久前耀武扬威的酒吞童子几乎是遭到了秒杀。他怯怯看一眼雪女, 对这位美丽的女人除却敬意,更多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妈妈说的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能招惹,林妧和雪女就是最好的例子。

女人的脸和翻书没什么两样,雪女上一秒还气势汹汹,再转头看向林妧等人时,倏地就变成了老母亲般温婉慈祥的笑:“好了,这个渣滓已经无法再为非作歹,你们快回家团聚吧。”

林妧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姐姐,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前往大江山宫殿,把其他女孩子救出来了——还有那么多姐妹在受苦受难,我怎么忍心独自逃跑呢!”

雪女大感欣慰:“好姑娘!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享乐,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被人渣蒙骗的女孩子,不能放任她们不管。”

她说罢露出坚毅的目光,捋了捋垂在身前的黑发:“妾身决定了,以后我将不再留在山中诱拐男子,而是去往人类聚集之处,亲自帮助每一个被男人所害的姑娘。天下女人是一家,你不救,我不救,妇女何时有成就!”

尤浩宇:……

夭寿啦!雪女被洗脑成居委会做情感协调的大妈啦!醒醒啊姐姐,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传说,不是妇女联合协会的啊啊啊!

*

告别雪女之后,终于得到短暂休憩时间的众人一致决定前往不远处的药店。

整座城市的店铺都保持着营业时候的状态,大门轻而易举就能被推开。这个世界的灯光不似现实,即使墙上挂着盏白炽灯,按下开关后也并不会映出明晃晃的白光,而是有昏黄又厚重的黯淡光彩慢慢渗出来。

药店里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与药物混合的味道,长长货架在幽幽光线下显出几分迷蒙恐怖的氛围,倾泻而下的死寂与其相得益彰,叫人心生慌乱。

林妧仔仔细细搜刮了一些碘伏和伤药,走到靠坐在长椅上的蔺和面前:“把口罩摘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脸上不久前还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连口罩上都渗了点血渍。

蔺和低着头,戴在头上的黑色兜帽与凌乱刘海遮掩住大半神情。他并没有听话地摘下口罩,身体不知怎地微微一震。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毫无缘由的紧张。

“不摘下来擦药的话,伤口会急剧恶化。”

林妧在他跟前蹲下,仰起脑袋与青年四目相对。她以为蔺和是因为长相异于常人而闹别扭,于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别担心,我们什么奇形怪状的都市传说没见过,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大家都不会觉得惊讶。”

他还是没说话,仓促地眨眨眼睛。

这要是最初见面的时候,面对林妧如此直白的视线,他一定会愤懑又无可奈何地想,这女人仗着协会的强制性规则为所欲为,他绝对不会接受她的套近乎,等今晚过去,就要把这家伙杀掉雪耻。

可现在的蔺和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只有耳根滚滚发烫。

就这样僵持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妥协般点头,轻轻把口罩摘下来。

旁边的尤浩宇愣愣看着他,忍不住“哇”了一声。

从见面到现在,蔺和始终保持着头戴兜帽、用口罩遮掩大半张脸的形象。这种打扮要么离群索居、性格孤僻,要么长得实在对不起观众,出于自知之明挡住了脸颊。

——他原本以为会长是属于这两点都有的那种人。

室内灯光幽暗,像薄薄一层雾气笼罩在青年脸庞。

如果不看下半张脸,蔺和给人的感觉绝对是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狠决冷酷又淡漠寡言,如同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可一旦摘下口罩,这种感觉就完全变了样。

鼻梁挺拔却并不显得冷硬,像块漂亮的白玉;单薄嘴唇拥有柔和流畅的线条,虽然因为疼痛泛起轻微白色,整体看来则是粉粉嫩嫩,居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可爱。他的脸部线条亦是温和,白净面颊因为之前的战斗出现几道血口,左边腮帮子也微微鼓起,配上他圆圆睁着的黑色眼睛与纤长睫毛,看上去……居然还有点撒着娇祈求保护的意思。

原本以为是匹孤高冷傲的狼,结果从外表看来,却是只裹着狼皮的羊,这谁想得到啊。

“欸。”

现场一阵沉默,直到林妧代替大家说出心里话:“你长得……还挺可爱的嘛。”

蔺和本来想瞪她一眼。

结果责备的目光还没送出去,自己就先被夸得红了脸,灼烧般的感觉连带着眼神也变得软绵绵,一点都不凶狠,反倒像是有些委屈。

“所以说,你戴口罩不是想耍帅,而是担心自己长得太可爱,没办法恐吓到参赛者啰?”

林妧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抬手把他的兜帽也摘下去。

笼罩在头顶的兜帽刚一落下,蔺和满脑袋柔软蓬松的黑发就砰地炸开。他的发丝显然比其他人不听话许多,带了点天生的自来卷,因为之前激烈的战斗横七竖八地四处乱翘,像是刚睡醒时的模样。

没想到还真是一只绵羊。

苏泽侧过身,捂着嘴巴笑;尤浩宇眼看着心中偶像露出真面目,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

难怪会长那么甜,那么会说情话。

原来是因为他长得就很甜呀!

“好啦,别乱动。”

林妧用指尖轻轻定在蔺和下巴,制止他微弱的小小挣扎,然后重新低下头,把棉签沾上碘伏。

蔺和之前险些被酒吞童子的利爪刺进脸庞,虽然没有留下深可见骨的豁口,却在凌厉刀风下崩裂了几条血口。

林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伤口,棉签轻轻点在血痕旁,引得青年微微蹙起眉头。

他没说话,也没动,浑身僵硬得像座雕像,只有眼珠不受控制地四处飘忽,努力避开跟前小姑娘的视线。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难受,归根究底是因为协会的惩罚机制。那些痛苦源自于身体深处,单纯治疗外伤不过是九牛一毛,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痛感会自行慢慢消失。

可蔺和并没有告诉她。

他一向厌恶多余又无用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在这一次,他选择了缄口不言,一动不动地等待林妧为他擦药。

伤口在药水滋润下隐隐生出灼烧般的疼痛,身边是缓慢流淌、几近静止的时间,苏泽与尤浩宇细微的交谈声盘旋在耳畔。灯光把整个人都浸泡在朦胧的橙黄色里,鼻尖除了浓烈的药水气息,还笼罩着一丝丝熟悉又陌生的柠檬清香。

蔺和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呆在阴暗角落,哪怕受伤也只会等待它自行愈合,此时却破天荒地想,似乎这样也不错。

漂游不定的视线转了一圈,行至半途,猝不及防撞上林妧意味深长的视线。

耳朵后面的火苗越烧越旺,慢慢延展到脸颊上,他下意识呼吸一窒,目光却逞强地直直与她对视。

她心情不错,笑的时候眼睛里淌出星空一样亮莹莹的光:“谢谢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