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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参加这场会议。”

所长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 身材修长结实, 鬓角生出几缕雪白华发, 剑眉之下是一双凤眼和挺拔的鼻梁。据传闻所说, 此人的真实年龄应该在七十岁左右,林妧带了几分好奇地仔细端详, 又听他继续道:“收容所之所以举行紧急会议,是想与各位共同商讨接下来即将发生的灾变。”

有人低低问了句:“灾变?”

“不错。”

比起杀意凛冽的特遣队成员们,所长更趋近于温和稳重的学者性格,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这场灾变其实早有预兆……你们不觉得,近一个月以来,异常事件出现的频率要比以往高上许多么?”

陆银戈本来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在听见这句话时微微顿住,抬眸深棕色的狼眸。

林妧没有说话,了然挑眉。

在她与秦淮书一同处理的“校园不可思议事件”里,身为犯人的周航星声称自己能实现脑电波具象化,但这个能力并非生来就有,而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于几个月前;西区病院同样如此,本应该是栋消失于多年前的建筑,却莫名其妙凭空回到了原地;就连闹鬼的宋宅也同样奇怪,虽然整栋宅院怨气深沉,可要说能产生那满屋子的妖魔鬼怪,毫无疑问是行不通的。

一切异变都没有足够的前提,她当初还半开玩笑地对陆银戈讲:“那些异常生物的出现怎么跟闹着玩似的。话说,收容所的工作一直都这么忙吗?”

狼人先生满脸认真地回答她:“是近几个月内突然增多的,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当时他们对此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数日之后的今天,这件事儿又被提上了议程。

“您的意思是,异常生物的高频率出现,”那人迟疑着开口,“很可能跟这次的任务有关?”

所长褪了笑,轻轻点头:“这件事说来话长,如果要追溯源头,大概要从世界上零零散散的各种神话故事说起——大家都听过神话传说吧?”

身边的陆银戈低低“啧”了一声,他是心直口快的性格,最受不了这种文人墨客慢悠悠地绕圈子。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存在,传说也是如此。神话虽然是由人类创造,有相通的人性,但在这人性之外,或许还拥有某种最本质的内核——即故事的本源。”

他说着叹了口气:“古今中外的传说多不胜数,其中很多都有着谜一样的相似之处,我们不得不进行设想:或许那些故事里的怪物曾真实存在过,并被世界各地的目击者诚实记录下来。”

“但这说不通。”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女人出声打破寂静,“如果它们真实存在,后世的人类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就要回到今天的主题了。”

男人略微蹙眉,把声音压低些许:“一年前,市内东南方向出现了不明的能量波动,以此为中心,歧川市内出现大规模的异变事件。我们找不到能量的源头,直到三个月前,驻守在波动点的技术人员在搜寻时发现了……连通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两个月前。

林妧下意识地瞳孔一震,江照年失踪的日子,也是两个月之前。

“通过仪器检测,我们发现在通道另一边存在着超乎想象的能量,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近,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穿过通道来到我们的世界——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多难以解释的异常现象,也正是因为受到这股力量的影响。为了调查通道另一边的真相,收容所高层举行了小型的内部会议,而当时的特遣队队长,江照年,提出愿意只身前往。”

“只身前往?”

陆银戈攥紧拳头,说话时眸光阴沉,嘴角露出尖利狼牙:“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从入职到两个月前,江照年一直是他最信任的队长兼搭档。陆银戈向来视前者为长辈,然而还没来得及追上他的脚步,就得知江照年在某次秘密任务里不见踪影。

这两个月来,他通过各种渠道旁敲侧击,却发现收容所对这件事缄口不谈,完全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此时乍一听见江照年的名字,难免怒从心起。

“通道极为脆弱,任何生物穿过都会导致入口坍缩甚至消失。他进入之后,通道便已经岌岌可危,要想让江照年有机会出来,其他人就不可能施加干涉。”

对方语气不善,所长却并未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带了歉意地微微一笑:“他穿越通道时携带了视频装置,多亏江照年,我们才得以短暂地窥见那个世界的真相——魔物横行、荒芜一片,人类在神话传说里听闻的怪物们拥有了形体,如果被它们入侵现世,人类注定毫无还手之力。那是真真切切的……‘魔神之域’。”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屏幕便猛然亮起,通过模糊不稳的画面,林妧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视频里一片荒芜颓败的末世景观,枯死的植被稀稀疏疏、伶仃瘦弱,如同从地面伸出的怪物爪牙,随着腥风摆动;天空是迷蒙黯淡的深红色,黑压压的乌云低低覆盖下来,强烈压迫感让人几乎无法喘息;沿着被血迹铺满的地面一点点看去,能见到相隔甚远的、拥有三个头颅的恶犬。

与那头怪犬彼此对立的,是一名身高如小山、脸部被一只眼睛浑然占据的男人。

——地狱三头犬和独眼巨人。

“这里……就像是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拿着通讯设备的男人并未露脸,仅仅是听见他沉稳柔和的声音,就足以让林妧浑身僵硬。虽然身处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男人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慌乱,语气平和得像是日常寒暄:“我会继续往前,如果能找到那股不明力量的源头——”

画面黑屏。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从这以后,通讯设备受干扰失效,我们也失去了和江照年的联系。”

看完视频,男人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忍的神情,敛了眉目低声道:“我们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江照年也再没从通道里出来过。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由于他在那个世界的某些行为,导致入侵的力量大幅度减弱,能量波动微乎其微、通道消失不见,多亏有他,人类才侥幸逃脱被魔物支配的劫难。”

可江照年却失踪了。

明明一个人扛下了那样沉重的责任,却消失得无声无息,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收到一张孤零零的死亡通知单。

在场几乎所有特遣队队员都曾与江照年共事,加上其中大多数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对领导层谈不上多么敬畏,会议室一时间炸开了锅。

“为什么这种事情我们毫不知情?”

“队长就这样白白死去,连一丁点功勋都得不到吗?”

“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隐瞒真相,是收容所高层一致的决定,包括江照年本人。”

所长面色不变,缓声解释:“通道虽然消失,但能量波动却并没有被消灭,只是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减弱。也就是说,那个世界的侵入随时有可能再发生。神话传说里的魔物们即将出现在现实世界,展开无差别屠杀,如果让群众们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引起巨大恐慌。于是我们把这件事尽力压下来,与首都的收容所总部共同寻找解决办法,然而研究还没取得成果,就发现能量波动再次加剧,通道也随即打开。”

男人沉沉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终究是我们对不起江照年。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凭借一己之力延缓了整整一个世界的入侵,无论这次结局如何,收容所都会把他的事情告知于众。”

“所以,”在死一样的沉寂里,响起一道清泠平缓的少女声线,如同石子落入波澜不起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通往异界的门再度打开,需要有人像江照年那样再进去一次,对吧?”

她问得直白,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而所长并无避讳,不带半分犹豫地点头:“不错。由于通道脆弱,可供通行的还是只有一人,上次江照年得知消息后立马揽下了这份苦差事,这一回,我们同样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特遣队是收容所全体成员中的精英骨干,也是人类与异生物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要说谁能在那个世界得以存活,也只有你们诸位了。”

他说着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颊:“比起上次,这回的任务难度低了许多。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阻止异界入侵,要想阻止这场灾变,必须采取更加科学的方式阻止通道继续扩大。鉴于我们对通道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这次的任务只需要找到力量源头,并收集相关信息、为我们的研究提供必要依据,事成之后立刻从通道离开,没必要以身犯险去阻止它。”

他没有直白说出来,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独自前往那个未知且恐怖的世界,几乎等同于送死。

在几秒钟的停滞后,还是那个轻却稳的声音响起:“我去。”

陆银戈狼耳微动,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她:“你疯了?那地方——”

“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吧。”

身形纤细的小姑娘轻轻扬起唇角,一双桃花眼在灯光下潋滟生光。她看上去温和而无害,像是温室里不堪摧折的花,然而缓声开口时,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然与傲气,沉甸甸响彻房间:“在特遣队里,我是最强的那个,不是吗?”

更何况,林妧是最有理由的那个。

抛却那些她压根不在乎的家国大义、人类存亡,想要前往异世界的理由,只有无比纯粹也无比简单的一个——

她想再见江照年一面,好好与他道个别,哪怕对方早已成为了腐败不堪的尸/体。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又冷又傲,完全无法想象出自于不到二十岁的漂亮小姑娘之口。自从林妧接任江照年职位,特遣队里不服气的人不在少数,本打算在第一次见面时挫一挫她的锐气,此时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带着惊诧与些许敬佩地看着她。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看着上位者浑浊的眼睛,视线不卑不亢,“拜托了。”

“林队长自告奋勇,有其他人愿意吗?”

几双刚刚想举起的手无声放下,没有人出声。

特遣队里多的是置生死于度外的战士,他们不怕死,也心甘情愿前仆后继地抵抗魔物,但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敢与不敢,而是——

前面挡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任谁也没办法与之一争高下。

虽然不愿承认,但特遣队里最强的的确是林妧。

通过常人无法想象的层层选拔、在考核里以一骑绝尘的分数远远超过他们,并顺理成章成为队长的是她;在这种临危受命的情况下,当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时,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个几近于送命任务的,也只有她。

他们原以为这个看上去很像走后门进来的小女孩会胆怯地推脱,或是置身事外般保持沉默,没想到却被她的决然啪啪打脸,无话可说——

毕竟于情于理,他们都赢不了林妧。

“既然这样,就有劳林队长了。”

坐在中央的男人目光深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为了防止恐慌,我们同样会在你执行任务的期间对外隐瞒一切消息,可以接受吗?”

如果是以往,林妧会在下一秒钟立即答应下来,而此时此刻,却没由来地想起迟玉,话语全部哽在喉咙里。如果她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一定会难过。

——可她又为什么一定会死掉呢。既然迟玉能为了她吞噬恶魔,那她也就可以怀抱着想与他再见的那份愿望,无论面对怪物还是所谓魔物,都用手里的刀尽数诛杀。

为了与他再见,她拥有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林妧没说话,轻轻点头。

白茫茫的灯光犹如雾气,笼罩在她眼底时,将一切都映照得不甚清晰。忽然有人低声开口,缓缓叫了声“队长”。

那是个与她未曾谋面的年轻女人,他们素不相识,对方却用了无比郑重的语气:“万事小心。”

“如果是队长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另一个男人笑着与她对视,眼底褪去了最初的冰凉冷漠,“毕竟是在考核里超过我一百多分的大神啊。”

“……真拿你没办法,又狂又傲慢的小破孩。”

陆银戈瞪她一眼,虽然还是用了凶巴巴的口吻,手上却不由分说地塞给了她什么东西。林妧茫然低头,望见一个小却精致的红色护身符。

青年的声音继续响起,满带着不耐烦:“这是团团在庙里给我求到的宝贝,暂时借用给你。一定要乖乖回来,亲自把它还给我——否则老子就跟你绝交。”

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凶的狠话了。

林妧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抬起眼睛时,恰好见到陆银戈因为紧张和别扭而晃个不停的耳朵。她抿唇笑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谢谢你。”

顿了顿,又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抬高音量:“大家不要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嘛,等这次任务结束,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做饭还不错。”

秦淮书没做多想,像小朋友回答老师问题那样,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好,队长!”

在他之后,会议室里大概响起了许许多多附和的声音,林妧没仔细听,思绪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倒带,回到自己刚被救出夹缝俱乐部的时候。

那时的她孤僻敏感,每天都生活在失去同伴的愧疚与自责之中。某天江照年任务结束,赶来林清妍家中看望她,试图逗笑林妧却毫无收获,于是男人摸一把下巴上青色的胡渣,信誓旦旦地开口:“不要总是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嘛。这样吧,我来给你做些好吃的,只要有了美食,保证烦恼全忘掉。”

结果他压根学艺不精,在倒油时淋到火上,不仅被陡然蹿起的火苗烧掉了额前全部头发,还差点引发一场火灾。

林清妍气得厉害,羽毛刷拉拉地往下掉,指着他被灰尘染黑的鼻子喊:“江照年,白痴啊你!”

秃了半个脑袋的江照年挠着后脑勺,笑得没心没肺:“我这不是,想安慰一下妧妧吗。”

一个看起来笨笨的大叔。

那时候的林妧是这么想的。

不过,其实也很可爱。

后来她开始学习烹饪,江照年每次来蹭饭,都会对味道赞不绝口,漂亮话从来不带重样。什么“饕餮盛宴八珍玉食”,什么“像是埃塞俄比亚的花田,连空气都是香喷喷的”,林清妍每次听得恶寒阵阵,他却对此毫不在意,还满脸笑地告诉林妧:“活到老,吃到老。妧妧,即使七老八十牙齿掉光,我也是你一辈子的忠实粉丝。”

林清妍一把将蛋挞塞进他嘴里,白眼快要翻上天:“闭嘴,变态白痴。”

骗子。

明明说好了,要在变成老爷爷之后继续吃她做的甜品,却在这么早的时候不告而别,什么也没留下。

“我有个请求。”

在会议最后,林妧用一本正经的、近乎于郑重的语气说:“在执行任务前,能允许我回家准备一些小点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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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魔神之域(二)

总而言之, 林妧是带着满满一盒小点心进入的所谓“魔神之域”。

收容所对这次任务极为上心,往她包里硬塞了不少可能用到的武器,林妧只觉得这些玩意儿笨重又麻烦, 稍有不留神还可能会把甜点压碎, 简直得不偿失。

“通道”位于歧川市郊区的废楼里, 走近看去,仿佛是镶嵌在灰暗墙壁上的一道门框, 门框之内是浑浊不清的黑色, 完全望不见另一边景象。

身后的所长唠叨个不停, 她没想太多,简单应答几句后便往门里走, 在身体穿过通道的刹那, 无比清晰地感到了身体与灵魂剥裂的刺痛感——

像是灵魂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抽离, 而身体却试图走向与之截然相反的方向, 大脑恍惚得像是在做梦。等沉重的眩晕感慢慢褪去, 再睁开眼睛时, 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魔物盘踞、充斥着血腥与杀戮的未知领域。

冷风四起, 吹来粘腻的、满含着腐朽气息的腥臭,风和空气都不带温度,冷冰冰贴合在她皮肤上,如同阴冷的毒蛇肆意游走盘旋。

和视频里一样,这地方颓败得不可思议。植物又低又矮, 像刚刚经历过火灾般呈现出无精打采的焦黑色, 濒死地趴伏在地面;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血红, 阴沉沉地笼罩下来, 仿佛把空气也晕染成了这种黯淡的色泽,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林妧下意识捂住鼻子, 继续安静打量四周。

虽然在所长的推测里,这个地方栖息着世界各地神魔怪物的原型,杀伤力不容小觑,但既然千百年前的人类在见到它们后能得以存活,就说明这个世界并非绝境,而是存在着不小生还几率。

归根结底,一切异变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创世神或毁天灭地的魔并不存在,生活在这里的所谓“魔物”,充其量是些形态怪异的异常生物而已。

——只是它们为什么会在千百年前突然出现又陡然消失,只在人类社会里留下一些真假不明的神话故事,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

耳边传来沉闷萧索的呜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怪物嘶吼;目光辗转于红褐色土地,林妧微微皱起眉头。

在她身旁零散矗立着十几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清一色雕刻出千姿百态的怪物形象,例如长有三个脑袋的猎犬、狮身人面的猛兽与张嘴露出獠牙的巨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最为诡异的是,这些雕塑不仅逼真得可怕,而且都保持着极为惊愕与恐惧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艺术作品,倒不如说是……活生生的生物在受到巨大刺激后,被迫凝结成了石像。

这样的故事,林妧是听过的。

她心里有了些许眉目,下意识垂下眼睫,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一道突如其来的嘶声骤然在背后响起。

她没有出声,低着头略微侧过身去,借着模模糊糊的余光,瞥见一条青黑色蛇尾。

十有**是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传闻里遭到雅典娜诅咒,拥有细长獠牙与粗壮蛇尾,长发尽数变成毒蛇的女人。当然,关于她最有名的一点,还是那双拥有魔力的眼睛——

无论什么人,只要与她的双瞳对视一眼,就会无法逆转地变成石像。

“饿……”

身后的女人低低开口,每个字都仿佛阴森森地渗了毒汁,间或夹杂着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因为获得了恶魔力量的缘故,林妧学习能力与记忆力都远远超出旁人,她曾出于兴趣接触了一些小语种,因而此刻才能明白这段古老且沙哑的希腊语:“食物——!”

“我没有恶意,请你——”

林妧存了与她和谐相处的念头,奈何对方并不领情,随着一声尖利吼叫,盘旋在女人头顶的毒蛇一并伸长脖子,径直朝她扑来。

食肉动物大多数拥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更不用说是这位臭名昭著的女魔头。

美杜莎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主动送上嘴的食物,林妧本想反击,却察觉被对方的石化能力大大限制了动作,不仅要时刻注意亮出毒牙的长蛇,还必须投入十二分精力,提醒自己不要去看敌人的眼睛。

可要想看不见她的双眸,就自然要把目光从美杜莎的头上挪开,这样一来,便会对毒蛇的动作一无所知,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偷袭境地。

对方在暗她在明,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

林妧并不好斗,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莽撞行事,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惹得美杜莎气急败坏,怒吼一声:“给我停下!”

“站住”和“给我停下”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没用处的台词,似乎像这样大声喊出来,跑掉的人当真会乖乖停在原地等死。林妧没搭理她,身形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焦黑的丛林里。

开玩笑,她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

美杜莎看上去气势汹汹,可任谁在头上顶那么大一堆扭来扭去的蛇,想必都会行动不便。看她那副模样,脑袋大概比身子更重,远远看去像顶了堆不停蠕动的橡皮泥,和宫廷剧里夸张的头饰有得一拼。

林妧身姿灵巧地穿行在树丛里,暗自思索着怎样才能在毫无视野的情况下进行反击。身后不时传来微弱的蛇鸣,裹挟着风声与树叶沙沙响一同传入耳畔,看来美杜莎动了怒火,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

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颓败树影像流水那样往后退去,然而没等她想到办法,就不得不皱着眉停下脚步——

树林并不大,林妧很快便来到了尽头,高大树干逐渐退化成低矮灌木,在稀稀疏疏的草木旁,横亘着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

与周遭景象极为相称的是,这条河充斥着工业废水般浑浊不堪的液体,整体呈现出乌黑色泽,细微处却又闪烁着七色油光,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五彩斑斓的黑”。

在地狱般晦暗恐怖的景象里,一个青年背对着她蹲在河畔,只露出被暮色浸染的修长背影。似乎是听到了匆匆脚步声,他有些好奇地转身回头。

林妧发自内心地“哦呼”惊叹一声,无声挑眉。

青年大概二十岁上下,柔顺金发仿佛笼了层淡淡的光,像涓涓泉水倾泻而下,无比温柔地将整张脸浑然笼罩;碧蓝色瞳孔让人想起真正的洁净海洋,干净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再加上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唇,精致五官勾勒出完美无缺的面容,拥有超越性别、雌雄莫辨的美。

他应该出现在童话故事或言情小说里,而非这种妖物横行的鬼地方,看起来实在很让人串戏。

“我从未见过你,小姐。”

他抢先打破了两人面面相觑的沉默,声音比海水更澄澈:“您来这里做什么?”

居然用了“您”这种尊称。与美杜莎不同,这位看上去是个很有礼貌的贵公子,不但外貌与人类相同,举止之间也并无敌意。

远处的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树叶响,想必那女人还在继续寻找她。林妧心底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答他:“来散散心,你呢?”

“如果是散心的话,您之前也来过这里吗?”对方不答反问,露出毫无城府的爽朗微笑,语气里带了点急迫的意味,“您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女孩?金色长发蓝眼睛,经常躲在水里和路人玩捉迷藏,当你俯身望向水面时,应该就能看见她。”

果然是他。

林妧心下了然,瞬间知晓了青年的身份。毕竟会独自出现在河边、凝神望着河水的超级美男子,在她锁知道的神话体系里独独只有那一位人选——希腊神话中最为俊美的男性角色,纳西索斯。

据说纳西索斯出生后,父母为其祈求了神明的占卜,神谕声称这孩子永不能见到自己的面容,否则会不可避免地因此死去。

为了躲避这必死的命运,父母将家中的镜子通通丢弃,因而纳西索斯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长有什么模样。见过他的女孩无一不爱意萌动,青年却从未爱上过别人,自始至终我行我素,拒绝了无数神女的爱慕之心。

直到某天打猎结束,口干舌燥的纳西索斯来到一条河前,尝试弯腰去掬些水喝,在那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见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河水中倒映着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庞,静静与他对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有时河水泛起涟漪,她也会随之飘然远去,像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青年对自己的影子一见钟情,误以为那是居住在河水中的神女,他日日来到河边与之对视,情到深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白皙的面颊,却不慎落入水中,白白丢掉性命。

爱慕他的女神们伤心欲绝,为了纪念纳西索斯,将其灵魂幻化为水仙花,永恒立在河边。

林妧细细打量他一眼,果然发现青年的身躯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应该是死后不散的亡灵。

等等。

如果是亡灵的话……既然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应该也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了吧?

“经常出现在这里的女孩?”

心底明亮了些许,林妧佯装出回忆的模样。眼看树林里的沙沙响声越来越近,她一边加快语速,一边向青年亮出某个小小的物件:“你说的是不是她?”

那是面小巧的镜子。

镜面原原本本投影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纳西索斯从未接触过镜子,只以为心上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不会知晓眼前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持。

林妧看见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随即满带惊异地望她一眼:“她怎么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框里?”

他说着用手将镜面牢牢罩住,如同抚摸爱人脸颊。因为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只能让镜子脱离林妧双手后悬浮在半空,离自己更近一些。

“这并非她本人,只是一张会动的画像而已。我只见过她一面,不过并不熟悉,”林妧弯了眼睛,嘴角噙着无辜的笑,特意加重语气,“但即将赶来的那一位,似乎和她是老熟人哦。”

跟前的青年目光灼热,早有火星落入眼底,只需要一两句添油加醋的低语,就能轻而易举地燎起熊熊烈火:“把画像拿给那位看看,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线索。”

眼下她对美杜莎的实力一无所知,近身作战必须面临毒蛇与石化的双重威胁。虽然林妧不觉得自己会战败,但在遇见真正的Boss级别怪物之前,保存实力避免战斗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要想不费力气地赢,除了拳头,还可以动脑子。

*

美杜莎在林子里兜兜转转,终于抵达河畔时,见到了一个独自伫立的金发青年。

看他半透明的身体,大概率是徘徊于此的幽灵。

幽灵既不能被石化,也不能成为食物被她一口吞下,美杜莎对这类种族没太大好感,因此语气不善:“嘶——不久前有个女人经过这里,她去了哪个方向?”

按理来说,常人见到她如此诡异的外表,都会不由自主露出惊恐的神情,但这幽灵非但没害怕,居然还隐隐有些激动地问她:“小姐,您见过一位经常呆在这里的金发姑娘吗?”

……哈?

这家伙脑袋有问题?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

蛇瞳中渗出幽暗冷光,头顶的毒蛇不约而同开始吐信子,美杜莎目光阴沉,声调饱含杀气:“否则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那不知好歹的金发男面色不变,向她递来一个圆圆小小的东西:“这是那女孩的画像,你认识她吗?请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究竟去了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