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长义不高兴地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能有什么乱子?”

“来啦,来啦……”一想端庄稳重的采莲兴高采烈地奔了进来,对着二人倒头便拜:“恭喜世子爷,恭喜夫人!”

哎呀呀……萧雪溪和蒋长义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蒋长义到底是低头伏小多年的人,很快就稳住了,笑道:“乱叫什么?当心被人听见了笑话。”

采莲笑道:“不怕。国公爷回来了,倒是圣上准了!请世子爷和夫人去老夫人房里说话呢。”

萧雪溪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觉着这身半旧的家常襦裙实不合适这个大喜的日子,忙道:“待我换身衣服。”

蒋长义一把扯住她:“换什么换!让人笑话!就这身过去就好。荣辱不惊,你父母没教过你么?”

萧雪溪憋气……旁的世家女,人家都说是家教第一,没人挑错,偏蒋长义最爱说的就是,你家里没人教过你么?真是气死人了。可他今日说的却没错,那就这样吧。

二人一路受着注目礼,感觉分外良好,云淡风轻的到得房里,蒋重道:“我请人看日子,到时请了宗老们,开了宗祠祭告祖宗罢。”

杜夫人淡淡地道:“不必请人看了,大后日就是好日子,到时候,最好记得当着宗老们把答应过我的事情说一下,请大家做个见证。”随即把目光放在了萧雪溪的肚子上,神情专注无比。

萧雪溪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可转眼,她又觉得这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便骄傲地挺了挺肚子。杜夫人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孩子六个月了吧?真是快啊。”

萧雪溪无比骄傲地点了点头。杜夫人侧过脸,笑容更深了。

到了祭告这一日,老天爷都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好心情,阳光灿烂无比,一大清早,国公府就热闹得不得了,包括杜夫人在内,众人都换上了华丽的新衣。蒋重更是穿得一丝不苟,笑嘻嘻地和宗老们说话:“大郎有要紧差事,不来了。”

国公府的事情,众人都是有数的,如今这爵位即将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身上,由不得人不暗自嗟叹,却也没人那么没眼色,非要管人家的家务事,便都热情洋溢地围着簇然一新的蒋长义说些恭维话。

蒋长义看着祠堂里头层层叠叠的蒋家列祖列宗的灵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不踏实感。这感觉他只在梦里有过,下意识地,他回头扫了一眼杜夫人,杜夫人神情肃穆,衣着光鲜,怎么都不像是会闹事的样子。他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先把这一关过掉,以后又再慢慢细说。

“吉时到了。”有人提醒了一声。

人也到齐了,蒋重忙敛了神色,正要开动,就听杜夫人突然一大声哭起来:“忠儿!忠儿!我可怜的忠儿!你死得好惨!死得不瞑目……可那害死你的人,却夺了你的一切,在这里人模狗样的要承爵了!”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杜夫人。只见杜夫人刷刷刷把身上套着的那件华丽的泥金披袍给扯了,露出里头的素白袍子来,挣扎着往前冲:“列祖列宗睁睁眼吧!残害手足,大逆不道,不仁不义,天理不容的畜牲也能继承家业么?”

“胡说八道什么!把夫人给我请下去!”蒋重脸色大变,蒋长义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眼看着有人朝杜夫人扑过去了,他方捂住脸大哭起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场空(二)

这样的情形,杜夫人是早就预料到了的,她猛地从头上拔下一股金簪来对着自己的喉咙,尖叫道:“谁敢碰我?蒋重,你果然想要逼死我么?是在这里说还是要上公堂,你自己选!”她余威尚在,又有这个由头,自是没有人敢去强行扶她了。

蒋家族人嗡嗡议论起来。

蒋重只当杜夫人是在无理取闹在发疯。可他也相信自己如果强来,杜夫人一定会刺下去的,大好的日子,他不想闹成这样,可又有点小心思,既巴不得把杜夫人的疯展示给众人看看,以后再有什么意外也说得通,可又觉得实在是丢脸,害怕节外生枝,不由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好言好语地道:“我不是什么都答应你了么?你别这样,放下金簪,有事好说。”

蒋长义趁隙膝行到蒋重面前哭道:“求父亲收回成命罢!知道母亲心疼二哥,见了今日的情形难免心中郁闷成伤,但这样的罪名儿子实在担不起!”他哭得伤心极了,一副嫡母发疯,一再退让还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可他与蒋重这个不知情的却是不同,他心里有鬼,由不得他不胆战心惊,急速寻思,该怎么利用手里那个瓷瓶让杜夫人闭嘴?

杜夫人眼里闪现出强烈的恨意,抬脚往蒋长义的面门上踢去,喝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这样的话我又岂敢乱说?今日就要扒了你的皮给大伙儿看看!你踩着你哥哥的白骨往上爬,夜里头有没有做过噩梦?”

蒋长义赶紧低头大哭,躲开了这一脚。

萧雪溪先是懵了,随即尖叫:“夫人神志不清了!快把夫人扶下去!”但,宗祠重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萧家跟来的下人并没有几个在里头,多的人是看蒋重的脸色,蒋重都怕杜夫人会刺死她自己,他们又何必上赶着去?所以她尖叫也只是尖叫罢了。

众人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就有宗老问蒋重:“这是怎么回事?”

“她疯了。给忠儿的死刺激的,还以为她养好了呢,结果又发病了。”蒋重脸色凝重地瞪着杜夫人,郑重警告她:“杜氏……”他此刻真是恨透了杜夫人,这女人原来打的主意竟然是这个!他决定,此番若是过得去,定要叫她有生之年都别想再踏出房门一步!

杜夫人不理他,只是环顾众人大声道:“众位尊长,我没疯,我清醒得很!今日我要请各位做个见证,见证一件庶弟为了承爵,害死兄长的惊天大恶事!这一家老小明知他的恶行,却偏还纵着他,我……”她呲了呲牙,“有证据!之所以这时候才说出来,就是唯恐他们加害我!”

不是随便说说,是有证据!为承爵而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果真是真的,这一家子算是玩完了!这蒋长义,平日里不哼不哈的,看着挺软善的一个人,原来手段这么厉害?不管真假,众人看向蒋长义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蒋重狰狞着脸“蹬蹬蹬”冲上前去一脚踹倒杜夫人,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竟然是要害了全家人么?他不怕她死,她要死就死了罢!死了才干净!

杜夫人任由他将自己踢倒在地,只抬起头望着他冷笑:“你害怕了?迟了!”她轻轻地笑:“阿重,你这回麻烦大了,你就算是打死我这事儿也瞒不住了,我和你说过的,你不肯,我没有办法。我天天都梦见忠儿在我眼前喊,阿娘,我疼,我冤枉……你可有梦见过他?”他不会的,他只记得他自己,只记得他那个娇滴滴的小贱人。

蒋重被她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悲哀难堪地看着杜夫人,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她一定要所有人替蒋长忠陪葬么?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允许!他略微一定神,反剪了杜夫人的手臂,将她拖起,打算亲自送她下去。又朝众人行礼道歉,以杜夫人病了为借口,请众人先回去,改日又再另行祭告云云。

朱国公府自来就是最有威信的一支,虽然现在式微,却也还没倒。蒋重发了话,国公府的下人来“请”,众人虽然疑惑,也想看看热闹,却不好死赖着不走。

杜夫人凄厉地笑,犹如夜枭在叫:“你们全都眼瞎耳聋了么?呜呜……”她的嘴给蒋重捂住了。

萧雪溪大着胆子道:“夫人神志不清,快去请太医来给夫人诊病!”直接当疯子关了罢!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杜谦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蒋家惊慌失措的门房家仆等人。他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不满地看向杜夫人,原本商量的不是这样,她这样倒是解恨痛快了,可怎么不替他和杜家想想?说好先收拾蒋长义,然后再另外找法子收拾萧家的。

杜夫人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但是随即又抬眼坚定地看着杜谦。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难道退让能让他们退步么?别傻了!她要叫蒋长义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再说了,她刚才可没提萧家。

兄妹二人很快交换了眼色,杜谦皮笑肉不笑地上前轻轻拂开蒋重的手:“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有话好好说。”接着就对蒋家族人行礼致歉,道是自己情非得已,不得不闯到这里来,实是失礼,真是抱歉云云。可是他的人却把去路给堵死了,谁都别想走,也别想进来。这下子众人就算是想置身事外,不看这场闹剧也不行了。

萧雪溪抱着肚子又急又慌,双腿发颤,站也站不稳。稍一定神,便捂着肚子哼,要往外头去搬救兵,杜夫人冷眼瞅见,不由冷冷一笑,并不阻挡。

蒋长义自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刻站起身来往杜夫人面前行去,一边彬彬有礼地朝杜夫人行礼,一边暗里朝杜夫人晃了晃那个瓷瓶,口里却说得极其委屈:“母亲容禀,如果您是不想要我承爵,我不承就是了,何必害人?”

“闭嘴!谁是你母亲?你这个贱种也配?我若是早知这一日,根本就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杜夫人根本不看蒋长义手里的瓷瓶,只看着蒋重:“让我来告诉你忠儿是怎么死的,这个人,为了承爵,买通与忠儿有私怨的人,借酒后斗殴杀死忠儿,许那人重金并逃性命,过后又将人灭口喂狼,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却被人看到……”

到了这份儿,蒋重不会傻得还看不明白,她敢这样大闹,必然是有备而来,不管真假,他都不想给人围观。他发疯似地转动着所有的脑细胞,希望能找到一条活路。他抢在杜夫人的话前大声道:“我们回房去说!”还是不要外人在前的好,关起门来细说吧。

杜夫人又如何肯依他?冷笑道:“你怕什么?你不是觉着是我疯了,胡说八道么?让大伙儿也看看听听,我是不是胡说八道?!”

“夫人您太过了,原本这些事我是不想说的,可您逼得我没法子了。”蒋长义痛苦地从怀里摸出那个瓷瓶来,沉痛地大声道:“不知夫人还认得这个瓷瓶么?里头装的是能让人心悸发作的药。死去的柏香可是跟着夫人做下不少好事,刚巧的,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您别逼我。”

“呸!”杜夫人啐了他一口唾沫,冷笑:“装不下去了?什么瓷瓶我认不得,柏香,柏香与你勾搭成奸,你弄死了她不说,还要借她的名字诬陷人?”死无对证,她怕什么?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倒是你,上头写得明明白白……”

蒋长义无限哀伤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夫人您自来精于算计,杜家舅舅手眼通天,弄点假证据除掉一个人也不在话下。不见证人,如何能让我信服?倒是您,我人证物证都在。您给老夫人下药,趁隙使人诬告大哥不孝,又杀柏香灭口,现在又来害我!您再恨父亲,也不该害这么多人……”拿证人出来啊,一定是见不得光的。他才不怕!

“你胡说!”杜夫人大吼一声,“你害怕了就诬陷我!”

这二人都有些心虚了,却都想努力证明对方是坏人,说的话不可信,但蒋重却已经差点晕了。心悸?这家里头有心悸之病的人只有一个。蒋重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和心神,强作镇定:“是家务事,我们进屋去说,别让人看笑话。”又命人赶紧把宗老们送走,他改日再登门一一赔罪。但已经有人不想走了,他只得硬干。

杜谦的神色也渐渐变了,疑虑地看着杜夫人。她还隐瞒了他什么?倘若只是冒领军功的事情,他自有法子应对,但如果是其他事情,他可就太被动了。他看了看周围围观的蒋家族人,直觉还是让这些人走的好。便默许了蒋重的行为。

待到外人一走干净,蒋长义就站直了腰,淡淡地道:“夫人你何必赶尽杀绝?就算是儿子媳妇平日里有什么不能让您满意的,您也不该拿蒋、杜两家人的声誉和前程来开玩笑。您不满意的,只管提出来,儿子连亲生骨肉都愿意给二哥,还有什么不愿意给的?父亲您说是不是?”潜台词就是,惹急了我,大家都别想落了好。不如求和吧。

正当此时,外头一阵尖叫:“不得了了,老夫人昏死过去了,三少夫人摔跤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生产

“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牡丹虽知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日会爆发出来,却没想到会闹得这样大。任何人都低估了杜夫人的毒和狠,包括杜夫人的娘家只怕都不曾想到。

蒋云清嚎啕大哭:“嫂嫂,求大哥去看看吧,府里无人做主了。”老夫人出了事,萧雪溪流产,蒋长义和杜夫人的恩怨都得缓一缓。结果就是,没等太医到达,老夫人就一命呜呼,闻讯赶来的萧家人暴走,要追究杜夫人和蒋长义的责任,然而杜夫人早就趁乱跟着杜谦一道没了影踪,她屋子里的小件贵重东西什么都不剩,其余摆设和带不走的全被砸烂,还放了一把火,众人看到的就是一个冒着烟的院子。

再接着,蒋长义大概也是料到了下场——蒋重不会饶他,萧家势必要抛弃他,什么官职前途都是浮云,于是也玩了失踪,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蒋重把自己和死去的老夫人关起来,不见客,不发言,不管事。萧家的仆妇四处搜找蒋云清,要她给个交代,去伺候萧雪溪,蒋云清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有什么交代?幸亏老夫人身边的绿蕉去报了信,这才由雪姨娘护着从角门跑出来求助。

雪姨娘哭道:“原本没脸来寻大公子和少夫人,可是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不来和您们说,就是我们的不对。”打断骨头连着筋,蒋长扬可以不管,但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刻薄寡毒,不孝不仁之人,从而背了骂名。

牡丹暗忖,这事儿既然闹得这么大,不可能隐瞒得住,国公府必然保不住了。她只担心会不会给蒋长扬的对手以机会,趁机攻讦蒋长扬。当务之急,就是要先通知蒋长扬,然后准备给老夫人守孝,便吩咐先扶蒋云清母女下去休息,让人去寻蒋长扬,马上准备孝服等物事。

蒋云清和雪姨娘流着泪被人扶了下去,林妈妈见牡丹苦思冥想,很是伤神,恨得咬牙,便劝道:“由得他们去烂好了,您是快要生产的人,能怎么着?”

牡丹揉着额头道:“那能怎么样?还不是得先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准备着。让大家把不紧要的差事都放下,赶紧地做孝服。”

没多少时候,蒋长扬便使人回来,让牡丹安心,先把孝戴起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交由他去处理。于是牡丹便使人把别院里的一应华丽的陈设统统撤下,挂起白灯笼,又拔了头上的簪钗等物,换了素服,派人去通知何家。

傍晚时分,岑夫人和何志忠、大郎等人就赶了过来,替牡丹理事,又出主意,都怕国公府的一摊烂事会牵连到蒋长扬。还没商量妥当,又有人回来报信,说是蒋长扬去了国公府,和萧家的人交涉好了,萧家人接了萧雪溪,抬了萧雪溪的嫁妆走人,老夫人的灵堂已经布置好,让蒋云清回去奔丧,至于牡丹,让她明日清爽了再过去。来人又透了消息给牡丹知道,道是蒋重连夜进宫请罪,要休妻。

牡丹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蒋重把他自己和老夫人关在一起就是为了写休书?休妻就能把他择出来了么?他是不是睡着没醒啊?休妻的根由是什么?谅他不敢把杜夫人做的那些事扯出来,也不敢把蒋长义和萧家干的好事扯出来,最多就是能从别的方面找找杜夫人的麻烦,比如不孝不慈之类,把家乱的责任全推到杜夫人身上就对了。他呢,很可能对着皇帝喊都是他治家无方,但心里一定会认为他是没错的,错的就是杜夫人和萧家、还有蒋长义。

这一夜,蒋长扬自是没回来。何志忠则是考虑到蒋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很多人都会避之不及,便领了几个儿子前去帮忙,忙里忙外的,很是尽心尽力。得到为数不多去吊唁的人的一致好评。

第二日清早,众人连夜赶出丧服,上上下下都换了,牡丹强撑着过去应了一回卯。因着还早,没客人上门吊唁,偌大的一个灵堂里,只有面如死灰的蒋重、面无表情的蒋长扬和蒋云清三人。空荡荡的,好不冷清凄凉。整个国公府笼罩着一层阴霾的气氛。

牡丹根本跪不下去,就是由人扶着鞠了躬,烧了些香烛冥币之类的,就坐到后头去休息。见着眼睛哭肿了的绿蕉和红儿,这才又知道了后续,萧雪溪要与蒋长义义绝;杜夫人昨日出了朱国公府就直接去了福云观出家,线姨娘昨夜投缳自尽,而蒋长义,仍不见所踪。而蒋重昨日去了宫中,也遇到了杜谦和萧尚书,得到的消息是,皇帝去了芙蓉园,一个都没见,也就是说,到现在,谁都不知道会得什么下场和惩罚。

从午时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吊唁,人很少,多数人都在观望,不会主动来招惹这个嫌。始终不见汾王府的人,雪姨娘难过担忧得要死,蒋云清的神情如同槁木一般。出了这种丑事,朱国公府虽然还没被褫夺爵位,但已经是绝对败了,名声没了,蒋云清除了小四对她感兴趣这点以外,可以说是任何优势都没有,这亲事还没谈成似乎就已经黄了。牡丹也拿不定汾王府会怎么想,想安慰蒋云清都无从安慰。可到了傍晚时分,汾王府终于也来了人,还专门派人到后头去慰问牡丹和蒋云清,众人这才把心稍微安定了。

但坏消息不断,弹劾蒋重和杜谦的奏折雪片似地飞上去,还有人趁机攻讦蒋长扬,这中间有多少是受萧家指使的姑且不必说,但皇帝始终没表态。第十天的时候,皇帝终于想起来这桩事,于是杜家和蒋家都倒了霉。杜谦被罢官,蒋重最可怜,爵位没了,国公府没了,授田和其他的啥都没了,蒋长义的官职功名自然也没了,可他始终不见影踪,所以论罪不论罪都是一个结果。这样的情形下,老夫人自然不可能得到风光大葬。

跑到福云观去躲起来的杜夫人也没得了好,杜谦因为心疼她,想替她撑腰,结果因为她之前的隐瞒和当时不留余地的做法惹了一身骚味儿,她自己却跑了。杜家人的心里自然有气,故而她使人去探望杜谦的时候,独孤氏没收她的东西,也不肯见人,还说了几句很不好听的话。她从前辛苦累积下的所谓贤惠什么的,都成了过往云烟,只剩恶名。没有多久,她便病了,只剩一口气吊着,不死不活,身边只有金珠一个人服侍。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但不知为何,蒋长忠冒领军功一事和他的死因并没有闹出来,或者说,朝廷对这件事没有明确的说法和定义,牡丹问蒋长扬这是为什么,她不相信皇帝这么好糊弄,杜谦和蒋重都还罢了,萧家居然没受到任何影响,不合常理啊。蒋长扬想了许久,最终也没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谁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呢?兴许他就想看到这样的结局。至于萧家,蒋长扬相信,迟早会倒霉。

而对蒋长扬的攻讦,其实没多大作用。蒋长扬本来也要替老夫人守孝,这个官此时原也不能再做,索性专心守孝去了。加上皇帝也一直留中不发,不表态,又有景王、潘蓉、汾王府的人在一旁帮忙,此事闹腾了一段日子后,便不了了之。

蒋重彻底蔫了,热孝期间,他不能喝酒,也不能做其他任何事情,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老夫人的灵位前,看着空空落落的庭院发呆。然而,就是这空空落落的庭院,他也住不了多久,只等老夫人一落葬,就要搬出去。

老夫人很快落葬,牡丹的孕期也踏入了九月。这一日,她还在睡梦中,肚子就疼了起来。于是由林妈妈等人扶着进了产房,在早就备好的稳婆的指导下,准备生产。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即便是四处挂着的白布帐幔和白布灯笼,也丝毫不能掩去初夏的明媚和灿烂。傍晚时分,牡丹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是哥哥,女儿是妹妹。虽然不曾足月,但一切都平安顺利,孩子的哭声非常响亮。

牡丹从睡梦中醒过来,睁眼看到的就是蒋长扬宁静恬淡的笑容。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给孩子们取了名。儿子叫正,女儿叫贤。”

牡丹稍一思索,点头应下:“名字很好。”她左右张望,不见孩子,便笑:“把孩子抱来给我?”那什么初乳不是说很关键么?总得想法子给孩子弄点下去吧。

蒋长扬轻轻一笑:“我看过了,长得像我。”便叫人去把孩子抱进来。林妈妈撅着嘴回来,道是蒋重守在一旁的,孩子睡着了,他不让抱。

蒋长扬的眉毛竖了起来,起身往外走。

牡丹苦笑,蒋重这是专门来给他们找麻烦的么?这人这一辈子,都弄不清自己的位置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如水(一)

不知道蒋长扬怎么和蒋重说的,也或者他根本就没什么都没说,反正没多少时候他就把孩子抱了过来。蒋长扬的动作很笨拙,僵硬得不得了,总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臂弯里的奇珍,脸上却带着满足得不得了的笑容。

牡丹是顺产,人又年轻,加上之前一直在锻炼身体,精神还好,便在林妈妈的帮助下坐了起来,招手叫他把孩子递给自己,并不问蒋重如何。蒋长扬也知趣地不提,只在一旁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孩子的脸蛋,力图证明孩子哪里都长得像他,简直一模一样。

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孩子很小,被捆成了两个又小又直的小卷筒,唯一露在外头的就是那张又红又皱,长着胎毛的小脸。兄妹二人一直都在呼呼大睡,牡丹盯着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地方长得像蒋长扬,真是难为他言之凿凿地讲长得像他了。便笑道:“眉毛几乎没有,头发不好啊,还有好小,好像没有秦三娘生的那个大,也没阿馨的女儿大。”

“这不是眉毛是什么?”蒋长扬不满:“谁家的孩儿刚生就能看得出来头发好不好?”他的儿女,头发不好也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比别人的长得好。至于孩子有些小嘛,一次生俩,能不小么?但是他的孩子,看看吧,他长得这么高,牡丹也不矮,还能矮了去?

“是,你说得对。”牡丹忍笑,决心满足他刚做了父亲的喜悦和快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抱着孩子端详了一会儿,她开始赶人:“你守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蒋长扬含着笑:“我不累。”有了孩子还不忘自己,牡丹真是好。

“你不累也要去休息。”牡丹红了脸。她要喂奶,他能留在一旁么?两个人的时候当然又是另说,可现在屋里有其他人呢。蒋长扬坐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明白了,怏怏地走了出去。

牡丹立即让林妈妈帮忙,林妈妈不赞同,明明请了最好的乳母,两个乳母都是又白净又丰满,尽职尽责之人,她还瞎折腾什么?这个当口,专心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牡丹耐心地解释:“是我生的孩子,却没吃过我一天的奶,不像话。”她自知自己根本没法子满足两个孩子,但最起码也得吃上几天吧?怀着的时候觉得很想腹中的孩子,可是生后见了面,才又发觉更想,哺乳什么的,也可以增进母子之间的感情是不是?

林妈妈心里却又有另一层打算,按着牡丹的指使,替她清洁后,带着点小得意道:“可是孩子们都睡着的呢。”刚才蒋重不就是以不要影响孩子睡觉为借口阻拦着让别抱过来的么?这会儿她也会。总不能给弄醒吧?

牡丹只笑不语,顺手抱了身边的贤儿,可又皱起了眉头。怎么说呢,在娘胎里的时候贤儿抢不过正儿,明显小了一圈。看着她皱皱的小脸蛋,牡丹竟然舍不得把女儿给弄醒。好吧,刚出生的婴儿吸奶是件力气活,就由身体强健的哥哥来替妹妹效劳咯。

牡丹便把贤儿给放下盖上了小被子,抱起正儿来,对着他的小耳朵轻轻一弹。屋子里立刻响起了响亮的哭声,正儿一张小脸红得简直不能再红。

“呀!”林妈妈心疼得如同割她的肉,要从牡丹怀里接过孩子去哄,牡丹含着笑,并不给她,只轻轻抚摸正儿的脸颊,轻声哄着。不一会儿,正儿停止了哭泣,牡丹这才艰难地操作起来。一个不会喂,一个不会吃,但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前进着。如此折腾再三,她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到了傍晚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尝过了亲娘的奶。牡丹对这事儿乐此不疲,有两个备用粮库,她不用担忧自己的奶够不够,孩子们会不会饿着,更不用半夜时候起来哺乳,所以很随意,很惬意,很轻松。

林妈妈却觉着她仿佛是小孩子过家家,玩上瘾了,不方便告诉蒋长扬,便把这事儿告诉岑夫人,实指望岑夫人劝劝牡丹,岑夫人听了,淡淡地道:“算什么呢?她自己的孩子,她爱怎么就怎么。从前大郎刚生,我也亲自喂养过的。”

林妈妈讨了个没趣,自是再没什么可说的。

转眼到了该洗三的时候,原本蒋长扬和牡丹在蒋家还没出事之前曾经商量过,要隆重操办的。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遇到这种事情,就意味着什么都不能做,凡事从简,否则就要被口水给淹死。

“就不通知其他人了,就自家人一起吃顿便饭就好。”蒋长扬很内疚:“只是委屈你和孩子了。”

牡丹只是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她握住蒋长扬的手,“那些都是虚的。最起码,我们一家四个人还完完整整地在一起,这个可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她自知蒋长扬刚做了这个职方司郎中没多久,就因为那个猪国公的事被迫退了下来,心里必然不好受。

蒋长扬却没她想象的那么难受:“不论什么事,听你一说总是有好的一面。其实这个关口,我躲开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轻声道:“我把袁十九举荐给景王了。”

牡丹打起精神:“那好呀。袁先生没有犯倔吧?”这是给前程,按说普通人都不会拒绝,但袁十九那个脾气,却是说不清楚的。

蒋长扬笑道:“他说好。”他不在朝中,很多事情都不似从前那般好把握,有袁十九在景王身边经营着,将来再回去的时候会轻松许多。

牡丹就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原来真的不用她替他操心。

转眼到了洗三这一日,何家众人早早来了,也没怎么弄,就是意思意思,给孩子洗了个澡,坐在一起吃了顿再简单朴素不过的家常便饭。可是出乎意料的,刚收了碗碟,臧嬷嬷就奉了汾王妃之命来了,送了新生儿一对赤金打造的长命锁,四端锦缎。礼物不是很重,只是寻常,但是在这个时候让人送礼来,表示不忘之意,却是让人很高兴。

臧嬷嬷这里刚走,李满娘又与吴十九娘协同而来,都带了重礼。吴十九娘丝毫没有生产不久的妇人那种圆润样儿,看着清减不少,看了新生儿一回,把目光落在正儿的身上,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叹道:“你真有福气。”李荇待她很好,但她就是个暗里极好强的人,生了女儿,不用人说她自己就已经非常不好受了,更不要说是有了崔夫人那样一个婆婆。因而她便是硬生生把自己给逼成了这个样子。今日本来李荇劝她莫来,既然心里不舒服,又何必呢?可是她却和李荇生气,觉着李荇这意思是说,生了女儿就低人一等,出门都不好意思了,于是偏要顶着来。

“你也有福气呀,先开花后结果,你那女儿又乖,体子又好,不似我这两个,看着这么小,真是急人。”牡丹知道吴十九娘的心结所在,压制着不让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只找些其他话来说,不管怎样,吴十九娘肯亲自上门来看她,就是一份人情所在。

可牡丹没想到的是,她这个话在吴十九娘听来,还是有些炫耀的意思在里面。于是吴十九娘接下来的表现就让牡丹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吴十九娘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一直就不停地安慰她,让她莫要为蒋家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烦恼,不管那些人的名声有多坏,人家都晓得蒋长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又说李荇当时也很担心,上下打听,意思是蒋长扬这件事,李荇也在中间使了不少力气,又隐隐透出李荇升了职的意思。

李满娘便拿话去拦,吴十九娘却装作不懂,笑道:“不管怎样,就凭你家这位的本事,将来指不定比现在还要好,不会受这件事影响的。所以你莫要担忧了。”她呵呵地笑着,一副极热心体贴的模样,但那语气和笑容,看着就让人不舒坦。总之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较劲,我这件比不过你,总有一件要压过你。

牡丹开始有点不舒坦,随即又想,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和吴十九娘计较的。吴十九娘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满二十岁,她却是前世后世加起来,三十岁的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荇的情是要记的,于是一笑而过:“承表嫂吉言。我这里先谢过了。”

吴十九娘见她笑得开心,自己反倒觉得有些无趣,正当此时,李满娘提出要走,她也就借坡下驴,很有礼貌的告退了。李满娘瞅了空和岑夫人悄悄道:“让丹娘莫要往心里头去。十九娘平日里没这么小心眼,只是这些日子受了气,有些想不开。”崔夫人听说牡丹一口气生了一儿一女,突然之间就儿女双全了,于是气得“病”又加重了几分,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吴十九娘脸色看,但这样病着,几乎不过问孙女儿的大事小事,本身就是给脸色看了,谁受得了?

岑夫人淡淡地道:“谁会和她计较?要真计较得起这么多,早就不来往了。”

李满娘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送走李家的人不久,潘蓉和白夫人也来了,还分别带来了两个人的礼。

注:有童鞋提醒我,祖母丧,孙子只需守一年的孝。但我前文给写了三年,实际上当时我翻了资料,说是承重孙,既长房长孙要服斩衰三年,但却没有注意到,其实是明清以后才这样实行,之前都是承重孙为祖父服斩衰,祖母就没有提。所以这里特意声明一下,改过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如水(二)

“这是景王送的。等出了孝,用这个给丹娘做身衣裙。”潘蓉把一对玉璧和一对金钗,四匹文彩华丽的贡品缭绫端端正正放在蒋长扬面前。他是无限同情蒋长扬,若是被很亲近的人拖累了,那也没话可说,可这是只有恨和算计却偏偏被没感情的所谓亲人给拖累了,那才是真真让人郁闷得吐血。

蒋长扬淡淡一笑:“替我谢过殿下了。”因见潘蓉刻意的讨好样,不由失笑:“不许这样看着我,我没你想的那么难。”

潘蓉盯了他一会儿,笑起来:“好呀,还以为你会很难受,想安慰你几句,谁知你却享受的很。你是把这个当作放假,享受天天陪着妻儿的日子了吧?”说着就很没形象地歪倒在榻上,叹道:“你倒是享福了,可是我却累极了。殿下让我传句话给你,本不该用俗事打扰你,但他着实离不得你,还要你背里替他使把力。”

蒋长扬早就想到景王不会放他轻松,便道:“我要请你帮我找个人。”蒋长义就这样莫名没了影踪,不是回事,是死是活总要知道个结果才是。

潘蓉摸着下巴沉吟:“说来也奇怪。老三那样的性格,平日里来往的就都是些酸人,没见几个痛快的。偏生他一跑没了影踪还躲得这般痛快,影子都找不到。”他找不到是正常的,可是自蒋长义失踪那日开始,蒋长扬就一直暗里布置了人手在寻,竟然也寻不到,奇怪了。

蒋长扬道:“正是如此,所以一定要找到他。”潘蓉找不到,不是还有景王么?想来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景王不会拒绝。

“行,我明日就重新布置人手。一定给你把人寻到。”潘蓉贴在蒋长扬耳边轻声道:“萧家又有动作了。”

二人嘀咕了许久,潘蓉方才笑道:“你这里大概不会太清净的,应该还会有人来。我不耽搁你了,这就要走的,如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到点不归家,总是不太好。”

蒋长扬便叫人往里头去请白夫人,又笑话潘蓉:“你如今变化大得很嘛。人家都说你浪子回头了。”

潘蓉嘿嘿直笑:“你不是和我说要惜福么?我就算是不为我自己考虑,也得为两个老人和阿馨,还有孩子们想想吧。要是将来人家说,阿璟,阿瑶听人家说他们的父亲不如阿正和阿贤的父亲,丢脸得紧。”阿瑶是他的小女儿,他只比潘璟还要想得紧。经常道是,他混账点,只要潘璟有本事,人家也不会把潘璟怎么样,可是女儿就不同了,人家一提起这漂亮小姑娘有个混账爹,那可是亲事都要受影响的,所以他一定不能行差踏错。

说到这里,潘蓉不胜感慨:“我真是没想到,蒋家伯父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想当初……”想当初,他们谁不怕那个板着脸,看着威风凌厉,什么都讲究规矩和正统的蒋重?临了,最没守好规矩的人就数他了。自己要是蒋重,不如一头溺死在马桶里才干净,偏这位老人家,竟然好意思跟着蒋云清一起搬到这里来住着。身边长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潘蓉脸一红,咽下后面的话,哪儿有当着人家儿子说父亲坏话的?哪怕这个父亲再不是人呢。

蒋长扬淡淡地道:“当初的事情不要再提。我只想着,不要让自己也成这样的人就行了。走,我送你出去。”他记忆中的父亲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在变,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变的人只有王夫人和方伯辉了罢?可见要保持自己的本性,让自己不断提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潘蓉有些后悔,讪讪地出去,接着白夫人,夫妻二人一同告辞而去。

蒋长扬目送这二人的车去远了,便往里头去瞧牡丹母子。时值中午,岑夫人等人都往后头歇息去了,他以为牡丹大概也在睡,可刚进门就看见林妈妈领着宽儿和恕儿在收拾东西,什么珠玉锦缎,描金漆球,银葫芦子等小孩儿玩的东西,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子,无一不精美,无一不是好东西。不由感了几分兴趣:“这是谁送的?阿馨拿来的?”

牡丹没回答他,林妈妈却是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和宽儿恕儿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蒋长扬心中生疑,却不好当着下人的面细问,便回头看了看牡丹。牡丹正在逗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木木的,没什么反应,眼神也有些呆呆的感觉,其实逗着真是半点都不好玩,可是她看着就是心疼,觉着就是好看,谁叫她是做娘的呢?没法子啊。

蒋长扬轻轻叹了口气。那天她刚生了孩子,他觉着她真好,没有生了孩子就忘了他呢,可这才几天啊?她就原形毕露了,眼里没了他,连他问话也没听见,若是从前,她一准儿早就出声打招呼了。他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正在黯然神伤,就听窗外有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蒋叔好?”却是被冷落了许多天的甩甩,支愣着翅膀,探头探脑地偷窥他,不难看出那讨好之意。蒋长扬的心情好了起来,受冷落的人不止是他一人啊,还是有人记得他的(那是只鸟好吧),于是他大声招呼宽儿:“天气热,别忘记给甩甩洗澡,小东西怪可怜的,这两日都没人理睬吧?我都没看到它,喂好了啊,别饿着,别渴着,看看它的小水瓶儿里有没有水?”

宽儿是个呆,条件反射地先应了好,然后又后知后觉地道:“没有的,奴婢才看过,有水的。昨日才给它打水洗了澡,因怕它怪叫吵着正郎和贤娘,故而不敢太让它往这前头来。”

蒋长扬一听,又觉得有道理了,现在不比从前没孩子的时候,这甩甩发起疯来的时候,最爱怪叫尖叫,要是吓着孩子可不是玩儿的,当下又改了口:“那今日怎地拿到前头来了?”

牡丹终于注意到了他,便笑道:“它还算乖了,是个小精怪。约莫是觉着这几日有些不同的,一来就试探着叫牡丹真可爱,我回了它后,就一直在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张望,这么久,就发出过几声,都是叫我的。我怕把它惹得兴奋了吵着孩子,就没怎么理睬它,它也就安静下来,一直到你来了,它方才和你问好呢。就让它这么着吧,放在后头孤零零的怪可怜的。这样放些日子,它就懂得分寸了。”

说起这个来,她倒是有这么多可说的了。蒋长扬闷闷地“哦”了一声,靠过去看了看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又在闭眼打瞌睡了,不由郁闷得,“怎么又要睡了?我觉着就一直在睡。”

牡丹笑道:“他们都在生长呢,当然要睡,多睡才好。”

就她什么都知道。蒋长扬看了一会儿,要伸手去抱阿贤,哄阿贤睡觉,却给牡丹给止住了:“让她躺着睡,别抱成一个落地响,虽然咱们家不愁没人抱,但不能养成这个脾气。”

蒋长扬又郁闷地收回了手,陪着这母子三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两孩子今日可吃得好了,睡得可好了,牡丹感觉如何了之类的话题。不时地又瞟瞟林妈妈,这几人怎么还不走?

可怜林妈妈心里有鬼,被他盯得冒了一层细汗出来,匆匆忙忙地将东西收拾干净了,抬着箱子要走。蒋长扬偏偏起身道:“慢着,这漆球做得不错,就留下来玩玩。”

林妈妈皱着一张苦瓜脸,偷偷瞟了牡丹一眼,牡丹点点头:“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歇罢,有事儿我会叫你们。”

林妈妈忙道:“老奴去让乳娘过来把孩子抱过去。”要是不小心闹个别扭什么的,总不会惊吓着孩子。

牡丹笑道:“不必了,就让他们在这里睡。乳娘昨夜辛苦,让她们休息一下也好。”

林妈妈犹自不放心:“那要是孩子醒了,您就叫老奴。”一边说一边又偷看蒋长扬,简直就是一步三回头。

“知道了。”牡丹叹气,这林妈妈吧,这两年好日子过多了,反倒没有从前在刘家的机灵劲儿了,本来没有鬼的事情,经她这样一瞅一瞅,遮掩了又遮掩的,蒋长扬本来没感觉的都要有感觉了。

“是谁送的?”蒋长扬把那漆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漆球,只怕宫里头的那些皇子们用的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打磨得一丝不苟的,还描着金漆,拿在手里又轻巧又漂亮。送这种东西,又是白夫人和潘蓉一块儿送来的,潘蓉不提,林妈妈等人一副做了贼的模样,不用问他也能猜出几分来。

牡丹一笑:“你应该猜得到的。”

蒋长扬便挑了挑眉:“秦三娘?”

“她和阿馨不熟。”牡丹接过他手里的漆球,在手里抛了几抛:“是做的不错。”

蒋长扬一把夺过去:“那就是吴十七娘了。我记得她和阿馨交好。”

牡丹斜瞅着他:“你真的猜不到是谁?”

蒋长扬把那漆球扔到床铺最深处,闷闷地道:“我怎么猜得到是谁?”

牡丹一声笑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如水(三)

蒋长扬有些恼羞成怒,面上仍然做着淡淡的样子:“你笑什么?我猜不到有什么奇怪的?”

牡丹便敛了笑容,正色道:“是刘畅送来的。我本不想收,但又觉着,如今这情形,你与他是难免要来往的,正常送礼,正常交往,才是正理。若是不收,让阿馨带回去,反显得没气度。所以做主收了下来,等你来处理。没和林妈妈她们细说,倒叫她们提心吊胆了一回。”

蒋长扬没说话,只探手又把那个漆球抓了出来,在手里转了几转,淡然地道:“你处理得极妥当。既然他能想到恭贺我们,那我自当改日送他一份大礼,绝不白收他的礼。他送多少,咱们就收多少,只要他送得起。”刘畅不会是真心,送这礼就是给他心里添堵,他越不受,刘畅越欢喜。既然如此,不如次次都收,反手再送回去,心里堵的人反倒是刘畅,他倒要看看刘畅能送多少次,难不成他生十个孩子,刘畅还能送十次???听说刘畅最近新得了一个美人,正好以这个为由头送礼过去。想到这里,蒋长扬不厚道的想笑了。

“你安排就好。”牡丹根本不放在心上,只偷瞟着蒋长扬,见他上挑的眉头已经放平,自知他已然不放在心上了,不由偷乐。却见蒋长扬也偷偷瞟过来观察她的神情,二人的目光一时躲避不及,直直撞上,都有些傻傻的。

牡丹最先忍不住,大笑起来,蒋长扬恼羞成怒,猛地往前一探,一口咬在她的嘴唇上,恨道:“叫你笑!”却见牡丹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凤眼,妩媚流光,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由一荡,齿上的力气就小了,却又被一点丁香小舌软软的,滑滑的,轻轻舔过唇齿,所过之处如上云端。不自觉的,蒋长扬的手捧上了牡丹的脸,张嘴准备开吃,哪怕是根本吃不着,不能吃,尝尝味道也好呢。

“咳,咳!”有人在外头极不正常地咳嗽了两声。二人俱都吓得惊魂出窍,迅速收回各自的作案工具,正襟危坐。牡丹垂头假作给孩子拉被子,蒋长扬一本正经,神色端肃地往外看去。但见窗外安静得很,人影全无,只有一只探头探脑的鹦鹉小眼珠子瞪得溜圆,蹲在银架子上随着午后的轻风荡啊荡。

“这个小鬼东西!”蒋长扬大恨,弹起身去对着甩甩比了个很凶狠的动作,随即又觉得好笑,被一只鹦鹉偷窥调戏了,总比被人给撞破了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