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继续聊。”有五双耳朵听着,让她怎么接电话啊,耿梅窘迫地说。

“不,我们就要听你和猴师兄说话。”

……

耿梅拿起手机,“有事吗?我们在聊天,没事挂了。”她才不要给她们看笑话。等别人又聊吃的时,耿梅把短信通知设成静音,然后悄悄发了条短信,“最早,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短信回得很快,“什么,难道不是你找上门来的吗?”

赖吧,你。耿梅又发了条,“我这边有人证。”

“谁,难道不懂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扯吧你。耿梅不去理他了,不管从前是怎么开始的,现在还有以后他都在了。只希望,他的承诺是真的,不要破灭得那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25第二十四章

第六天轮到简佳音请客,她来了个大手笔,请室友们去了五星级酒店。令人惊讶的是,除了老大的追求者和老四的男朋友外,她还邀请了郭景扬。陈立也是被邀请的家属,但他去了南方公干,所以只能托耿梅转达对简佳音美意的感谢。

“不是说分手了?”既然离别在即,女孩子们都放开了尽情当面八卦。趁郭景扬走开的当口,七嘴八舌地问简佳音。

她的回答是“分手了仍可以做朋友”。两个人在众人面前完美地演绎好聚好散,以至于席终的时候,所有人替他们难受,这么相衬的一对,为什么要分开。

“有些人适合结婚,有些人不适合。”

从饭店回来,初夏凉月正好,六人不舍得回宿舍,排排坐在操场看台上继续聊。清风徐徐吹来,已经有了蝉声,但没到盛时,细长的一声又一声,显得有些单调。

简佳音仰头望向夜空,“事情总在进行中,爱情的最终结局是结婚或者分手,已经尝过恋爱的滋味,也没兴趣走向婚姻,不分手还能怎么样。”

“歪理。”老大哼了声。

耿梅抱膝坐着,下巴贴着膝盖,默默咀嚼简佳音的话,也许吧,假如她也有一对好父母,又何必急于嫁人。但这念头转瞬即过,她惭愧地想,陈立是好男人,如果自己再不知足,也太对不住他。

因为都喝了点酒,简佳音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性子不知不觉中又散了一地,“我们这几个里,我看好老四,有决心有行动,应该是婚姻最稳最长久的那个。”

“哪里,还有老六在我前面。”老四谦虚地不认第一。

“如果老六现在结婚,我不说什么,但两年谁能说得准?几个月里老六已经变了不少,再有两年没准瞧不上我们的猴哥。而猴哥,生意越做越大,连未来老婆毕业这种大事都没时间参与,不怕他钱多了心也花了?再说他家里,难道不想替儿子找一个家境相仿的、可以互相扶持的妻子?我们都想得到的事,他们年纪比我们大,吃过的盐比我们多,人生见识也比我们长,难道想不到?放心,下起手来绝对比我们狠。”简佳音干笑两声,“老六啊,老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一阵风吹过,耿梅没头没脑地问,“那边是什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暗像有白色的衣物在动,却没有人走出来。大家的酒醒了一半,抖抖嗦嗦想起校园十大鬼故事,明知是假的,仍然不约而同地脚底抹油来了个风紧扯呼,越走越快,最后近于跑。

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灯火通明的宿舍区,伤感才又战胜恐惧。

以后回校,只是校友了,在这里不再有自己的宿舍,课堂点名时不再有自己的名字,虽然说好了年年的聚会,可谁都觉得也许有些人不会再见。未来很迷茫,从此踏上社会,不再是什么都能被原谅的学生。生活很骨感,房子车子票子全要靠日复一日的工作来换得。

“买点啤酒,我们回宿舍再喝?”耿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建议,还不等别人回应就掏出了钱包,“我请。”

“我请花生米。”“我请鸭脖子和凤爪。”“我负责…喝?”

女孩子们笑得跟疯了似的,尽管说的不是笑话,却每句话都有人在笑。拎着酒回去的路上又唱起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老大悠悠地回忆起入校军训时,“老六蔫坏,小可怜样,每个教官都不忍心骂她。别人请病假要校医审批,她去,还没说完教官就同意了。我担心她,跑回宿舍一看,偷偷在吃包子,吃了一只又一只,也不知道哪个空档藏的。见到我,硬要塞给我一只,我再饿也不要吃冷包子,领她的情还把我的巧克力分了一半给她。我傻啊,哪怕世界末日到来,最后一个饿死的肯定是她,什么都能吃,又能藏食,饿不死她。”

耿梅也有话说,“大姐,那会天气热,你给我的巧克力是果仁的,里面长虫了。我怕你见到会恶心,什么也没说,硬着头皮吃下去。”

“……”老大倒抽口凉气,“剩下的半块是我吃的,都没看就塞嘴里了……”

五个人面面相觑,耿梅努力安慰她们,“没事,不就虫吗。我小时候家境不太好,人家生虫的米不要了,我妈去要回来,煮饭时我专门负责淘米,水冲下去几十条白胖胖的飘起来。难免会有遗漏,有时候吃着看见饭里有淡黄色的半条,……”

恶心啊,“打住,再听要吐了。”简佳音站起来,捂住嘴摇摇晃晃冲向厕所。

去吐的人不止一个。耿梅也觉得自己喝多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许多想忘记的事格外清晰。家里穷,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穷,工资少,医药费报不着,厂里不少男职工兼差,她爸做了几天夜间保安,缺觉后气短脸发青。不下岗也干不了厂里的活了,国棉厂苦,又热又吵,到处飘絮,连厂房的窗户上也挂着细纤维。她高中时学工,老师带学生在纺织厂的车间转了一圈,“不好好读书,将来在这干活,半年变聋子”。

她穿哥哥淘汰下来的男式足球鞋,店里卖五元一双的那种,只有一双没什么破洞,有时洗了没干也继续穿。幸好有校服,但校服要另外缴钱买,她跟父母讨,被骂得狗血喷头。后来校服短了,吊在脚踝上。

高中不是最好的高中,学校拿钱收了几个成绩好的苗子,指望在高考中打翻身仗,他们的任务就是考出好成绩,要对得起学校出的钱。有时候也会累,不想再摸到书本,可晚上会做噩梦,梦到没书读,“既然不想读就不要来上学了”。

知识改变命运,父母偶尔对她好一下,是因为他们知道读书人将来能坐办公室,拿钱多还省力,所以她必须读书。

耿梅晕乎乎的,她把额头靠在床栏上,靠人人跑,还是得自己手头积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

☆、26第二十五章

现实总是给人喘气的时间,然后笑眯眯地继续挥起它的小鞭子。毕业典礼前两天,耿梅被耿希叫回了家,耿梅妈病危。

“这回说不定挺不过去。”耿希有气没力地说,“叫上小陈,见个最后一面。”

挂掉电话,耿梅有条不紊地应对:请假,提前领了毕业证书,和室友们说了珍重,又安排好公司的事,买了回家的车票。她在电话里跟陈立说了,他还在南方公干中。陈立问,“要不要我赶回来?”

耿梅想想,“不用,你忙你的。”他去也帮不上忙,万一自家老娘提什么不得体的要求,无论他答应是否,她这辈子都不用抬起头了。

是不是太冷血了,耿梅坐在大巴上,不安地自我检讨,亲妈病危,做女儿的应该哭着喊着奔回家,怎么轮到她就做不到呢?除了疲乏外还是疲乏,对没能参加的毕业典礼有点惋惜,本来她要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的。她不悲伤,也没有心急如焚,光觉得赶回去是责任和义务。她心底甚至还有点大逆不道的想法,终于要解脱了吗?

果然是只白眼狼,这么多年没骂错她,耿梅用力地在脑海里挖掘父慈母爱的记忆,以激起应有的悲伤。要知道,耿希绝不会放她若无其事,他闹起来从来也不分场合。可惜直到下车,耿梅仍然没能培养出恰如其分的眼泪。

等公交的时候,她深深打了两个大哈欠,眼角迸出点湿润,不过随即消失了。

耿梅先回家放了行李,新房子还没装修好,他们还住在老家。家里没人,她打算上个厕所再去医院。

掀开马桶盖的瞬间,耿梅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合上了,不知有多久没清理,不提存货,光味道就熏得她打了个趔趄。耿梅把它拎到公共厕所去倒了,然后用那里的自来水把它刷洗一净,晾在门口阴凉处,不然猛烈的阳光会让木条开裂。

在公共厕所上小号时,耿梅风马牛不相及地想起天后。愿意为一个男人倒马桶,应该是爱得很深,当成了家人才肯做这种事,可惜后来分手了。想想也是,如果男方也爱她至深,怎么会舍得她去做这种事,每个月出30元,自然有倒马桶娘娘每天来收走。

耿梅一路胡思乱想,但也没耽搁到医院的速度。熟门熟路在护士站问到了病房,没花多少时间她又找到了病房。

门是掩着的,隔着门耿梅听到她爸的鼾声,他打呼的声音让人听着慌,很重,又像立马要喘不过气。可这会,耿梅莫名地安了心,总比里面乱哄哄正在抢救来得好。

她推开门,迎面扑来暖烘烘的臭气。医院有中央空调,估计是房里的病人嫌冷关掉了。门一开,过道里的冷气跟着冲进房里,里面的病人和陪客抬起头看向她。

耿梅一眼认出自己的母亲,虽然她缩在被子里,只有一张发黄的脸露在外面。失去平时的张牙舞爪后,耿梅妈变成了弱小者,双目紧闭,面容塌陷,血液和药液静静下滴,床头柜上的仪器嘀嘀地响着,代替她发出声音。

耿梅默默走到床边,默默地哭了。无原无由,出乎意料的,她找了一路的悲伤在她不再找的时候喷涌而出,无歇无止。

耿梅妈长期肝硬化,胃底静脉曲张,突发呕血和便血。

眼泪从来也解决不了事情,有些事该商量的只好商量起来,耿梅爸,耿希,还有耿梅,到病房门外开小会。

“要不要换到两人间?”耿梅问,六人间实在太吵,不适合治疗。

耿梅爸摇头,“别浪费钱,两人间太小了,比这边还挤,也不知道还能住几天……”病危通知单下过两次了,他哽咽了一下,“看命吧。小陈怎么没来?”

“他在外地。”耿梅简单解释。挣钱也要紧,再说还没结婚,耿梅爸叹了口气。

主治医生是内科的主任,算专家级别。转院的话,一来没地方去;二来人生地不熟,陪去的人在哪里住、哪里吃饭都是问题,还不如这里是呆惯了的;三来,病得气若游丝,路上一折腾说不定就去了。

耿梅爸问耿希,“你和厂里说了没?”没等耿希答话,他喃喃自语道,“按理,工会应该来探望,我们仨都是厂里的。”

耿希苦着脸,“私人老板了,哪来什么工会。你指望他们,还不如等妹夫手指开开,漏点钱给我们。二妹,老娘输的血,都是我垫的钱,不缴钱血液中心不发血到医院。这个钱,比水流得还快。”

耿梅嗯了声。回来前她盘点了手头的钱,陈立给她定的工资不低,但经不住装修耗钱,一来二去她还是穷鬼。本来她最怕跟人开口要钱,被养成的习惯,从小到大,如果她问家里要钱,看几天冷面孔是小事,遇到父母有烦恼就是讨打。但现在突发事件,她也只好向陈立开口了。

“最怕钱花了,病仍治不好,到时骨灰盒、墓地又是一大笔开销。”耿希用力挠抓头皮,“死也死不起。”他猛地想到了件事,“二妹你是什么血型,要不直接抽你的输给老娘?自家人的血肯定比外头的好。而且你年轻,血的活力好,说不定能救活老娘。”

他越说,耿梅爸眼睛越亮,而耿梅背上越冷。

这时病房“豁”一声响,有人叫道,“57床的家属快点来,又吐血了!”

57床的病人正是耿梅妈,他们来不及说什么,不约而同地冲进去。在见到里面的情况时,他们同时倒抽一口冷气,血喷到床对面的墙上,暗红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由于病人上消化道二次出血,医生开了单,每小时输300ml血。同时,医生开了第三张病危通知单,病人已陷入昏迷,随时可能离开人世。

作者有话要说:

☆、27第二十六章

夏天日长,夕阳挂在地平线上,迟迟不愿落下。西南风拂在脸上,带着干燥的热气,耿梅用湿毛巾抹过脸,转眼那点微凉的水汽蒸发掉,鼻尖和唇上沁出细小的汗。

耿梅妈既呕血也便血,家里两个男人粗枝大叶,草草擦了擦而已,任她全身散发着咸腥味。耿梅打了大盆热水,帮她从头到脚擦洗了几遍,累得浑身冒汗。

再怎么收拾,耿梅妈的呼吸仍然源源不断向外送出肝臭,耿梅想开大空调的风量,但有张床上病人的家属反对,她只好去病房附带的小阳台透气。在站到阳台的几秒后,她的背后,她特意留着的门缝被人关上了,大概有人嫌热。病房就这样,时间和空间统统凝滞,只剩下无奈的等待。

尽管已是黄昏,但罩在楼层上的日光仍然明晃晃的,是伸手能触摸的灼热。耿梅的眼眶很干,没有眼泪,体力上的消耗带走了一切多余情绪。

是,她的妈病危了快死了,然而他们有什么办法,人活着总有死的那天。医生用“水来土淹”的冷静下药,胃出血就输血,止血药和营养液没停过。钱也一笔一笔地缴进窗口,以至于耿梅看到远远走来的耿希,眉头忍不住攒成了团,不像话的家伙,一顿饭吃了两小时,这会才提着个快餐盒晃晃悠悠地回来。

耿希把快餐盒一放,凑上去叫了两声,“老娘,老娘。”

耿梅妈双目紧闭,鼻子插着氧气管,嘴里喷出一股味。耿希死了心,用手扇了扇,拖了张凳子在空调风口下坐了,把身上的汗衫卷起来,露出半截黑花花的肚皮,愁眉苦脸地对耿梅说,“老娘不死不活,安心在这里孵空调,我们要被她拖死了。”

耿梅拨着饭粒。菜是青椒炒肉丝和番茄炒蛋,天气太热,像馊了。但她实在饿了,只好饥不择食地挑里面还能吃的部分往嘴里塞。听耿希这么一说,她噎得直翻白眼,连忙喝了好几口水。喝水的杯子是以前厂里发的,杯沿的瓷掉得斑斑驳驳,露出黑色的本质。杯上的字还没褪颜色,红腾腾的,市国营棉纺织厂。

她真心佩服耿希,无论说什么都能配上坦率的态度。不过,这话他说得她说不得。耿梅不怀好意地打量耿希,如果她敢这么说,估计他就敢当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父母像是他一个人的,而她是配置给他的小丫头。记忆中他最后一次打她是在初三时,因为她劝母亲别说那些粗话,然后他挥起巴掌给了她两锅贴。再后来,打不过躲得起,一个读职高,一个往大学的路上奔,彼此见面机会少了,暴力事件随之消失。

耿希的视线停留在耿梅的脖子上,那里挂着条细细的链子,玫瑰金,挂坠是一颗金珠子,衬着她白皙的皮肤格外好看。耿梅穿着条米色的裙子,无袖,露出小巧的锁骨,细胳膊细腿的秀气样。

简直不像耿家出来的二妹了。

耿希朝项链呶呶嘴,“小陈送的?不是我说你,一扯就断的玩意值多少钱?论起来男家起码要送三样金器。”他一样样数给她听,“戒指,项链,手链。再说彩礼,聘金往少里算要一万,衣服钱3千、奶粉钱3千、……”

耿梅听得目瞪口呆,“你给阿嫂家这些了吗?”

“没有。”耿希得意洋洋,“我是谁,用得着给吗。”

“那你怎么知道要给这些?”虽说看了二十年,耿梅仍然看不惯哥哥的样,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

“我丈人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占了多大的便宜。”说到这耿希神色沉重,“当时谈判得不容易啊,老娘坐了五个小时,出来一个劲嚷不舒服。幸亏我先下手为强已经洒好种,否则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他正色,靠向耿梅低声道,“二妹,不要嫌我管你,你真心想嫁小陈的话,就不该让他得手。不结婚就让他什么都得到了,他干吗非要跟你结婚?”

“他不是那种人。”耿梅不习惯耿希突然出现的温馨,下意识往后挪。

“希望如此。反正他敢有三心二意的话,我帮你揍他。”耿希转向昏睡不起的母亲,“二妹,老娘要是走了的话,以后你和我就没娘了。”他用掌根抹了抹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老娘,没有之一。”

耿梅被他给说得食欲全无,完全吃不下那份盒饭。她站起来去倒了,回来发现耿希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在哭。

也是,她记得小时候母亲开了阑尾炎,父亲不让他俩靠近,但耿希任性惯了,往母亲身上一扑,赖着不走。母亲被碰到刀口,明明痛得脸色发白,但仍然撑着说不要紧,硬是留下了耿希。而她,可能是三岁吧,眼红地站在门口看哥哥享受母亲的怀抱。可能是样子实在可怜,居然母亲难得地开口让父亲把她也抱到床上,然后左手搂着她,右手搂着耿希,睡了一下午。

一转眼,真的好像一转眼。耿梅把手搭在耿希肩上,轻轻拍着。

也是做了父亲的人,赶紧长大吧,要照顾老去的父母,要抚养自己的孩子,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午夜后轮到耿梅守夜,昏昏欲睡间突然警报大响,心跳监测仪拉成一条直线。她条件反射扑向墙上的按键,按了两下没人来,转身冲出病房,在走廊失声大叫:“来人哪,救命!”没等她到护士站,护士和值班医生已经抢出来扑向病房。

拍打面颊、注射药物、电击、……没有一样起作用。

耿梅站在角落,看医护人员奔进奔出忙个不停,医生跟耿希说,“你们家属准备跟病人告别,有什么话赶紧说。”耿希前一刻还睡在躺椅上,被这一出闹醒后,没听明白似的东张西望,然后一把跳到她跟前,推着她到床边,“你叫老娘不要走,你哭啊,你叫她不要走。……”

他力气大,她背上被他推到的地方很痛,然而这会来不及计较,只能按他说的做,“老娘,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们……”眼泪拼命涌出来,她按住脸,猛地感觉到心口疼得跟刀搅似的。

“我来。”耿希拉开耿梅,“老娘!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们,我还小啊!我还要靠你帮我带小人啊!”

耿梅在模糊中看到,有两行泪水,钻出母亲紧闭的眼,缓慢地滑落下来。

她拉住收拾抢救工具的护士,“你看你看!”

护士扫了一眼,淡然地说,“家属节哀吧,病人虽然心跳停了,但神经系统仍有部分残余的反应,她确实已经去了。她病了这么久,人是很痛苦的,去也是种解脱,你们想开点。”

解脱?是啊,从此以后病床上的那个,再也不会用母亲的名义压着女儿做这样做那样了……

耿梅站在耿希身后,听着他的嚎啕大哭,垂下头冷漠地想,他得到了母亲90%的爱,就让他的眼泪送走母亲吧。而她,早在一次次失望中不求得到,也吝于付出,能给的只有一句祝福:母亲,下辈子投个好胎。

作者有话要说:

☆、28第二十七章

去了的人解脱了,再也感觉不到痛苦。可除了悲伤之外,活着的得替去了的做收尾。

耿梅爸和耿希负责悲伤,耿梅承担收尾工作。和医院结账;天热,需要大量的冰块;死亡证,殡仪馆,通知原单位和亲友;花圈,黑纱,吹唢呐的香烟和红包,也不能亏待颂经的道士;还有,聚在这里的人都需要提供他们的一日三餐;……吊唁的亲友们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规矩,不按着做就是害去了的人饿肚子上路、路上受寒、找不到回家的路、……

扯吧你们。

他们在耿梅耳边嘤嘤嘤,耿梅绷着脸一一照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替逝者换过入殡的衣服后,有一种平静占据了她的身和心。她累,但她知道不休息也没事。

这是每个人早晚会走的路,没有回头的机会,她能替母亲做的事只有这一回,从此后她离自己的原生家庭又远一步。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由于家里的两个男士已经痛哭流涕到无法自抑,所以从医院回来,大半夜的是耿梅一个人给耿梅妈擦洗的身子。不知道灵魂的份量有多重,但肯定很重,耿梅一边干活一边胡思乱想。缺了一口生气后,耿梅妈整个人小了一圈,耿梅把她挪进冰棺,也不需要别人帮忙。而耿梅妈躺在里面,也难得地露出了慈祥。

遗照是从多年前一张工作证上翻拍的,那时的耿梅妈还年轻,梳着两只小辫,微侧着脸,大眼睛圆脸,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即使按现在的眼光来看,黑白照上的耿梅妈也可以算是漂亮的。

按规矩亲人要守夜,耿梅坐在厅里折纸绽,享受白天没有的清静,冰棺就在身边。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徐琪琪过意不去,过来陪她聊几句。

“二妹,你怕不怕?”一灯如豆,遗照那么大,高高地俯视她俩。大热天的徐琪琪起了鸡皮疙瘩,她抚了抚手臂,靠近耿梅,小声地问。她真心怕声音大了,会把睡在棺里的人惊起来,“本来应该替你,白天你挺累的,晚上还不能休息,就是我胆小,让我一个人坐在这,我怕我……”

房里不是没人,就是睡着了。耿希白天哭得很累,傍晚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连饭也没吃,当中一次都没醒过。耿梅爸身体不好,激动之下呼吸不畅,去了医院挂水。

耿梅摇头,“没事,你去睡吧。”耿梅妈活着的时候,在背后没少说过徐琪琪的坏话,徐琪琪没为这闹过,已经算是好媳妇了。又不是亲生的,凭什么叫徐琪琪做亲生儿女才应该做的事。

“我陪你说会话。”徐琪琪一直很喜欢耿梅,书读得好,脾气也好。“陈立什么时候来?”

“估计明天下午,赶得上后天出殡。”

“可惜妈这一去,害你们一年里不能结婚。”

也不急,耿梅抬眼看了眼冰棺,如果当初耿梅妈没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嫁了人,还嫁的是个穷人,日子会不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