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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彦无奈地说了句。

便听见他柔声哄那孩子,温柔宠溺的语气,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他本人。

我拿着电话等待,屏息静听他说话,想象他的表情,不觉微笑……突然电话里又是一道刺耳声响,连番杂音传来,伴随穆彦一声大叫,“嘟嘟,别摔!”

巨响,杂音,盲音。

电话断了,我揉着耳朵也呆了。

酝酿了半天,鼓足勇气打去电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罢,等到星期一再当面和他谈吧,有些话在电话里说,总不如当面清楚。

周一,又见周一,每周最繁忙焦虑的日子。

早上开完例会,我出去办一件急事,对方很没效率,耗到将近中午才回来。

外面烈日炎炎,我走得又热又累,一进公司,迎面就见前台笑容满脸。

“小安姐,这才回来?”这个女孩嘴巴格外甜。

“嗯,今天真热。”我笑笑。

“恭喜啦,什么时候请大家吃饭?”

“什么?”我愣了。

“恭喜你升职呀。”

“升职?”

“不会吧,你还不知道?”

我脑子一激灵:“升什么职?”

前台夸张地笑:“天呐,小安姐,你真的不知道?通知一早发在OA上了!”

我绕到她座位前,就在她电脑OA窗口里,看到了那条关于我的人事通知——

半天时间,我已从行政部主管变成总经理秘书了。

连例行的沟通、流程、什么都没有,甚至没人告诉我一声。

比空降还突然的“着陆”,该叫什么?

坠机?

我盯着屏幕,脑子空白一片,隐约听见前台在一旁说什么“纪总”,什么“一早出差”……回过神来,我转头问,“你是说,纪总刚回来又走了?”

“是,本来周三走,他临时决定提前到今天,改了中午的航班,这会儿都起飞了。”

原来如此,又是苏雯做的好事,难怪这么突兀。

我猜到七八分,纪远尧拍板定下了总秘的人选,苏雯怕他一走,再生变故,赶着宣布了任命,连正常程序都顾不上,唯恐斗争果实被任亚丽横生枝节抢去。

别人怎么看待我突然升职都不要紧,只是穆彦……他会怎么想?就在我答应他调回企划部之后,时隔几天,不声不响却做了总经理秘书。

只晚了一步,拖了一天,一切便不同了。

一个人运气坏起来,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下楼吃饭,电梯从26层下来,门一打开,里面恰恰站着穆彦。

狭路相逢,他目光一抬,没有表情。

电梯门无声无息合上,我屏息站到一侧,心慌意乱。

他的沉默,越发令我不安。

这时候不知该称呼他穆彦还是穆总,我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开口,“刚从外面回来才看到OA,没想到会这么快。周末打电话给你,本想说说这件事……”

“这是好事,祝贺你。”穆彦打断我,语声平静,甚至带着笑意。

我却被这毫无温度的笑意“冰镇”了一下,茫然不知怎么回应。

难堪的片刻沉寂之后,我放低语声:“很抱歉,这是我没有处理好,没有及早告诉你,一开始自己也没想清楚,更不知道纪总真会同意苏经理的推荐……”

“没想清楚?”穆彦再次打断我,转过头来,目光锋利,“我以为那天你已明确表达了愿意回到企划部的意愿,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急了,“不是的,我想回企划部,那天听了你的话,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穆彦笑了,目光亮得怕人,“寻求上进是正确的,我欣赏聪明人,你的选择很对。”

聪明人,多么刺骨的词。

“我聪明什么?”

我望着他,气急无措,脱口问:“穆彦,你这样看我吗?”

他转过脸去,淡漠语声里透出不想多言的厌倦。

电梯无声而迅速而下降,离3层已近了。

我想不出辩解的话,咬了咬牙,只有一句可说:“你误会我了。”

他目视前方,漠然回答:“我的看法,对你有价值吗?”

价值,他说价值。

我呆望着他,耳边像有风刮过的空洞呼啸。

电梯叮一声停在3楼的员工餐厅。

门开了,外面站着等待上行电梯的同事。

穆彦若无其事,对她们点点头,露出迷人笑容,风度翩翩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移动不了脚步。

“安澜,你不下吗?”

有同事在问我。

穆彦闻声驻足,侧了侧头,却还是不回头地走了。

我背抵上电梯壁,笑笑摇头,“不下,不下了。”

回到25层,一一感谢了同事的道贺,我微笑着走进洗手间,把自己关在最里面一格,锁上门,捂住脸,堵在胸口的酸痛感觉像要哭泣的前兆,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窗外吹来正午的热风,新鲜空气驱逐了冻在肺里的冷——从电梯里,从他话语里,一直冻结到现在的冷。原来区区一句话,真有剧毒的效力,能令人瞬间呼吸冻结。

他说价值。

是不是在他眼里,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以价值为衡量标竿,任何动机都该打上一枚叫做“价值”的标签。我不是孟绮,他却已认定人人都是孟绮。

也对,在这冷冰冰的写字楼里,妄想温情,的确幼稚得可笑。

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是方云晓,问我晚上逛不逛街。

我回复她:“你说得对,穆彦是个混蛋。”

方云晓立马一个电话进来,劈头就问:“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工作上的破事儿,晚上见面再说。”我笑了笑,掩饰得很好的语气让方云晓松了口气。幸好有她,好朋友是脆弱时的强心针,让我从挫败无力中振作起来。

她不屑:“又是那个穆彦,最烦这种自恋的男人,他以为他是谁,詹姆士邦啊?”

我无言以对,目光移向窗台,看见一截带口红的烟蒂。

莫名有了想抽烟的冲动,却想起那个天台上的咖啡杯,和盛满杯中的烟头。

鼻尖酸了酸,差一点,还是没能哭出来。

既然哭不出,那就笑吧。

回到座位,已到上班时间。

办公区里一路走过,都有人和我打招呼,带着殷殷笑意,比起平时的关注,显然不同了。

我去苏雯办公室,向她交接了工作,又到人事部办理一堆程序。

剩下就是搬家了,从小小的格子间,搬到总经理办公室外面,那个半隔断的独立工作间。

看到那个背靠玻璃幕墙,宽敞独立,有足够隐私空间的座位,我终于感到一丝鼓舞。

热心的男同事帮着我搬家,我正要关掉电脑,让他们搬走,OA上跳出一条信息,随手点开竟是张卡通图片——胖胖的小狗捧着汽油桶仰头大喝,旁边有两个字,“加油”。

发送人是程奕。

第九章[修订版]

下午纪远尧外出不在公司,我搬到了他办公室外面的那个特殊座位上。

宽大的办公桌,背靠玻璃幕墙,既有独立人群之外的隐私感,也能一览无余看到整个办公区,守着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必先经过的通道,隐隐透出狐假虎威的优越感。

这个特别的座位,现在属于我了。

坐在陌生的桌后,样样都突兀,一张纸片、一支笔都不顺手。

我知道,将有一个辛苦的过程等待着我去适应磨合,也许会跌跌撞撞,也许会鼻青脸肿。

没有人会来教我,没有上司再来告诉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以后直接面对的人,就是纪远尧了。也许他不会比苏雯更难相处,不会比穆彦更严厉,此刻他甚至不在公司,不在这栋楼里。可每次回头看向那间关着门的办公室,我已感到巨大压力。

这压力,让我稍稍好受一点,至少冲淡了穆彦的阴影。

他的话还盘旋在脑海,一想起来,仍然难过。

下班前叶静来了,和我交接工作。

大家也都知道她辞职的原因和喜讯,纷纷道喜,看来叶静的人缘真是不错。

她待人和善圆融,同为女性前辈,我喜欢她远甚过苏雯。

今天的叶静,看上去容貌气色似乎都有了变化,不施脂粉,衣裙素净,连美丽卷发都剪短到齐肩,真是一副要做妈妈的宁静满足模样。

她将工作一一移交给我,各类文件都整理得分类细致,条目分明。

对我提出的问题,她回答耐心,一再问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能感觉到她对这个职位、这份工作的留恋。

她也看出我的拘谨,微笑着说:“这工作也不难应付,踏实细心就行了,以后慢慢熟悉,有问题随时打电话问我,大家有活动也别忘了我。虽然不做同事了,也还可以是朋友啊。”

做事做人有始有终,告别都这么从容周到,这样的女人谁会不欣赏。

我得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风度。

“谢谢叶姐。”我真心向她道谢,小声感叹:“真遗憾以前没机会多跟你学,但愿我能做到你的一半好。”

叶静目光复杂,感慨地笑笑,“小安,我才要羡慕你。”

我想这只是句客气话。

“真的。”她却目不转睛看着我,轻声说:“你能做好的,要对自己有信心……纪总是非常好的上司,能遇到这样的人带领你,真的很难得……就算难免有委屈,也不要紧,专心做好分内事,工作就只是工作而已。”

她的眼圈微微红了。

我有些错愕,没想到她对这工作如此留恋。

她很快恢复优雅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再告诉你个法宝,做秘书和在婆婆面前做媳妇,秘诀是一样的。”

“怎么说?”我好奇心起。

“在婆婆面前,有什么需要都主动替她想到,不用等到她开口你才去做,这样再难伺候的婆婆也挑不出你毛病,是不是?”她笑着,慢慢说:“再就是,不用把婆婆当洪水猛兽,但也稍稍保持距离……还是那句话,工作就只是工作而已。”

她看着我,弯起眼角笑,一些浅碎笑纹出现在眼尾。

我仿佛却在她语声里听出一丝无奈凉薄。

叶静走后,我一个人孤坐在桌后,出神回想她的话,心里凉丝丝的。

工作就只是工作。

这句话是她从文员做到总秘,一路辛苦走来,最后想对人说的吗?

其中况味,我似乎有些明白,似乎又全然不懂。

不知不觉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大厅的灯逐个熄灭,人渐渐离开。

空荡荡的一层楼,大概只剩我一个了。

退出OA前,我点开程奕发来的邮件,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没想到回复即刻弹出,他还在线。

“你还没下班?”他在问号后面加了个惊讶的表情。

“正要走。”我回复。

“正好约了人打网球,一起来吗?”

“真不巧,今天约了朋友吃饭,不好意思。”

“约会愉快。”他发来一个眨眼的表情。

我关了电脑,离开时经过副总经理办公室,从半掩的门前看见灯光,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

驻足门前,想起那只喝汽油的小狗,心生感激。

走出地铁口,就见方云晓塞着耳机在那无聊张望。

我直奔到她面前,张开胳膊:“妞儿,给个拥抱吧,我的能量耗尽了。”

方云晓哈哈一笑,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与我拥抱。

这是我们之间老掉牙的把戏,不开心的时候,就向对方索要一个拥抱来补充能量。

一个拥抱,一个朋友,是我们永不枯竭的能量方块。

方云晓的肩膀软绵绵的,靠起来很舒服。

于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两小时后,我们腰酸腿软,拎着大包小袋的血拼战利品,蹒跚来到28楼的自助餐厅。

这么晚了,居然还需要候座,这家店生意未免也太好。

礼宾让我们在休息区等位,我们气息奄奄地瘫在沙发里,各自揉着小腿。

可恨方云晓穿着平底鞋也敢和我这个穿高跟鞋的人叫苦。

“咦!”

她突然探起身,看向我背后,像发现了外星人。

我转过头,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孟绮和程奕。

两人一身运动装扮,青春直逼大学生情侣,相伴走进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