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许意是坐顾深远的车来的,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走。

这种地方,还在山上,不可能打到滴滴或者出租车,她和主人家也不熟悉,更没法让人送她回去。

许意混混沌沌地走两圈之后,在花园长椅上坐下,离喧嚣远一些,心并没有定下来。

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很容易疲累,一开始以为是被离婚这件事困扰,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姐。”

不远处,许映画像只小鹿似的跑来。

良久没见到姐姐,许映画只能出来寻找,瞄到熟悉的身影后,迫不及待道:“姐你干嘛坐这里,赵女士马上就要来了。”

“怎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赵女士是认女儿的,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女儿是谁吗。”许映画兴致勃勃,“小叔说,她女儿和我是认识的,我正好奇是谁呢。”

许意对这方面的八卦没兴趣,之所以过来,还不是因为顾深远的邀请。

出于之前教训,许意不打算把离婚这事再和许映画提,还好许映画性子粗,没注意到姐姐的眼角变化,关注点仍在那位名扬四方的赵女士身上。

一个三嫁豪门的传奇贵妇,确实容易让人八卦。

许意略显疲倦地问:“你车能借我下吗?”

“我搭朋友顺风车来的。”许映画好奇,“怎么了,你想提前离场吗?”

“嗯。”

“不会又和姐夫闹矛盾了吧?”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

想到还要和顾深远继续维持表面夫妻,许意头一次觉得心累,不过好在这种伪装用不了多久。

许意对赵女士认亲会没什么兴趣,刚好身体不太舒服,和许映画说一声后她便往外走。

阳台上,站有一个衣着雍容的妇人,她面庞精致,眼神温柔,静静地观望着门口准备离开的许意。

这位贵妇和许意,不论是妆容还是礼服,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华丽,一个清雅,然而眉眼间却能看出六七分的相像来。

“赵女士,你在看什么?”同伴婉言笑问。

眼看着许意的背影愈来愈远,赵琴兰收回目光,掩唇:“没什么。”

-

离开光线忽明忽暗的别墅区,许意站在路边等车。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她还是试着看看能不能打到出租。

手机,这时响起。

电话里,许彦之问她在哪。

听着那端沉稳的男声,许意安心不少。

果然,娘家才是最好的避风港。

“我想提前离场,但是没车……”许意轻声道,“小叔你能让人送我回家吗?”

不远处,突然有车辆缓缓驶来。

许意抬头,以为是顺风车,近看后,发现是顾深远的车。

不同于今晚上流精英停在外各式各样的豪车,顾深远的座驾是路虎,平常去施工现场视察时也开过,车身漆黑锃亮,在那帮炫彩夺目的跑车中并不显眼。

砰地一道关门声响起后,顾深远从车上下来,直奔她大步走来。

周围没有其他人,许意哪怕叫出声,也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小叔注意到,看到顾深远突然走来,她的心底逐渐不安,眉头紧蹙:“你干什么。”

“上车。”

她握着手机,没动。

顾深远没什么语调变化地重复:“我送你回家。” 

副驾驶的车门已经敞开。

许意再看手机,刚才和许彦之的通话,已经在和顾深远的拉扯中挂断。

尽管没看见刚才和她通话的人是谁,但顾深远差不多能猜到是许彦之了,想到这个人,他眉间拧起,很明显地不悦,“不是想谈离婚吗,和我去车上谈。”

最终,许意还是坐上他的车。

上车没多久,许意的手机响了,再一看,是小叔打来的电话,问她人在哪,他亲自去接她。 

“我没事了。”许意回答的同时,拿眼神去看身边的男人,“我坐顾深远的车回去。”

“没和好,为什么坐他的车?” 

“小叔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和好。”

“平时你都叫他深远。” 

“……”

这个细节,确实是许意的失误,不过也不能因为她一个称呼就判断他们是否闹矛盾吧,她对着手机那端扯了五分钟的谎,最终自认为瞒天过海地瞒过去了。

她认真的撒谎,无非是不想耽搁顾家和许家的合作。

“许家的路你找到吧?”撇开手机,许意温声问,“找不到的话,我帮你开导航?”

“不是要继续表面夫妻吗。”顾深远目光直视前方的柏油马路,“民政局还没去就想分居,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我们离婚了吗。”

“离婚后我会以学习为借口暂时搬出沁园,然后去国外修学,这样我们既不被互相影响,别人也不会怀疑。”

离了婚,相当于卸下一身的包袱,做什么事情都自由自在。

她确实自由了,不过对于顾深远来说,习惯家里有个女人等着他,伺候他,永远的乖巧顺从,一旦这种习惯突然抽离的话,生活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车开出二里路,顾深远开口:“你确定离婚吗。”

“对,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谁也别反悔。”

“谁和你说好了?”

“……” 

许意难免觉得好笑,“就算离婚,你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你还想怎样?”

车厢气氛愈渐烦闷起来。

许意没控制大脑,任其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应该会选择离婚的,然而他却还和之前一样拒绝,难道说,他并不是为了水禾广场吗。

心底多多少少又犯-贱地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许意最终忍不住地放低声音问:“别告诉我,你发现你有点舍不得我了。”

音小如蚊,她自己都听不清晰,耳边有窗外的晚风透进来,吹得耳边哗哗作响。 

他没回答,可能没听见。

许意问完后多少有点后悔,庆幸自己刚才的声音可能被风覆盖之后,身侧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没有。” 

他嗓音比她还低,没刻意压低,只是轻飘飘地回答。

许意双手无处安放地攥着安全带,眼神飘忽到右侧的风景线,车速不快,她的眼帘中,一颗又一棵绿化树飘过。 

与其说尴尬,倒不如说是失望。

两年夫妻,数个日夜的恩爱,哪怕没有惊天动地的感情,也不该如此绝情。

“如果非要离的话,今晚你跟我回家。”顾深远像是在陈述命令一样,“明天一起去民政局办手续。” 

“我要回自己的家。”

“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和我待?” 

“怎么,你还想打个分手炮?”

“不行么。”

“我拒绝。”

顾深远轻笑。

似乎在嘲弄她。

之前在他身下浪得可以,现在婚还没离倒是装起贞洁烈女了。

听见男人的轻笑,许意小脸煞白,两颊浮现起被羞辱的红,刚才只是身体不适,现在她哪哪都不适,和他多待一秒都是在受煎熬。

意识到车子的方向是驶往沁园的,许意不由得质问:“你送我去哪?” 

“回家。”

“我不回沁园。” 

“许意,我们还没离婚。”

“那我也不回。”

车子的轨迹并没有因为她的质问而改变,顾深远反而加快车速。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路道,许意的情绪很难控制得住,两年积压的不满此时泄洪似的宣发出来,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咬牙切齿地道:“你放我下车!我不和你回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听见解安全带的声音后,顾深远逐渐降低车速,最终,车子停靠在路边。

身边的女人好像发了疯似的,哪有往常的贤淑模样。

车刚停下,副驾驶的车门就被拧开,二话不说,许意直接下车了。 

这里是高架桥,车辆稀少,这么晚了,更不容易打到车。

可她像是毫无顾虑的样子,并没有因此而回头。 

她在往回走。 

后面,是娘家的方向。

尽管父亲去世,生母不见人影,许映画也是个在外通宵的夜猫子,可只要回到那个家,嗅到窗外蔷薇花的气息,就让人格外安心。

黑色路虎慢慢地往后退,副驾驶车窗摇下,所传来的男声低沉而清晰:“确定不上车?” 

许意反而加快脚步。

身上只有一件不厚的薄披肩,脚上踩着不合时宜的高跟鞋,她的每一步走得颇为艰难。

顾深远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要是放平时,换做公司的员工,不知道被他不带脏字地骂离职多少回了。

“这附近不会有出租车的。”车窗合上之前,顾深远淡淡丢下一句话,“我等你打电话求我回来接你。”

三十秒后,黑色路虎离开了。

路灯一盏又一盏,许意把它们的光踩在脚底下,不用抬头看,就知道周围确实没车。

这么晚了,连非机动车道都没人路过。

衣服很薄,冷得她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地冷。

许意想摸出手机求助,却突然发现,她的手机在包里,而包包,在顾深远的车里。

没关系,就算她走到天亮,也不会求他的。

许意脱掉高跟鞋,卷起礼服的裙摆,试着跑起来,然而身体累得很,跑了不到二十米便作罢,逆着月光,她把求助的目光投落到马路上,看看有没有从宴会离开的宾客能搭她一程。

等得快要望眼欲穿。 

终于等来一辆车。

车型看着颇为熟悉。

不等许意去敲车门,开车的男人下车的同时,身上外套随之脱落,他大步跨来,将工整的西装披在她的身上,沉声出口:“小意?”

感官的温热,让许意稍稍安心,抬头看见许彦之的面容后,彻底放心,大脑控制不住的一阵晕眩后,她晕倒在他怀里。

马路的前方,是一辆开得很慢的路虎。

过去十来分钟了,顾深远才等到震动的手机铃声。

连接车上设备后,他没看号码,直接嘲弄出声:“现在才想起来求我接你吗?”

“是我。”许彦之不咸不淡开口,“小意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里?”

听到那头许家小叔的嗓音,顾深远不由得拧眉,扫了眼号码,语气放沉一个度:“许意人呢?”

“她在我车上睡着了。”

☆、9

又过了十来分钟,调头回来的黑色路虎速度飞飙,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也就是许意下车的位置。

车停下没多久,许彦之从不远处走过来,只着白净衬衫,因为夜视开车,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眼镜,眸色极深,融于昏暗的夜色,看不出情绪波澜。

车窗摇下,顾深远听见许彦之的询问声:“她的包呢?”

顾深远没有回答,下车之后,直接错开他,往前方的车走去。

许彦之的车门是上了锁的,从外面无法拧开车门,顾深远即使过去,也只是隔着玻璃看见副驾座上的女人,大半长发遮盖住小脸,洁白礼服上披着男人的手工西装。

她睡着了。

他来看她的功夫,许彦之已经从路虎车厢里把许意的包包拿走了。

“她怎么了?”顾深远硬声质问。

许彦之不甚客气:“起先以为你只是不喜欢她,现在发现你压根不是人,收了她的手机又把人扔半路,还有脸来问她什么情况?”

“不关你事。”

许彦之被这四个字整笑了,也不客气地笑出声,“她是许家的人,就是我的人,怎么不关我事了?” 

他人看似温和,气势倒一点都没弱,狭长的眼角眯起笑容时,确实有一种老狐狸的姿态,让人难以对付。

许彦之把东西拿到手之后,没和顾深远争论太多。

上车后,许彦之才发现许意没有完全睡着。 

或者说,刚才顾深远堵在副驾门时,她是醒着的。

只不过眼睛合上,一动不动,给人造成熟睡的假象。 

短憩过后,许意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从许彦之手里接过包包,低声道谢。

“和我说什么谢谢?” 

“因为真的很感谢。”

和许映画不同,许意不会因为平日里有什么想买却不实用的贵重东西,去求助许彦之,吹他彩虹屁,对他撒娇,更多时候,许意也只是把许彦之当个长辈看待而已。

小恩小惠的话,确实不需要道谢。

她今晚,太需要帮助了,而他又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如果他不出现,许意已经猜到自己第二天可能是个脚底全是泡的女流浪汉。

许意眼神真挚,确实是在诚心道谢。

许彦之注视几秒,迟疑道:“有一件事,你父亲一直没告诉过你,本来今晚你应该知道的,你其实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许彦之看见许意从脖子上取消一条项链。

许意的着重点并没有在许彦之这里,解开安全带,准备走时才问道:“你刚刚说我其实不是什么?”

许彦之看了眼她手上的项链,岔开问道:“你干嘛去?”

“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