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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四月,草长莺飞,距离林府小姐抱恙已有快两个月了,老太医来了十数回后,小姐总算是看着好了不少,林府内的众人也都渐渐地放下心来。春夏之交,贾夫人的病正是转好的时候,府内一片和气,上下都是放心。

这一日小姐已是实在大好了,婆子便送了饭来,不提防在院门口就碰着了大丫环红莲,立在门槛里,笑微微地道,“今儿还给粥喝吗?还给,可不给张妈妈你进门了!”

张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哪能呢,昨儿太医来过后太太就吩咐了,今天给摆全膳。姑娘还想吃什么,只管传话,让小厨房做去。”

红莲这才让开道,叫了一声,自有小丫鬟过来过来拿盒子,红莲也不理张妈妈,甩门就走。径自入了上房,堆下满脸笑,道,“姑娘,今儿个可终于给了肉菜了,可别再抢咱们的东西吃了啊。”

这一句出来,上房内顿时又是满房的笑,云藻从炕上立起,喜道,“真的?快给我看看——可别说我抢你们的东西吃,何曾被我抢到过?”

“姑娘,谁敢给你吃啊,上次才好,偷摸喝了一碗冷茶,又闹起肚子来。”红莲笑着说,又转头道,“蓝桃,死哪里去了?还不上来服侍着。”

蓝桃正在里间,闻声出来一笑,自有小丫头出去打水。云藻坐在椅上,端端正正的漱了口,洗了手,一边洗手,一边期待的看着红莲和蓝桃从盒子内往外摆菜。

这两个月来,可真是苦了李云藻了。

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体是这么的虚弱,都说林黛玉身体不好,李云藻也是才知道弱到什么程度。

擦身,水凉了一些,挺着没说,感冒延绵成发烧,差点转肺炎——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快好的时候好奇的喝了一壶冷茶,吃了几块点心,于是拉肚子腹泻,食物又往粥转化,顶多给点小菜佐餐,肉是绝对不能吃的,因为“姑娘体弱,克化不了”。又是半个来月,这才被诊断为彻底痊愈,可以正常吃喝。她理解为什么太医来得这么勤了,这根本就是一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的身躯。

想到未来林黛玉将会死于肺痨,云藻不禁在心里暗自皱眉,肺结核这种传染病的主要传染途径是接触患者,如果自身防御力比较低下,也会染得此病。在20世纪前,此病通常无药可治。以林黛玉这样的身子,也难怪会感染肺痨了。

在心底暗自决定自己绝不要这么没意义的死去后,李云藻转头道,“今儿还得喝碗羊奶,蓝桃姐,把奶子热一热吧。”

蓝桃应着去了,红莲在一边凑趣,道,“姑娘可是转性了,前就不爱喝奶子,牛奶羊奶都不爱,直说腥膻,现在怎地天天喝,顿顿喝。连夜里那顿都离不了它?”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一杯奶可以强壮一个民族!云藻笑了笑,并未多言,而是拣了一筷子茄子放入嘴里。红莲顿时不再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在一边为她布菜,也是多蔬菜少肉,今天是四菜一汤,一个素炒茄子,一个葱爆羊肉,一个东海石花海白菜,一个糟笋烩香菌,一碗酸笋鸡皮汤,分量不多,看着却很精致。东海石花海白菜这道菜李云藻以前没吃过,看样子不错,图新鲜就吃了两口,却没再动嘴,吃了一小碗饭就搁下了筷子。

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有多虚弱之后,云藻就不敢再多吃过量了,她的身体的确容易积食,需要长期调养才能渐渐好转。而且,在她意料之外的,在第一天惊艳的紫米粥和这些天来都非常美味的米饭之外,菜品却是很一般,没有穿越小说里描述的那么难吃,也没有一些美食散文里描述得那么华丽,当然,她现在还没吃到传说中用十几只鸡做的茄子,眼前这盘素炒茄子就真的是素炒茄子,除了……

油,也实在太多了一点!

早知道就还是吃病号餐了!原来还觉得病号餐总有一点好,那就是油不会太少,还算挺香的。没想到……油原来的确是只放了一半!

酸笋鸡皮汤,一定是用高汤闷的,酸笋只不过是摆着好看罢了,这道菜或许鲜美有余,但也不合李云藻的胃口,在现代高汤真的也就是如此而已了,葱爆羊肉倒是做得不错,走油不腻,但顾忌着小女孩的身体,她只吃了几筷子也就放下了。

改善美食这件事等身体好些再说吧,云藻暗叹一口气,喝了一口温热的羊奶,这年代只需要原材料出彩的食物还真是不错,毕竟没什么污染也没有添加剂,这碗奶子倒真的是香醇味正,味胜椒浆。

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羊奶,感到胃有些涨满的迹象了,云藻递开碗,直到这时,一直肃穆无言的上房才有了声音。红莲一面说笑一面请小姐到里间去坐,蓝桃看着小丫鬟们收拾,自己也径去吃饭。云藻知道她一会儿要来换红莲,在心里倒是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大丫环,若不是藏奸,就真是过于老实了。

在床上躺着的这两个月,云藻能做的只是将府里的一些情况摸清,毕竟一个大部分时间都感觉很不舒服的小女孩不管脑中的灵魂是谁,再努力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有两天她除了上厕所还真没下过床,别说交谈了,连转个身都难受。要不是李云藻小时候因为车祸在床上躺了一年,她未必有这么好的耐性。

“红莲姐,你也去吃饭吧,紫梨正吃回来,有她够了。”在硬邦邦的炕上坐着,黛玉小姐轻声细语的说着,红莲一怔,福了福身就走了,紫梨连忙赶过来,轻声道。

“姑娘,饭后饭粒没咽尽,未吃过茶,可不能说话,当心冷风窜肚子里,又闹肚子疼。”

见姑娘楞了一下,便淡淡点头。紫梨也不多说什么,便在下手椅子上悄悄坐了,自寻些针线来做。

自己的这四个大丫头,还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啊,云藻淡笑着想,妥当的白杏,老实的蓝桃,机灵的红莲,还有这看似什么都不出奇,却是各处都少不了的老好人紫梨。虽说现在是只有三个了,白杏本来几个月前就要成亲,嫁的正是刚被提拔为管家的林文,但自己出了事,她便推迟了婚期来照顾自己。因为本来就是丫鬟里领头的,嫁得又好,众人都伏。现下上下还是一团和乐,但白杏看自己大好了,也又准备出门,好日子也没几天了。不论是大丫鬟小丫鬟,心思都得活泛起来,已经是大丫鬟的,当然想成为这屋的大拿,小丫鬟们想补大丫鬟的缺。现代的职场可不就是如此吗,原来的主管高升后,谁不是盯着那个空位啊。这也是人之常情。

已经在吃人不吐骨头的职场里打拼的数年的云藻,哪能还不明白这些小道道,不过是她现在穿越到了一个好躯壳,不必玩这些花招罢了。不然此刻她也定如蓝桃一样,老实中透着殷勤,或者似紫梨,一切如旧,就不会像红莲,十二万分的殷勤小心卖好,巴不得其他丫鬟不可接近主子一步。这还好是穿越到了黛玉身上,眼下要是她是宝玉,怕是红莲恨不得就把她给吃下肚里去,不肯和别的丫头说一句话了。

这倒也难怪了,在这种垄断制国企似的地方工作,跳槽岂是易事。当然得使出浑身解数巴结主子了,就算这主子只有6岁,太太为姑娘挑人,当然也会问过她的意见了。

思绪飘到贾敏头上,云藻有些烦躁的咬了咬唇。她只是个6岁的孩子,尽管身躯里有超龄的成年灵魂,教她把贾敏看成她妹妹而非母亲。但现实来说,贾敏是她的娘,她无法对贾敏的行为作出直接指摘,只能试图从侧面影响,而这当然是很艰难的。

艰难,但却不得不做。

虽然红楼梦书中记载的年龄较为混乱,而林黛玉这个身份也不知到底取材于谁家,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论林黛玉是几岁进贾府,贾敏的身体一直很差,而且在林黛玉十岁之前大概就已经去世了。否则小宝钗两岁的黛玉是不可能碰上宝钗的十五岁生辰的——那时她已经在贾家住了至少两年。而现在,林黛玉已经六岁,悲剧随时可能发生。

不论从各种角度看,林黛玉的悲剧都开始于母亲贾敏的去世。爱妻去世,爱女远离,林如海的早逝相信和妻子去世有很大关系。毕竟扬州盐政这个职位富得流油,又没有什么繁杂事务操心,他完全没理由死这么早。

再说,这个天天来探视自己的所谓父亲,看着也不过就是二十七、八的样子,身体虽然不是非常健壮,但也挺健康的,哪有所谓的体弱多病之态。倒是贾敏,身体太弱,为了怕把病气过给林黛玉,才让她这么早就独立出一个小院。而贾敏本身起居之所在正院东厢,把正房留给林如海,为的也是不让自己的病气影响到丈夫。

除了身体不好之外,她的确是很完美的妻子,十四岁就生了林黛玉,如今才二十的她虽然还不怎么会做母亲,但身体如此,丈夫又不肯再次纳妾,大约也没有别的孩子让贾敏来练习了。曾经在书里出现过的那个弱弟似乎还没出生,但看贾敏的身体,云藻很怀疑她能再度受孕。

只能庆幸这位名义上的老妈得的不是不治之症肺痨了,前阵子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旁敲侧击过,贾敏也没疑心,她的病在秋冬状况最差,春夏就好,忌口之物又太多,还容易喘不了气,呼吸有嘶声,明显是哮喘。其实哮喘并不是太严重的病,贾敏何以会虚弱至此呢?

李云藻想了想,睁眼喝了口碧螺春,轻笑道,“紫梨姐姐,太太现在午觉歇好了么?”

林黛玉床前慰病母

贾敏实际上并没有睡着。

春夏之交时,病也是常犯的,只是不如秋冬季节,每次出门都有犯病的可能。所以贾敏一到冬天就少出屋子,也难为如海每次都在外间把身体捂暖再进来看她。每天二次,绝不间断。

为林家传宗接代的职责,她是没尽到的了,心里很是愧疚,数年前也是她做主为丈夫采买了几房姬妾。如海试了几次都没成果,也就放弃了。只说年轻,慢慢就有了。她也就没有坚持,不是逼不得已,谁会把自己的丈夫让出去。

如今,黛玉四岁起就添了病,她的心也灰了,更不会主动提起纳妾一事,才二十岁,日子就眼看是过到头了,除了管好府里的事,看顾好黛玉之外,贾敏也没别的盼头。夫妻数年,情深爱重,不能服侍如海到老,唯有来世在补全遗憾了。

许久以前就想通了,只盼着黛玉,这个继承了她的一切,甚至连孱弱身子也承了的女儿,能比自己强些。但……

不去多想,贾敏翻了个身,鸢尾捶腿的节奏稍稍放慢了一些,接着又恢复如常。

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但昨晚也只睡了两个更次,她忍住叹气的冲动,而是继续催眠自己休息片刻。

“姑娘……姐姐在这里……太太也就是这前后起身了。”翠菊细声细气的声音自外间传了过来。贾敏睁开眼,淡笑道。

“翠菊儿,怎么?”

翠菊掀帘子进来,紫梨跟在后头,福福身道,“太太,姑娘先说,想到正院来,使我来看看。”

“哦?今天的饭,黛玉可进得香吗?”贾敏缓缓起身,鸢尾赶忙跪到身后给她捶肩。翠菊在一旁道,“梨姐儿,今天可都是姑娘爱吃的,不说别的,素炒茄子姑娘也该进不少吧?”

紫梨摇摇头,也是略有些纳闷地道,“姑娘像是转了性子,素来不爱羊肉的,倒是吃了几块。素炒茄子也略进了点就不动了,倒是米饭仍是小半碗。”

“咦,这小黛玉。病了一场可真转性了。”贾敏笑道,“既是我好了,她也好了,唤她过来,今儿晚膳在一块摆。”

看着黛玉稳稳重重,被丫鬟搀扶着跨过门槛,仰头却对自己灿笑起来,贾敏不由得一笑。这丫头,仍是如此精乖。

“太太。”先规矩唤了一声,因为病了数月,无法晨昏定省,须得先行过大礼,起身后才偎到贾敏身边笑道,“娘,黛玉大好了,今儿给您请安来。”

贾敏听她笑语天真,不由也付一笑,黛玉又问些话儿,倒让她精神头上来了。母女对答一会儿,黛玉基本已经摸清这位贵妇的生活习惯了,眼珠一转,猴在贾敏身上道。

“娘,黛玉想去院里走走,看看花儿。”

“那唤紫梨带你去——”

“娘不看吗?紫梨说院子里的木棉终于开了,还会变色呢,咱们一同去看可好?”

望着不知为何如此精神的女儿,贾敏虽然有些没兴头,也不愿扰了她,便温声笑道,“也好,中饭吃了,也走走才好克化。”

母女俩相携缓缓走出院外,翠菊对鸢尾道,“预备下点心,姑娘回来了怕是嚷饿。”说完又堆着笑问紫梨,“梨姐儿,姑娘想吃什么,有谱么?”

紫梨一笑,鸢尾已道:“为难她做什么,咱们这位姐儿可有什么想吃的,不过虚应故事罢了。随太太,都是纸堆的人儿,吃风就行了。”

这话一出,三人都笑了,翠菊拧着她的脸一扭,笑骂道,“把你伶俐死!这蹄子!只是捉狭,明日把你给贾先生去,那才捉狭呢。”

鸢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紫梨已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劝你们俩收着些,没的被别人听见了又有闲话,太太虽向着你们,说几句难免,何苦来。”

鸢尾点头不语,翠菊抿嘴道,“这有什么,亏得是在咱们林家,要随小姐回贾家去,她们哪能捞着和太太说话,不过都是奴才。”

紫梨笑道,“你也知道太太是厚道人,快别说了。正经我们姑娘爱喝奶子,预备奶点心也就是了。我可追姑娘去了。”

说完也不待她二人回话,拔脚就走,翠菊笑啐一口,自和鸢尾去忙不提。

却说紫梨缓缓走去寻姑娘,先往花园找了找,却是不在,又从另一条路绕了一绕,才见这一大一小安步当车,走得甚慢,还没到花园呢。姑娘正抬头问太太,“娘,整日不见你出屋子,以前做姑娘时也是这样吗?”

“倒不是如此,你祖父祖母早已西游,娘才能做清闲主母,否则晨昏定省自是少不了的。”太太缓缓回着,看着倒是精神了些,气色也红润起来。姑娘嗯了一声,走了数步又道,“娘,今晚咱们摆什么饭呢?”

太太轻笑了数声方道,“饿不了你,想吃什么,说罢。”

姑娘也是一笑,走着似乎累了,便在石凳上坐下,“几个不腻的菜就是了,若能不放油就好,吃惯了粥,总觉得寻常菜油腻。能给点大枣粥就千恩万谢啦。”

“这小乞儿,可不是疯了,向谁讨吃呢,还千恩万谢。”太太佯怒,母女俩同时掩口轻笑起来,紫梨看了一会儿,并不出去,而是也坐下看花,又扯了几茎草玩,待到黛玉说累了,才从林子里走出来。

“太太姑娘,那头点心已经预备下了。”

贾敏今天走了这么一套,又是说又是笑,倒没怎么觉得疲累,毕竟两人走得也慢,今天天气也不错,看紫梨来叫人,才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笑道,“今儿不知不觉也闹了这么久,罢了,我也乏了,玉儿,走吧。”

黛玉也有些累了,嗯了一声,心下已有计较,李云藻的一个亲戚有哮喘病,散步对哮喘是极好的,看来这种程度的运动量,贾敏还是可以负荷的。

散步还有个好处,就是改善体质。本来贾敏的忌口就多,胃口弱,这的菜还这么油,长此以往就是恶性循环。双管齐下,食疗药补和运动都来,贾敏的哮喘还会这么严重吗。

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不由对搀扶着母亲的紫梨露出了一个笑容。紫梨有些不解,询问地看了黛玉一眼,黛玉只是摇头笑笑。心下想着晚些时候和母亲商量一下这补缺的事,提提精神,好让她不至于回去就累得睡着,晚上反而更失眠了。

改造林家的计划,就从母亲开始吧。那么孤苦的身世,她李云藻,不,林黛玉可承受不起呀。

林如海严词为娇儿

有了这个想头,黛玉就不会允许母亲回房就睡下了。虽然贾敏看着的确有些倦意,但作息时间要规整。和贾敏一起在里间的小榻上坐了,她抽抽鼻子,纳闷道。

“这味儿香得奇怪,我倒想打喷嚏。”

翠菊立刻就把香料熄了,打开窗户透气。四月底,天气和暖,外头的花香缓缓偎进来,贾敏倒觉得舒服,赞道,“如今天暖,我的病又好了,也别老熏那什么香,把窗户时而开开也就是了。”

鸢尾应了声,翠菊把点心捧来,应了紫梨的话,多半是奶点心。一小碗核桃酪,两个奶饽饽并一碟奶乌地,余下一碗杏仁茶而已。

黛玉眼光扫去,心下暗皱起眉头,哮喘病人进食奶制品对病情不利,这些奶点心自己少不得是要包办了,好在杏仁茶挺好,有助于抑制病情,可以哄着母亲每天都喝。对,还有山药、核桃、茯苓、大枣,这都对病情有好处。倒是中药可以不喝了,据她所知,对哮喘有效的中药不多,这个病主要发作在先天体弱、过度劳累和心理压力过大的人身上,贾敏的来由也不过就是这么几种吧,过敏她是不太相信的。也只有从这几方面着手,才能改善贾敏的体质。

贾敏却没她想得那么多,走了一阵正有点饿,她对奶制品却没什么好感,翠菊知道太太的性子,早把杏仁茶端来了,两人正要动口。鸢尾突然掀起帘子。一名留着短八字须,穿着便服的青年男子精神奕奕地走进屋内,见妻小都在,两人气色又好,正准备吃点心,心情也是一振,止住贾敏黛玉欲离席的动作,笑道。

“我儿,今可是大好了?早上瞧你,你还睡得香,下午就玩出汗了。”

“可不是大好了?还拉着我逛花园呢,我中午又没吃多少,现下馋痨鬼似的要点心吃,全赖玉儿。”贾敏却不等黛玉发话,截过娇嗔道。

见娇妻现下精神甚佳,林如海自然更是开心,转头吩咐翠菊,“姨娘们今天不必来请安了,难得太太精神好,我们一家三口聚一聚,敏儿有什么可心的菜,说了叫厨房做去。”

这话说得就有意思了,这些姨娘们再不得宠也都是一家人,怎么说起一家三口的话了呢?云藻溜了一眼贾敏,见她粉面含春,淡淡的笑着,对自己的老爸有了新的认识,还真是个泡妞高手啊,就这么一句话,自己的老娘就开心得不行了。难怪成亲这么久,夫妻感情依然如此亲密。

“把昨儿新裁的袍子给老爷换上,瞧瞧哪不合适,趁早叫人改了。”没搭理林如海的话茬,贾敏转头吩咐鸢尾,脸上却忍不住笑意,林如海也笑了,握了握贾敏的手方才起身往里走。黛玉见了也是暗笑,想来林家没有长辈,林如海也不是假道学之人,对妻子却是十分体贴,并无那些让后世的李云藻不耻的伪君子习惯。

这下好了,难怪贾家要把女儿嫁过来,一个盐政府孤零零在扬州,也没有族人,能有多少应酬,管家相信是烦不了贾敏多少的,看她在自己病床前随意吩咐管家娘子的样子,就知道贾敏不愧是贾家女儿,看着娇弱,底子却是精明。哮喘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有人在旁调节心情和体质,贾敏活到七八十估计是没问题的。

对自己的初步目标有了一定把握,黛玉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核桃酪,脸上也是笑意浓厚。

林如海整装出来,这套家常袍子却无不妥,而且居然不是锦缎,是舒适的棉布,黛玉吃惊了一会,没想到林如海家财巨万,私下却如此节俭。回心一想又释然了,林家富贵世代,现下养出的林如海早已不是暴发户子弟的类型了,反倒不那么在乎身份,一切当以舒适为要。

反观贾敏,虽然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或许是贾家习气沾染,穿着虽然也不豪奢,但衣料却仍是名贵,估计也有女子爱美之心在里头。自己虽小,穿着上也是一点不弱,要不是林黛玉素来不是四处乱滚的脏娃子,不然这名贵的衣料可就要遭劫了。

一家三口坐下吃点心,林如海也是一碗杏仁茶,一时又是鸦雀无声,林如海喝了半碗杏仁茶,见妻子已经开始比对丫鬟抄的花样,女儿核桃酪剩下许多,奶点心没吃几个,正在喝茶,便道。

“以后别给玉儿这么多奶东西吃,没的腻住胃口,正餐反倒吃不下了,还是以山楂糕、金糕等为好。再有,也别吃多了,玉儿胃气弱,克化不动。”

紫梨连忙上前应了,贾敏也想起一事,放下花样子,道,“昨我恍惚听说,前几日白杏在外头过夜时,姑娘病时,半夜要水喝,水却是凉的!可有这事?”

林如海一听,放下脸道,“真有这事?”

当家人发怒,唬得一屋子丫鬟都跪下了,黛玉也起身立在一边,只是没想到只是自己晚上喝不到热水,自己这个脾气似乎不错的老爸就发作了。

紫梨跪在地上,抬头禀道,“回老爷太太,实是那晚请了神婆来驱邪,只留白杏姐姐在屋照管姑娘,几个时辰,水就凉了。后姑娘醒了,怕要水喝,红莲姐姐倒了才发觉凉了,马上打发人去烧,并没让姑娘喝凉水。”

林如海脸色稍缓,贾敏皱眉道,“白杏这孩子,展眼出门,到底也不如以前经心了。”

屋里人见没事,方渐渐的起了,黛玉趁机要说丫鬟的事,贾敏却转头对林如海道,“老爷,虽说玉儿屋里人是够了,到底独一个院子,丫鬟们贪玩,不经心。如今我病好了,不如夏天让玉儿住到东厢,我便搬到西头的暖阁里,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也不必麻烦了,你便宿回东间吧,横竖如今见好,也不妨了。”林如海显然正有此意,和贾敏相视一笑,此事便作此定论了。

这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黛玉体内的李云藻翻了翻眼睛,却也不免有些感叹。难怪真正的林黛玉到了贾府痛感寄人篱下,在林家,连夜里醒了没热水都是大事。贾府虽好,谁会如此当真?其中的落差感自然大了,也难怪林妹妹要愁出病来。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她李云藻对宝玉没兴趣,对贾母没感情,更不想孤苦无依的投奔过去,顶多将来回京省亲时见见面。父母双全的在林家长久住下,这才是她要的。

努力屏住不知为何微涩的眼角,李云藻在心里失笑,唉,自己也是太久没有父母来爱了……

鸿雁鱼书惊盐政

如果说回到古代有什么不习惯的,李云藻感到最不爽的就是古代的作息习惯了,虽然对身体很有益,但实在是……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通常凌晨五点就要起身了,林府上下都较贪睡,因为林如海平日是不怎么需要早起办公的,除非盐运出事,否则他清闲得很,所以黛玉小姐可以凌晨六点起床,一小时梳洗打扮,半小时用完早餐,七点半准时前去父母屋里请安。还好她搬到了父母院里,不然早起就走那么久也太麻烦了。

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大部分是一日两餐,但南方富裕,平民百姓一般还是一日三餐的,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黛玉当然也不例外了,早饭大约在六点,中饭大约在中午十一点开始,林如海有时会回屋和母女俩一起用餐,有时便在外头用了。之后是比较合理的午睡时间,黛玉一般拉着贾敏到屋外转转再回房睡一个时辰,这样也不积食,醒来后会有一顿点心,她吃几块也就罢了。晚上六点是晚饭时间,林如海通常会回来和母女团聚,饭后喝茶的喝茶,喝补药的喝补药,再说说闲话,大家就分头安歇。她父母会不会从事什么活动林黛玉不知道,但她自己就只能睡觉了,不敢干别的,怕对眼睛不好,习惯了电灯,简直觉得油灯或者蜡烛暗的和夜晚没两样。

换句话说,林黛玉每天的睡眠时间是从晚上八九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再加上午觉两个小时,她一天睡足十一小时。

这是何等的奢侈!何等的悠闲!何等的……不习惯!

李云藻不平衡了好一段日子才习惯这种只顾着把自己养好,顺便养好父母的生活。她每天拉着贾敏出外遛弯,点心也以山药糕、杏仁茶等对哮喘有益的食品为主,运动量加大,吃的都是容易消化的食品,菜里的油也少多了,在黛玉的要求下,还吃了豆油和菜油,这在当时是比较少见的,猪油是主要食用油,没有它不少名菜都要失色,素油主要供应素菜。但豆油、菜油的确清爽,也不那么腻口,林氏夫妇开始只让一餐一道豆油、菜油做菜,但吃多了再吃猪油,总觉得不爽利。在他们的默许下,厨房开始大量使用植物油。

植物油当然是有好处的,尤其在改善胃口这方面。贾敏吃得多了,但很容易消化,运动量也随着她身体的好转而在不动声色的逐渐加大,晚上自然睡得香。一家人现下的身体都算健康,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再加上女儿住回父母身边,操心的事少了,竟是近一月都没犯过哮喘。数月前那如槁木死灰的心,早回复成二十余岁的少妇了。

黛玉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步改善,她可也是一点不敢怠慢自己这娇贵的身躯的,虽然脑中一直在怀念现代常吃的不少美食,但理智让这个意志力坚强的前金领一直均衡的摄取味道清淡的膳食,并且不喝有人参的补品,只以各式煲汤为主。

“前些时看医书,原来人参是个坏东西,欺软怕硬的。身体好的,就是补,身体不好反成了毒。女儿也不用它来续命,何苦吃它。”

面对贾敏的劝慰,她是这么说的,但真正说服双亲的是她渐渐转好的脸色和体质,前金领李云藻不稀罕风流妩媚之态,只需要健康的身体。每餐奶子、煲汤、在院内遛弯三招齐出,坚持了半年之后,前来把脉的老太医也夸奖她元气渐壮。

当时天下广东菜并不流行,尤其林如海和贾敏都是江南人,爱吃金陵风味,南京菜讲究味觉刺激,汤品没有特别之处。数月来,黛玉倒也假称好奇,‘创造’了两三味煲汤,以羊肉当归陈皮汤最受欢迎,猪骨花生红枣汤尤为贾敏所喜,借灶房不熄小火焖上一晚,滋味自然足了。可惜她还不敢吃海鲜等发物,不然放上干贝更是完美了。林如海最近连中饭都往家中跑,出去应酬也是没吃几口就觉腻味,回家还要找补一顿,可见人之于美食,的确是异口同嗜。

时令入秋,这日晚膳饭毕,闭目养神,饭粒咽尽之后照例捧上碧螺春,三人缓缓品味,只看半年来林府日日饭后都喝这近几年身价暴涨的“吓杀人香”,就可知盐政府的势力多么雄厚了。据丫鬟们说,自今上御口亲封此茶为吓杀人香之后,如今市面上一两茶叶可是炒到了天价呢。而林府则是把这茶推荐给皇上的中间人,早在两年前家里人就全偏好了这茶,啧啧,这可是直接和皇帝接触的身份那!

林黛玉见父母杯中见底,便对紫竹道,“姐姐,把屋里的围棋取来,我和太太赶一盘双陆罢。”

进来晚餐后,她通常和贾敏玩耍片刻,两人玩了一回双陆,贾敏也是童心未泯,玩上瘾头,又要下五子棋,母女在炕上欢声笑语。林如海自在一边取信观看,他和京中朋友通信甚勤,日日都有信来,饭后此时,已成为这一家三口的天伦时光。

贾敏抓着棋子正要放,一眼瞥见林如海脸色有些难看,便随意问道,“怎么?有什么烦心事?”

贾府与别府不同,教养女儿除持家外,更有他处,林如海抬头环顾一周,丫鬟们都退出里屋,他才皱着眉道,“那一位写信来哭穷。”

贾敏看他伸了两根手指,已是会意,沉吟了一会,不免又心事重重起来,心头也不如方才爽利,勉强笑了一下,正要开言,女儿软乎乎的小手突然又塞到她手里,她心头一暖,缓缓道,“老爷,此事却要小心应付。”

黛玉却不管大人的沉重,娇笑道,“娘,是咱们亲戚写信要钱?要真穷,就帮衬几两算了。”

哭穷的这位,哪里真穷了。夫妇俩的笑容都有些勉强,林如海对贾敏使了个眼色,贾敏早已心领神会,正要唤紫梨上来带小姐睡觉,黛玉却滚到贾敏怀里,又道。

“不过,若是有钱还找咱们借钱,这我可不借,他自己的钱还不知使哪去了,他娘老子知道了,不定怎么捶他……自个儿老子没死,倒找别人要钱……”

话没说完,她打了个呵欠,格格笑起来,母亲立刻开始温柔的拍抚着她,压低声音唤道,“紫梨。”

紫梨悄没声的进屋,有些吃力的把黛玉抱起,翠菊和鸢尾赶忙上来协助,这几月黛玉营养充足,运动量合理,窜高了几寸,就连贾敏也往高里长了些许,原本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林如海倒是没得长了,还被长高的贾敏比得有些矮了似的。

小心地把姑娘安置到自己床上,紫梨谢过二人,唤了蓝桃打水,轻手轻脚为黛玉洁面,不敢惊醒黛玉,怕走了困,而后掩上屋门,吩咐了上夜婆子几句,又看了看壶内热水,放下床帏,在架子床外侧躺下,打了个呵欠,听了听黛玉的呼吸,见很平稳,便自睡去。

灯一灭,黛玉就睁开眼,了无睡意的翻了个身。她倒不怕紫梨发现,紫梨睡在床帏外较低的部分,这是专给丫鬟设的,平时可坐下床穿鞋时用,因架子床较高。睡不着的原因自是明显,除了还不到就寝时间之外,自然还有林如海今晚收到的这封信。

不管红楼梦取材于哪个家庭,肯定是康熙年间的事,李云藻再怎么没看过穿越文,也还翻阅过二月河的系列著作。康熙朝的太子,前半段花团锦簇得意无比,后半段扯上所有太子派一起倒霉,不少功臣勋贵就是在这场政治斗争中陨落的,她当然知道林家——这个和曹家地位相似的家庭该靠上四阿哥,还好没有接驾欠库银,不然还得尽早还钱。这些都不说了,唯一的难处就是怎么让家里的两个大人听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