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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自照片刻,黛玉笑笑起身,小云紫梨扶着她到花厅,门合着,杜鹃在门口站着,见黛玉来了,含笑福身,叩叩门朗声道,“姑娘请见表少爷。”

屋里石榴声音道,“姑娘请进。”杜鹃便开门,黛玉看如此阵势,心中肯定来的绝对不是林家表亲,便端正了颜色进屋。

大船舱里,贾敏坐在主位上,下首东边八仙椅上坐了两名少年,都是身穿鸦青色缣彩袍子,形容也相似,都是容长脸儿丹凤眼,一看就是哥俩,身上除了一个荷包别无饰物,看着十分朴素,但紫梨轻轻吸口气,黛玉便知道衣裳应当是十分贵重。贾敏这时在上首笑道,“姑娘,这是你表姑姑家的真哥儿和祥哥儿,还不见礼了。”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林黛玉心中得意,面上不免露出笑容,轻轻福下身去,年长的真哥儿忙道,“姑娘有礼了。”一拉弟弟,也起身请个平辈安。

三人见礼已过,林黛玉又向母亲请安,贾敏笑着让她起来坐到身侧,安详道,“真哥儿和祥哥儿是京里赵家的公子,来扬州玩儿的,因和管家走散了,偏巧看到咱们的船,昨晚便来相认,已说定了一同上京去,他们就宿在二层两个舱里,你们一路不要冲撞了。”

林黛玉忙笑着应了,贾敏又朝着两位少年道,“我这黛玉性子疏懒,在扬州野惯了,少不得要请两位哥儿多包涵些。”

真哥儿笑道,“这我就放心了,祥弟也是猴一样的人,我原还怕他顽皮讨姑母表妹的嫌,这样看表妹和他定能玩得来的。”

客气话说了几句,祥哥儿始终并不发话,黑嗔嗔的眸子四处打量,注视到黛玉身上,多停留了一刻,黛玉对他客气的笑笑,祥哥儿扯扯唇角,又看向别处。

一进荣府威风赫赫

和“表少爷”们叙过话之后,贾敏看看日头近午,便吩咐厨房做饭,笑说请表少爷们先玩去,传膳时再到花厅来,也让黛玉和哥哥们一道玩,并安排仆妇服侍表少爷们。因她开始说家务事,两位少爷也就知趣的起身出门,黛玉想想这是无奈必须应酬的事,也就跟着他们出了舱。

真哥儿看她一眼,笑道,“表妹,要扰你们一段日子了。”祥哥儿也回过头来,仔细地打量着黛玉。

黛玉岂是会被这两个小男生吓倒的人?也甜甜地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怎么说的上是打扰。哥哥们要一同去外头看看么?”

真哥儿还没开口,祥哥儿抢着道,“我们要回房下棋,我哥哥是弈林高手,你要一起来么?”

当时天下棋风极盛,范西屏红极一时,时常被王公贵族请去教棋,贾雨村也时常和林黛玉对弈,只是闺阁女儿的棋艺那当然和阿哥们是不能比的了,黛玉忖度十三阿哥估计是想要一下把自己杀怕,之后就不会来找他们俩了。

稀罕啊,她还对这两个阿哥没兴趣,九龙夺嫡风波险恶,林黛玉可没有兴趣牵扯其中。就算要牵扯那也是至少五六年以后的事了,现在暂且不用考虑。

不过,上辈子她可是业余二段呢!要不是家里没钱送她学棋,说不定能成为职业女棋手!这点功夫在高手中当然不值得一提,但要对付古人却是绰绰有余(围棋一道是古不如今,现代业余选手对战古代业余棋手赢面很大),黛玉眼中闪过一道微光,掩着嘴笑了笑。

用中餐的时候,三个人自小花厅内鱼贯走出,紫梨掩着嘴儿笑,祥哥儿脸红红的看着有些不悦,真哥儿也是微微笑着,黛玉若无其事,只是嘴唇微微勾着。到大花厅里,贾敏有些讶异,一边看着摆饭一边道,“怎么了,祥哥,是黛玉欺负你了?”

“这可是没有的事。”黛玉跑到母亲身边帮着看婆子摆饭,笑嘻嘻地道。“好好的下棋,没拌嘴呢。”

真哥儿笑而不言,祥哥嘟着嘴不说话。贾敏招呼两人入座,因来了课,午饭格外丰富,白肉酸菜锅子、酒酿鸭子、燕窝炒炉鸡丝、海参煨萝卜、龙井虾仁、清蒸鲈鱼、芙蓉花豆腐等并奶子饭、山药饭,材料并不特别名贵而烹饪精心。两位阿哥食指大动,均用得极香,贾敏和黛玉只吃点豆腐萝卜,因贾敏深知四阿哥尊奉佛法,除非侍奉皇上,否则也是食不言的,席间并不说话。

用膳过后,四人各自休息,晚饭便是送到个人房间的了,一碗鳗面并各色小菜而已,第一天后,大家都觉得做作已过,不需要再应酬了,是以四人就是两两共食,餐点皆是用料平实厨艺精致。黛玉并不主动找两位阿哥玩耍,祥哥儿偶尔来寻她下棋,也是极少数,话也不多说一句的,真哥儿态度更是冷淡,遇见了才打个招呼。贾敏并不常和他们见面,阿哥们也没有流露出交谈更多的意思,如此十余天过去,到河北境内时,便有官船来接了。

官船来时,黛玉还在梳妆,闻讯便没有出去。当时天下风俗,亲戚见面必须互赠礼物,还未成家的表兄妹,若是关系亲密或是定亲了的就是女方递活计男方递首饰,泛泛之交也总得互递礼物,黛玉早准备了二色手绢,让紫梨送出去了。半响紫梨带了几张手抄佛经和一把银鞘匕首回来,想来两位阿哥没甚准备,一个送了在船上抄的佛经,一个就送了随身匕首。

一起吃过午饭之后,贾敏母女回了贾敏房间,都松一口气,贾敏便对黛玉道,“我的儿,你早看出不对劲了吧?这两个阿哥,夜半突然叫侍卫过来,吓我一跳,匆匆只得说是你表哥。其实是宫中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到江南也不知道惹了什么祸事!”

林黛玉不在意道,“他们在河北下船,怕也是不想让人知道是搭我们的船走的,横竖和我们无关,好在他们终于走了,我可以吃点自家菜了!”

因阿哥在时,船上用的都是正统北方餐点,黛玉爱吃的自家美食已有半个月没上桌了,因此贵客一走,母女俩都是如释重负,当晚舒舒服服的吃了晚饭,都睡得很香。

有了这段插曲,剩下的航程母女俩便以休养为主,到得京师,已是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贾敏下船后就有些不适,上了早早候在岸边的朱轮华盖车,搂着林黛玉便迷糊了过去。车内暖得厉害,有些潮气,黛玉怕她犯哮喘,微微掀了一点窗幔,带点凉意的春风慢慢进来,便有媳妇在车外道,“姑太太留神着凉。”

林黛玉笑笑,隔着窗子轻轻说,“不碍的,我吹吹风。”过了一刻,她就把窗幔拢严实了。

车行不远就到了荣国府,荣宁街上静悄悄的,到得大门,一切如《红楼梦》描述地般施为,小厮换婆子、车换轿,最后是丫鬟们涌上来把贾敏和林黛玉簇拥进贾母起居之所。黛玉沿着抄手转入院内,早听得一把颤巍巍的声气叫道,“我的敏儿呀!”

贾敏眼一红,两行清泪挂到腮边,抢前几步,丫鬟忙不迭高高挑起帘子,贾母也从里头迎了出来,两人相拥轻泣,屋内人也都出屋拭泪,黛玉低头掏帕子擦眼。

过了一刻,贾母便收泪抚慰贾敏道,“这次来了,能住四个月呢!别哭了,也是有女儿的人了!”说着又拭泪,贾敏含泪道,“玉儿,快来见过外祖母。”

黛玉想到母亲出嫁多年未曾归宁,也是有些伤感,红着眼眶福身细声道,“请外祖母安……”话音未落,早被贾母搂进怀里心肝儿肉叫个不停,她突然想起前世的姥姥,货真价实的红了眼,只是屏着不愿落泪。

待到贾母和贾敏都平静下来,贾母方亲自携着黛玉的手认人,先指着东边上手处一个装扮富丽的中年贵妇道,“这是你大舅母,”

邢夫人满脸是笑,黛玉正要福身便被她搂入怀里好一顿夸。双方见了礼,贾母又指西边坐着的一个妇人道,“你二舅母——”黛玉心知这是王夫人了,打点起精神转身请安。

王夫人生得样子平常,面色微黄,现虽慈和笑着,眼里却是淡淡的,还有些讪然,黛玉福身又起,她才笑着夸了几句,黛玉心中冷笑,面上却滴水不漏。李纨其时新嫁,不受黛玉礼,起立握住黛玉的手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见过长辈,贾母倚在榻上道,“打发人去请姑娘们,今儿远客来了,可以不用上学。”

不过多久,三名姑娘在外间解了披风,娉娉婷婷地进来了,穿的俱是一色的半新不旧朱红行云对襟长袄,颈间挂着金璎珞,手腕里笼着晶莹剔透的玉镯,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越发显得气质高洁。为首者一张鹅蛋脸,杏眼仿佛笼着一层薄雾,肤色白腻,行动和顺,居中的姑娘一双大眼,生得最是娇美,身材婀娜,最小的年龄和黛玉在仿佛间,举止却十分稳重,只是生得单薄了些,眉间一点朱砂痣嫣红欲滴。黛玉连忙起身和三春见礼,三春亦默默打量黛玉,只见她目似春波,形容之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度,上身穿着水田袄,下着桃花边绣褶裙,风味又和北方不同,虽形容尚小,但已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俱都有亲近之意。

众人见过礼后摆了果茶,李纨立起布让,贾母让贾敏挨着她坐了,自己搂着黛玉和众人说话。王夫人便问李纨道,“姑太太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李纨忙道,“早预备下了,婆子在外头候着呢,姑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贾敏微微点头,并不说话,王夫人看她一眼,转向李纨道,“如此也就罢了。”

贾母微笑不语,探春出言道,“不知妹妹在家可念书。”

黛玉笑道,“已念过《四书》了,姐姐正读何书?”姐妹们说起话来,贾母便对王夫人道,“你们都去罢,今日我也乏了,和敏儿说说话就睡,晚上不必来了。”

邢夫人王夫人便起身去了,贾母和贾敏低声说话,说到动情处又是泪下。黛玉与三春忙劝下来,如此数次后,花厅里摆上饭来,众人便依次坐下。八菜一汤琳琅满目,俱是珍馐,黛玉环视一圈,拣了一块糟鸡入口,清淡中带着一丝糟香,果然不凡,她又吃了几口别的菜肴,觉出有些油,便专吃糟鸡。贾敏也频频朝糟鸡伸筷子,一碟子很快就见底了,黛玉不由得暗笑。

饭后奉上茶来,林黛玉只含了一口,贾敏喝了一口也就不喝了,贾母便道,“出嫁后口味也改了?我看你和黛玉都爱吃糟物,今年就多糟些,你们带到扬州吃。”

贾敏笑道,“这也好,省得我回去还要张罗。扬州那事儿才多呢。”

“你刚嫁人就自己开府做宪太太,还有什么不足?”贾母失笑,抬手要点贾敏的额头,又放下了。“也是做娘的人了……在婆婆面前立规矩那才难熬哩,你看看你侄媳妇,不但要侍候我,还要到婆婆面前奉承,你这不知足的小蹄子,还在我面前抱怨!”

“论理是不该抱怨,可还有个玉儿,前些年三灾八难的,我跟着受罪,好在如今她也好了,我也好了,她爹也好了,总算能脱身能看娘来啦。”贾敏笑,众人皆笑。贾母也道,“都好了就好。我如今还有什么可操心的?还不就是念着你在扬州一个人当家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偏女婿太有出息,想做京官都不能呢!”

此时王夫人邢夫人又过来侍奉,听了话各自笑着应是,黛玉暗自偷看了王夫人一眼,灯下她的表情和气中透着喜悦,眼神却有些深。想想贾政现在只是个员外郎,哪比得上扬州盐政的风光,也难了王夫人了。

说过路途见闻,别后情景,底下人又端点心,四色点心一是藕粉桂花糕,一是雪花团,一是鹅油松瓤卷,一是蟹黄饺子。黛玉吃了几块,倒觉得京里点心味道不错,她刚才没吃饱,现在找补两块才舒服了,未免就比三春吃得多些,王夫人看在眼里,微笑道,“外甥女有些偏食,专爱吃点心。”

黛玉低头微笑,其实平时她点心少动的,贾敏看女儿一眼,扭头冲贾母笑道,“可不是?孩子口味淡,饭菜味道重些儿就不愿进,在家都用素油呢,荤油受不住。”

贾母便道,“明日起做些素油的菜上来,平日里这些菜油腻腻的,我也不爱吃。”

王夫人应了,场面一时有些僵,三春互看一眼,李纨说起别的,此时外头有人进来道:“宝玉回来了!”

伏风波二玉相逢

听他回了,贾敏笑道,“不知他如今长成怎么个可人样了!当年一生出来,雪团般的,可人极了!”

王夫人便转了笑道,“可不是,如今样子一般般和珠儿似的,只可惜比他哥哥惫懒多了,仗着老太太胡作非为的。”

说话间,已有一个小男孩转进屋门,先看了黛玉一眼,便向贾母拜下道,“请老祖宗安。”

黛玉也在榻上含笑坐着看他,贾宝玉一脸雪白粉嫩,偏目似点漆,唇若春花,长得精致无比,差些和女孩儿相似,现在年纪小,更看不出男女之分,是一个活脱脱的深宅大院娇惯小公子,和方才厮见的贾珠像到了十分。给贾母请安过,他又给王夫人邢夫人请安,举动文雅稳重,见过礼后,贾母便道,“快来见你姑妈和表妹。”

贾敏细看宝玉,见他一派天真无邪,生得好看不必说了,气质更是秀逸,全无乃父之迂阔,乃母之蠢俗,心下也是暗许,待宝玉拜下请安,连忙扶起道,“哥儿何必客气,来,到姑妈这里坐。”

宝玉规规矩矩在贾敏身边坐了,大眼滴溜溜看着黛玉,黛玉微微一笑,宝玉便也微微一笑,贾母看在眼里,不由含笑道。

“这是你林妹妹,黛玉,这是你二哥宝玉,”说着便把宝玉的手握着,“成日里咕吣姐姐妹妹和你闹生分,今来了个新妹妹,你可要仔细了,别林妹妹也和你闹生分,和我哭,我就不管了。”

众人都笑了,彼时二玉年龄尚小,宝玉的心思更是孩气,只觉得多了个妹妹一道玩耍也好,和黛玉说了两句话,就滚到贾母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贾敏便笑道,“想当日我在娘怀里也是这样来着,如今换宝哥儿了。”招得贾母又笑了一回。

又说笑一时,贾母就安顿孩子们回房安歇,留贾敏密话,让林黛玉先去安置。贾敏的院子就在贾母房后,早已打扫一新。因黛玉随身只带了四个丫鬟,贾府补了八个粗使丫头并六个婆子,这些人久居京城,未免有些眼高,安心要看林黛玉如何行事,若是有什么差错,转眼就可去学舌的,因此在一旁留心看着。

黛玉劳顿了一天,现下已经是累得很了,紫梨和小云一左一右的扶着,小圆小方先到屋内去收拾起来,黛玉走到院中,停了停转身和小云细声说了一句话,小云便留在院当中,紫梨先扶着黛玉进房了。

小云站在院内,满面是笑,“辛苦各位妈妈姐姐了,我们姑娘今儿疲,先歇了,连太太一会回来也是要歇的,一切规矩就先不动了,明儿等太太闲了再赏大家,都各干各的去吧。”

院内人都没开声,默默的就要各自下去,突然院门口有个妈妈走进来笑着道,“论理不该我说话,可刚从太太那送熏香过来,看天气还冷,妈妈们却在院子里等着,还是想见见姑太太和表小姐的。姑太太在老太太房里还没过来,再等下去不是事,若是不等,岂不是白费了一片诚心,姑娘若是还没安置,还是出来和妈妈们见见才是。”

院里那丫鬟被她这一说也没了主意,转头看了看林姑娘进的东厢。东厢灯已经亮了,林姑娘人影被映照在窗边,还有个丫鬟在旁边给她解头发。听了那妈妈的话,转过去和那丫头说了句话,丫鬟隔着窗子问,“说话的是哪位妈妈?”

有人在角落里说,“是太太房里的管事,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拢着鬓角笑。

那丫鬟还要说话,林姑娘轻轻地道,“原来是周妈妈,想来也是侍候二舅母的老人了。嗯。”

这句话说完,东厢里就没了动静,周瑞家的原还笑着,过了半晌,笑脸变作苦脸,又不知说什么好。本来让妈妈丫头们在院内等姑太太表小姐是她的主意,想着在两位主子面前献殷勤,没承想自鸣钟快敲过十下了人还没回来,人们纷纷埋怨,周瑞家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是太太的陪房,素来有脸面,看小姐进了东厢也就顾不得了,倚老卖老赶着过来说话。

过了一会,叫小方的大丫头出门笑着道,“妈妈们的好意,原是不应拂逆的,但姑娘今儿实在是乏了,已是解衣要睡下了。知道周妈妈的好意,只是太太现下还在老太太那呢,周妈妈也是知道的,想等太太也好,只不必大家一定一起了,乏了的妈妈们可以先回去歇着。”

院子里的人巴不得这一声,俱都散了,周瑞家的僵在原地,小方也不多说,冲她笑笑道,“京中规矩,我们南边来的不懂,劳累妈妈了,明日我亲来赔罪,现要服侍姑娘安置了,妈妈请便。”

说罢也不等周瑞家的回话,自回身进屋关门了。周瑞家的气得瞪眼,偏又无计可施,好在也无人敢来嘲笑,想去和王夫人诉苦,但王夫人已经就寝,只得怏怏回房不提。

这边小方进了房,黛玉正在灯下梳头,看小方进来了便笑道,“好姐姐,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小云虽然灵巧,口齿却是不如你快呢。”

那边正在铺床的紫梨不言声的笑,小圆正帮黛玉梳头呢,闻言咬着嘴唇微微的笑,小方便道,“圆姐也别吃醋,你嘴笨手巧,这还是太太说的,可不比我们讨喜多了?”

她见人人都在做事,便出门到院门口的茶炉房打水,婆子忙与了一大桶,她叫个粗使丫鬟提进门,黛玉便宽衣洗漱,原本都是紫梨服侍的,现在改为小云,紫梨在一边提点。本来洗漱完了还要说几句闲话的,因为今天累了,紫梨便扶着上床睡了。看着她安稳闭目,把发辫放到枕上,掖了被角,放下床幔,轻轻地拍拍掌,小云把吊着的玻璃灯灭了,小方点起桌上的牛油蜡,插在赤金烛台上,罩了个玻璃罩,用手试试茶壶,紫梨一眼看见,皱眉道。

“姑娘睡下后,茶水都换新的,你忘了?”

小方乍乍舌,“姐姐多提点我,可不是忘了?”

小圆不言声,下去换了热水上来,把茶壶放进藤箱里,又轻轻在东边打开一线窗户,小云在各处都看了一遍,今晚轮她值夜,便静悄悄地打水到西边房间去洗漱了换了专用的中衣,进来悄声笑道,“都去睡吧,我也睡了。”

三个大丫鬟不言声出门了,黛玉好静,原在扬州,丫鬟们都住在西厢,因带到京里的人少,丫鬟们就宿到耳房。他们四个人睡东耳房,杜鹃儿四个人在西耳房,三个人各自洗涮完了在铺盖上倒下,小方小声道,“都说太太娘家了不得的富贵,今日一看倒也平常了,几个姑娘打扮得……啧啧……”

小圆笑了笑,正要说话,紫梨笑着道,“说是太太娘家富贵,不过是因为老太太奶过皇上的体面,从根基上说起那还是内务府包衣,我们家老爷那是三榜探花!书香世代的,怎么好比?你看他们家的丫鬟大多是不识字的,打扮也俗,就是小姐……算了,背后议论小姐,抓着了我等着被砍头罢!”

紫梨素日在主子们面前是寡言少语的妥当人,今日发了这一通议论,小圆小方都是惊诧,小圆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地道,“京里的月亮好大。”

“我说紫梨姐姐,今儿发这么一大通议论,何其有兴啊!”小方抢了一句,三人都笑起来,紫梨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侍候着姑娘多少年没睡好觉了——我这是让你们当心,没看人家一来就想显威风给我们个下马威?别被她唬住,行事间要透着硬气,跌了林家的面子,太太回去发作你呢……都明白了?”

这边黛玉也在枕上想,想周瑞家的好蠢,自己对丫鬟们的教育绝对不能放松,紫梨去后,小云在自己身边揽总,小圆专管一切手工梳头看着盥洗衣服倒水端茶收东西拿钱等细务,小方在外头跑着送东西管小丫头子,家里还有个看上了叫她在家学认字的小水,以后专门在书房侍候,人也就齐全了,白杏是母亲的心腹,自己看好紫梨,她配了跟老爷出门的林裕,回去成亲,好好送点东西打发了她,一时又想红莲等人怕是已经成亲了,自己格外赏了红莲十两银子,希望林发能识趣些,别为难到林正头上,不过林正专管各处收租子,地位不比林发差多少,也不必太过担心……

小云想的却是第一次自己在上房伺候,不知道姑娘夜里起不起,起夜的话该如何服侍,又想小圆是老实人,小方却是个嘴巴不饶人的,姑娘这么抬举自己,也不知道她心里服不服,又想着不能睡死了,姑娘起来叫人不应,太太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贾敏也正在准备就寝,杜鹃儿给她梳头,她在想娘说的那些话,贾妃其实是叫着好听,如今万岁的性子她还不了解么,没有个出色的儿子或是出身尊贵,是不会封妃的,再怎么说,元春年资尚浅……太皇太后过今天是必定要叫进去说话的,到时候该不该提一句……改日问问黛玉吧,女儿虽小,也要渐渐的学起来应付这些个人情世故。是了,这次敏妃也一定是叫请的,唉,怕是要在宫里过夜了,一回京这应酬就多……

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睡着了,一轮圆月天际独照,月光下的贾府,显出了一丝寂寞凄清。

怀忐忑母女入宫

第二日天蒙蒙亮黛玉就醒了,她在帐内伸了个懒腰,拉开帐子看了看天色,小云方醒,自觉怠慢,连忙起身给黛玉倒茶,一杯橙黄液体过来,黛玉摇摇头,低声道,“早起不喝茶。”

昨晚是小云第一次上夜,紫梨悬着心,方才就已经醒了,听得这屋响动,连忙过来,一进屋先倒一杯滚烫的热水给黛玉,又探头让婆子们抬一桶热水来。

小云脸上发烧,记起黛玉起来要喝半杯滚热的热水再一杯温水,便去张罗温水,那边小圆小方进来,小方关窗,小圆把屏风支开成三面围着墙角,黛玉喝了热水,小云便捧上一杯温水,接着紫梨扶着黛玉进屏风擦身洗头,小方出屋到正房,轻轻推门进去,贾敏也刚起,小方便跪下道,“禀太太,姐儿洗头,今儿早饭便在自己屋用了可成?”贾敏听了无话,杜鹃走出门传早饭,要一式两份。

林黛玉换上中衣,想想也穿一件新做的湖蓝色绸底金银宝相花对襟长袄,同色的一条百褶裙,倒没花饰,穿一双五福捧寿的绣花小鞋,紫梨还要找大毛斗篷,黛玉也止了,只拿一件银鼠斗篷预备在一边罢了,饭刚送来,小方把饭摆到桌上,因笑道,“哎哟,北方人和咱们不一样,早上也是顿正经饭食的,姑娘看,是炒野鸡瓜子、白果炖鸡、清炒山药和风鱼。”

小云也上前看,道:“太太想是吩咐过了,还有一碗热豆浆呢,”小圆给黛玉擦头发。

黛玉皱皱眉,“还有什么别的,油腻腻的,炖鸡、山药你们吃了罢。风鱼留一点我尝尝,野鸡瓜子该配粥,来的是饭?那就倒滚茶进去。”紫梨朝小云点点头,小云捧起豆浆奉与黛玉。

黛玉喝了半碗豆浆,也吃了半碗泡饭拌风鱼鸡瓜子,笑道,“在家时嫌羊奶膻,少那一口还真想着。你们看紫梨姐姐肤色多么白净,都是常喝羊奶的功劳。”

黛玉这时头发已干,小圆给她梳头,紫梨道,“还不是姑娘?次次只喝一点子就与我,常喝羊奶,我都壮了!姑娘,今儿怎么梳头?”

昨日是只打了一根大辫子,黛玉想起王夫人,倒有心炫耀一番,便说,“打个满头花,给我找点东西戴戴。”

小方慌忙开了妆奁捧出一盒首饰,俱都不是凡物,黛玉在家不戴的,现也只是随意拣选了一串明珠串儿,那珍珠个个都是小指头肚大小,光辉灿烂的,她拿在手上端详片刻,不由失笑道,“怪道说是夜明珠,这珠光宝气的,戴上还不把脸照花!”

说笑中,小圆手不停的,从头顶编起一路结辫,逢大交汇处嵌一颗小南珠,这是黛玉琢磨的满头花简易版,梳好头她也不戴耳环,就往贾敏屋里去。小圆留下收拾,小云休息。紫梨和小方扶着去了。

贾敏也正坐在妆台前打扮,见女儿来了,便道,“正好,帮我看看用什么簪子。”黛玉凑上看,贾敏梳了个望仙髻,穿着万事如意短袄,弹墨刻丝白绫裙子,便选了通体洁白的玉簪插上,便笑道,“妈妈再穿一双红鞋,这样色儿搭配得好。”

母女俩收拾停当时,自鸣钟刚刚敲过九下,老太太晚年起得晚,现下正是请安的时候,两人相携往前院走。

到了贾母住的上房,果然老人家也是刚吃过早饭理过妆,见女儿外孙女来了,把黛玉搂住道,“怎么穿得这么朴素?别是昨儿看你几个姐姐妹妹穿得净,你也学罢?”

林黛玉笑道,“没有的事,只是家居而已,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做什么。老太太早餐用得好?”

“好!”贾母笑了,“你用的好?”

黛玉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好的,怎么不见兄弟姐妹们?”

贾母人老成精,看了黛玉一眼,也不多问,只道,“他们上学呢,就不请早安了。你可要也一同去上学?”贾敏在旁边道,“娘,别逗她了,还上学呢,这次来要能空个几天在家都要酬神拜佛了。”

贾母点头道,“也是难免的,你们难得到京里来一次,也要到各处去走走。给宫里递话了?”

“方才吩咐人去了,”贾敏道,黛玉睁大眼看了看母亲,贾母看了看外孙女,慈爱地说,“宫礼都学过了么?”

黛玉点点头道,“练得很好了。”

“那就好。”贾母缓缓道,“虽然太皇太后必是不讲究的,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可离了大格儿,想来明天就会叫进去的,到时候你可要小心行事。”

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宫里关系这么密切!黛玉心里暗暗吃惊,算算时间,孝庄早该死了,现在也没死,一切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她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太想当然。

三人闲话一时,贾母一长一短的问黛玉日常所吃何物,何时睡何时起,如何保养,黛玉顺带还说了贾敏用药保养等事,因贾敏气色比离京时好上十倍,又说起食补之道,贾母此时年已六十,正是重视保养之时,和黛玉当下就探讨起来,说起吃素油、少放油、多用粥品等,贾母都听得用心,还让黛玉多抄几个方子,又叫她别老看书,太费心血。

说话间已是摆中饭的时候,上了贾母的分例菜,又上了贾敏和林黛玉的,三人刚要坐下进食,突然有个媳妇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回老太太姑太太,老佛爷听说姑太太到京,传觐见呢!叫带上姑娘!”

贾母笑道,“还是这么着急,吃过午饭你就去吧!”

这一下不得了,一屋子的人顿时乱了,忙忙地吃过午饭,贾敏便带林黛玉回去换大衣裳,她是命妇,按品打扮了带上朝珠,林黛玉匆忙间也无法多做打扮,贾敏索性让她顶着满头珍珠换了大红平金掐桃花的袍子,穿提花八宝秋香色的绫裤,还是五福捧寿的红鞋,仍披了银鼠斗篷,拿掉珍珠链子,带珍珠耳坠,包了几件衣服就带着林黛玉往外走,轿子早候在院里,母女俩出门换了马车,周瑞驾车得儿得儿的往宫城去。

一路无话,到了城门口,两人就得下车步行,贾敏携黛玉一下车,就有个中年宫女自城门内招手道,“贾家姑娘,这里走。”

护军恭恭敬敬的验了身份,贾敏满面春风走进西华门,拉住那宫女的手就叫,“荣贵姐,怎么敢劳动你的大驾来接!”

那荣贵宫女和贾敏显然极是熟稔,拉着贾敏走了几步,看见一辆桐油马车,贾敏谦让几句,坐上里,宫女往车帮一坐,转头道,“我若不来,谁给你找车坐,走也要走好远了!老佛爷念叨着你,我不想来也得来么。”

贾敏大笑,“你说句不来,老佛爷还能拦你?多年不见,听说你在长春宫更有体面了!”

荣宫女挥挥手,随意道,“体面值什么,我那天还和老佛爷念叨你呢,成日里来长春宫请安的贵妇贵女,没一个比得上小敏子的机灵,老佛爷说不错,小敏子嫁得太好,否则就让你男人留在京里,你也好常进来说话。”

“你就和老佛爷叨咕这个?”贾敏拉过林黛玉,“正经给你介绍我闺女,若不是我去了江南和如海在一起,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低头对女儿说,“叫荣姑姑!”

林黛玉乖乖叫了,荣姑姑把她好一顿打量才道,“生得真好,透着灵巧劲儿,叫人一看就喜欢,老佛爷必定爱你的——怎么穿旗装呀?”

黛玉心知这是讨好清宫女眷的最佳开始,忙笑道,“成日家的穿汉装,早想穿穿旗装了,来见老佛爷,正好尝个鲜。荣姑姑看着还成吗?”

荣姑姑笑道,“成,你穿旗装挺好看,不过,老佛爷从来不在意这些,下次随意就好。”

说话间,车已经缓缓绕过御花园,贾敏便下车步行,荣姑姑和她一路谈笑,很快就进了一个宽敞的小院子,这就是孝庄所居住的长春宫了,虽然地方小,但这里可说是清宫最尊贵的地方也不过份。贾敏整整装,林黛玉也不自觉的攥起拳头,能够亲眼见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清后宫第一人,她还是有一点紧张的。

“老佛爷,小敏子来啦!”

随着荣姑姑带着笑意的这一声,棉挂帘被掀起了。

御花园松柏惹乡思

后世名留青史的孝庄,仔细回想起来应该是个非常精明干练的女人。一手扶持了几代皇帝,为了巩固王权下嫁多尔衮,顺治帝福临对她是又敬又怕,康熙更是把这位老人敬重到了十分。想来她应该是个眼角眉梢透着些精明影子的老人,黛玉便有些吃惊。

孝庄此时应该是近八十五了,但看上去年纪却不会超过六十,白净的脸皮上有微微的皱纹,眼白依然清澈,眼仁还透着亮光,银白色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攥了个纂儿,身穿家常圆领衬衣和绸缎长裤,除了耳朵上塞了宝石钉儿别无装饰,闲散地倚在榻上和下手太师椅中的几个命妇说话,嘴角微微的勾着笑,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富家老妪,谁想得到就是这个女人一手把持住了大清江山,让后世的女子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起来吧,这么些年没见面,敏儿你变得迂阔了。”

带着笑意的柔软声音动听极了,孝庄不疾不徐地让贾敏母女入座,林黛玉有些紧张,但她也是见识过的人,心中自我催眠了片刻便也就放松了,贾敏向孝庄介绍了一下,孝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