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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贾敏和林黛玉在屋里一同参详送回扬州的东西,贾敏还想再添些清凉去暑的药材,黛玉便道,“写给白杏姐姐的信里提一笔也就是了,在扬州就地采买不是好?”贾敏却道,“这些东西是京里产的,扬州能得多少好的?还是在这买了送回去妥当。”黛玉便点头受教。

贾敏拿出信放进匣子里,又把一块砚台仔细地地放进去,微笑道,“你父正是想要这么一块松花宋砚,必是欢喜得很了。”黛玉也说好,母女俩又说一回话,探春面前的小丫头翠墨过来说,“我们姑娘请表姑娘一道说话呢,还说明儿一起出门去玩,问问姑太太准不准。”贾敏笑着许了。

黛玉扶了小云到探春房中,探春迎出来笑道,“可是你早到,二姐姐四妹妹都还没到呢。前日二哥哥新得了一幅米襄阳的字给我看,我不敢藏私,大家到了一道品评品评。”

说话间,迎春惜春都到了,宝玉也来了,和姐妹们道早。林黛玉到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和姐妹们都处得极好的,就是宝玉,她也觉得不必着迹,时常在一道说笑,反正她现在宝玉没感觉,宝玉对她也和其他姐妹一样,虽也做小伏低,但是绝没有摔玉的狂态了,黛玉十分庆幸。

大家看了一回字,究竟都还小,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迎春又邀黛玉下棋,黛玉笑着摇头道,“二姐姐竟是个棋疯子,我不敢应了,上次一下就是两个时辰,坐都坐得累了。”

宝玉在一边就道,“林妹妹身子弱,不该久坐,要我说,一日下个一盘也就够了。”

黛玉点头道,“不单是我,二姐姐也当心。”迎春只是一笑,并不再说什么。

兄弟姐妹们说笑移时,又一道去给贾母请安,贾母十分喜欢,和他们说了一会子话,又让孩子们吃果子去,正好贾敏来了,贾母让她陪着斗纸牌,尤氏在一边陪着。黛玉和大家在里间说话,歪在榻上笑着看宝玉忙忙的一头和丫头们说话,一头又要照应姐妹。三春散坐屋内,或和丫鬟们玩笑,或与宝玉说话,或拿着书看,活脱脱的夏日消闲图。

以黛玉的眼光,一个多月下来早已把这些兄弟姐妹们的性子摸熟了,也大致了解了她们的处境。顺带还和李纨处得不错,这个竹篱茅舍自甘心的嫂子,其实并不是书中说的无才便是德,是个精明内敛的人物,比她的婆婆王夫人要厉害得多,难得在品格高洁,同小姑子们从来不红脸的,是贾家现在的实权派人物。

她的丈夫贾珠,今年才十六岁,李纨还比他大一岁呢,和乃弟贾宝玉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一心扑在读书上,身子有些弱,和李纨的感情应当是不错的,屋里的两三个通房大丫环没什么气焰就很好的说明了这点。

贾赦之女迎春,性格的确有些懦弱,但贾母对她还是很关心的,现在看不出被人欺负的情况,与世无争的她也只有对棋艺相当热心了,黛玉和她蛮合得来。身份颇为尴尬的探春最近病了,王夫人对她不冷不热的,探春也不去讨她喜欢,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姐妹们都说的上话,但都不特别要好,贾母、李纨和宝玉也都对她不错,她的性子和黛玉前世倒有些像,黛玉对她很有好感,但探春也是淡淡的。最小的惜春还是一团孩气,现在和丫鬟们玩得开心,黛玉和她是真的没什么接触,不过,都是女孩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会帮惜春一把。

宝玉正和小丫鬟子鸳鸯说话,笑着抹了她一脸胭脂,他今天穿着家常软绸袍子,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因年纪小,还没剃头,看上去直和女孩无异,到目前为止,黛玉和他相处得还算不错,但宝玉对她像是只有纯然的欣赏,也许是不那么纯真,也无法和他的性灵呼应了罢,但这样也好,黛玉虽然对宝玉没什么恶感,但想到他和自己的血缘是这么的近,也就失去了很多兴致。

说话间,王夫人到外间给贾母请安,她的声音一传进来,黛玉就暗自皱了皱眉头,假借和探春说话直起了身子。自己这个二舅母和老妈之间感情不睦,连带着看她也不顺眼,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挑剔,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夫人便进了里间,宝玉正和琥珀一起看美人画儿呢,见母亲来了,起身问个安,丢开琥珀和王夫人说话。

因主母来了,姑娘们便都到东边一溜三张太师椅上坐正,手帕整整齐齐地搭在膝上,丫鬟们换新茶放在小几上,黛玉本坐在太师椅后的软榻上,现在也起身绕到西边太师椅末位陪坐,只是她的帕子是葱绿鹅黄的,和三春一色银红比就有些扎眼了。

王夫人和宝玉说了一会子话,抬头淡淡道,“不必拘束,各自玩去吧——二姑娘,听说你前儿身上不好,王太医来过了么?”

迎春忙起身道,“已是开了药吃了,无甚不好。”

王夫人微微点头,扫了黛玉一眼,又对探春道,“你手底下一个叫侍书的丫头子病了,老子刚进来和你大嫂告假,她已准了,今儿彩霞过去服侍你。”

探春起身答应了,惜春年纪小,已经下地出门和丫头们玩去了,王夫人却不和黛玉说话,转头又叮嘱宝玉吃丸药的事,黛玉心中不耐,索性起身,寻思着去看看外间的牌戏。

她刚站起,王夫人便转头道,“林姑娘,听说你明儿要出门逛去?”

黛玉站不是坐不是,尴尬了一会,心里暗念忍字诀,微笑道,“可不是想看看去?”

迎春低头喝茶,探春却道,“也一两个月没出门了,我也想去逛逛。”黛玉心头一热,感谢地看了眼探春,探春却不看她。

宝玉起身道,“我前儿还说呢,老抓不到空子陪妹妹们玩去,可巧明天竟没人请我,我已吩咐小厮,再有人来,只说我病了,必是要好好陪一天的。”

王夫人便嗔道,“就你贪玩,成日家忙忙的,好生在家歇一日也不得的,又要出门去逛!”

黛玉一股气直冲脑门,差点就坐不住,一两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含沙射影的说她!宝玉却如无觉,笑道,“儿子就是贪玩,老子也拿我没法。”说着,和王夫人笑成一团,偷看了眼黛玉,微微摇头。

黛玉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宝玉和探春一力维护,也是尽其所能了,一眼瞥见探春正要说话,忙笑道,“二哥哥竟也是个贪玩的,前儿进宫请安,老佛爷还说我只是爱玩,又不懂玩,京城里有趣的去处竟是十停有九停没去过,说得我也怪害臊的。”

迎春抬头仍是不说话,宝玉和探春忙打圆场,王夫人微笑道,“说着也是,你们大姐姐当闺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虽然在京里住了这么多年,也没逛过什么地儿。明儿既要出门,越兴逛个全了,宝玉好好想想,只别乱走就行了。”

这话说得有意思了,现在京城风气这么开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有光彩吗?再说了,自己老妈在外头呢,她这么来势汹汹的攻击自己算怎么回事?黛玉反而心平气和了,安详地道,“那就劳二哥哥了。”

王夫人说起他事,黛玉心中冷笑,现在不和你玩!日后再见分晓!

兄弟姐妹们说说笑笑,不多久传晚饭了,贾母犹要再斗,便让邢王夫人留下晚饭,一家子人坐了吃完饭喝过茶,贾敏笑着对王夫人道,“明儿玉儿他们出门逛去,我懒怠动了,元春惦着新出的那本什么话本呢,说是宫里娘娘们爱听,她也喜欢。前儿和我说了,也没空儿去买,既他们明天出门,就叫个小厮跟着买了去。”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谁知道是什么话本?王夫人静了一会才道,“上次宫里有人出来,却没听提。”

“怕是她也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贾敏转了话头说别的,又逗贾母开心。王夫人木然坐着,却是无话。

黛玉开心之余也有些不解,怎么自己老妈突然就出招了,把王夫人臊得是无地自容,就这么巧?

她一眼看见琥珀抿着嘴,心中有了底,也是暗自冷笑不已,贾嫔没进妃位,娘家人不能入宫请安的,贾敏是仗着孝庄的喜爱,王夫人的这一招,出得不是那么漂亮。

琉璃厂奇遇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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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刚蒙蒙亮,紫梨便起身到黛玉屋内,小方正在外头睡着,竟没惊醒。紫梨微微摇头,上前轻轻摇她道,小方这才睁眼,红了脸起身道,“又睡迟了。”

紫梨透过帐子看了一眼,黛玉仍安稳闭目,便轻轻笑道,“是我起早了,你也来帮把手。”

小方忙下地先去悄悄的洗漱了,紫梨已是把包袱拿出来了,她忙过去开窗——夏日天热,换过晨间的凉气来,再到紫梨身边悄声问,“可是预备姑娘出门的东西?”

“正是了,”紫梨又看眼黛玉,“把那件水绿的纱衫儿找了,还有桃红的纱裤——”说话间小圆进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子抬着一桶热水,紫梨见人足了,对小圆点个头脚不沾地的就往贾敏屋里去。

贾敏也没醒,丫头们都不出声在底下忙着,紫梨站在门口对杜鹃儿招招手,杜鹃正站在屋子中央揽总呢,见紫梨来了,忙撇下众人到屋门口,含笑轻声道,“姐姐今儿来的早了。”

“那边的二爷有兴头,说是吃了早饭就出门逛去,这不是怕没有银子使吗,我就厚着脸讨来了。”紫梨也是低声,杜鹃点点头,悄声道,“太太昨晚也说呢,银子已预备下了,这就取去。”说完回身进屋,半日拿了一包过来,打开给紫梨看,是几十串铜钱,一把散碎银子和两大锭带着白霜的银饼子,紫梨接过,杜鹃道,“还是老规矩,铜钱你们交那婆子,散碎银子收在身边,也与姐儿一些,银饼子你拿一个,姐儿拿一个,太太说了,用不完都交与你,不够了再来拿就是了,出门不比在家,用钱的度量要放宽。”

紫梨点头道,“我知道这理儿,先去了,怕是姑娘已经起了。”杜鹃点点头,听屋里有了动静,忙说了一句“别让姐儿委屈了”,便也回身去了。

紫梨拿着包,想了想先揣到怀里,进了东厢,果然黛玉已经洗漱完了,在屏风后穿衣,小方收拾出了个大包袱,小云在摆早饭。紫梨掀开包袱看了看,里头有纱衫纱裤、小披风、几个荷包里装着金银镙子、酸甜果子,还有几本新书,一个小镜子,一把篦子,紫梨暗暗点头,往包袱里放了两把团扇,转身对小方道,“今儿你和我跟着出去,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小方心中暗喜,忙点头去了。

黛玉换了衣服走出来,如今时已入夏,京中女子都穿旗装以图凉快,她便穿一件玫瑰红软绸衬衣、鹅黄长裤,都没甚花饰,看着清清爽爽的,双耳坠着白玉坠子,手上笼着个藤镯,一头秀发编成大辫子垂在脑后,足蹬敏妃与的堆纱鞋儿,紫梨笑道,“姑娘怎么想起这个镯子了,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我竟都不知带到京里了。”

黛玉笑道,“天气热了,不耐烦那些金啊玉的,这个藤带着清爽不是也好?”紫梨笑而不语。

天气入夏,黛玉便不喝奶了,早饭吃一碗粳米粥,配四色小菜而已,豆浆用凉水镇了,午饭后喝一碗。今早的小菜有芜菁一味,她看了一笑,想起高鹗笔下的五香大头菜了,也吃了一筷子。

吃完饭,小云小圆扶着她到贾敏房里,贾敏正对镜理妆,见她来了笑道,“今儿要出门呢,打扮得这么素。”

黛玉便道,“天热,又要出门,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恨不得把耳坠都去了。”

贾敏一笑,倾身给黛玉唇上点了两点胭脂,起身道,“走罢,天气着实是热,早些出门也好。”

给贾母请过安,宝玉急着要走,王夫人称病不露面,也就没人来扫兴,三春中惜春太小,不去,迎春、探春、黛玉各坐一辆车,宝玉骑马,后头一辆大车装着三人带出门的丫鬟,缓缓出府。

琉璃厂如今已经是北京城里买卖古玩的头一号去处了,那些珍本善本、名人字画,也是琉璃厂占独一份儿,朝廷里当红的大臣想看,自然是由店家恭送上门,那些个穷礼部、酸翰林就只能自个儿到店里看了,好在店家绝不催促,服务也很周到,还不算是辱没斯文。

既然是大户人家少爷小姐出门,怎么也得到琉璃厂打个转,第一爱书的小姐们多,第二,是个高雅地方,不至于冲撞了什么,第三,还能遇上不少身份差不离儿的朋友,有不少姻缘就这么结下了,有要想看儿媳女婿的人家,也常到琉璃厂转悠。

贾府离琉璃厂不远,黛玉上次已去过一次,很是买了一些书,迎春探春也都是爱书的,就连宝玉也惦念着那些个诗集话本的,都愿到琉璃厂逛,这儿下了车,各自的丫鬟陪着、长随护院跟着,聚到一处浩浩荡荡的往街里走,行人一看便知道那是大户人家,俱各自回避,黛玉却觉得拘束得很,对探春道,“二妹妹,我想到南山斋看看,上回在那买了好砚,店家说还有不少宋墨,奈何到得晚了,也没细看。”

探春却想去快意坊看看新到的山水字画,迎春要去买棋谱,宝玉要先买元春要的醒世姻缘传,各自都有去处,便约定一个时辰后到信远斋记喝酸梅汤,在街心散了。黛玉带着紫梨、小方并一个贾家家丁往南山斋走,那小厮远远的跟着,不敢到近前。

南山斋在琉璃厂最西头,要走一段路,黛玉走了走,有些累了,对紫梨道,“说是要去南山斋,只是不想大家一起,反而各自无趣。先到各书店逛逛,有好的就买下让那小厮捧着。”紫梨也笑着道,“这样好,也不费脚程,只是姑娘心慌就得和我说,咱们先到地儿去歇着。”黛玉笑着应了。

近日新书不多,倒是店老板都说起明德堂搜罗到昔日散失的周邦彦诗集,还不知真伪,却已经轰动众人了,黛玉好奇心起,便不进别的书店,往明德堂走去,半路也看到探春宝玉,大家一笑,各自会心。

明德堂一色白墙黑瓦的四间大房内已是聚了不少人,多半是青布衫戴方巾的读书人,两个官样男子站在里间门口,也是探头探脑的往里看,黛玉见人多,有些踌躇,探春更是早停下脚步,宝玉也突然停步,转身低声道。

“可了不得了,多半是皇上到了!索伦在外头呢!”

黛玉吃了一惊,她当然是见过康熙的,这一个月中进宫请安的那几次,孝庄总是把她留在身边。只是没想到这个皇上居然如此好动,听说了这个消息,居然“微服私访”。站在门口的那两个男子,想来应该是侍卫了。

既然康熙在此,她们也没什么机会进内室了,在外室干站着没什么趣儿,三人只得怏怏的往外走,经过内室窗子时,宝玉还忍不住往里望了望,黛玉也是好奇,踮脚往里头看了眼,窗子开了一扇,里头满满的都是人,却背对着窗子,想来是在鉴定那所谓的诗集了。

刚过了明德堂,黛玉向兄妹两人告别,决定径自去南山斋,三人刚分开,身后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哥儿姐儿们留步,黄爷有请呢!”

共论周词康熙爷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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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探春没有见过康熙,宝玉和黛玉对这个可以说得上是满族最出色皇帝的中年男子并不陌生。白净的脸上除了几颗麻子之外,并没有什么皱纹,细长有神的眼似乎永远含着笑意,显得十分温和,他正坐在炕边,手轻轻地按着一本打开的古书,半转过身面对着来客,和蔼地说,“都起来吧。”

三人应声而起,探春黛玉都是垂眸肃立,宝玉立在原地,天真地笑道,“再没想到是万岁爷,我们还好奇……想看看这诗集到底是真是假,原来万岁爷也是极爱周邦彦的!”

“许久没见你祖母了,她身体好?”皇帝没接贾宝玉的话茬,但看着宝玉的目光还是很温和的。“你知道爱周邦彦,也算是没有白念书。说说看,最喜欢他的词是哪首啊?”

黛玉心中一松,还好没问自己,偷眼看着宝玉,还是有些担心的,答得不好,康熙失望之余,说不定会大大减少对他的宠爱,答得不够切自身,又有点假,也是不好,这时候就怕琢磨,一琢磨就透着假了,但怕是宝玉悟不到这层!

好个贾宝玉,略略挺直了身子,毫不思索张口便道,“回皇上,若是自照,自然是鹤冲天.无事小神仙,但六丑.单衣试酒更好,周邦彦的诗也妙,宝玉都爱。”

康熙微笑颔首,看来十分满意,又指诗集道,“这本倒像是他的口气,你若能背上两首周邦彦的词,便赏你一看,并赐你的座!”

宝玉站得更直了,微笑道,“这有何难——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他声音清亮,此时笔直的站在那里,真是一表人才,朗朗背诵之声环绕屋宇。屋内极静,像是也吹来了暖热的暑风,黛玉也是惊艳不已,只怪雪芹曲笔,写了宝玉的痴狂,不写他格外出色的待人处事、满腹才情!

众人似是都听住了,宝玉顿了顿,又念道,“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这当是周先生早年所作。”

康熙声音中的笑意更浓了,“好,朕倒被你勾起了想念畅春园的心,那六丑可是长调,你背的下来么?”

皇帝点名,宝玉当然得背,他挺了挺胸,大声道,“当然背得——正单衣试酒,恨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最谁追惜?”他的声音突然变了,有些惆怅低沉,似是有无限心酸情思,回回荡荡。“但蜂媒蝶使,时叩窗隔。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远饶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这一阕词背到最后,他声调渐远,屋内更是死寂,良久康熙才道,“好!给他坐!”

一个中年太监搬来个绣墩,宝玉却不坐,请了个跪安,“万岁,奴才可否把这座让给妹妹们,自己站着。”

屋内伤感的气氛突然松动了,周围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康熙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半晌才乐不可支地道,“老佛爷说得不错,你果然是怜香惜玉种子!”

黛玉也忍不住莞尔,却听得康熙道,“不过,你那二妹妹可以坐,林家丫头却不能,难道我只考校贾家小子的才学?子清心里不舒服了。林丫头,你也说说,你爱哪首词?”

黛玉暗叫侥幸,也不敢犹豫,福了一福,“美成先生写荷绝句,奴婢不能免俗,也是极爱,然花气清婉一句,更将桂花写尽,绕佛阁实为至爱也。”一套文绉绉奏对格式下来,又是自称奴婢,她心中倒是好笑不已。

康熙微微点头,又道,“绕佛阁倒是冷僻,能说出花气清婉来,足知是读熟了周词,李德全,赐坐。”

“嗻!”又一个绣墩放在探春身边,黛玉方才就坐,这时她才敢抬头四望,却也不敢过分,只是一扫而已,只见内室虽大,但周围密密麻麻站了十数个人,都是一色的松花色轻丝袍,趣青色的头皮,贾家是内务府包衣,不入上三旗之内,所以宝玉留着一头黑鸦鸦的乌发,在一群半月头中格外显眼,这些人全盯着他看,探春黛玉也受池鱼之殃,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清真集》究竟是真是伪,方才衡臣说不出所以然,高士奇赋闲在家,说是病了,还是心痒痒要看这本书,被朕捉个正着!他也拿不准真假,你们看看,阿哥们也依次传阅了,我是要考问的!”康熙把书递给宝玉,宝玉忙起身跪着接了,珍而重之地轻轻掀开了第一页,黛玉和探春都凑过去,探春看得聚精会神,黛玉也觉得有趣,周邦彦的诗文在现代早已几乎不传,只听说不比词差,能鉴赏这位大词人的疑似真迹当然是相当不错的。

看字,宝玉点点头,周邦彦的字是柔中带锋,看意,连黛玉也看得出是周邦彦口气,偶有雄壮,终究低柔,但太像了反而有些不对,三人看完都不做声,宝玉递给站在身后的少年。

屋内人传完一圈,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康熙盘膝坐在炕上,竟是毫无不耐之色,黛玉心中暗伏,果然是做皇帝的材料。

众人看完之后,也都是面面相觑,毕竟都不是珍本好手,隔行如隔山的,谁也分不出来,只有一名少年道,“过于相似了,怕是伪作。”康熙笑道,“老三能说这话,可见进益了。”

黛玉不由看了三阿哥一眼,康熙的儿子们面容有些相似,气质却是极为不同,以黛玉见过的两位阿哥来说,胤禛气质有些忧郁,别的看不出什么,胤祥却是稚气中混合着些许傲慢,这位三阿哥胤祉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读书人,黛玉也不敢多看,看了一眼便直视前方。

“虽说是有些过于相似,但若风格实在不同,那怎能说是周作,我看那,怕是有九成可能,是真迹。”又一个皇子开言了,三阿哥退回原地。黛玉不敢再直接看,望着康熙手上把玩着的怀表,模模糊糊的,倒映出一个人影。

康熙笑了,“胤礽说得也对,还有谁有话要说?”

一时无人开言,气氛有些尴尬,康熙的目光落到了外人身上,黛玉只觉得如芒刺在背,不敢和康熙眼神相触,好在康熙像是也想到了臣下的难处,又把目光移开了。

“胤禩,昨天纳兰性德夸你来着,你来说说看吧。”他和颜悦色地对着三阿哥身旁说。黛玉一抬眼,正好和后世著名的八贤王打了个照面。心下顾不得纳罕纳兰性德怎么还没过世,而是留意地看了胤禩一眼。

如果说胤禛是郁、胤祥是傲、胤祉是文,那八阿哥胤禩就是温,白净的脸上蕴着微微笑意,看上去很讨人喜欢,他上前一步,温声道,“儿子觉着太子和三哥说的都有理,咱们是门外汉,看不出个所以然,请当家的仔细看看,这真伪就出来了。”

“哦?”康熙声音中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可这掌柜的正是靠周邦彦这块金字招牌一下红透琉璃厂,他肯吐实?”

胤禩不慌不忙地道,“皇阿玛挑明身份,由不得他不说真话。”

康熙嗯了一声,又道,“胤禛,你说句话。”

冷面王胤禛也上前一步,扫了眼贾府三人,黛玉再坐不住,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宝玉,他也正看自己,眼神一对,均是惶惑,原本是说书,现在成了试儿大会了,外臣之后位列其中,岂非遭忌!但其势又无法开口告退,实在有些尴尬。

好在康熙也不是迟钝之人,胤禛还没发话,他就竖掌止住,转而对宝玉道,“素来听说你太贪玩,是个纨绔子弟,今日试了你,还不算太离谱,回去好好念书,将来文成武就,你祖母也开心些,去吧!”

宝玉等三人慌忙行礼告辞,康熙又道,“赏贾宝玉新书二部!两个丫头,一人一匹宫锦,都下去吧。”

黛玉暗吐口气,退出房门外和宝玉相视一笑,都是庆幸,只探春虽然机敏,却不如二玉经历得多,只是高兴而已。

南山斋闻说蹊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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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明德堂,三人均是游兴已尽,各自往各自处去,黛玉也无心再逛,带着紫梨走到南山斋,伙计一见是她,满脸堆着笑迎上来,紫梨往前站了一步,小方笑道,“姑娘仔细脚下,屋里暗呢。”

到内室分宾主坐下,伙计奉上茶来,掌柜的坐在上首慢慢地喝过一回茶,抽了一袋水烟,才耷拉着眼皮道,“那边的,把那边柜子里的松烟墨先上来给主顾们看看。”说着,一个伙计过来拿了两个盒子放着,老掌柜往最里头一个小间去了。

“这松烟墨姑娘一看就知道,必是仿的,虽然松烟贵宋,但天下士子又有几人能用得起宋墨,就算是姑娘府上得了宋墨,怕也是不能日日都用,上回姑娘来店,说想要好墨,掌柜的就留意寻了松江仿制的松烟墨,姑娘看看若是合意,小的就给你写几个字来。”这伙计却是对着紫梨说话,眼尾也不向黛玉撩一个的,黛玉喜欢他老实,本来只想买宋墨的,也含笑道。

“原是这样,那便拿砚台来罢。”

那伙计匆匆一躬身,便忙忙走到外间去了,小方忍不住掩口笑道,“这小哥胆子忒小了。”

黛玉笑而不语,紫梨却道,“人家老实,你别多说话,下次不带你出门了。”小方忙正襟危立,眼观鼻鼻观心。

一时伙计把砚台拿来,放清水磨墨,黛玉摇着团扇也不着急,拿过一边店里的新书慢慢的看,不多时一池油亮清香的墨便出来了,那伙计挽袖援笔正要写字,外间突然传进一阵喧嚣人声,他抿嘴一笑,搁下笔对紫梨说,“是阿哥们来了,怕是刚从明德堂出来。”

话尤未已,竹帘一掀,鱼贯进来了四五个少年,黛玉抬头看了一眼,默默起身福了一福。那三爷胤祉便道,“我们也是来买书的,姑娘不必多礼,请自便。”

“是,谢过三爷好意。”既然如此,她也懒得理他们,虽然胤祥和胤禛也在里面,但特地打招呼也没必要。

掌柜的这时缓缓踱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木盒,轻轻放到黛玉面前对小方道,“姑娘们恕过,压箱底的东西,小老儿找了这半日,这是徽宗年间赏赐翰林的官墨,我打开给姑娘过目?”

黛玉无话,那伙计搁笔去招呼窗边炕上的阿哥们,似乎与他们颇为熟络,谈得十分热络。小方眼神不住往窗飘。

看过宋墨,黛玉颇为满意,只是真假还不知道,她也不具备这个眼力,上回是宝玉带人细看过的,这次也得让别人来看才好开价,便对掌柜的点点头,掌柜把宋墨放好,又捧出几本古书给她看。黛玉上回也在此买了不少好书,因说起周邦彦,想到自己没有带过他的词选,想要买一本来看。掌柜却笑了,原来这几日周邦彦诗集出了,词集销量也好,各家都没料到,一时之间哪里寻许多去?只得托书坊现印,却要到今晚才能送到。

听到他说周邦彦,几位阿哥静了下来在那边听,看来他们对周邦彦也来了兴趣,那伙计也低声在解说周邦彦诗集的来龙去脉,两边都听得入神了,那边索性有人叫道,“林家姑娘,过来坐,掌柜的好好说说这事,邪了门了,竟没人能说出这书的来历?”

黛玉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少年,爱新觉罗家的容长脸细长眼,眉宇间的神气却似比胤祥还傲些?她不由看了他身边的男孩一眼,后者居然会意,开言了。

“就坐在那儿吧,掌柜的大声些,我们也能听见。”

掌柜有些踌躇,看着黛玉,黛玉微一点头,他便道。

“这事有些邪性,我知道的也不多,满街里都在传,那天端午节打雷,把明德堂的墙给砸了,一个小徒弟被压在砖块底下,不知看着了什么,起来就魔怔了,拉着老掌柜的说诗集的事,这诗集要是真的那就价值连城,掌柜的原本不信,他就默诗给掌柜看,倒真像是周邦彦的手笔。明德堂掌柜也就动念,上山东去了两个月,回来就带着这本书了,哎呀,托赖他,琉璃厂热闹了一个多月呢。”

掌柜的慢慢说了这番话,阿哥们都不说话,黛玉心里基本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件事她是不好管的,只是点头微笑,对紫梨道。

“姐姐,我们先走吧,一会再来看墨。”

紫梨微笑着向掌柜告辞,又向阿哥们告辞,一行三人先出了门,黛玉不顾天热,快步往信远斋走,紫梨摇摇头,对小方打了个眼色,小方会意,和紫梨抢前几步就把黛玉一把搀住,两边用力,黛玉脚不沾地的被夹着到了信远斋,摸摸额际微汗,小方赶着要了个后院的小雅间,紫梨给黛玉擦汗。

宝玉探春都没到,一时三人进了雅间,紫梨服侍着黛玉坐下了,小方从荷包里拿桂花露兑水喂黛玉喝了半杯,紫梨在一边打扇子,黛玉进来身子骨本就强壮,此时真是遍体清凉,笑着挥手道,“不必这么娇惯,趁他们没来,你们俩也坐。”

紫梨和小方对看一眼,小方犹有些不敢,紫梨便大大方方搬了个墩子在黛玉身侧坐了,还要喂黛玉酸梅汤,黛玉失去耐性,自己拿过来喝了两口。信远斋的酸梅汤醇厚酸甜,她喝了好几口才依依不舍地把碗放到桌上,抓了一把玫瑰瓜子嗑着。

过了一会,宝玉与探春相携进来了,黛玉笑道,“在哪里约着呢?显见得是哥哥妹妹了。”

宝玉坐下先喝了口玫瑰露兑的水,又止探春道,“才从外头进来,别喝那汤,热毒收敛了回去肚子疼,先喝口水。”——同来的丫鬟们忙去张罗,他才转头道,“林妹妹来得早了,我们方绕到明德堂去,没见着你呢。”

“几个阿哥也到那了,先走一步么。”黛玉和宝玉眼神交汇,都是会意。宝玉转头要果子干吃,那小丫鬟子袭人温言软语,好歹劝着等吃过午饭了去吃好的。黛玉探春看在眼里,探春皱眉道,“哥哥要吃,又不是什么坏东西,果子干也不许吃么,侍书,给二爷要去。”

侍书答应着去了,袭人脸上怏怏的,宝玉十分不舍,又不好说什么的,只是笑着和探春说话。这时迎春也到了,司棋不见踪影,还有一个小丫鬟子愣头愣脑的,也不知道服侍,黛玉看不过眼,磕着瓜子笑道,“二姐姐辛苦了,瞧额头上的汗。”迎春一笑,拿帕子擦,那丫鬟仍旧直眉楞眼的,不知黛玉言下之意,就连宝玉都皱起眉头,探春重重把茶盅一放,怒道,“把你懒得!眼里还有没有主子?司棋哪里去了?二姐姐满头大汗也没有人擦,回头我告诉嬷嬷们去!”

那丫头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神色,赶上来给迎春擦汗,黛玉看一眼探春,心中微讶,怎么这个玫瑰花儿三姑娘,这会的火气这么大?

同和堂姐妹戏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