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诅爻苦着脸道:“还说什么呀……赶紧过去呗,我可是被你坑惨了。”

其实张京墨一直都挺佩服吴诅爻的心胸,若是他被人这么坑,或许早就同人翻脸了,可吴诅爻却居然还信着张京墨说的话。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张京墨会将吴诅爻当做自己挚交好友的缘故。

那塔看起来并不高,外表也十分的平平无奇,张京墨率先走到了塔前,吴诅爻跟在张京墨身后,疑惑道:“门呢?怎么进去?”

张京墨并不回答,只是从袖中掏出刚才敖冕给他的那枚青铜钥匙,然后在塔的墙面之上,敲了三下。

三下之后,那原本没有一丝缝隙的石墙之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木门,那木门十分的破旧,好像一只手便能推开似得。

吴诅爻见张京墨不动,便伸手推了那木门,口中道:“怎么不进去?”然而他推了好几下,才发现那木门竟是一动不动。

吴诅爻疑惑道:“这门……?”

张京墨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道:“让我来吧。”

吴诅爻转身退开,却见上前的张京墨,轻易的推开了那扇木门。

吴诅爻愣了片刻,还是跟在张京墨的身后,从木门之中,走进了塔内。

塔里,是一片漆黑,从木门之中射出的微弱光线,只能让两人勉强看清楚眼前蜿蜒曲折的楼梯,张京墨站在楼梯前,道:“你要同我一起上去么?”

吴诅爻想了想,道了声:“不了。”

张京墨道:“不想看看上面有什么?”

吴诅爻摇头:“那敖冕的钥匙是交给你的,我去凑什么热闹呢。”

张京墨道:“上面或许有秘宝呢?”

吴诅爻笑道:“这世间秘宝千千万万,若是每一个都要求到,岂不是活的很累。”

张京墨点了点头,也不多劝,便踏上了那同样是木头制成的楼梯。

吴诅爻看着张京墨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原本淡然的眼神里出现了丝丝的疑惑,他席地坐下,伸手敲了敲地下的石砖,口中疑惑道:“陈白沧……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敖冕将那铜质钥匙,还给张京墨。若是没有这钥匙,张京墨不但要想尽办法在墙上打出一扇门,还得在前七层费上不少功夫。

但现在有了这把钥匙,张京墨却是能直接走上了七层。

这七层之间,关了不少秘境之中特有的兽类幻影,同敖冕一样,这些野兽虽然是幻影,却还需要张京墨费上一番功夫。

敖冕算是这塔的守门人,他可以将直接到达八层的通行证,直接予了入境之人——这是张京墨在这秘境之中,历练了无数次才得出的经验。

张京墨没有过人的天赋,也没有逆天的运气,他唯一拥有的,便是这不知道是惩罚还是奖励的无尽轮回。

脚步踏在木梯之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在空旷的塔内轻轻回荡。

张京墨听到了野兽隐忍的咆哮声,听到了蛇类吐出信子的丝丝声,听到了禽鸟煽动翅膀的扑腾声,那些声音环绕在张京墨的耳边,仿佛下一秒,便有野兽会从黑暗之中扑出来。

张京墨依旧面无表情,气息没有一丝的波动。

这些兽类,都是存在的,若是他有分毫的害怕,片刻后,便能看见它们真正的站在自己面前。

张京墨记得这些,他甚至能记得那些野兽身上每一寸毛发的颜色,记得那些野兽身上腥臭的味道。

他脚步不急不缓,就这么在黑暗之中,一直走过了七层,到达了八层入口。

在上八层楼梯之时,那些野兽的嘶鸣皆都消失了,寂静让人觉的有些莫名的不安,张京墨的脚步顿了片刻,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他缓步而上,很快便见到了进入八层的门——事实上那并不是一扇门,而是一道狭窄的缝隙,人只能从里面艰难的侧身而过,你不知道缝隙的那头依旧是寂静的黑暗,你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你。

张京墨也不知道。

七层之前的塔是考验人的肉体,那么这第八层,考验的便是人的心。

张京墨进去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遇到的情况都有所不同——但每一次,几乎都有一个人的存在,那人的名字,便是陆鬼臼。

张京墨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缝隙的边缘,轻轻的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的眼睛又睁开了,眼神之中,只余下了坚定。

张京墨侧过身体,缓缓的挤入了缝隙之中。冰冷的石壁贴着他的皮肤,让他觉的有些冷,他艰难的在缝隙之中穿行,一步一步的朝着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京墨的皮肤只剩下冰凉的时候,他终于从这缝隙之中,穿了过来,然而第一眼看到的东西,便让他的脸色白了几分。

张京墨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面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但他却记住了她的名字,他嘴巴微微张开,叫出了一个名字,他道:“顾沉扇。”

张京墨,看到了顾沉扇。

顾沉扇站在地上,身后是盛开的桃花,她模样让张京墨觉的陌生又熟悉,然而只要一看见人,便能让他想起这人的名字。

顾沉扇说:“陈白沧,你为什么要骗我。”

张京墨不语。

顾沉扇说:“你骗了我们顾家的机缘。”

张京墨还是不说话。

顾沉扇说:“还害得我和我哥哥,被虐杀而死,你不是答应过我三个愿望么?”

张京墨微微吸了口气。

顾沉扇又说:“可是你一个都没让我实现。”

三个愿望,她希望有一段美满的姻缘,她希望圆圆满满的渡过下半辈子,她希望陈白沧能幸福一世。

前两个没能实现,后一个,也没能实现,世上根本没有陈白沧,只有张京墨。

张京墨没说话,却是从袖中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碗,他朝碗中一抓,便抓出了一个惨叫着的灵魂,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无措,他说:“抱歉。”

那灵魂在张京墨手中惨叫,音乐可见是天菀的模样。

顾沉扇看着张京墨,她说:“我对你很失望。”

张京墨却是笑了,他道:“好巧,我也对自己很失望。”

顾沉扇看着那灵魂出了神,又道了声:“我要这灵魂,你给我吧。”

张京墨看了看自己手中惨叫挣扎的天菀,缓缓的摇了摇头,他说:“我不能给你,你不是顾沉扇。”

顾沉扇道:“我不是顾沉扇,那我是谁呢。”

张京墨道:“你是魔。”我心里的魔。

顾沉扇痴痴的笑了起来,她道:“既然你知道我是魔,又为什么把我叫来。”

张京墨觉浑身都很冷,就像浸在冰水中一般,他用灵气包裹住身体,想要让自己暖和一点,但都无济于事。

面前的顾沉扇还在言笑晏晏的看着他,张京墨沉默片刻,还是想将朱焱从须弥戒里唤出来点起灵火取暖,然而朱焱刚一飞出,便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跌落到了地上化为一团灰烬。张京墨见状,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垂下眼睫,看着那灰烬看了几眼。

顾沉扇又道:“你不肯将那灵魂给我,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安心。”

张京墨道:“你走吧。”

顾沉扇道:“你可真狠心。”她说着,便嘤嘤哭了起来,眼眶之中流下的,是血一般的泪水。

张京墨又感到了疲惫,这种疲惫一直伴随着他,此刻却又凸显了出来,他又重复了那句话:“你走吧。”

往事不可追,他手中的心脏的确是可以活死人生白骨,但顾沉扇和顾沉疆这兄妹二人的白骨,却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得。

张京墨不想将时间花在后悔上面,因为他知道,后悔这种情绪,是最没用的。

顾沉扇走了,同她来时一样,她走的悄无声息,只留下了一地的桃花。

顾沉扇走后,张京墨又看到了顾沉疆,顾沉疆什么话也没有同他说,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那眼神之中所包含的情绪复杂复杂至极。

张京墨同他对视了许久,顾沉疆便消失了,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满地的桃花。

朱焱化为的灰烬还在张京墨的脚边,张京墨从口中哈出一口气,却那气已经变成了白雾。

然后他感到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人的手臂十分的结实,拥抱也很温暖,他的唇凑到了自己的耳边,张京墨听到那人叫自己:“师父。”

张京墨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那个声音说:“师父,你为什么要逃呢?”他说着,便伸手解开了张京墨的腰带。

张京墨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才道:“放开。”

那人怎么会听张京墨的话,他轻轻咬住了张京墨的耳朵,然后开始轻轻的啃着,他说:“师父,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你不觉的害怕么?”

张京墨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这一世陆鬼臼的面容,从小不点,到现在的陆鬼臼——接着,他睁开了眼睛,说了一声:“滚。”

那人笑了起来,他捏住了张京墨的下巴,将他的脸一点点的转到了自己的面,他说:“我滚开了,你怎么办?”

张京墨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那面容和陆鬼臼有几分相似,却也能看出明显的不同。一道明显的疤痕横贯了他的面颊,他的眉宇更加锋利,神色之间带着浓郁的戾气,他说:“你总是念着我,想着我,又恨着我。”

张京墨冷漠如初,他说:“我不欠你什么。”

那人笑了起来,他说:“是,你不欠我什么……那你为什么总是忘不掉我。”

张京墨对这种幻境十分的厌烦,然而再厌烦,他还是要熬过去的。

那人一点点的将张京墨的衣衫褪去了,然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绳,开始缠绕张京墨的身体。

张京墨知道这是假的,但当那红绳缠绕上他的身体的时,他还是抖动了一下。

那人察觉出了张京墨的动摇,他说:“吴诅爻可真惨啊。”

张京墨道:“闭嘴。”

那人道:“他同你一起上塔,把背后交给了你,却死在了野兽的爪下——你辜负了他。”

这是张京墨的记忆,这是某一世的吴诅爻,张京墨知道这幻境中的幻影,可以读取他每一段记忆,所以也并不惊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那人的手指,轻轻的扼住了张京墨的喉咙,他说:“于焚也真惨啊。”

张京墨的手捏成了拳头。

那人道:“和妖人纠缠,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被那些名门正派追杀至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听了这句话,张京墨的拳头又放松了——在这幻境之中,使用武力是非常不明智的,当初他就犯过这个错误。最后的结局是,他从幻境之中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重伤了。而受伤的原因,便是他攻击了幻象。

那人说:“如何,你觉的这一世的我,可能满足你?”

张京墨听着听着,却笑了,他虽然裸着身体,可神色之中并未有任何的屈辱之意,反而对眼前这人格外的蔑视,他说:“你管他能不能满足我,反正你是满足不了我的。”

那人捏着张京墨喉咙的手指一紧。

张京墨笑着,他说:“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没看厌,我都看厌了。”

那人一把抓住了张京墨的头发:“哦,你的意思是,欢迎我对你做那些事?”

张京墨似笑非笑:“你行吗?”

那人也笑了,他在张京墨的嘴角舔了舔,哑声道:“师父,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张京墨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

那人又道:“我的确是不能动你,但我不能动你,却不代表这一世的我不能动你,你看,你没舍得杀他,还想指望他,他就算动了你,又怎么样呢。”

张京墨冷冷道:“怎么样也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笑容越发的灿烂,他说:“你说他变强了,会不会也想找个机会把你脱光之后,用红绳绑着,放在床上好好的操弄?”

张京墨面无表情。

那人又道:“看着你被操弄的失神求饶,泪水涟涟,不过我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放过你,他会一直顶弄着你的身体,朝你的身体里注入爱液,直到你的肚子鼓起来。”他说着轻轻按了按张京墨的肚子。

张京墨重重的抿了抿唇。

那人道:“说不定,他还会到处找法子,让你怀上他的种,这样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张京墨面色如冰。

那人见张京墨不答,似乎有些无趣,他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呢?”

张京墨道:“我不想自言自语。”

那人叹道:“多可惜我只是个幻影,多可惜啊——我多想同你在一起,多想好好疼爱你,就算没了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张京墨道:“你该走了。”

那人痴痴的笑了起来,又舔了舔张京墨的下巴,他说:“不,还不到时候——你还没有想让我走呢。”

张京墨只觉的胸口好似憋了口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那陆鬼臼的幻影,将自己的下巴放到了张京墨头顶之上,口中道:“师父,你不是觉的冷么?我便帮你暖和一下,可好?”

一瞬间,张京墨感到自己的身体热了起来。

☆、第67章 碎灵台

吴诅爻在黑暗中等待。

自从张京墨走上了楼梯之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吴诅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仿佛被黑暗彻底吞噬了一般。

按理说吴诅爻本不该如此轻信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然而吴诅爻在见到张京墨第一面的时候,便觉的眼前之人很是熟悉,所以才会开口邀请张京墨喝酒,由此两人结识。

之后张京墨请他帮忙寻找瑞鱼,吴诅爻也都一口应下,他有种直觉,张京墨是不会害他的——他的直觉向来都很准。

张京墨的确没有害他,不但没有害他,还将他带入了这上古战场的秘境,让他见识了原本只在传说中才能看到的上古大能,敖冕。

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这辈子已经足够炫耀很久了,接着吴诅爻跟着张京墨入了这八层石塔。

若是换了其他人,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恐怕便是——这塔里肯定藏了宝贝,不如进去搜寻一番。但吴诅爻在看到那漆黑的楼梯时,却意外的生出了退意。

张京墨也没有难为吴诅爻,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好像踏入的不是那漆黑的楼梯,而是通途大道一般。

吴诅爻看着张京墨一步步踏了上去,身形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吴诅爻原本以为张京墨入塔之后,会有些动静,但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好像张京墨不曾上去过一般。

吴诅爻坐的久了,有些无聊,他站起来凑到门边,朝外望去。

此时屋外黄沙漫天,外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在黄沙之中,御马而行的将军,衣衫有些破损,但红色的披风却依旧显眼。

他从那漫天黄沙之中缓缓走出,靠近了这一座塔。

吴诅爻见他朝这边走来,心中生出些许紧张的情绪。

敖冕朝着塔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暗沉了一些。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吴诅爻的目光,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要同吴诅爻搭话的意思。

在敖冕看来,吴诅爻太弱了,弱的不配同他说话。

如果不是张京墨在这里,恐怕吴诅爻的下场和那两个大衍宗的弟子相差无几。

敖冕调转马头,超着另一个方向行去,吴诅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敖冕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吴诅爻这才不舍的收回了目光,口中叹道:“大丈夫本该如此。”

他说完这话,便又闭上了眼,开始继续修炼了。

在塔底的吴诅爻并不知道,此时张京墨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