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冕直到这大城主莫名其妙的死,肯定是和张京墨有脱不开的关系,不过既然张京墨不想说,那他也不想去问。

既然大城主死了,他心中之事便算了解,若是再接下来的人魔之战中,人族还被打的节节败退,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敖冕因为身体离开聚神木,短时间内便虚弱不少,看修为竟是从元婴后期跌落到了元婴中期。

张京墨道:“前辈,我知道哪里有聚魂之物……”

却不想敖冕摇摇头,他淡淡道:“我本就是一抹幻影,万年之后还能看看这大好河山,为子孙后代做些什么,便已足够,散了就散了。”

张京墨还欲再劝,却见敖冕神色坚决,他也只好住了口。

幻境散去后,整个石室之内全是浓郁的血腥味,大城主的实体凌乱不堪的散落在地上,敖冕道:“走吧。”

张京墨点头。

陆鬼臼一直被张京墨晾在一旁,他实在是搞不懂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才让他师父做出这般反应。

鹿书却是懒懒的说:“你放轻松,你师父就是这种性子……看到他这模样,可比前几月他对你温柔的模样让我放心多了。”

陆鬼臼皱眉:“不,这次一不一样……师父,是在憎恶我。”

鹿书道:“憎恶你?为什么要憎恶你?这大城主死了,人类的危机解除,我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看我就高兴的不得了。”他本以为今日这三人就要折损在这幻境之中,却不想那大城主居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死的虽然十分的蹊跷,但既然敖冕都说他死透了,那定然就是死透了。

杀了大城主后,三人又化作一道烟尘,从石室之中溜了出去。

做了这般好事,陆鬼臼本以为张京墨会回灵虚派同大家报喜,却不想他飞向了一片荒芜之地。

陆鬼臼一直跟在张京墨的身后,什么也不敢问,直到张京墨停在一片断崖上,扭头看向他,才小心的问了句:“师父,你怎么了?”

张京墨叫了一声:“陆鬼臼。”

陆鬼臼直觉张京墨这般叫他不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张京墨的下一句话便是:“我同你师徒几百年,到头来我原来还是不够了解你。”

陆鬼臼满脸茫然,并不知张京墨所言何意。

敖冕在张京墨和陆鬼臼说话时,一直沉默的站在二人身后,丝毫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张京墨说:“陆鬼臼,我对你可好?”

陆鬼臼慢慢的点着头,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恐慌,好似张京墨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果不其然,张京墨的下一句话就是:“你不是一直在找如何使假婴活过来的法子么?我这里,便有一个。”

陆鬼臼觉的听到这句话,他本该是要高兴的,可张京墨的表情,却让他有些笑不出来,他说:“师父,什么法子。”

张京墨道:“有一门功法,可使假婴复活,只是……”

陆鬼臼心中微紧,道:“只是什么?”

张京墨似笑非笑道:“只是需要一个过了天道劫的修士,再以他的元婴为祭。”

陆鬼臼一下子就蒙了,他看着张京墨微笑着的脸,竟是觉的浑身有些发冷,就在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嘴唇却自动的张了张,然后吐出了那一个好字。

鹿以为击杀大城主已经让他受的刺激够多了,没想到张京墨居然还在这里等着他,他觉的自己如果有眼睛可能早就哭瞎了,他道:“陆鬼臼,你别冲动啊,你听清楚你师父要的是什么,他要的可是你的元婴啊,若你没了元婴,就连路边的小道士都能欺辱你!”

陆鬼臼理也不理鹿书,他的情绪波动好似不过片刻,随即便恢复了在张京墨面前温驯的模样,他说:“师父,要怎么做?”

张京墨看着陆鬼臼,淡淡道:“用你的元婴,来换我的元婴。”

陆鬼臼说:“也就是说,我的元婴会一直在师父体内?”

张京墨说对。

陆鬼臼笑了,他说:“那真是太好了。”

张京墨见陆鬼臼笑容不似作伪,皱眉道:“陆鬼臼,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你将元婴给了我,那飞升仙界之人,就只有我一个了。”

陆鬼臼说:“没关系。”

张京墨道:“待我飞升之后,你便一人在这人间孤独终老。”

陆鬼臼说:“没关系。”

张京墨:“……”

陆鬼臼缓缓的说道:“师父,只要你高兴,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

听到这话,张京墨很想把陆鬼臼的脑子挖出来看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他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陆鬼臼居然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要换的是元婴!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东西!

陆鬼臼说:“可是师父结假婴,便是因为我啊。”

张京墨只觉的胸口一股子气憋的他难受,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脑子里设想的一幕,却和眼前陆鬼臼的反应完全不同。

张京墨完全没有料到,陆鬼臼不但没有拒绝他的要求,甚至连一丝怒气后没有。就好像眼前这人,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会包容,忍耐一样。

张京墨摇着头,他道:“陆鬼臼,我真是看不透你。”

大城主身上发生的事,已经证明了他的轮回同陆鬼臼脱不掉干系,在第一世,陆鬼臼不但禁锢了他,折辱了他,最后在他死亡后,竟也没有放过他,让他在这无尽虚空,不断的回轮转世。

但是现在呢,现在眼前这个甘愿为他奉献一切的陆鬼臼又是怎么回事?张京墨甚至已经做好同陆鬼臼翻脸的准备,却完全没想到,陆鬼臼还是温和的应下了他的要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充满了爱意,只是这些爱意中,含了些痛苦的情绪。

鹿书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陆鬼臼了,他呆呆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陆鬼臼,你会被你师父毁了的,你会被你师父毁了的……”

陆鬼臼还是没有理鹿书,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张京墨身上,他笑了:“师父,我一直都觉的……你比我像神仙。”

张京墨不说话。

陆鬼臼说:“当时我知道师父结的是假婴,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是能将我的元婴换个师父该多好,现在,倒也好了。”

张京墨说:“别说了。”

陆鬼臼说:“前些日子,和师父在灵虚派里,也是过得十分开心,但那样的生活,总是让我觉的自己在做梦……”现在梦醒了,反而觉的真实了。

张京墨声音里压抑了怒气,他说:“我叫你别说了!”

陆鬼臼垂下头,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

陆鬼臼盯着脚下的土地,却不知道在想什么,鹿书还在陆鬼臼的脑海里叫喊着,见陆鬼臼许久都没有反应,他才绝望道:“陆鬼臼,你可曾想过,即便没有你的师父,你也能走到今日的地步?”

陆鬼臼说:“那又如何。”

鹿书道:“你的师父,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他知道你天资聪颖……”

陆鬼臼道:“若不是师父带我去幽洞,我如何遇到你?”

鹿书一愣。

陆鬼臼道:“在修真界,没有遇到《血狱天书》的十绝灵脉,原来也称得上天资聪颖么。”

鹿书道:“但你是天命之子,你的运起到底有多好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就算不遇到我,你也会遇到其他的奇遇,总之,总之,就算没有你师父,你也定然可以走到极高之位!”

陆鬼臼说:“你不用多说,我已经决定了。”

鹿书:“……”他听到陆鬼臼这句话,长叹一声,终是不再开口劝说陆鬼臼,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成为了现实,愤怒之余,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气氛凝滞到了极点,张京墨的声音缓缓响起,他道:“既然你已做下决定,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陆鬼臼道:“师父……”

张京墨本来在此事上还略有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般试探陆鬼臼,但经历了大城主之死,他原本柔和的心,再次坚硬如铁。

张京墨从虚弥戒里掏出一本法决,丢到了陆鬼臼的面前,他道:“练吧,八十一日后,我们便开始。”

陆鬼臼弯下腰,把这法决捡起来,捏在了手里。

张京墨看了陆鬼臼一眼,抖了抖袖子,御风飞走了。

陆鬼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地盘坐,翻起了面前的法决。

一直在身后看着这师徒二人的敖冕,也跟着张京墨御风而去。

待张京墨在山巅之上停下,敖冕才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张京墨面无表情:“告诉他什么?”

敖冕道:“自然是结婴草一事……”

张京墨道:“说了之后呢。”

敖冕皱眉:“你徒儿定然不会如此伤心。”

张京墨冷漠道:“他伤不伤心与我何干。”

敖冕无奈道:“你们这对师徒,我是真的看不懂了……”

张京墨叹气:“何止你看不懂,我自己都不懂。”他说完,自嘲般的笑了笑。

敖冕道:“接下来你要如何?”

张京墨道:“接下来?我自是要同他换了元婴,飞升仙界了。”

敖冕疑惑道:“那你准备何时告诉他结婴草的事情?”

张京墨笑了笑,从虚弥戒指里掏出那一株青青的绿草,这草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十分普通,如果是未结婴的修士,看不到其上萦绕的浓郁天道之力,恐怕都会觉的这草是路边的杂草了。

张京墨道:“敖冕前辈,晚辈有一件事想托付予你。”

敖冕道:“说。”

张京墨道:“这株草,暂且交予你保管,待我飞升仙界后,你再予陆鬼臼可好?”

敖冕皱眉,他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同他一起飞升不好么?”

张京墨道:“这事太过复杂,我也不知从哪里说着走……总之,这件事,便拜托前辈了。”

敖冕凝视张京墨许久,但还是没办法明白张京墨到底在想些什么,说他自私,可他已是为陆鬼臼准备好了退路,说他无私,可为何又要做出这般抉择?

敖冕已是能够想象,陆鬼臼眼睁睁的看着张京墨飞升仙界时,该是如何的痛苦绝望。

罢了,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张京墨和陆鬼臼之间到底发什么,他也无权置喙,只是看着师徒二人相互折磨,心中稍有不忍。

见敖冕点头应下了自己所托,张京墨轻轻叹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到了那蔚蓝天空之上。

☆、第136章 飞升

陆鬼臼在得到拿到张京墨予他的法决后,便认真的修习了起来。

鹿书已经对陆鬼臼彻底绝望,他不再说张京墨的坏话,也不尝试劝说陆鬼臼了。

张京墨给陆鬼臼的法决很简单,以陆鬼臼的资质,拿在手里看了几遍就看明白了法决关键所在,然后迅速的上了手。

换婴一事对双方来说都十分危险,且法决说之中明确指出,除非被换取元婴的哪一方渡了天道劫,否则换婴大法成功概率极低。这本书,简直就像是为陆鬼臼量身定做的。

不过虽然吃透了法决,可陆鬼臼心中,也有担忧之事。

按照法决中描述,换取天道劫元婴的那一方,在换成功的时候,实力会飞涨甚至有可能做到当日飞升。

陆鬼臼盯着书中的这一段描述看了许久,鹿书道:“后悔么?”

陆鬼臼说:“不后悔。”

鹿书道:“我鹿书记忆已有万年,可也从未见过你这样痴情的人。”

陆鬼臼很想笑一下表达自己的心情,可无论他怎么动,都勾不起一丝嘴角。

可以说,陆鬼臼最为恐惧之事,便是同张京墨分离了。但如果法决是真的,那么便意味着,八十一天之后,陆鬼臼便再也见不到张京墨了。

以婴换婴,陆鬼臼换得的便是张京墨那永远无法飞升的假婴,他只能独自一人留在凡间,只有在梦境之中,同张京墨相会。

张京墨隔了几日才回到了陆鬼臼身边,他的神色依旧淡淡,好似几日前说出那般要求的人不是他一样。

敖冕看了陆鬼臼一眼,那眼神略微有些复杂,但到底什么话都没有同陆鬼臼说。

陆鬼臼强打起笑容,对着张京墨道:“师父,这法决我看了,不出意外,八十一日后我定可练成。”

张京墨嗯了一声。

陆鬼臼又同张京墨说了些有的没的,但张京墨的反应都格外冷淡,到最后陆鬼臼也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盘坐在张京墨身边。

这师徒二人平时见就算不说话,气氛也格外的和谐,但今日十分例外,张京墨坐在陆鬼臼的身边,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莫名的生出一种窒息之感。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于是张京墨从原地站起,准备去其他地方。

陆鬼臼睁开眼睛,看着张京墨的背影呆呆的叫了声:“师父。”

张京墨的身形顿了一下,道:“怎么了。”

陆鬼臼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到底是将话说出了口,他说:“师父,你陪陪我可好。”

张京墨扭过头,看向陆鬼臼正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张京墨心中道——这就是他从四岁养起来的那个孩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一点点变强,从筑起十品灵台,到结成天道元婴。

而陆鬼臼也如祈愿的那般,迅速的成长,成为了整个大陆之上数一数二的天才。

张京墨无法拒绝陆鬼臼的要求,于是只能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了陆鬼臼的身边。

陆鬼臼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捏着,他鼻间萦绕着张京墨的气息,却只敢闭起眼睛不敢同张京墨对视。

敖冕实在是受不了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随便找个借口飞走了,反正到时候张京墨飞升的时候,他再回来也不迟。

八十一天,对于修者而言不过弹指之间,陆鬼臼和张京墨两人的感官完全相反——陆鬼臼恨不得时间凝滞,而张京墨却希望过的越快越好。

陆鬼臼的领悟能力绝佳,这法决很快就在他体内起了作用,他感到悬浮在灵台上空的元婴开始同他的丹田逐渐分割开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这种感觉非常的糟糕,就好像是将灵魂的一部分切割开来,陆鬼臼甚至看到那元婴在他丹田内不断的啜泣挣扎,好似一个即将被亲人遗弃的孩子。

见到这一幕,陆鬼臼心中难受更甚,他想的却是结婴时的张京墨,看到元婴一点点死去时,该是何种的心情。

张京墨分离元婴没有陆鬼臼这般困难,因为他的元婴是假婴,同他的元神根本没有联在一起,所以将它分开的感觉,就像是在割一块坏死的肉,虽然情形狰狞,但到底是没什么感觉。

分割元婴,让陆鬼臼的心神有些不稳,在他身旁的张京墨甚至可以看到陆鬼臼体内溢出的浓郁紫气。

按照这样下去,陆鬼臼总是要爆发一次的,张京墨心中有数,可却也没想到陆鬼臼会爆发的如此激烈。

在第七十日的早晨,许久不曾说话的陆鬼臼开了口,他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师父,你真的有喜欢我过我么?”

张京墨抬目。

陆鬼臼说:“为什么不说话?”

张京墨道:“我也不知道。”

陆鬼臼眼睛猛地瞪大,他的瞳孔之中,有紫气萦绕,显露出心神失守之兆,他道:“师父,为什么是不知道?”

张京墨微微皱眉,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陆鬼臼这句提问。

闻言,陆鬼臼的脸色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眼神露出少有的阴郁,语气冰冷:“你允我同你做那般事,原来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张京墨眉头皱的更紧,他道:“陆鬼臼,你冷静些,这法决有些后遗症,挨过去便好了。”

说罢,张京墨欲站起来,却被陆鬼臼一把按住了肩头,陆鬼臼盯着张京墨的眼睛,他的瞳孔已经被紫色覆盖,他道:“师父,你说啊,你同意我做那样的事,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仅仅因为愧疚?”

张京墨也有些恼了,他道:“愧疚?只是愧疚我会同你肌肤相亲?”

陆鬼臼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是,你是喜欢我的。”

张京墨心中一动,却没有回答陆鬼臼的问题,而是移开了眼神。

迫切的答案就在眼前,陆鬼臼怎么会允许张京墨逃避,他一把捏住了张京墨的下巴,硬生生的将他的脸转了过来,他说:“师父,你说一声给我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