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璧单手揣兜里,溜达到操场边,跳上花台走平衡木。
边边跟在他后面,也跨上花台,不过她走了几步,便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掉了下去。
顾怀璧脚踩在尖尖的花栏,如履平地,甚至连手都不用撑开保持平行。
边边都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表演“杂技”了,莫名觉得还挺想念的。
顾怀璧跳下花栏,不耐地回头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边边连忙从包里摸出化瘀的药膏,递给他:“喏。”
顾怀璧没有接:“不用。”
“用的用的!擦了就不需要戴口罩了。”
顾怀璧翻了个白眼,将口罩从左耳边摘下来,挂在右耳上。
边边惊奇地发现,他嘴角的淤青竟然全部消散无踪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哇!”
她连忙跑过去,跳上花台和他平行,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夕阳的余晖漫在他英俊的脸庞之上,皮肤也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毫无瑕疵的脸庞在阳光之下,显出通透的质感。
竟然……恢复如初了。
这自愈能力,也太神奇了吧。
顾怀璧的脸都被边边捏得嘟了起来,他皱了眉,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少女睫毛浓密而纤长,轻轻眨动着,杏色眼瞳充满惊诧,小嘴微张着,吐出温温柔柔的气息。
两人相距也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连日来,两人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对视着。
少女身体那股独有的清新甜香气息,一瞬间充斥了他的鼻息,他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顾怀璧反应过来,用力推开边边。
边边惊呼一声,没稳住平衡向后栽去!
身后就是尖锐的花栏,摔伤去肯定刺伤,顾怀璧眼疾手快,又拦腰将她兜了回来。
于是边边不偏不倚,稳稳地栽进了顾怀璧的怀中。
女孩死命地揽住的他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舒了口气:“吓死了。”
边边也真的吓到他了。
他早已不是少年时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他们都长大了,身体长大了,心也已经不再单纯了。
所以她猝不及防的拥抱,让顾怀璧的身体变得燥热,也变得敏感,她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次心跳,都在勾着他身体的火……
他沉声说:“陈边边,松手。”
“唔……”
边边立刻松开了他,从他身上跳下来。
恰是这时,放学的音乐声响了,顾怀璧转身便走,见边边还要跟,他凶狠地威胁:“离我远点!”
女孩微微一愣,蹲在草地上,屈身抱住了膝盖,吸吸鼻子,然后抹了把眼泪。
顾怀璧看着女孩委屈的模样,有点心慌又很着急,凶巴巴地说:“哭个屁啊。”
被他这一凶,边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抓起药管甩他身上。
药管砸顾怀璧白衬衣上,蹭了泥印子。
顾怀璧气急败坏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回头,见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终于还是转身回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不知该如何应对,胸腔疼得都快窒息了。
“陈边边,我数到三!”
他像小时候一样,威胁道:“再哭,我真的揍你。”
边边又抓了一爪泥,甩他身上:“讨厌!”
顾怀璧轻轻拍了她后脑勺一下:“我打你了!”
边边哭得更加厉害了,抱着脑袋,像是真的要被他打了似的。
“你……你太过分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真的太过分了。”
顾怀璧不知道自己哪里过分了,她才过分好吧,一言不合就哭鼻子,难道不是犯规的操作吗!
但是看着她抹眼泪的样子,顾怀璧真的很难受,好像没有错也变得有错了。
他拎着裤腿蹲到她跟前,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她蛮不自在,红着眼睛说:“你看什么看!”
“太阳都落山了,我看你这哭包,还要哭到什么时候。”
“那你就不会安慰我吗。”
他耐着性子问:“你要老子怎么安慰你?”
边边忿忿地叫了声笨蛋,然后抓起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让他揽着自己,轻轻拍。
顾怀璧蹙了蹙眉,这家伙……就是喜欢贴着他是吧。
边边整个人都蜷进了他的怀中,在他的衬衣上蹭了蹭眼泪,抽抽泣泣地说――
“等我哭完,再和你算账。”
第22章
太阳西陲了,天际暮云也渐渐转了深,道旁路灯闪了闪,亮了。
就在顾怀璧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快酸得抬不起来的时候,边边终于哭够了,靠着他的肩膀,眼泪鼻涕一起蹭了上去。
顾怀璧惊悚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抓起身边得一片枯树叶子拍她脸上,给她擦鼻涕。
边边撇撇嘴,抽了包里的纸巾,干干净净地擦了脸。
顾怀璧:……
有纸巾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边边起身站到顾怀璧面前,也只比坐着的顾怀璧高出一点点而已。
“有些同学被你吓得休学了,还有些已经住进医院了,精神状况很不好。”
她皱着眉头,神情很严肃。
顾怀璧手撑着椅子,身子往后仰了仰,嘴角绽开狞笑:“老子什么都没做。”
是,他是什么都没做,但是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是挥挥手,都足以吓破这些高中生脆弱的神经。
就像当初在王府花园,他戴着野兽面具潜伏在黑暗中,偷偷吓唬她一样。
“有些人,好奇心真的很重。”
顾怀璧睨着边边,嗓音低沉:“她躲在门缝后面偷看怪物长什么样子,如果看不到,每晚都会朝黑屋子里投来好奇的目光,所以我满足她的心愿,让她看到怪物长什么样子,可是她却被看到的东西吓坏了。”
“陈边边你说,这是我的错吗?”
边边抓住他的手臂:“可是她后来也和怪物成为朋友了,不是吗!”
顾怀璧垂眸望了望小姑娘落在自己肩头的小手,手指纤细柔软,。
他将她的手扯开了:“所以,怪物没有吃掉她,但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一个陈边边。”
只有一个哭起来能把他的心都拧碎的陈边边。
“我只是让他们都看清真相而已。”顾怀璧站起来,转身离开。
“很奇怪,人喜欢洋洋自得地拿着谣言四处宣扬,却总是被真相吓坏。”
边边望着顾怀璧的背影,喊了声:“顾怀璧,今天是我的生日啊,你忘了吗!”
顾怀璧脚步顿了顿,依旧没有回头。
“如果……真的要绝交,那陈边边再也不会理你了。”
“真的不理你了!”
少年没有回头,远处最后一抹余晖也最终消散无尽沉沦的黑夜里。
……
晚上,宵夜大排档里,几个少年喝酒聊天,各自说到了自己小时候被排挤的事情。
顾怀璧沉默地倾听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怪物,也会被这个世界所讨厌啊。
潘杨卷起了他的袖子,左边一整个手臂都是不平的褶肉,看起来非常怪异,是被烫伤的痕迹。
他说是因为家里的保姆不满他妈妈整天对她呼来喝去,所以故意将滚烫的水洒在他的身上,不只是手臂,潘扬的整个上身都是这样。
后来他变得很丑很丑,小朋友见到他手臂的褶肉,都朝他扔石头,叫他丑八怪,滚远一点!
一开始,潘杨真的很伤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小朋友会这么怕他,为什么要叫他丑八怪。
后来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再也不出去玩了,害怕被小朋友议论,害怕看到他们那种嫌恶的目光。
长大以后,情形稍微好了一些,虽然同学不会当面叫他丑八怪,但是也会在背后窃窃私语。
初中的时候,潘杨谈了一个女朋友,一开始两人感情挺好,后来他鼓起勇气,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女朋友,可是当他掀开袖管时,女朋友却被吓得尖叫!
他说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女友当时看他的眼神,那么嫌弃,那么害怕……那个时候开始,潘杨就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让别人害怕,才能真正保护自己。
所以,当他见到顾怀璧整个夏天都不肯穿短袖的时候,他以为顾怀璧和他一样,身上有缺陷。后来又听学校的人叫他怪物,他更加坚信顾怀璧是和他一样的人。
直到他在他面前摘下手套,他看到了他的那双诡异的手,潘杨他们才明白,顾怀璧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可哪又怎样,既然大家都是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异类”,不如就团结在一起,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负他们!
所以他们接纳了顾怀璧,让顾怀璧成了他们的老大,对他言听计从。
顾怀璧很聪明,手段心思都相当狠辣,他的“复仇计划”实施得非常成功,不动声色便让那些欺负过他的家伙付出了代价,而且干净利落,找不出任何错处。
既然大家都敞开了心扉,陈舟他们也将各自不见光的秘密说了出来,几人算是交了心。
顾怀璧一言不发地喝着酒,情绪藏得很深很深。
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他,有个女孩却一直陪着他,她牵着他一点点走出黑屋子,走到阳光下,她还送给他泥土和树叶。
可是他却推开了她,重新回到黑暗中,变成了令所有人畏惧的……真正的怪物。
那晚顾怀璧喝了很多酒,潘杨都从来没见他喝过这么多,他的酒量,至少是普通人的两到三倍,才有些许醉意。
潘杨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只能带他回了自己家。
反正潘杨爸妈都在外地做生意,那栋两百多平得大平层公寓也只有他一个人住。
一路上,顾怀璧都在叨叨说,要下雪了。
潘杨见他真是醉得不轻,没好气地说:“下什么雪啊,老子就从来没见过雪!”
“可今天是她的生日,应该下雪。”顾怀璧对着湛蓝夜空扬起纤长的五指:“应该下雪。”
“别闹了,回去睡一觉,梦里看雪吧。”
潘杨好不容易将少年扶进了家里,扔在沙发上,倒是出了一身的汗,去浴室冲澡。
可是等他洗完澡出来,看到顾怀璧跟只犬夜叉似的,蹲在他落地窗的窗框上,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
潘杨抱头惊叫:“卧槽!!!”
少年蹲在窗框上,四十五度角望天。
“你找死吗!快下来!太危险了这里是32楼!你想摔下去骨头都不剩下吗!”
但真的很奇怪,顾怀璧哪怕醉醺醺,但依旧保持着诡异的平衡,哪怕他身下就是万丈危楼。
潘杨急出了一身汗,又不敢轻易拉扯他:“怀哥,不,怀爷,你下来成不,算老子求你了!”
“等场雪。”顾怀璧望着天空说:“今晚应该要下雪。”
“下个屁雪啊,几十年都没下过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
“谁的生日啊。”
“她今年……十六岁了。”
他眉宇溢着温柔,对着湛蓝深邃的夜空,伸出了手,颀长的指尖缀了一缕幽蓝的光。
倏尔,潘杨感觉到有一缕鹅毛飘到了自己脸上,他诧异地伸手一抹,赫然发现,指腹上缀着一粒不规则的冰晶。
潘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朝窗外望去。
沸沸扬扬的雪花漫天飘洒,OO@@,纷纷扬扬。
“我他妈……真、真的下雪了!”
顾怀璧嘴角扬了扬,夜色里,他那漂亮的眼瞳仿佛黑曜石般深邃。
边边生于隆冬时节,她说自己出生的那一年,水乡小镇下了好大的雪。
后来,就再也没有下过雪。
过去三年,每一年的今天,顾怀璧都会陪她在假山上等雪,两个小家伙冻得瑟瑟发抖,边边靠着顾怀璧取暖,男孩的身体总归温暖许多。
他们从来没有等到过雪,因为这里是从不下雪的南方。
……
陈文军下班回家,特意给边边买了一个巧克力蛋糕,蛋糕做得格外精巧,奶油上盖着一栋洒满黑色奥利奥碎末的小房子,房子前站着两个小糖人,看得出来是爸爸牵着女儿的手。
一家人围着桌子给边边过生日,陈茵茵自然没有兴趣,不过迫于王玲的压力,也只能走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祝姐姐16岁生日快乐。
弟弟陈卓早早地“预订”了他要吃那栋巧克力大房子,催促边边姐姐赶快吹蜡烛。
陈文军将灯关上,然后让边边许愿吹蜡烛。
烛影闪烁,映透着边边温婉柔和的脸庞,她许下心愿,然后吹灭了蜡烛。
爸爸和弟弟连连鼓掌,祝贺边边又长大一岁,而就在边边许下心愿吹灭蜡烛的那一瞬,她看到窗外纷纷扬扬竟落了雪!
“下雪了!”
边边惊呼着跑到窗边,将手伸向窗外,晶莹的雪花片落在她柔软得掌心,顷刻划开。
“哇!下雪了!”陈卓更加兴奋,跑到阳台上手舞足蹈,闹着要堆雪人。
陈茵茵撇撇嘴:“下雪有什么奇怪的。”
她来自北方,自然是常年见惯了落雪。
可是这会儿,就连陈文军都惊讶了:“江城已经……十多年没有下过雪了啊。”
王玲好奇地问:“你们这儿不下雪吗?”
“这里从来不下雪,除了边边出生的那一年,下了一场大雪,转眼都已经十六年了啊。”陈文军颇为感慨。
边边望着纷纷扬扬的鹅毛雪,真是好奇怪,往年她每次生日许愿下雪,都没有见到雪的踪影,可是今年,她的心愿并不是想要看雪啊。
陈边边十五岁的心愿,与那个缺席的少年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