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一会旬旬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池澄同时拆散了你的婚姻和爱情?你和邵佳荃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谢凭宁语塞,过了一会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像我以前说的,离婚大家都有错,可没有池澄,我们未必会走到这一步。说不定他这个人只是换着女人找乐子,不会有多少真心实意,我担心你会吃亏受骗。”

他的潜台词不过是池澄连邵佳荃都可以说甩就甩,何况是对旬旬这样入不得池澄法眼的类型,新鲜期一过就腻了。旬旬不怕别人这么想,因为连她自己都有这个疑惑,然而她听了谢凭宁的一番话,却隐约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你刚才说邵佳荃遇到池澄的时候心情很糟,她告诉你是为什么事不开心吗?”

“嗯,她说过。那时姥姥八十大寿,她打了个电话来问候,凑巧被我接了电话,和她多说了几句,我妈在旁边听见了,没过多久就托人给她带了一包家乡特产,说是让她留给念想,里面有很多家里人的照片,还有我们俩的结婚照。她是个直性子,虽然早知道我结了婚,但我妈到现在还那么防着她,赤裸裸地把那些照片摆到她面前,她的确有些受不了…”

“你是说,她遇见池澄那天,有可能带着我和你的照片?”旬旬心里“咯噔”一声。

“是有这个可能,什么?难道…”

旬旬飞快打断,“你别乱猜疑。我什么都没说。”

“旬旬,我劝你还是留个心眼,趁早离开他,他不是那种可以终身依靠的人。”

“谢谢你的忠告。”旬旬心不在焉地说道。

她结束和谢凭宁的通话,怔忡间,又听到一人在她身后笑道:“我还说是谁站在哪里,原来是旬旬呀。下班了,你还没走,打算加班呢?”

周瑞生的笑容仿佛已被万能胶永远地固定在脸上,任何时刻都不会消失。他见旬旬不答,留心到四下无人,那笑容里又增添了几分了然和体谅。

“看我这话说得,都是自家的地方,说加班多见外。池澄出去了,要不今晚会你妈家吃顿饭,她怪想你的。”

旬旬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算是周瑞生这样最会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的都觉得有些没趣了,悻悻笑道:“那我就不妨碍你了啊。”

“等等。”旬旬忽然叫住了他。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硬心肠的人,你妈…”

“周主任,我想向你请教几件关于池澄的事。”

“这个啊…”

旬旬知道,以他的老奸巨猾,此时心里一定在衡量着她是想探池澄的把柄,还是纯粹出于女人的天性想要了解恋人的一切。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想你是池澄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他的事你肯定最了解。”

“哪里哪里,不过我确实是看着他长大的。”

“池澄的母亲都不在了,他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

“上海那边是他后妈的地盘,他待不长。这不是正好这边要成立办事处吗?我本来都打算享享清福了,看他孤掌难鸣,才特意过来帮帮他。”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你自然也是认识的?”

周瑞生打着哈哈,“女朋友?嗨,我说旬旬呀,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身边没几个女孩子来来去去的,可那哪叫女朋友呀。让我说,也就是你才能让他定下来,好不容易在一起了,这多好,多好!”

旬旬皱眉道:“什么?邵佳荃都跟他谈婚论嫁了,还不叫女朋友?”

“什么‘全’?”周瑞生一脸的纳闷。

看他的样子,竟似完全没听说过邵佳荃这个人。周瑞生虽不老实,可这疑惑却不像是假的,如果他一心要为池澄掩饰,大可以信口开河说池澄对邵佳荃只是玩玩而已,根本不必扮作浑然不知这样一看就会被拆穿的伎俩。

池澄在周瑞生面前也从未提起过邵佳荃,那是否意味着那个“前任未婚妻”从头到尾就是个谎言?

“池澄在你面前提起我吗?”

周瑞生兴许是把旬旬此刻的混乱误读做扭捏,笑呵呵回答道:“你太小看自己了。池澄那小子脾气不怎么样,不过对你是假不了的,我这半个老头子都能看穿,你怎么还不明白?”

旬旬继续追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我是什么时候?”

她很快后悔自己情急之下过于直接,果然,周瑞生迟疑了一会,明显警醒了起来,接下来的回答便谨慎得多。

“这个…看我这记性,越老就越不中用了。他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有感觉,我想,就轮不到我这旁人胡说八道了。哎呦,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你真不打算回家看看?”

旬旬缄默,看周瑞生转身。

“你不要骗她!”她对着周瑞生的背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见周瑞生停下脚步,又艰难地低声补充道:“她这辈子不容易…对她好一点。”

周瑞生弯弯腰当做回应。“这个是自然。”

他走后,原处又只留下旬旬一个人,她愣愣地伸出手,贴在大厦的落地玻璃墙上,三十三层的高度,整个城市和染色的半边天空都仿佛被笼罩在手心,她搜肠刮肚地想,可是越想就越迷茫。

池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而来。旬旬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在她看来,雾比黑夜可怕,黑夜尚有光可以穿透,而迷雾只能等待它消弭。偏偏前路若隐若现,你不敢轻易迈出一步,因为不知前方是胜境还是断崖。

旬旬不是一个轻易付出信任的人,也不轻易做决定。若她肯赌一把,那也必是手上有了胜算。曾经这胜算就来自于池澄的真心,他什么都不靠谱,但至少他爱她,这是她徘徊良久得出的唯一定论。就在她决心压下手中筹码,赌这点真心能换半生安宁之际,却惊觉这迷雾中的城如此诡谲。

莫非什么都是假的?

指着她鼻子说“留下来和你吵架那个才是爱的的人”是假的?

吵架后红了的眼角是假的?

睁开眼看到她时诚惶诚恐的喜悦是假的?

那双睡梦中都不肯松开的手和孩子气的依恋也是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如果所有值得记取、所有触动心扉的都是来自于虚幻,唯有惨淡荒凉才是真,那一辈子活在真实中的人该有多可怜。

晚上,旬旬住在池澄家的客房。起初他死活强调说客房从未住过人,早集了一层灰,硬是翘着二郎腿在客厅看着旬旬忙里忙外地做清洁,非但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还从始至终没有都停止过对她自找麻烦的抱怨。继而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家的被子只此一床绝无分号,半夜里把她给冷死了概不负责,直到旬旬自己从衣柜里寻出了一床毯子,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他竟还没放弃,死缠烂打的劲头让旬旬实在叹服不已,隔着门软磨硬施,威逼利诱哄骗无所不用。

“既然已经答应和我在一起,犯不着还那么见外吧?”

“你到我这边来,我就抱着你说说话行不行?”

“你这人怎么老那么死心眼?你守身如玉谁看得见,知道你离婚内情的人哪个不认为我们早有了一腿,担那虚名还不如把奸情坐实了。”

“赵旬旬,你要是想抻着我就打错算盘了,我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你面前你不珍惜,小心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旬旬开始觉得好笑,后来就变作了无奈。这就是年轻的好处,能够不管不顾地缠着你,一根筋地凭着冲动就是不肯撒手。就好像青葱年代女生宿舍楼下的执拗男孩,我就是要等到你,看你来不来,来不来,不来也得来…

凭良心说,这对于习惯了平淡无澜和按部就班的女人来说,不可谓没有杀伤力。旬旬靠在床头想,如果她再年轻几岁,如果她不是一个过分谨慎的人,说不定早已禁受不住就打开了门投入他的怀抱。可现实是她心中太过明白,男女之间有时候就如同一场博弈,沉不住气,就会满盘皆输。

最后估计他也累了,无计可施之下郁闷地来了句:“赵旬旬,你真的铁了心不开门是吧?”

旬旬苦笑抱着头,回道:“你再这样我真没法待下去了。”

她话音刚落,不想却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吃了一惊,还没回过神来,池澄已经推开门站在门后。

“你干什么…”旬旬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他把手里抱着被子没头没脑地扔到客房的小床上,旬旬腿上原本盖着的毛毯被用力抽走。

“算你狠。被子给你,免得说我一开始就虐待你。”池澄恶狠狠地说。

旬旬有些意外,“忽然那么仁慈,我有些难以适应。”

池澄吊儿郎当地反讽:“别高兴得太早,千万不要半夜里想通了,到时就算哭爹喊娘地求着,我也不会给你开门!”

旬旬对他说晚安,他没有搭理,沉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躺下不久,旬旬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还有低沉的猫叫。原来是畏缩的老猫发现客厅熄灯无人后终于重新现身,闹着要回到主人的身边。

旬旬悄悄下床,打开一道门缝把老猫放了进来。这时隔壁房间似乎也有了动静,那扇门也打开了少许,池澄探出头,一看原来只是给老猫大开方便之门,忿然“哼”了一身,重新重重地关上门。

老猫到处嗅嗅,在房间里转了一周,终于蜷在了旬旬的脚边。它是旬旬在这个地方唯一感到熟悉的存在,她睁着眼睛,试图去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本以为太多的烦恼和头绪会使自己困扰不已,谁知什么都还没想明白,竟然在猫鼾声中沉沉睡去。

旬旬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自己是在池澄用力的砸门声中才醒过来。她平日里并没有贪睡的习惯,被他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吓得弹下床,先前还感到几分无地自容,好像第一次近距离生活接触就让他抓到了懒惰的把柄。然而当她慌慌张打开房门,却发现客厅落地窗外的天空才刚刚破晓,池澄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时钟刚指向清晨六点。

“我还以为上班要迟到了。”旬旬怀疑地打量池澄。“你平时都起得那么早?”

他装作没听见,说道:“于情于理你今天不应该主动早起为我准备丰盛的早餐,庆祝我们崭新的开端?”

旬旬梦游一般从他身边走过,草草洗漱。

池澄还靠在沙发上畅想。

“咖啡今天就不喝了,最好是熬粥,这个你应该会的。煎蛋也可以,全熟的,冰箱里好像还有培根。你喜欢下楼买早餐也成,路口就有一家…”

旬旬又梦游一般走回沙发边,从纸箱里随便抓起两包方便面。

“你就给我吃这个?”池澄不敢相信。

旬旬说:“你昨晚不是说你就爱吃方便面?正好我也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