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间恭敬地低下头,小声道,“多谢白大人。”

黑无常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打着哑谜,什么一臂之力?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岁间懂,他跟黑白无常告辞,离了大殿,一出门口,看到一条长长的锁链,他猛地跪趴在地上,“师傅。”

炼狱官叹口气,“起来,行这么大礼,你伤还没好,继续去养伤吧,还有,徒儿,情深伤人,你切记了。”

“是!”

这一觉睡得很长,当她终于醒过来的时候,额头后背都被噩梦逼出了汗,她如躺在湿水里,连脖子都是水珠,入目的居然是她房间的装饰,混沌的脑袋立即清醒,她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这真的是她的房间。

她怎么回来了?

墓穴呢,小宝呢,秦泷呢,怎么像场梦似的。

用力地掐了下手心,刺痛感让她全然回神,她没死?拿过床头的镜子一看,镜子里的脸没变,她用了二十多年的脸,她没死,不破魂不是给秦泷了吗,不破魂,她掐住嘴巴,手指在嘴巴里扫了一圈,没有扫到那块石头,不破魂不在她身上,可是她却活下来了?

她没有魂飞魄散?

拉开房门走出去,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熟悉的香味勾着她的肠胃,她这才感到饥饿,会感到饥饿说明她还是她,还是萧半离,失去意识之前的绝望在心口里发涨。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厨房,看着厨房里母亲打着围裙的背影,她悄然走上前,伸手搂住母亲的腰。

母亲手一抖,锅铲差点抖在地上,她侧过脸一看,是宝贝女儿,急忙放下锅铲,转身看着萧半离,“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低血糖得多休息,我跟你爸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上医院了?”她顿了顿,她居然上医院去了。

“是啊,杨简把你送到医院,说你在工作的时候晕倒了。”

她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道,“妈,你说杨简?是杨简把我送医院的?”

母亲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啊,你看看你,身体不舒服还坚持去上班,要不是杨简发现你昏睡在办公室里把你送医院我们都不知道。”

杨简!杨简!杨简!

怎么会是他!

她猜了所有的人,唯独没有猜到他,他为什么会送她去医院?她在墓穴里晕倒的。

她突地想起齐元朗的话,不,浑浊的话,杨简难道就是阎王?阎王在人间的容器?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她猛地抓住母亲的手,“妈,我先不吃饭了,我突然有急事,我去找杨简,我有事找他。”

“哎你这个孩子,要感谢也不着急于这一时啊,回来!!”母亲追到门口,萧半离已经拦了辆的士,说出杨简小区名字时,她的牙齿都在打颤,语调在飘,如果杨简是阎王怎么办?如果是阎王怎么办?

她慌得难受。

浑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如果杨简真的是阎王,他跟她所发生的那些…还有她认为的感情,那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她以为在她二十六岁死的时候,甚至是这个时候死的话,她心里至少还有一丝念想,她活着的时候,爱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杨简,死了以后也不算白走了人间一趟。

可是如果杨简是阎王。

如果是。

如果是。

她该怎么办,她还爱不爱,她对阎王一直怀着恨意,那种把她当成容器藐视她的灵魂的恨意。

即使她跟阎王接触极少,但她可以看出,这个所谓地府最高级别的黑影,是没有心的,冷得跟骨头似的。

他怎么会是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杨简。

怎么会呢。

的士绕过大半个城区,来到了杨简那座高贵的小区,她掏钱的时候,口袋里只剩下三张一百,被水给打湿了,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师傅一脸恶心,却不得不收,她全给了他。

湿透的三百块让她更加明白,她在墓穴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做梦。

是真实的。

站在小区门口,她的腿发软,她迈不开,不敢进去,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响起。

她掏出来一看。

屏幕上的名字让她的手一抖。

她抬头看向杨简房子的那个方向,宽大的阳台有一个欣长的身影站在那里,正朝她看来。

她接了电话,“喂…”声音嘶哑得她皱起了眉头。

“来了?上来吧。”那抹清冷的嗓音无波无绪。

她还准备说些什么,嘴巴微张,盲音传来,小区的保安很尽职地给她开了门,笑道,“萧小姐,请吧。”

她捏着手机顿了顿,呼了一口气,埋头走了进去,进了电梯她的脚如灌了水似的,下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他的铁门半开,一切都像是在等她。

她迈向铁门时如赴黄泉。

以往她带着强烈的期待踏入的,今日却恨不得这门迟点到。

防盗门里的木门也开着,她扫了眼鞋柜,挣扎了一下,还是换上了拖鞋,看着高跟鞋底部的黑色烂泥,她顿了顿,黑色烂泥像是在墓穴里带出来的,逃不掉了,她站直身子。

阳台上的那抹欣长身影已经来到客厅,正靠在阳台跟客厅之间的门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扯唇一笑,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她必须得靠着些东西才好开口说话。

“杨简,你今天救了我…”她斟酌了会,才说道,他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她,略微点头。

她带着侥幸,问道,“你在哪里救了我?在公司的办公室吗?”

他的眼眸略带嘲讽,她的话立即就说不下去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走上前,随之而来的身影让她倍感压力,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他落座在茶几旁的银色椅子上,跟她中间只隔一张桌子。

“萧半离,你还有四年的寿命,活下来吧。”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她抓着沙发套的手一紧。

第七十八章 永生之路

活下来?四年,他的话让她所有的猜测化为乌有,所有的侥幸瞬间成烟,“所以…你是…”

“是,萧半离,我既然允了你26年的寿命,现在你拿着地府的半生,就当是我对你的亏欠,剩下的四年,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待26岁寿命尽了,我会来找你的。”他打断她的话,专注地说道。

“四年后,你来拿走我的容器对吗?那我的灵魂呢…”她冷不住一笑,心底一片冰凉,冰凉透骨。

“你即已救了那只孤魂野鬼,便留下来与他作伴吧。”他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温度,神色淡然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她猛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兜兜转转,她把心落在了那个想取她身体的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之前还假情假意地对她,什么男女朋友,都是假的。

他敛着眉头看着她笑。

她笑着笑着趴在沙发上,“杨简,你是不是等着我这尊容器,将来让你的妻子住进来啊?”

她还记起来了,他有个婚配的妻子,她的身体是为了那个还没有到来的女人养的。

他依然敛着眉,并没有应她。

一尊容器而已,连魂魄都是条孤魂野鬼,不值得他费这个口舌去解释。

“杨简,你他妈的够狠,早知如此,你就该让我当场死去,何必还让我活呢!”她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朝他扔了过去,眼眸里全是恨意,她恨他告诉了她真相,她恨他如此明目张胆地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她,她恨他毫不在意她…曾经的那点感情。

那不是一点,那是她的全部。

杨简轻而易举地拿到茶杯,修长的手青筋暴起,他把那抹青筋收了起来,冷眼看着这个满眼恨意的女人,无动于衷。

“杨简,你够狠,你他妈的够狠!”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沙发套被她抓出了一个破洞,她的眼睛干涸到没有一点感觉,即使她的心口全是泪水,决提的泪水逆流到心脏,疼得她一抽一抽的。

“杨简!你…”不,不能问,问出来,她就毫无退路了。

“萧半离,好好珍惜你剩余的四年。”说罢他反手把杯子压回桌子上,神色淡漠,也不在乎她所想要问却半路停下来的问题。

她刷地一声站起来,抹了下眼睛,咬着牙转身朝门口走去。

脚步突地停住,她猛地转身,冲向杨简,杨简刚刚站起来,被一抹身子冲了过来,没及时刹住,直接退后了好几步,手下意识地想扶住那抹身躯最终却只到了她腰间而垂下。

萧半离不管不顾地垫高脚,堵住那张菱角分明的薄唇。

贴上薄唇的那一刻,萧半离的理智消失了,她狠狠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巴咬住他的嘴唇,杨简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压着她的肩膀想将她推开,然而她扣住他的脖子的手像打了死结似的,怎么拉都拉不开,他微微低头,看着她因用力而憋得满脸通红,脖子后方隐隐有些发烫,看来她连鬼火都使出来了,他的唇瓣有些刺痛。

她在咬他。

啧。

眼眸眯了一下,修长的手来到她的下巴,用力地掐住她的两颊,她紧咬的小嘴一下子就被撑开了,她拼命地晃动头,试图脱离他的两指,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他看到她眼眸里的不甘,动作一顿,她趁着这个时候,再次堵了上去,这次伴随着血腥味将她堵了个严实。

他不再躲闪,掐着她下巴的手来到她的脑后,扣着她的脖颈将她往前一压,以雷霆之势堵住她那不安分的嘴唇,以一种她无法承受的冲力探进她的唇舌里,舌尖顶开她的嘴巴,搅弄着她的舌头。

压着她的手劲她无法挣脱,唇上的热度要将她烧毁,舌尖的探索让她喘不上气来,唇角溢出她来不及往回咽的口水,极其霏迷。

却又万般绝望。

“萧半离,这才是吻。”

许久,他松开她。

她浑身发软地滑落在地板上,他裹在休闲裤下的长腿近在她眼前,可是却离她十万八千里,唇上一阵刺痛,还有血腥味,但那都不如他口腔里的热度,那让她着迷的滋味。

她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杨简并没有在她跟前停留太久,走的时候她只看到那双长腿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太阳悄然下山。

一室的安静。

她被留下了,她也明白了,她在杨简眼里…什么都不是。

一室的寂静就是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喜欢谁不好,喜欢杨简。

她慢慢地爬起来,走向门口,她低着头关上木门,隔绝了她跟客厅之间的距离,再关上防盗门,像是上了第二道锁,隔绝了两个世界,按下电梯,她盯着脚上才发现她忘记换回自己的高跟鞋了。

漆黑的屋子没有开灯,夕阳躲了起来,乌云遍布。

一欣长男子站在大窗户边,摸着薄唇上的伤口,那双眼眸里闪出紫色的光芒,光芒里的视线传过木门防盗门来到电梯里,狭小的电梯厢里站着一名绝美的女人,她的脚上穿走了他家的拖鞋。

的士来到家门口,她摸了半天才发现她身上没有半毛钱,她笑着跟师傅说,“师傅,不好意思,我身上没有带钱,我进家里去给你拿可以吗?”

师傅点头道,“行啊,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她感激地一笑,便下了车,看到脚上的拖鞋她顿了顿,才呼口气进了家里,从母亲手上要了钱,还给了司机。

母亲看到她脚上的拖鞋,问道,“怎么回事?这是谁的鞋子?”

她掐了掐手心,让神智恢复了些,至少从今天起,她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没有浑浊没有秦泷没有任何孤魂野鬼,更没有死亡,也没有地府,他们都跟她不再有关系了,她有四年正常的寿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再谈个恋爱…

想到这里她有些泄气,不过还是紧抱住母亲道,“妈,不小心把朋友的鞋子穿回来了,你们吃饭了吗?”

母亲拍拍她的手,“没吃呢,一直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

她急忙低头掏出手机,手机上有十个未接来电,她笑着蹭上去,“妈,我刚刚没听到,吃饭了,快饿死了,爸呢?”

“来了来了。”父亲拎着一瓶小白酒从厨房出来,她帮母亲舀了汤,又帮父亲夹了小菜,桌子上是她喜欢的芹菜炒腊肉,还有蒸蛋,另外还有白灼虾,母亲一直给她夹菜,她低头一直笑,一直吃。

健康,不是她一直求来的吗。

既然能再活个四年,健康地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

吃完饭,她查了下□□,卡里还有四百多万,可以在郊区买套商品房。

重新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套房子换了,换套舒服点的,远离地府之门的,远离阁楼的,远离山体旁,远离那些听起来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过去。

这天晚上她腻在父母的身边,陪着他们看电视,看各种综艺节目,却在每次看到杨简的脸时撇开了脸,或者装作不在意的转开了台,母亲还说着,“杨简真人比电视上好看很多呢…”

她掐着手心,干笑,心口如被挖了个洞似的,空落落的。

屋外阴风一阵阵,吹得屋里的窗帘不停地翻飞,她即使不转过头,也可以感受到外头的那些孤魂野鬼,它们都贴在她家的窗上,无论她怎么想当个正常人,这能见鬼的眼睛以及手心稍微一动就是发烫的鬼火时刻都在提醒她,她曾经经历了什么,提醒她,她现在的脸只是一张面具。

九点多,父母都去睡了。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电视上还播放着外国的恐怖片,那些恐怖的蝗虫钻入了人体里,不到十几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一堆白骨,没有啃掉的碎肉沾在白骨上,看起来格外核人。

她静静地看着十几个人瞬间成了白骨,以前她不敢看这类型的恐怖片,想起来就觉得恶心,现在看却觉得这些人为的电视剧多么和蔼可亲,她是亲手摸到自己的那张碎肉的脸的。

那种感觉更加恐怖。

又坐了一会,屋外的阴气已经在冲撞着她家的门了,听起来就像是门被风吹响,只有她知道,是那群鬼在呼唤她。

她把遥控器放下,拉起椅背上的薄外套披在身上,走出客厅,来到门口,拉开门,长舌鬼带着一群孤魂野鬼飘在她家门口半空中,有些盘在对面那栋楼的墙壁上,看到她出来,长舌鬼朝她一笑。

她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长舌鬼,“你回来了?有没有找到你的后代?”

长舌鬼感激地一笑,“找到了,看到他们活得很好,我很开心。”

“那就好。”人总要有个念想的。

白面鬼上前,“那个…最近没有百鬼的气息,也没有那只老东西的气息,是不是…”

“是,它被消灭了。”

萧半离话音一落,利爪鬼欢喜地吱吱叫,不停地抠着地上的泥土,白骨爪尖尖地刺入泥土里,以此来表达它的欢喜,她歪着头看着它如此兴奋,长舌鬼笑道,“它是在开心,它的同伴死太多了,都死在那只老东西的手上,这下好了,它们以后再也不会被利用了。”

她顿了顿,笑道,“是啊,都好了。”

长舌鬼道,“你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

她拉衣服的手一紧,完成了吗?好像是完成了,从那晚魂魄差点归西,认识了浑浊,丝毫没有怀疑它的话就认为它可以给她永生开始,她就一直在浑浊跟阎王的局里被当成了利器。

“那个老头怎么没看到?”长舌鬼感到这次见萧半离,她的变化蛮大的,眉眼间都是愁容,也不似之前那般神色带着戏谑。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长舌鬼说的老头是岁间,她笑道,“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长舌鬼哦了一声道,“其实我看得出他并不是正常人类,他身上带着我们都看不透的迷雾。”

她也看不透,她一直以为岁间只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是有个地府的师傅罢了,可从岁间句句喊爷那场景来说,岁间在地府的位置恐怕不小,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一想到杨简所说的话,一想到杨简的真实身份,她就没力气再继续往下想了,她怕想多了她会恢复不了正常的生活。

跟长舌鬼动唠西啃讲了些杂七杂八的话,她便起身回房里睡,没想到,最后,能陪她说话的却只剩下一群孤魂野鬼,这群曾经都占用过她身体的孤魂野鬼。

睡在床上的时候,她睁着眼睛。

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手机来不及看名字就接到耳边,是厉东的电话,喊她去公司一趟。

她翻身坐起,要不是这通电话,她差点忘记她还有个公司要处理。

匆匆吃了些早餐,公司的车已经来到门口了,司机换了一个年轻点的,原先的李叔没来,她问新来的刘司机,刘司机打着方向盘说道,“不知道,我是厉总从人才市场里招的,昨天下午就急急忙忙要我上班。”

原先的李叔是齐元朗带来的。

齐元朗,应该是死了吧。

情况至今不明,到了公司,她跳下车,进了公司坐上电梯直达三楼,她推开厉东办公室门,厉东背着手一脸焦急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一听到开门声,厉东猛地转过身子,看到她时,神情都快哭了。

她咯噔了一下,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

她不知道齐元朗的死在人间是怎么样的形式。

厉东指着沙发,“坐。”

她只能拐个脚走向沙发,跟厉东面对面坐着,厉东喝了一口水,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

厉东狠狠咽了下口水,“元朗死了,死在家里,尸体被硫酸泼得几乎腐烂,目前警方还在秘密调查凶手。”

她咬紧牙根,想了几百种可能,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她晕倒后,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齐元朗的,不对,她醒来之后,也没有看到齐元朗,齐元朗的灵魂估计是被黑白无常毁了。

那么尸身肯定得做处理。

却没想到是泼了硫酸。

“那…”对于知情而又不能说的话,她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神色悲切,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问题是…初茗跟元思思也死了,她们…她们是在家里自杀而死的。”厉东越说神色越慌,他本来想好好地把公司再开起来,好好地大干一场,把娱乐圈再次带上巅峰。

可是现在…现在公司的门口还没有捂热,就死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是他的合伙人,这难免让他有种是他害了他们的感觉,一种深深的自责埋在他心里,他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命带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