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柔心里咯噔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若你还跟着你娘胡闹,想要违背爹的意思,那不认你这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一出,孟柔直接瘫到了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爹,你好狠的心……我和娘与你十几年感情,你竟是没有将我们当做家人……”

  孟丞相直接笑出了声:“我没将你们当做家人?柔儿,为父且跟你直说,若不是你们陷害你二妹的事,说不定你林姨娘此刻还手掌着相府中馈,如今这一切谁也怪不得,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显然言尽于此,“话我就说到这,林婉,你自己掂量着办。”语毕,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婉气极反笑,那笑声惊得孟柔都忘了哭泣。

  “好一个孟元君,真是半分不念这十几年的情意,我倒要看看,你能将我与柔儿怎么样!”

  ☆、第 20 章

  立太子的事,大臣家中自然比不了各皇子府热闹。

  大皇子府和二皇子府聚集了他们所有的幕僚,徐太尉和周大夫都在为各家主子出谋划策,唯有赵琛这边儿安静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么大的事,殿下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翟清墨坐在凉亭中与赵琛对弈,和煦地风拂过两人身上,衣袂翻飞,人美景美,不似凡尘。

  赵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脚踩地,另一脚踩在椅子边上,单手支着膝盖,漫不经心地落子。

  “不着急。”他说得十分随意。

  翟清墨笑了:“莫不是殿下心里已经有数,知道这次太子的人选会是谁?”

  赵琛仔细地看着棋局,面不改色道:“总之不会是我。”

  翟清墨有些惊讶:“什么?”

  赵琛落下一字,朗声笑道:“文杉,你又输了。”

  翟清墨惭愧道:“殿下棋艺高超,与您下棋卑职自是赢不了的。”

  “已经让了你许多。”赵琛扬着眉,看上去心情不错。

  瞧殿下这副得意样子,翟清墨站起来躬身作揖:“微臣自愧弗如,以后还得请殿下多多指教棋艺。”

  赵琛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你我二人还谈什么指教,快坐下吧。”

  翟清墨再次落座,等丫鬟加了茶之后,才轻声问:“殿下已猜到了皇上会立谁做太子?”

  赵琛双手交握揣进袖子里,眯着眼望向无边湖泊,临近十月底,荷花已经败了,湖中景色不如夏季,却也能品出另一番滋味来。

  “文杉,你瞧这荷花,夏日开得那么艳丽,入了秋还不是败落至此。”赵琛慢条斯理道,“物极必反,有时候,越想得到什么,就越该拒之门外。”

  翟清墨蹙眉道:“殿下的意思是……”

  “不急。”他轻笑着说完,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不然你那妹子又该去告我的状了。”

  前几次,因为赵琛总是使唤翟清墨,翟清池已经到孟苑那抱怨了好几次。孟苑跟他说起这个还叹了好几次气,反正那意思就是他也该体谅一下其他人,翟清墨家里正给他定了一门不错的亲事,与那家小姐还见不够呢,老是被锁在他这个大男人身边也不像那么回事。

  赵琛是再也不愿意被她说了,因为她不想看见她叹气,就连她每次皱眉,他都想以身代劳。

  翟清墨被赵琛说得有点脸红,赵琛淡淡一瞧,笑了。

  “都多大了,还像个少年一般,且回去吧,再留在这,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翟清墨行礼告辞,赵琛独自走到湖边,望着被风吹得波光粼粼的湖泊,削薄的唇上翘着,剑眉凤眸,眼神深邃且冷俊,他对立太子之事虽没有任何动作,却似是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皇宫,上书房。

  圣上在看折子,下面站着个身着黑衣面目极其普通的人在禀报。

  御前侍奉的大太监刘瑾不着痕迹地一听,原来是在说各个皇子的动静。

  “御史大夫周凌正在二皇子府上议事,徐太尉已从大皇子府中离开,三殿下那儿只去了一个翟郎中,现下也已经离开了。”

  听着这些,皇帝不由一笑,放下朱笔道:“哦?这翟清墨不过一户部郎中,父亲也只是个兵部侍郎,琛儿只叫了他一个?”

  黑衣人道:“是的陛下,臣曾进府一探,三殿下只是与翟郎中下了几盘棋。”

  皇帝笑意加深,连说了好几个“有意思”。

  “是否需要臣再去一探?”黑衣人问。

  皇帝摆摆手道:“不必了,下去吧。”

  黑衣人行礼告退,很快消失在宫中,那是皇上得力的暗卫之一。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皇子们急着要争那储君之位,却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皇上眼中,这在皇上心中,已有了评分。

  然而,他究竟会立谁做太子,还真不是那么好预估。

  刘瑾伺候完皇上,便按照吩咐出了上书房。

  他走到门口,吩咐小太监听着皇上传唤,自己则绕过走廊,在一处隐蔽的假山石后留下字条,出来后左右仔细查看了一下,才离开这里。

  不一会,侍卫打扮的人取走了字条,三皇子府上的暗卫将它呈了上去,看着上面的字句,赵琛脸上的表情是:果然如此。

  在父皇眼中,他是无可挑剔的好儿子,然而越完美的人,就越是容易给人危机感。皇上明面上对他宠信有加,在重臣面前好几次暗示想将立他做太子,但这真是对他好吗?

  如今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他们最大的目标都是他,搞不好还会联合起来对付他。毕竟父皇可是最看重他了,少了他这个大威胁,他们才好再竞争。

  自嘲一笑,赵琛将字条用内力震碎,微风吹散碎纸屑,它们飘在空中,像在对他笑。

  且当做父皇只是想考验一下他吧,前世不是也很辛苦才安然无恙地活到继承皇位么?

  再来一次,他只会做得更好。

  接连七天,孟苑都不曾再见赵琛,她心里理解,这恐怕是因为皇上突然要立太子,所以没时间再来看她。

  她不怪他,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

  哎,说到底,在男人心中,权力地位的诱惑还是要胜过爱情吧?之前父亲对她说,她嫁给赵琛,孟家便会支持他做太子,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赵琛会不会是为了这个才对她那么好?

  可重活一世的她哪里会那样想他?

  前世她那般穷困潦倒时他都没忘记她,足可见他不是那种利用别人感情的人,她对他完全信任。

  只是,利欲熏心的人却不这么想,在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心里,赵琛就是这样的人。

  临近孟柔与二皇子成亲的日子,丞相府也热闹了起来,虽然只是嫁个庶女,且只是做个侧室,但那可是嫁给二皇子,连御史大夫周凌都支持二皇子,搞不好他就会做太子,孟柔又是丞相的长女,虽是庶出,可只要二皇子还想拉拢丞相,就会对她宠爱有加,那些看好二皇子的官员,也因此络绎不绝地来送上贺礼。

  孟丞相对此表现很平淡,礼薄的就收下,这无伤大雅,太贵重的就是全数退了回去。

  比如京城最大的皇上秦家送来的东西,孟丞相看都没看就差人退回,孟苑看着那一箱子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心里感慨万千。

  “人性就是这样,你若身居高位,谁都想巴结你,吃你点好处。可你若潦倒落败,谁都想踩上一脚,俗语右眼,墙倒众人推。”孟丞相淡淡说道,“以前觉得你还小,为父也不愿意你过多接触这些,可眼下你就要及笄,要嫁的又是皇家子弟,有些事情你也该懂了。”

  孟苑乖巧道:“父亲说的是,女儿一定用心去学。”

  孟丞相叹了口气说:“爹是不想你学这些的。”他似乎有点怅然,“若你当初未曾在宫宴上自己求来这份姻缘,为父一定会为你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家,让你一辈子不用操心这些不干净的事。”

  “爹……”孟苑欲语,话还没落外面就进来了人,是府内侍卫统领韩宁。

  “相爷,方才三皇子府上暗卫来报,说三殿下晌午会过来。”韩宁禀报道,“三殿下这次是避着人来的,看样子是不希望声张。”

  孟丞相稍稍思索便明白赵琛的用意,笑着说:“本相知道了,你退下吧。”

  韩宁行礼退下,孟苑悲喜交加,迟疑半晌还是说:“爹,三殿下过府是要和您……”

  “见我恐怕不是主要的。”相爷老神在在道,“见你才是主要的呀。”

  孟苑红着脸道:“爹您别取笑女儿了,眼下太子之争正如火如荼,他过来怎么会是为了见我。”

  孟丞相道:“除了太子之争,马上又要到科举殿试的日子,这也不是小事儿,为父很忙,跟他议事?还是等等吧。”他一笑,压低声,“太子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女孩子不该考虑那些,心里有数就行。”说完,孟丞相抬脚离开,临出门时远远丢来一句,“快去准备吧,心都飞了,人还在这有什么用?哎,到底是青春年少呀。”

  ☆、第21章

  所谓避人耳目,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连早有准备的孟苑都没发觉赵琛的到来。

  她仅仅是被父亲招到花园时,在路上遇见一白衣玉冠的书生,背后瞧着好个仪表,还有点眼熟,离近了等他转过来,她才惊讶地瞪大了眼。

  “很惊讶?”赵琛手持折扇,在十月天里着实有点多余,他扇了两下好像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合适,所以合上来丢给一边小厮打扮的星沉怀里去了。

  “有一点。”孟苑如实说着,“父亲唤我去花园……”这里是必经之路,会在这遇见他,应该也是丞相的意思。

  哎,爹,您下辈子如果不做官,去做冰人肯定也能扬名天下。

  赵琛微微一笑,花叶衬得他的笑如画动人。

  他朝她伸出手道:“过来。”

  星沉本来就在眼观鼻鼻观心,听见殿下这么说立马转身自动消失,孟苑有点害羞,但还是走了过去,把手放到了他手心。

  “丞相大人用心良苦,改日我会好好谢谢他。”赵琛说完,扬眉看向花园的方向,“既是要去花园,那就去那里。”

  可以看得出来孟丞相特意安排过,本来花园是洒扫下人最多的地方,现今却很少见到人影,能看见的只是最得力的护卫和孟苑院子里的下人。

  与赵琛一起到了花园的长廊里,两人并肩行走,忽听赵琛道:“可还记得这里?”他指着前方。

  孟苑顺着看去,那地方已有高高的栏杆挡住,但在几年前,那是什么都没有的,她八岁时曾险些在那里坠河,是赵琛将她救起才幸免,重生后,她一直忧虑前世的事,很少留意这些,如今被他提起,心里是实实在在的如隔世一般。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赵琛好像很高兴,说话时眉梢眼角都在笑,“你瞧,如今丞相已将这里围上,当时可是平平坦坦,若非我及时接住你,怕是你就要尝尝丞相府的湖水是什么滋味了。”

  孟苑干巴巴道:“尝过了……”

  赵琛失笑:“瞧我,我记得的,前些日子你落了水,是你府上一下人撞到的。”

  “事情已经解决了。”孟苑十分直接道,“谢谢你将刘兴送到我院子外,辛苦星沉了,带着那么吵闹的一个人,还要做到不惊动别人,怕是也只有他能办到了。”

  赵琛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破一切,眼神有片刻停顿。不过他仍然非常平静,削薄的唇始终温柔地抿着,身上的书生长衫衬得他愈发雅致温文。褪去锦衣华服,那位不苟言笑的三殿下是那么平易近人,仍然未变的,是他依旧英俊得让人心惊肉跳的脸庞。

  在她观察他时,他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自后方环住她纤细的腰,垂眼睨着她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她紧张地四处乱看,小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一笑,握住她的手,那触感,真是叫人握住了就不想再松开。

  “你可怪我监视相府。”

  他声音很低地询问,恐怕也只有与他紧紧相拥的孟苑能听清楚。

  “……不,就是有点担心。”孟苑忐忑地说,“而且我也不是很清楚,若你早知如此,为何不……”

  “不阻止?”赵琛接下了她的话继续道,“为何任由她们害你,让你落水?为何在你提起那件事的时候,才将刘兴交给你?”

  孟苑的话被他说完了,所以也不用费口舌,只要等着他的回答就是。

  赵琛抱着她沉默了一会,轻飘飘地说:“有些事,我们还是一辈子不要互相戳破比较好。至于为何那么晚将刘兴交给你,是怕你知道我……”

  “怕我知道你盯着相府之后生气?”这下是孟苑替他把话说完了,“怕我将这事儿告诉父亲?”

  赵琛没说话,算是默认。

  对于这些,孟苑可以理解,但她不理解的事他所说的“一辈子不要互相戳破”的事。

  “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孟苑追问道,“你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互相戳破……难道是……”我们都保留着的某个秘密?究竟是哪个?越想孟苑就越慌。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要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赵琛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没几天便是你姐姐成亲的日子,虽只是纳个侧室,但你姐姐到底是丞相的长女,即便是庶出,也不能太过怠慢。”说到这他一笑,“只是,怕她过了门后日子不好过呢。”

  “是吗?”孟苑细细打听,“你可是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赵琛松开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我只有人尽皆知的消息,你可要听?”

  “人尽皆知,为什么我不知道?”孟苑揪着这个不放。

  赵琛特别认真地说:“因为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孟苑柳叶眉倒竖,“你说我不是人?”

  赵琛直言:“你当然不是。”说罢,在她愤怒爆发之前话锋一转道,“你是小仙女。”

  “……%&¥¥&……%&”孟苑顿时无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赵琛却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他放开她,独自走到栏杆边,望着漫漫的湖泊道:“你应该也知道,二哥府上的正妃是御史大夫周凌的嫡长女,治家很有一套。如今二哥正是需要周大夫出力的时候,虽你姐姐的出身也需照料,但周家嫡女性格强硬,怕是不会善待她。”

  这‘正是用到御史大夫的事’,怕就是太子之争,可若是如此……

  “二皇子不会因为我父亲的关系而维护姐姐吗?”孟苑走到他身边问,初衷当然不是关怀孟柔。

  赵琛眯起眼:“有什么用呢?”

  “没用吗?”孟苑满脑袋问号。

  赵琛转过身来,清俊的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傲岸。

  “若他想拉拢丞相,该下功夫的人是你,会接纳你长姐,一来是给林贵妃面子,二来……”

  “二来是什么?”

  “没什么,无非就是恶心我。”

  孟柔嫁进了皇家,也算嫁的不错,将来争气一点怀了赵殷的孩子,在府里就更有地位了,到时候林贵妃要搀和一下丞相家事,又或者孟柔找个机会求个什么恩典给林婉,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林婉被扶了正,那孟苑就恶心了,恶心她自然就是恶心赵琛,这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恶心的事和太子之事还没解决,其他事又挤到了一起。

  殿试在即,各地有资格参加殿试的考生汇聚京城,有关系的住进了京官府邸做门客,没关系但家里有钱的就住进京城那间出了好几届状元的“状元楼”。

  至于没关系又没钱的,就得找点别的门路了。

  虽说才学才是出头的关键,可若是没点其他支持,做个光杆状元,又有什么用呢?

  在京城状元楼门外挂着一副对联,下联是空的,上联是填好的,这是京城知名的“死联”,自从挂上之后便无人对出。

  据状元楼的掌柜说,这是当今丞相出的上联,若有谁能对出来便有机会见到丞相大人。

  苏寄尘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身上的盘缠已经花得差不多。他挑了间偏僻的客栈,但因为京城考生聚集,就算是偏僻的客栈也很贵,他身上的盘缠支持不了几天。

  囊中羞涩的事他没有声张,毕竟读书人都好面子,这种事就算憋屈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在面上,他仍是干净利落的苏子桓,将行李放到客栈后,他便与一起从栖霞来参加殿试的同窗到了状元楼外,想要对一对那传说中的死联。

  他的想法就是,若能做了丞相大人的门客,不但前程似锦,盘缠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了。

  丞相府里,孟苑好几夜都没睡好觉,心里特别不安生,就算戴着赵琛送的玉坠都收效甚微。

  直到一日用午膳时,听父亲提起他出了多年的死联终于有人对上时,她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

  这幅对联,便是上辈子她与苏寄尘孽缘的开始。

  她的脑子被赵琛与家中的事塞得满满的,身体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

  无论如何,这一世与那人再无可能,前世的事无人可怪,若苏寄尘不与她纠缠,安安静静地走奔赴他的前程,那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