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世的她。

  为什么前世的她会躺在椒房殿?

  看着那粗糙的手,被岁月伤害过的脸,皱纹,还有枯槁的头发,那样的她,是被苏寄尘赶出苏府,孤孤单单快要死去时的她。即便再穿上锦衣华服,也像偷穿别人的衣服。

  孟苑心如刀绞地看着,很快就听见了别的动静,是门口来人了。

  她真的像看戏人一样,一转头就见到了进来的人,是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赵琛。

  这个男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这番打扮,分明是已经做了皇帝。

  他这副样子,倒叫她一时无法如现在的赵琛重合。

  这样的他那么冷漠,看上去不带一丝感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宫女见到他都十分畏惧,行了礼便快速退下,大殿里只剩下他与她的尸体。

  然后孟苑就看见赵琛坐到了床边,轻抚着尸体的脸庞,尽管她觉得那样的她是那么丑陋,可赵琛的表情却非常温和。

  云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从殿外慢慢走近来,模样要比她再世时见到的老许多,他合十双手给赵琛行了个礼,说:“参见陛下。”

  赵琛看过去,面无表情道:“朕听说,大师有办法了?”

  云水道:“贫僧在古籍上查到一方法,或许可解陛下之忧。”

  赵琛立刻站起来:“速速禀报。”

  于是云水便讲了出来,很容易猜想到,那是一个让他与她再世为人的法子,只是这个法子要付出的代价,怎么看都沉重了些。

  “所以,大师的意思是,若朕要这么做,再世之后,不但活不长,还会失去天子命数?”赵琛扫了一眼身上的龙袍,意味不明地说。

  云水低声说:“确是如此,陛下若考虑清楚,贫僧可为陛下一试。只是陛下,贫僧还是不建议这样,因为即便陛下愿意付出那些代价,成功的把握也非常渺茫。”

  赵琛看着他问:“有多大把握?”

  云水思索片刻,道:“三成。”

  孟苑即便没有身在现场,却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

  她见到赵琛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窗边,双手负后俯视着她的尸体。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对云水说:“去准备吧,朕要试一试,哪怕只有三成机会。”

  然后,画面忽然模糊起来,她开始剧烈的头疼,疼得无法忍受,尖叫出声,好像有人抱住了她,一直在她耳边温声呼唤,她努力睁开眼,看见了一脸急切的赵琛。

  他虽一身明黄,却只是太子打扮,孟苑想起梦中又或者说是前世的他,她想起云水的话,淋漓尽致地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感觉。

  “相公。”

  孟苑直接抱住了他,特别用力,赵琛都有点惊讶,这么小小的身体,哪来那么大力气。

  “做噩梦了?”赵琛柔声问,轻抚着她的后背说,“看来二皇兄很吓人,你一见他就做噩梦。我该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打你的主意,你都怕他怕成这样了。”

  孟苑被他逗笑了,后撤身子道:“哪里是因为他,他对我来说只是毫无干系的人,若不是相公提起来,我都不会想起他来过。”

  赵琛笑着说:“你叫我什么?”他一边用袖口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说,“再叫几声。”

  孟苑环住他的脖颈道:“相公,夫君,官人,殿下……”

  这一声声一句句,直叫得人心痒难耐。

  赵琛哑着嗓子道:“好了,你若再叫,我又该……这样不好。”

  孟苑轻抚着他的脸,有些贪婪地看着。

  赵琛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似不经意地问:“你休息之前去见过云水?”

  孟苑一顿,点头说:“见过了。”

  “聊了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可眼底蕴藏的分明是极为在意的神色。

  孟苑随意说道:“没什么,只是问问我的身体如何了,是不是可以有孩子了。”

  赵琛探究地看着她:“哦?”

  “不信么?”孟苑挨近他,“若是不信,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看看。”

  她握着他的手探进亵衣里,柔软的触感让赵琛喉结微微滑动,眼中慢慢染上欲念。

  “你们都退下。”

  隔着帐子,他吩咐外面的宫女,宫女们应声退下,出去之后互相看了一眼,皆是非常无奈。

  哎,太子和太子妃又要白日宣淫了!

  事实上,也果然如此……

  夜里,赵琛和孟苑才折腾完。

  赵琛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身上,孟苑紧紧搂着他的腰,喘息着睁开眼,透过月光看着身上的男人,轻抚他大汗淋漓的后背,慢慢说了一句话。

  “皇位与生命,都没有我重要吗?”

  赵琛身子一僵,撑起身子看向她的脸,他眯着眼,剑眉星目如刀刻般深邃,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妩媚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当真是祸国殃民的水准。

  “哎。”赵琛无奈叹气,“我该给你找一面镜子。”

  “做什么?”孟苑问。

  赵琛说:“让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就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更重要了。”

  孟苑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美丽,赵琛本已力竭,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起了变化。

  于是……这一夜,当真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因为赵殷突然到了,赵琛决定再留几天,陪赵殷四处转转。

  赵殷假惺惺地推辞了一下,便应承下来,看上去还挺高兴。

  他偶尔会有机会能见到孟苑,她的确不愧对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生的是玲珑剔透,灵秀天成,便如那迎风而开的花儿,纯白无暇的落雪,叫人一看,便无法再忘记。

  赵殷住在仙居行宫较为偏僻的修神殿,他坐在桌子后,执笔画着什么,画完了落款时,才想起自己在干什么,急忙扔下笔,叠起宣纸撕了个粉碎。

  撕了还不够安心,直接点了蜡烛,将碎片全都给烧了。

  赵琛来时,闻到殿内的味道,一根手指横在鼻子下面,皱起了眉。

  赵殷听到通传灭了火,看着一盆子灰烬,气急败坏地出去了。

  只是,他不会把这种情绪带到赵琛面前。

  “太子殿下来了。”赵殷行了个礼。

  赵琛点头道:“二皇兄可准备好了?”

  “自然,劳烦太子殿下亲自跑一趟实在惭愧,可以出发了。”赵殷做了个“请”的姿势。

  行宫外面,两辆马车,二十来个侍卫,孟苑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正在吃水果。

  不一会,赵琛上来了,瞧见她衣衫半露的样子,立刻上前帮她拉好。

  “怎么衣服都不穿好。”赵琛皱着眉,非常严肃地说。

  孟苑睡眼惺忪道:“最近总是困乏,做什么都没精神。”

  赵琛:“扶风。”

  扶风在外应声:“奴婢在。”

  “怎么伺候的太子妃?”他责问道。

  扶风慌忙跪在地上:“奴婢该死,没有侍候好太子妃,殿下恕罪!”

  孟苑忙道:“我自己的问题,怪她做什么?”她朗声道,“没事儿,出发吧。”

  扶风谢恩起来,车队慢慢前行,这样的架势,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在围观的百姓中,有几个人蒙着了脸。

  仙居当地最高的一幢酒楼顶上,星沉站着,云水盘膝坐着,两人的衣袂被风刮得铮铮作响。

  “大师,这儿的景色可真美。”星沉望着远处感慨道。

  云水看了一眼说:“贫僧见过许多比这里更美的地方,若有机会,星施主可以去看看。”

  星沉苦笑:“我?恐怕是没机会了。”整日跟着殿下,哪有心思游玩。

  云水笑:“贫僧也没什么机会去了。”

  星沉看看云水的双腿,叹了口气:“大师大慈大悲,晚辈……”

  “阿弥陀佛。”云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星施主不必在意这些,还是看风景吧。良辰美景最是难得,切莫辜负。”

  星沉心想,哦对,我是被殿下派人来陪大师看风景的。

  ☆、第45章

  仙居龙游湖,顾名思义,这一片形状类似一条龙的湖泊,赵琛带赵殷来的就是这里。

  马车缓缓停在龙游湖边的瑶池酒楼,赵琛第一个下了马车,赵殷紧随其后,孟苑坐在马车里,有点不想下去。

  赵琛问道:“为什么不下来?”

  孟苑:“天气太热了,而且……”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不想看见贤王。”

  赵殷这会儿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马车边,孟苑的话声音也不算小,他也有点功夫,所以听见了。

  赵殷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赵琛余光望去,掩唇咳了一声,遮住自己的笑意,柔声道:“下来吧,明日不让你跟着便是了。”

  孟苑扁扁嘴,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马车。

  素白细腻的手落在大手的掌心,赵琛牵着孟苑站在那,端的是一对璧人。

  赵殷在一边看着,想起家里那几位,总觉得在哪里差了些什么。

  府里一个周菁,性格强势,于他感情并不怎么好,再说孟柔,那是根本对他没感情,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他亦然,两人不过互相利用。再说怀了他孩子的妾侍,不过一个玩意儿,有了孩子才多看了几眼,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于是乎,赵殷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没有一个懂他的红颜知己。

  莫名的,他心中的不平衡愈演愈烈,等与赵琛和孟苑一起进了瑶池酒楼,到了雅间里时,这份不平衡上升到了鼎点。

  “你看,这片湖果然如一条龙一般。”孟苑惊喜道,“老天爷真是鬼斧神工。”

  赵琛点头附和,赵琛慢慢走过来,顺着看去,阴阳怪气道:“据说这片湖是人工凿出来的,太子妃恐怕要失望了,老天爷没那么鬼斧神工。”

  孟苑看向他,眉头微蹙,随后笑着说:“哪里,二皇兄多虑,只是一句玩笑话,不会有什么失望,若真是人工开凿的,那也要赞叹一声我朝的能工巧匠。”

  赵殷:“依着太子妃的话,那是什么事都值得高兴的。”

  孟苑握住赵琛的手,笑着说:“二皇兄说得对,只要有太子殿下陪伴,于妾身来说,去哪里都是好的。”

  赵殷斜睨了一眼,收回视线:“时辰也不早了,该用午膳了,这间酒楼在仙居甚是文明,今日我就占太子一次便宜,做个白吃的食客了。”

  孟苑莫名笑了起来,两个男人看向她,她敛起笑容道:“妾身失礼了,殿下恕罪。”

  赵琛微微勾唇,清朗的眉目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无妨,今日出来咱们只论亲疏,不论尊卑,只有二哥、三弟和弟妹,没什么君臣之礼。”

  赵殷:“那怎么行,礼不可废。”

  孟苑抬眼看看他,这可是赵琛经常说的话,赵殷什么时候学了个十成十。

  赵琛淡淡道:“无妨,二皇兄且坐下吧,来人,摆膳。”

  赵琛话音刚落下,便有人推门进来,开始上菜。

  上菜的人虽然穿着百姓的衣服,可瞧着模样怎么都不像普通百姓。赵琛不着痕迹地将孟苑护在一边,把赵琛安排在自己的另一边,正挨着那几个上菜的小二。

  赵琛:“二皇兄尝尝吧,我也是第一次来,不知味道如何,但这里名声在外,想来是不错的。不过二皇兄一向受父皇重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对这些东西,必然也是没什么胃口。”

  这话说反了吧?!赵殷眉头直跳,若有所思地看着赵琛。

  他非常疑惑他说这些的原因,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身边的小二们忽然掏出匕首朝他刺来,竟全都是刺客!

  赵殷是有些功夫的,勉强躲过了那袭击,可还是受了点伤,腹部开始流血,扶着桌子强站着。

  赵琛立刻道:“来人,抓刺客!”

  他形影不离地保护着孟苑,门外进来许多侍卫,刺客被瓮中捉鳖,想拿赵殷做人质,却被赵殷躲开,他白着脸躲到侍卫后面,目光锐利地瞪向赵琛。

  赵琛似笑非笑地望回去,那表情分明是:给你一个教训。

  赵殷在心中冷笑,谁给谁教训,还不一定呢!

  “殿下,人都抓起来了。”侍卫走到赵琛身边禀报。

  赵琛换上一副焦急的表情:“快去看看贤王殿下如何了,快把随行太医传来!”

  侍卫立刻去看赵殷的伤势,赵殷能屈能伸,也不逞强,做在那让侍卫检查,可这侍卫是神经病还是故意的?使劲按他的伤口做什么?!

  “住手。”赵殷咬牙切齿道,“滚出去,传太医来。”

  侍卫面无表情地抱拳离去,赵琛看了赵殷一眼,去审问刺客。

  “你们科室聂家余孽的下属?”赵琛道,“你们可知你们伤到了谁?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赵殷看过去,那几个刺客真是面目狰狞,按照他原本的个性,是该将他们千刀万剐的,可他竟是一笑,说:“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太子可否允准。”

  赵琛看过来,浅笑道:“二皇兄但说无妨。”

  “这几个人伤了我,就交给我处理如何?太子不是已经抓到了主谋,那这些下面的人,就没什么用了吧。”赵殷吸了口气,勉强说完一句话。

  赵琛面露难色:“这……二皇兄,我实在很想答应你,但这于理不合。”

  赵殷:“怎么会,太子已经抓到主谋,这些人只要伏法便可,至于在谁那里,不是都无所谓吗?”

  刺客头子啐了一口说:“妈的要杀要剐赶紧的,抢什么抢,以为老子是什么?”

  赵琛看去,冷哼一声:“山野莽夫,胡言乱语,来人,卸了他们的下巴,将他们全都拖下去,严加看管。”

  眼见着计划不成,赵殷脸色愈发阴沉,再加上流血过多而苍白,看上去十分渗人。

  孟苑忽然就捂着嘴巴吐了起来,于是赵殷脸色更难看了。

  “看来我的伤势太过丑陋,恶心到太子妃了,还望太子恕罪,这实非我本意。”赵琛不阴不阳地说。

  孟苑特别难受,靠着栏杆坐下,吐了一地,那味道着实不好闻。

  赵琛丝毫不嫌弃,对赵殷的话充耳不闻,上前扶住孟苑,运功为她抚平心中翻涌的恶潮,孟苑渐渐好起来,面色也红润起来。

  须臾,孟苑靠在他怀里道:“我好多了。”

  赵琛心疼道:“这是怎么了,真被恶心吐了?”

  赵殷狠狠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