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意思了,她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这后厨里的动静太大,难免惊动别人,府里的消息传得飞快,四公子屋里,婆子们都紧巴伺候着呢。

浣花的心情可好了。方才嘴巴甜,她从四公子这里给芯蕊讨了一罐子上好的膏药去,等一会儿回去给芯蕊敷上,定然可以保证没有半点痕迹。

“四公子,您今儿吃这个桂花糕吗……”

“不好了不好了,后厨那边出事了!”

“慌慌张张干什么?能出个什么事情?咋咋呼呼也不怕惊吓了四公子!”

浣花将手里的碗一放,掀开帘子就去训斥。

吴氏还在前面等张英的消息,听不见这边的动静。

那通信的丫鬟怕极了,“方才有个不长眼的下人,遵照着浣花姑娘您的吩咐,给石方小师傅泼水醒神,结果没料想二少奶奶忽然来了,恰恰泼到了二少奶奶今儿回门穿的那一双新鞋面,现在正叫人把那小厮按在后厨门前打呢,血肉模糊的……”

屋里霎时间一静,丫鬟婆子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仅仅因为被泼了新鞋面就把个下人打得血肉模糊?

这新进门的二少奶奶未免心太黑、手太狠吧?

别人不知道,可浣花是清楚的,她有些慌了神,顾怀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还记得芯蕊跟自己说过,吴氏要拿捏顾怀袖,只管给她个下马威,到时候自有吴氏护着。

那厨子太独特,太出挑,天下没有哪个女人陪嫁还要厨子来的。这石方小师傅就是矮人头里面的高个儿,活靶子一个,不拿他立威,拿谁来开刀?

姐妹两个一合计,便打定了主意。

浣花是看吴氏不大待见这新儿媳,所以才敢撺掇四公子去,并且她也探过四公子的话了,自己这样做肯定能讨了吴氏的欢心,指不定能一下飞起来,不需要怎么钻营,就能到长安那个位置上呢?

可长安那个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做的,那是整个府里最体面的掌事丫鬟了。

“芯蕊……”

芯蕊说过的,总不该是错的啊……

她鼓着一口气,安慰自己,说不会出事。

虽看着这大冷天,却跑回去,把炉子上暖过的披风搭在了张廷瑑的肩膀上,“四公子,奴婢带您去看看白天那个被您罚跪的小厮好不好?”

“小厮?”张廷瑑有些健忘,“你说那个欺负你,还骂你的小石方吗?”

“对,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浣花认真地点着头,牵着张廷瑑就往外面走。

雪地路滑,好歹有不少人扶着,张廷瑑才走了过去。

越是接近后厨,那惨叫声越是剧烈。

张廷瑑看到二哥张廷玉就站在后面,没穿个暖和衣服,抄着手在一边看。前面二哥媳妇儿,也就是他二嫂,裹着披风,戴了个手笼,好整以暇地看着前面“行刑”的场面。

那长杖一下一下地落在之前那不长眼的小厮身上,疼得他每一声都跟要跳崖一般。

顾怀袖似乎没听见后面来的人的惊呼声,懒洋洋道:“别偷懒儿,打得用心一些,不然倒霉的是你。”

执杖的小厮都要哭出来了,这时候却也只能暗道一声“得罪了”,更下了狠手,使劲地打下去。

没几下,那小厮就不叫了,已经奄奄一息,鲜血顺着他身上流淌下来,把地面上的雪都染红了。

顾怀袖打了个呵欠,似乎困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直跪在地上,打从她来了就没动过的小石方一眼,心底方压下来的戾气,却又横生出来。

转过身,披风的角上挂了只小铃铛,声音煞是好听。

顾怀袖先是看见了张廷玉,却训斥阿德:“还不快给你家爷寻件披风大氅来,愣着干什么呢!”

阿德一缩脖子,娘也,少奶奶这翻脸好快!

他不用张廷玉点醒,麻溜儿地回去了。

而后,顾怀袖看向了刚刚过来的张廷瑑,还有旁边牵着他的那丫鬟。

她慢慢走过去:“这大晚上的,四公子怎么也来了?”

张廷瑑不知怎地,有些害怕,他还是觉得二嫂很好看,可浣花跟他娘都说二嫂是蝎子变的。他抖了一下,竟然道:“浣花叫我来看被罚跪的石方小师傅的……”

浣花吓了一跳,还没想好什么说辞,就见顾怀袖利刃一样的眼神扎了过来,恍若实质一样,要在她身上戳个窟窿出来。

可下一刻,顾怀袖就笑了。

她弯下腰,伸出手去,摸了摸张廷瑑的头:“四弟,你看我长得好看吗?”

众人闻言一愣,只觉得这问题很奇怪。

张廷瑑下意识道:“好看。”

顾怀袖笑得更温柔了,她眯着眼,似乎暖融融的:“真乖。”

张廷瑑看她笑,也不知为什么笑了笑。

然后顾怀袖还是笑着问:“这下着雪呢,你冷不冷啊?”

“冷得厉害。”张廷瑑毫无机心,答道。

顾怀袖轻轻地碰了碰他额头,然后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披上:“夜里当心,着了凉可不好……”

她给张廷瑑系上披风,然后轻轻地直起身,抬手——

“啪!”

一巴掌!

出其不意地落在了张廷瑑身边站着的浣花脸上!

浣花整个人都摔得一个趔趄,“啊”地尖叫了一声,几乎一个跟头就滚进雪地里了。

所有人都被顾怀袖这动如雷霆般的一巴掌吓住了,张廷瑑距离最近,这时候僵硬站在那里,根本傻了。

只听顾怀袖冷声道:“这么冷的天儿,还带着四公子出来,没见四公子说冷吗?一个奴婢就敢这样不走心,府里规矩是当摆设的吗?爷们儿若是冻坏了,打断你狗腿都赔不起!”

前一刻言笑晏晏,对着张廷瑑嘘寒问暖,下一刻就狠狠的一巴掌抽在张廷瑑贴身丫鬟的脸上,毫不留情!

这样的翻脸速度,何人能及?!

要紧的是,她句句在理,在方才见到张廷瑑的一瞬间,怕是就已经想好了怎么挖坑,怎么让这主仆二人跳下去,然后坑杀这刁奴!

顾怀袖有点手疼,轻轻一抖手腕,将有些翻乱的袖子整了整,慢条斯理道:“多欢多喜多福,把这不知死活专坑害府里公子爷的丫鬟给我按住了,抽她十个大耳刮子。”

“是,二少奶奶。”

三个丫鬟以前没怎么干过这种事,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多欢多喜两个上去,按住了想要挣扎和嘶喊的浣花,另外一个多福,在她叫喊之前已经出手,下手毫不留情。

“啪!”

耳光声响亮,多福有些发抖,可也有些兴奋。

她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只看到顾怀袖站在一边温吞地剔着手指甲,于是又埋下头,再次一巴掌甩出去。

张廷玉一直没走近,看着顾怀袖这连番的手段,一步一步甩出去的连环计,至今还找不出差错来。

小石方一直跪着,不存在顾怀袖报私仇护短的说法。

甚至可以说,从始至终,她几乎什么都没做。

她没有救自己的厨子,而是在料理这家里的破事儿,拿不住他把柄。

阿德腿脚很快,找了件大氅给张廷玉披上的同时,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张廷玉闻言点了点头,示意阿德上去拿掉小石方外面披着的大氅。

阿德没动声色,那边一直在看顾怀袖惩罚下人呢,耳光声跟哭喊声响成一片。多福下手极重极狠,没一会儿,这浣花的脸就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了。

没人注意到阿德的举动。

等到阿德轻轻退回来,前面才来了人。

打头的就是两盏灯笼,长安跟王福顺家的扶着吴氏过来了。

“大晚上的,怎么这么闹腾呢。”

“老夫人,救救奴婢!”

浣花像是忽然看见救星,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喊了一声。

她一喊,所有人目光都往她身上落。

多欢多喜两个有些按不住,可顾怀袖道:“差一个,打!”

天大地大,她顾怀袖的面子最大。早说过了谁踩她脸,她就剥谁的皮。

今儿别怪她心狠,是这些个人自己找死!

差一个耳刮子,管你来的是谁,打了再说!

多福高高扬起手,有些害怕,她闭上眼睛,在吴氏惊骇的目光下,在顾怀袖盈然纯善的笑意之中,重重落下!

“啪!”

最后一巴掌,就这么落下了。

响亮的,骇人的。

吴氏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一巴掌像是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一样,疼得她面皮一紧。

“你!”

顾怀袖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吴氏一样,她走上来,到了张廷玉身边,两个人同时行了一礼。

顾怀袖弯着唇,有些惊讶用削葱根般的手指掩唇道:“这么晚,天儿又这么冷,婆婆怎么也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需要逻辑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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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本人善心肠

吴氏刚刚来到这里,还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怀袖笑容端庄地走上来见礼,她只是一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张廷玉道:“些许小事,都是惩治些刁奴罢了。”

整个院落里安安静静的,顾怀袖站在原地,轻轻拢了拢披风,似乎有些冷了。

后面那已经被掌掴过的浣花,却是跪在地上,想要往前面窜,阿德眼角余光见了,立刻上前去摔了她一巴掌:“干什么呢!老夫人在这里也敢造次!”

这一巴掌,可跟之前的不一样。

阿德毕竟是小厮,男人的力气比女人下多了,他下手也不知是怎地,狠毒得多。

顾怀袖两个丫鬟多欢多喜几乎都拉不住浣花,让浣花一下摔在了地上。

多欢多喜似乎有点被吓住了,可浣花却是一头磕在雪地里一块石头上,额头出了血,已然破了相。

顿时有人惊叫了一声。

吴氏以前自己惩罚下人,都不曾用过这样凶残的手段,更不要提见了。

她只觉得眼前发花,当着她的面,这阿德都敢这样做!

“衡臣!你怎么管教你下人的!浣花好歹是廷瑑身边的丫鬟,怎轮得到他一个下人来动手?”

吴氏声色俱厉地喝问着。

顾怀袖温声道:“婆婆,事情是这样的。”

她这泉水一样清澈的声音,真是说不出地好听,可见过方才她那翻脸架势的人,都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喘不过气来。

越是看着温柔,越是可怕。

美人的脸,蛇蝎的心。

恶毒也就恶毒了,只要能过得舒服,顾怀袖其实也不大在乎。

“方才儿媳打这里经过,结果有个不长眼的小厮往地面上泼水,污了我的鞋。这不是以下犯上吗?我想着咱府里是尚书大人的府邸,规矩森严,哪里有下面小厮能冒犯主子的理儿?即便是我心善,想要放过他,也是不能够。问得了一二个下人,知道冒犯上面主子只需要杖责四十,索性让人打了。”

顾怀袖纤细的手指一转,笑意嫣然,“喏,婆婆您看,在那儿呢。”

吴氏听着顾怀袖这话,心里虽不舒服,可终究挑不出错儿来。

即便是她走在路上,被人泼了水,也是要发作的。

可顾怀袖嘴里说着她自己是个心善的,出手就是杖责四十,还说是府里的规矩。

已经把规矩抬出来压她这个婆婆了,到底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吗?

吴氏只想冷笑,她不经意地顺着顾怀袖手指的方向往那边一按,长凳上趴着的那个小厮背后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吴氏见了,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是一个信命的人,最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

“……你!不过是一个小厮,你怎这样心肠狠毒?!”

这都直接骂顾怀袖心肠狠毒了,顾怀袖也是笑了。

她没等张廷玉说话,便截了话:“婆婆这可是错怪怀袖了,怀袖一直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遇见张二公子这样的好夫婿,心里爱得紧。儿媳想着,既然已经是张家的人了,自然也要为咱们张家做一点事情。今儿我这陪嫁厨子似乎因为什么事儿冒犯了四公子,所以我亲自来训斥他,教他规矩。没想到,四公子竟然也出现在这里。”

顾怀袖到底想说什么?

吴氏有些听不下她的絮叨,就想要打断她。

可顾怀袖正说到关键的点上呢,她看了一眼在冷风里面色有些发青的张廷瑑,“您说,四叔年纪还小,这大雪天,入了夜,外头正冷着呢。瞧瞧,四叔的脸都被冻青了!儿媳这一看,不就着了急吗?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做奴婢的,儿媳也是头一回见识了。就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该顾念着自己主子的身体,哪儿有大冷天把主子往屋外面带的?”

浣花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她想要给自己辩解,可但凡她要一张嘴,阿德的手便高高地抬起来。

吴氏肝火上涌,差点被气晕过去。

她连忙招手叫了张廷瑑来,虽然知道顾怀袖话里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可她最心疼这幺儿,平时生怕磕了碰了。

道士可说过了,四公子鸿运当头,是整个家里的福星呢。

“廷瑑,让娘看看……”

吴氏招手叫张廷瑑过来,才发现他身上披着的是二儿媳的披风,这件披风她还是见过的。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儿媳肯定不是什么善类,分明是以这件事为借口,惩处了浣花。

吴氏真是厌恶极了这顾怀袖,可另一面,手一摸到张廷瑑冰冷的脸颊,顿时气急:“好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纵使那天塌下来,也不该叫四公子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了要你好好照看四公子,你干什么吃的!长安,上去给我掌她嘴!”

阿德一撇嘴,终于让开了路。

这时候浣花瞧见阿德离开了,立刻扑在地上,磕头讨饶:“老夫人,老夫人饶命!您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是今天傍晚时候二少奶奶的厨子顶撞了四公子,四公子罚他跪在这里反省,现在想要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奴婢才带着四公子出来了。实在不是奴婢的错!”

顾怀袖冷笑一声:“即便是四公子要来,你也该拦着,你身为四公子的丫鬟,本来就该照看着四公子,他是个十岁的孩子不懂事,你也跟他一样吗?就算是主子有错,也是你这丫鬟撺掇的!咱四公子是个什么样伶俐的人,能跟你这蠢货一样?!”

声色俱厉地一番反问,让浣花哑口无言。

她应该怎么反驳?

根本就没有反驳的机会,因为怎么反驳都是错!

顾怀袖一番话,就已经堵死她所有辩解的可能了。

她撺掇着四公子出来是她的错,四公子要出来她没有阻拦,也是她的错。

只要四公子现在是站在这里,那就是她做下人的不认真。

更何况,顾怀袖故意说了四公子是伶俐人,如今竟然搅和进下人的糊涂账里来,多不光彩?

吴氏兴许是个糊涂人,可她身边的长安跟王福顺家的却都是崇明人。

吴氏能在府里安生过这么久的日子,与她这两个出色的左膀右臂有不少的关联。

长安是个精明丫鬟,她看了那还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的小石方师傅,想起之前收到的消息,便知道四公子是被浣花这小蹄子给利用了,当了枪使。

左右不可能是主子们的错,这件事上也根本拿不住二少奶奶的把柄,少不得要牺牲掉浣花了。

她刚刚打定主意,便听浣花嚷道:“二少奶奶你血口喷人!您分明是记恨着四公子处置小石方,所以报复!”

“呵……”

顾怀袖笑出声来,轻轻地侧了一□子,手指一点自己的额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这里还有我的陪嫁厨子呢。青黛,去看看,死没死。”

这凉薄的口气,直接问“死没死”,也真是……

小石方当真是这二少奶奶带来的陪嫁厨子,而不是仇人?

多少人暗地里心惊,可也有不少人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二少奶奶自打来了之后,便一句话没搭理过小石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浣花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顾怀袖竟然是这样的表现。

青黛那边拍了拍小石方的脸,暗自压住泪意,勉强平静道:“回二少奶奶的话,还有一口气儿,不过离死不远了。”

顾怀袖拢在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却垂下来,遮盖住她眼底森寒的肃杀。

声音平静,悠然,闲庭信步一样优雅淡漠:“原来还没死啊,是个命硬的。浣花姑娘,你真以为一个下人,对主子来说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我来了这里之后,原本乃是想教训他的。可偏偏,被你们这一起子命贱的给缠住事儿,现在还没来得及跟我这不听话的厨子说上话呢。谁瞧见我跟石方说话了,尽可站出来说。”

“谁看见了?站出来说啊!”

声音陡然拔高,顾怀袖侧着身子,森冷地扫了一圈,与视者莫不低头。

“唔,似乎没人看见呢……婆婆,您看,我并没有私心,是一心为着府里好。”

浣花听着,也这样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