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做做做,”顾怀袖一连说了五个“做”字。

青黛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准备躬身行礼,就出去回了厨房。

没料想,顾怀袖眼皮子一搭,嘴皮子却是一掀,冷冰冰吐出后面五个字:“做她个头啊!”

平白无故怎么又找上小石方?

这是要拖自己下水?

顾怀袖摆摆手,对青黛道:“你让小石方给我装发烧,头疼脑热,什么病不能装?这府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做,个个都当自己是谁了呢?皇帝来了他都不做,谁敢使唤他,当心我刁民到他头上去。”

好歹这“市井刁民”的称号还是皇上给的,小石方更是她夺下来的人,府里这些个人,真是越无知越大胆。

张廷玉只觉得奇怪,看了顾怀袖一眼,挥退了丫鬟:“你何时招惹过冯姨娘?”

“我哪儿能惹了她?”顾怀袖才是冤枉,“若不是今儿在大嫂那边见了一次,我根本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个人。这人也就是个无知蠢妇了……”

她翻了个白眼,低头吃饭了。

二房这边的意思,传到小石方那边,小石方也就正好病了,说是有风寒,怕传了病气到菜里,这菜怎么也不能做,不敢做。

冯姨娘那边的丫鬟,见小石方这么坚决,连风寒这样的理由都搬出来了,才是吓了一跳。

她赶紧回去回了冯姨娘,姨娘的屋里却不仅仅只有姨娘一个人,长安姑娘也还站在里面呢。

冯姨娘埋着头,没让人看见自己的脸,只问道:“怎么空手回来了?”

“石方小师傅病了……”

丫鬟吞吞吐吐地说了在厨房的事情。

长安有些不耐烦,挥手道:“你出去吧,也不过就是一道菜,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我伺候姨娘睡个午觉,一会儿回了老夫人去。”

“是,奴婢告退。”

丫鬟离开了。

这里就长安跟冯姨娘在。

冯姨娘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有五指印,她委屈得很:“我不过就是想吃罢了……这府里也是人人都跟我作对……长安,我可怎么办?”

方才长安怒极之下,赏了她一巴掌,如今却还要忍着冯姨娘。

长安心里才是憋屈极了。

原本把冯姨娘当做一枚棋子放进了大房这边,没想到冯姨娘竟然还是个有本事的,瞒着她爬了大爷的床,虽然别人的确没能怀上孩子,可现在她竟然怀上了。

若说冯姨娘没什么野心,长安是不相信的。

两个人原是同谋,冯姨娘是长安的人,这几个月来帮着长安干了不少的事情。

现在冯姨娘有身孕,长安不敢明目张胆地动她,可她也不敢跟长安把脸皮撕破。

两个人还拴在一根绳子上,只能慢慢地暗地里斗了。

表面上,冯姨娘还对长安恭恭敬敬,长安则是对冯姨娘体贴入微。

可之前的一巴掌,早已经拍乱了水面的平静。

两个人都恨不得对方去死,却还要小心翼翼地说话。

冯姨娘一副悔恨的表情:“我这孩子可怎么办……照你之前说的,大少奶奶肯定容不下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依仗,若是没了,往后大少奶奶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拿捏我了吗?没了我在里面给你照应着,你以后可怎么办?”

长安道:“若不想被大少奶奶除去,你自己就得想办法把大少奶奶给除去了,而你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去惹是生非。你如今要做的,不是跟府里上下炫耀你的得宠,而是解决了大少奶奶。我言尽于此,你好生琢磨吧。”

她扔下这句话,末了却叹了一句:“大少奶奶可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长安转身便离开了。

冯姨娘坐在榻上,看着她背影,却翘起了兰花指,有些得意洋洋。

凭她容貌能力,胜过自己百倍,可如今却只能在老夫人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大爷而不可得,也真是可怜……

不过,长安那话倒是没说错。

若要保住这个孩子,必须解决了大少奶奶的威胁。

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凭什么任由一个小妾先生下孩子来?

陈氏不能生养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冯姨娘赌不起,被长安分析过,事情总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在针对大房大少奶奶这件事上,她跟长安还算是同进退的……

冯姨娘还在想着事情呢,没想到刚刚准备躺下,便听见外面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大爷回府了,现在就在大少奶奶的屋里,请姨娘过去呢。”

“果真?”

冯姨娘一下子站起来,赶紧往外面走,想着自己露脸的时候到了,还特意簪了几朵漂亮的珠花,希望大爷到时候能格外高看自己一眼。

她像是所有怀孕之后,等待被丈夫夸奖的女人那样,一颗心忐忑极了,便往正屋走去。

屋里,张廷瓒面上看着温和,拉着陈氏的手说话,体贴极了。

“你身子不好,我今日回来的时候,给你找了几个大夫,是我亲自找的,回头来给你瞧瞧,你觉得可好?”

陈氏一想起自己之前咳血的事情,心里有些害怕,可张廷瓒特意从外面找了大夫,她又怎么好拒绝?

微微一点头,她道:“大爷决定了便好。”

话音刚落,门口丫鬟便跪道:“大爷、大少奶奶,冯姨娘来了。”

陈氏一看张廷瓒,张廷瓒却是安慰地朝她一笑,道:“进来吧。”

冯姨娘移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肚子还看不出什么来,给张廷瓒和陈氏行礼。

张廷瓒脸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声音也平静温和得很,只道:“一个姨娘,戴得那么好看干什么?汀兰,将冯姨娘头上的珠花取了扔下。”

冯姨娘闻言,脸色瞬间惨白下来。

她万万想不到,刚刚进来,等待自己的竟然是这样的冰冷。

“大爷……”

汀兰已经走了上来,她是大少奶奶的心腹,早就看冯姨娘不顺眼。

尤其是今早大少奶奶还被冯姨娘给气得吐了血,汀兰下手的时候一点也不客气,甚至扯落了冯姨娘几根头发。

她是恨不能将冯姨娘头发头皮都拔下来,才能解气的。

如今,也不过只能将气往珠花上撒。

汀兰扔了珠花,躬身道:“回大爷,珠花已经去了。”

张廷瓒拍着陈氏的手,眼底的惊涛骇浪掩饰得很好,只跟陈氏说话:“回头姨娘的孩子,若是你看着喜欢,便抱来养,记在自己的名下,若是不喜欢,随他们去也就是了。”

陈氏垂下头,眼底带着泪意,知道这是张廷瓒体贴,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委屈,心下感动不已。她只捏着自己的手指,心里觉得是自己福薄,能跟卣臣当这几年的夫妻,已经是足够了。

“姨娘们的孩子,还是她们自己养吧。”

陈氏浑然不知,自己这几句话落入冯姨娘的耳中,却是另外一番胜利者的讽刺姿态了。

凭什么她生的儿孩子就要给别人养?

冯姨娘想起之前长安的话来:若要保住这一个孩子,必得要先除去大少奶奶。

即便知道长安是要把自己当刀子使,冯姨娘也已经忽然发现,她别无选择。

在屋里干站了许久,听着张廷瓒对陈氏嘘寒问暖,冯姨娘心里委屈极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没忍住,抹着泪奔了出去。

陈氏有些忧心:“你……”

“都是些不值得你关心的奴婢,你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吧。”张廷瓒叹着气,算算时间,他请的大夫也快到了,便道,“我为你找了几个名医,好生瞧瞧……”

只是张廷瓒也没想到,领着那几位名医进来的,竟然是长安。

长安手上还有当年护着陈氏时候留下的一块疤,她朝着屋内一礼,开口便解释道:“大爷,方才老夫人正好从廊前过,见着这几位名医,才知道您给大少奶奶又找了大夫,怕他们不认识路,特意遣了奴婢领他们来。”

“……”

张廷瓒竟然莫名地笑了一声,他何等聪明,不知道的时候不会怀疑,可一旦知道了……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

现在,长安还阻挠着自己。

老夫人特意问过的大夫,还有什么意思?

张廷瓒只作什么也不知道,让人上来给陈氏按脉,无非是气虚体弱,等到他出去问的时候,又都说时日无多,与之前的大夫们的说辞一般无二。

张廷瓒让人给了诊金,又打发长安领着人走了。

等到看长安没了影子,他才转过头,对陈氏道:“听我的,你在屋里好好躺着,谁来了也不见。一会儿,我请二弟妹来陪你说话,你别劳心劳力。”

说完,张廷瓒便起身,又吩咐了汀兰:“谁来了也不准给见,大少奶奶现在身子弱,吹不得风。一会儿我只让二少奶奶来,你紧着心就是了。”

看样子, 别的大夫都是不能用了。

都是一群不知真庸还是假庸的“庸医”,张廷瓒得找别人了。

若是二弟这一封信上的东西属实,那堪用的大夫,还要从二弟妹那边才能找来。

这一回,虽然二房在这里位置尴尬,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不会牵连到二弟他们……

张廷瓒打定了主意,便吩咐好了,自己朝着二房那边去。

张廷玉下午没有去书斋,只跟顾怀袖摆棋。

两个人似乎都知道今天下午要发生一点事情,也都不出门了。

果然,雪才停了一点,张廷瓒便来了。

他不是来找张廷玉的,而是来找顾怀袖:“二弟妹,我心知你是不愿意惹事,可事情已经出了,而今愚兄遇上一些麻烦,还想要二弟妹出手相助。”

顾怀袖看了张廷玉一眼,只起身一礼,道:“大哥有事,坐下再说,我让丫鬟给您倒杯茶吧。”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头一句话竟然就这么吓人。

顾怀袖原本不打算插手这件事,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所以有些茫然。

张廷玉跟张廷瓒是兄弟手足,如今一看自己大哥的脸色,张廷玉便知道他是动了真怒。

他只问道:“大哥找怀袖,为的是什么?”

“二弟妹娘家那一位嫂子,可原是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家的姑娘?”张廷瓒只问了这一句。

二弟的信上,并没有写明事情是怎么发现的,只说了结果。

可张廷瓒凭借着寥寥数语,还有惜春宴这时间点上的巧合,轻而易举地推测到了孙连翘得身上。

顾怀袖虽知道张家大公子是个精明的人,可……

这么快推测出来,未免太可怕了。

她垂首道:“正是那一位。”

“我听闻孙家也收有弟子传闻,一半在宫中行医,一半在宫外,说是皇上恩准过的。愚兄与孙家不熟,不知道二弟妹可否修书一封,请顾家少奶奶为我指条明路?”

张廷瓒没必要掩饰,也不想遮掩。

他道:“如今老夫人那边不大好处理,别人我信不过。”

那边一定出了变故,否则他只是随便找了几个大夫回来,怎么可能得到跟以前一样的结果?

张廷瓒想起自己曾让长安转达陈氏命不久矣的消息,可没过几日老夫人就往他屋里塞人,他还以为是陈氏福薄的消息,让老夫人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却一直没有想过,其实老夫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这一回的大夫是他亲自请回来的,区区一个长安还不足以叫他们都改口。

长安说,是老夫人让她领着人进来的。

若这话不假,怕是老夫人跟这些人说什么了。

张廷瓒想着,换了自己是长安会怎么做?为了掩盖一切,不若直接将陈氏真实的情况告诉老夫人,依着吴氏对大房这边的疼爱,假托不想让张廷瓒伤心,不如不告诉他真相,所以叱令这些大夫不说实话。

如果一定要这样,说几次都没用。

更何况,不是每个大夫都能将脉摸准了,一次两次地找,来回也麻烦,要找不如直接找一个最准的。

所以,张廷瓒来找顾怀袖了。

顾怀袖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看了张廷玉一眼,张廷玉跟她微微点了点头,她便知道这一遭还是要蹚浑水,只盼着污泥不要往自己身上沾太多。

可张廷瓒如今已经有了主意,老夫人的糊涂怕也已经让大爷颇为火光了。

方才称老夫人的时候竟然都没用“娘”或者“母亲”,可见那一瞬间的生疏。

顾怀袖叹了一口气:“大爷稍等,我字不大好,还望你不要嫌弃。”

她过去提笔写了一封信,这是要给孙连翘的,到时候孙连翘那边才能推荐个合适的大夫来。

张廷瓒道:“如今玉珠那边没人说话,不知道能不能再劳烦二弟妹往玉珠屋里坐一坐?”

顾怀袖愕然:“我……”

张廷玉却一口答应下来:“大哥先去办事吧,我让怀袖换一身衣裳就去。”

点点头,张廷瓒捏了信就走,对自己这二弟的话竟然没有一点的怀疑。

顾怀袖简直要被这兄弟俩给逼疯:“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干脆?”

“大哥从不开口求人。”

张廷玉只叹了这么一句,顾怀袖也就无言了。

她自嘲一笑:“还以为自己作了多高明一个计策,回头来什么都要落到自己的身上,我去倒是无所谓,大嫂也是个可怜人……可……回头要是……”

“没什么要是的,左右不差这一点半点。”

张廷玉倒是想开了,他还欠着大哥许多,哪里又还得完?

不过,在顾怀袖去之前,他却提醒道:“这一次,你记得强硬一些,大哥能过来找咱们帮忙,那这件事应该有一些险处。你只管,往稳妥了处理。”

强硬一些,往稳妥了处理。

顾怀袖撇嘴:“还不是要我去撒泼当刁民?”

好在这戏码,她还拿手,换了身衣服就往大房那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饿了出去吃东西= =

如果在0点之前更新,那就是还有三更,如果0点之后就自动计算成13日的一更。

☆、第五十七章 门神

大房这边早就有张廷瓒交代过了,一见到顾怀袖来,立刻给掀开了门帘子,请她进去了。

顾怀袖进门的时候只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她顿时也觉得心里跟着这药味儿苦起来。

陈氏躺着,也不过半日,瞧着比上午还要虚弱了许多。

一天里见到第二次,陈氏也觉得是要出什么事情了。

只是她没有问,张廷瓒不告诉她的,她都不问。

顾怀袖也知道分寸,不可能告诉大嫂,她命不久矣。

只是说不说,其实已经没什么区别——在再次看到大嫂的时候,顾怀袖就明白了,兴许大陈氏自己心里也清楚。

一家其实也是能生出两样人来的,比如陈氏跟小陈姑娘,这根本就是两个性子。

陈氏温文端庄,她堂妹陈玉颜却是跋扈又骄横,像是对着长的一样。

最终的结果,就是陈氏挺讨人喜欢,而她堂妹则惹人厌恶。

“我来陪大嫂说说话。”

顾怀袖坐到了绣墩上,就在陈氏的病榻前,也不说张廷瓒的事情,更不说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妾的事情。

外面人只知道大少奶奶病了,却少有人知道顾怀袖已经坐在了大少奶奶的屋里了。

张廷瓒那边捏了顾怀袖的亲笔信去了顾家拜会,又带回了孙连翘的一枚人参须子,往孙家药铺去一趟,就找到了一个大夫。

这一名大夫,说是叫上官辕,把脉方面是一绝,对精微的医理很是通晓。

孙连翘的意思是,她看得出来的病,这一位上官大夫也肯定看得出来,并且一点也不需要担心他不说实话。

上官辕是个怪人,管你是高官厚禄还是一贫如洗,但凡是他医人,都是报忧不报喜。

若是你身子没病,他转身提了医箱就走,根本不搭理人;若是你病入膏肓,他则会一本正经地将这些消息告诉你,根本没有避讳。

所以,张廷瓒若带了这么个人回去,事情也就简单了。

上官辕已经上了马车,张廷瓒自己策马先行,却让马车跟在后面。

他回府看看情况,府中却是千头万绪。

冯姨娘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她才刚刚得知自己有孕,大爷竟然就说,只要大少奶奶喜欢她生出来的孩子,便可以随意抱过去。

凭什么?

到底这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往常觉得这种事很寻常,可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怎么也接受不了。

手里捏着一包药,冯姨娘很清楚,威胁着自己的人,其实是两个。

一个是长安,一个是大少奶奶。

如果有一个法子,能把这两个人同时除去,岂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