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璐还算是比较理智,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来。

走的时候,张英还让他给张廷玉带了话,“父亲说,成败暂且不论,二哥只去便成。”

只去便成。

这话说得有意思得厉害,只是张廷瓒给自己的信更厉害,不过张廷璐似乎并不知情,张廷玉也不准备多说。

他引着张廷璐回来,张廷璐第一眼就瞧见了那高出来六尺的院墙,有些疑惑。

张廷玉叹口气,解释道:“你二嫂跟隔壁置气呢。现在倒是好。”

人都没了,还能置什么气?

张廷璐并不知道原委,只是听见张廷玉很自然地说“你二嫂”三个字,终于又一下将往昔种种想起来了而已。

不过,还好表情正常,并未露出什么异样。

府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应的吃食,等张廷玉与张廷璐一回来,便给摆上,丫鬟们赶紧忙活了起来,却独独见不到顾怀袖。

她自个儿待在屋里,也不想出来。

到底跟张廷璐,还是避嫌一些的好,免得张廷玉回来乱吃飞醋。

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用饭,吩咐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去前面伺候,“劝着两位爷,别叫喝多了。且记着,给二爷那边备着醒酒汤……”

“是,奴婢们这就去准备。”多福如今也干练了起来,跟着青黛这几个月倒是沉稳许多。

顾怀袖忽然又叫住她:“挑几个模样清秀的,在三爷房里伺候。”

这意思很明显了,多福微微一怔,领命去了。

青黛看顾怀袖似乎有些头疼,笑着给她打扇子:“说您是先吃萝卜淡操心,您还说是我贫。若是叫三少奶奶那边知道您这样安排,回头来能噎死您呢。”

小陈氏那脾气,她们不都清楚的吗?

顾怀袖手里摸着一只银点翠的簪子,只道:“若是挑几个丑的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三爷怎么的呢……”

反正也就是这一阵,这一回若不中,顾怀袖估摸着他们还要在桐城待上两年。

好在江南的风水养人,桐城不好玩了,还能去江宁,去扬州。

顾怀袖微微闭着眼,手搁在自己腹部,却忽然想起了小陈氏的肚子……

她忽地一笑,这种事儿,急也急不来,有孩子是缘分,暂时不来也是缘分。

眼睛彻底闭上,也懒得去想前院里的爷们怎么怎么样了,她自己慢慢就睡着了。

张廷玉身上带着酒气回来,便瞧见她竟然已经睡下,安静得很。

他满身的酒气,倒不忍心吵醒了她,去后头沐浴干净,醒了醒酒,竟然有些睡不着。

侧躺到床边,他半搂着顾怀袖,张廷璐来,过不得半个月,就要再去江宁。

他三弟也只能这样来来回回折腾,明日还要去龙眠山那边祭扫,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转眼便是七月底,暑气未消。

张廷玉、张廷璐兄弟二人是与隔壁叶家大公子叶朝成一起去江宁的。

八月乡试,九月放榜,兄弟二人还要在江宁待上一段时间。

原本顾怀袖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可不知道怎么,竟然觉得这一月余太过难熬。

孤枕难眠,日夜里想起来,都是江宁乡试和放榜。

八月初九乡试,共有三场,每场考三日日。

初九日乃是一场正场,十二日为第二场正场,十五日则为第三场正场。每一场先一日,亦即初八、十一、十四点名发卷入场,后一日亦即初十、十三、十六交卷出场。

中秋之夜都要在考场里过,她是将心都等焦了。

江宁大省,放榜日是九月十五以内,顾怀袖原打算着一天一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可没料想八月底就有人来送消息,说张廷玉兄弟二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八月二十五,船抵了铜陵,不出两日,张廷玉与张廷璐便回来了。

他们根本没有等江宁乡试放榜,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怀袖也不清楚,只看着跨进屋来的张廷玉,有些怔忡。

这就回来了?

张廷玉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便笑了:“要出大事。”

顾怀袖还没来得及惊喜,便被他吓住:“怎的了?”

张廷璐打外头走进来,却道:“与我们同行的叶朝成,方出了考场便投河自尽了,没能救起来。”

顾怀袖顾不得避嫌,已愕然不已:“投河自尽?!”

叶员外家,彻底乱了。

叶朝成投河自尽的消息一出,便乱了。

只有张廷玉老神在在:“咱哥俩考不中,总有人倒霉的,不急不急。”

这话是对张廷璐说的,张廷璐一笑,却转身对顾怀袖作了个长揖:“廷璐见过二嫂,问二嫂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2更。今天不更了,明早见!

过渡掰扯了一章终于进入正题,拉快了进度,新的一卷23333333333

科举也疯狂,还有朝堂厚黑日常该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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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藏锋二爷

第九十六章 避风波

事情得从张廷玉等人下江宁说起。

叶朝成有叶员外那边派来的人跟着,也在江宁置办了一处宅院。

张廷玉张廷璐兄弟二人则在顾怀袖当初置办的宅院之中。

大家都在跟江宁的士子们结识,叶朝成自然也跟张廷玉他们一起。

可谁也没想到,叶朝成此人自大妄为,三年前也来过这里,所以还算是很熟悉,竟然在去秦淮游花船的时候,这次乡试主考官撞在一起。

那个时候叶朝成根本不认识赵子芳,只来得及去拜会过几位同考官。

当场二人便发生口角,原来是赵子芳看上了秦淮名妓苏婉婉,而叶朝成风流年少,也看上了苏婉婉。相比起来,叶朝成自然要顺眼那么一些。苏婉婉不缺入幕之宾,竟然挑了自己更喜欢的叶朝成。

二人没管赵子芳,竟然直接暗度*去了。

这件事,当时叶朝成还回来同张廷玉吹嘘,张廷玉张廷璐二人也没有多想。

怎料,到了考场上,叶朝成一见主考官,骇然色变。

后来叶朝成是怎么答完卷的,张廷玉等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一出了考场,叶朝成就强笑着说,自己今年肯定落榜。

张廷玉与张廷璐兄弟两个早知道他们会落榜,却没料想叶朝成竟然也这样没信心,每年刚出了考场就哀嚎不已的人不知道多少,所以对叶朝成的异样,他们并没有在意。

太稀松平常了,以至于叶朝成投河自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廷玉等人完全没想到。

回头仔细地想想,问了他家仆,才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

现在乡试还没放榜,人先死了,事情可要闹大了。

而今是八月底,等到放榜怕还要等九月过了,不过不知道赵子芳是不是撑得住了……

顾怀袖听了他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却还有一些疑惑:“这件事会牵连到赵子芳的身上吗?”

“逛秦淮不算是什么大事,招妓也不是什么大事,要紧的是现在人没了,叶朝成当时在江宁也小有些名气,叶员外知道这件事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赵子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等乡试放榜结果出来,还有一场好戏看。”

张廷玉随口说了,一瞥见还在旁边的张廷璐,顿时意识到自己不该分析这么多。

他朝着张廷璐笑了一声:“三弟等到放榜,便早日回去吧,想来三弟妹腹中的孩子也应该出世了,你可是要当爹的人了。”

算算日子,怕是已经临盆了。

张廷璐点点头,也笑了一声:“二哥,廷璐等不得放榜了,略歇一回,等回龙眠山再拜了祖宗便回去。”

来回折腾,张廷璐也是累得慌。

毕竟他的孩子将要出世,现在心里着急也是正常。

眼看着原来一个青涩的小子,跟没长大一样,现在竟然也是要做父亲了……

顾怀袖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颇为感慨。

张廷玉从后面揽了她一把:“羡慕别人,不如自己生一个……”

说到底,顾怀袖的肚子还没消息,也不是没找过大夫,看了都说没问题,张廷玉甚至也看了看自己,大夫还是那句话:没问题,您二位都好好的。

可孩子就是不来。

顾怀袖常说,生孩子就是看缘分的事情。

怎么他们跟孩子的缘分,这么晚呢?

张廷玉道:“人都说命硬之人,克妻剋子……我现在还没孩子,是因为天煞之命,所以天不垂怜吗?”

“……又说胡话了。”

张廷璐都走了,顾怀袖只伸手去掩他唇:“整日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娘说出来的糊涂话,道士们的胡言乱语你也听?”

每每张廷玉提到“命硬”二字的时候,顾怀袖就厌极了吴氏。

天底下从没有这样贬损自己亲生儿子的,打小张廷玉听着这两个字长大,一直若无其事,谁知道心底是怎样的?

顾怀袖心疼,抿着唇不知说什么。

张廷玉握了她手指轻吻:“我不过就是说上一说,别当了真了。”

玉堂金门,卧狼当道。

他都没怯步,所谓命硬,不过是一时的玩笑感慨罢了。

看顾怀袖一副凄惶表情,他倒是乐了:“你胆子也太小,一下就被我吓住了。”

“谁跟你吓住不吓住的?”

顾怀袖差点啐他一口,末了却变成亲他一口。

夫妻两个有一阵没见,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黏糊了一阵,这才忙活着给张廷玉他们准备晚饭。

次日送走了张廷璐,日子一下悠闲了下来,

叶员外家已经闹翻了天,叶员外雇了好几条大船,安置好了家里人,连夜来给张廷玉叩了三个响头。

虽邻里多年,不怎么走动,可毕竟是两家这么多年的邻居了,还请他看在同考的叶朝成的份上,照顾一下他家里。

如今叶员外仅有了一个幼子叶远成,才十三岁,家里仅有一个妇人和老大家留下的孤孀。

长子平白无故去了,还要去江宁给收尸。

他叩别了张廷玉,便连夜走了。

叶员外,将一场大戏拉到了江宁的大幕上。

张廷玉只在后头看戏,推波助澜。

在那边,而今只有一个邬思道堪用,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个罗玄闻。

但张廷玉还不敢用得太厉害,静观其变罢了。

平白死了个秀才,可不是什么小事,尤其是这秀才去年也过了乡试。

叶员外去那边之后,便开始告官,告的就是赵子芳。

现在赵子芳还是乡试的主考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压力?

赵子芳辩称他从未遇见过什么叶朝成,叶朝成投河自尽完全与他没有关系。

现在江宁也没人查赵子芳,只有满城流言如风雨。

事情一直闹到了放榜的那一天,于是有意思的一幕便出现了。

谁都没想到,乡试放榜,叶朝成竟然在第六十三名,整个江宁都震惊了!

作为乡试主考官,赵子芳若真跟叶朝成有仇,怎么可能评了叶朝成的答卷为第六十三名?

要知道,这一放榜,叶朝成可就不是一个秀才了,而是举人!

清朝的举人多金贵?

赶会试时候,顺着水道上京城,不管是过什么闸,朝廷大员都不能开,但凡是船上有举人,一叫必须开闸放人过去。

事情转瞬之间严重起来,死了的不是个秀才,死后成了举人,也是奇谭了!

这一下,人人都说这赵子芳必定没有撒谎,桐城这边的张廷玉却直接写了一封信,叫人投给了还在江宁的邬思道。

那时候,他只搂着顾怀袖,说:“赵子芳弄巧成拙,这一回是必定要栽了。”

每年乡试,所有举人的答卷都要刻成《新科讳墨》,传于乡里,原本还没什么问题,可这回一传就传出问题了。

科举时候,主考官要给每一张答卷评定等级,圈点后写批语,而每一名考生的答卷都是可以领回去的。

叶朝成的答卷领回去了,别人的答卷也领回去了。

可赵子芳在叶朝成的答卷之上做的批语,句句都是夸赞,实则叶朝成此文平平无奇,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无甚出彩之处。

紧接着,更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

街头巷尾不知何时开始传阅一份手抄的张家三公子的答卷,八股作得是绝妙,引经据典,文采风流,比之叶朝成不知高超多少。

人人都问,这是谁人的答卷呀?

有人说,当朝张英大人家三公子的答卷。

又一问:那在今年江宁乡试的第几名啊?

又有人答了,百名以后啊!

嘿,百名以后?

这位看官您可别开玩笑了,这么漂亮出色的一份答卷,竟然说是百名以后?这不就是落第的意思吗?逗我们呢!

有人不信邪,往榜上一个个地对名字,还真没找见“张廷璐”三个字。

这可出了大事了,这样一份答卷,竟然被处处批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那你赵子芳觉得什么是好啊?觉得叶朝成那样的答卷好?

你答应,咱们考生也不答应啊!

由此便直接闹起来了。

你说说你,逼死人家一个考生也就罢了,左右逼死的不是咱们,叶朝成有眼无珠招妓跟你一起也就算了,咱们不管。各人自扫门前雪,可你把这叶朝成的答卷评成第六十三,人三公子如此漂亮一份答卷,招你惹你了竟然落第?

叶员外也趁势折腾开了,四处喊冤。

儿子都已经死了,拿个举人的功名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叶朝成分明就是用举人的功名来诓骗人的啊!

叶朝成的答卷有这个水平被选出来中举吗?显然没有呀。

那赵子芳这样做,便是他心虚!

事情发展到九月底,张英便已经牵扯进来了。

在京城做官的张英一家,有两个儿子都是今年参加了江宁乡试,结果两个儿子齐齐落榜。又有人将张英与赵子芳的矛盾一捅,整个江南士林都炸开了锅。

本来能担任主考官之人的,都堪称是当朝大儒,赵子芳本人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奈何阴沟里翻船,由一个小小的叶朝成牵扯,继而一点一点走向崩溃。

叶朝成,乡试放榜,随即出现张家三公子的答卷,而后叶员外喊冤,有人捅出他与张英的恩怨……

一件一件事接踵而来,就跟算计好了一样。

朝中的张英终于出本弹劾赵子芳,绝口不提自己两个儿子的事情,只说赵子芳秦淮招妓逼死叶秀才,胡乱断卷致使江南士林混乱,罪不可恕。

张英此人一向忠厚老实,谁都不会觉得是张英在打击政敌,只能说是赵子芳倒霉,适逢其会罢了。

江宁乡试叶朝成案,于是成为今年江南乡试第一大案。

张英死敌赵子芳收监,留待秋后处斩,叶朝成保留举人之功名不论。

至于张家两兄弟,康熙老爷子问了:“张英,那你俩儿子怎么处理?”

张英答:“三年后再考便是。”

他倒是老神在在一句话,三年之后再考。

人生又有几个三年?

事情一过,人人都知道张家三公子是个有才华之人。

可也有人传抄了那一份答卷问了张廷璐,只得张廷璐摇头:“此答卷并非出自我手。”

也就是说,当初闹出大事的答卷,竟然不是张家三公子的?

这不是闹了个大乌龙吗?

人们好奇地四处打听,终究不知答卷为何人所作,遍对江宁乡试数百答卷,一无所得,这一张答卷似是凭空冒出来一般。

话说回来,张家不是有两位公子参加乡试吗?

怎的只听说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啊……

坐在桐城家中,看着张廷瓒从京中寄来的信,上头转述了张英当时与皇帝所言。

他捏着信笺的边角,久久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