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又不是没从张廷瓒那里听到些话,他说得隐晦,只说那是个能跟宫里的爷们叫板的狠人,料理一个张府真不在话下。吴氏跟她抬杠,没好果子吃。

她当时听了张廷瓒这话,便已经隐隐约约心惊。

有这么一句话,里头藏着的意思实在是太多了。

张廷瓒告诉她,无非是好意提醒,府里的事情千万别招惹顾怀袖太多。吴氏啊……

“咱们看看去。”

陈氏摸了摸淑慧的头,便叫奶娘抱了下去,略收拾了头面,这才出门。

那头的三少奶奶小陈氏也得到了消息,这会儿差点笑得扔了手里的茶杯:“哎哟,我还当她二少奶奶多年不见回来长本事了,没料想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儿来。就算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儿媳,跟老夫人较劲儿哪儿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身边的丫鬟们素知二少奶奶跟三少奶奶不和,这会儿也幸灾乐祸起来。

到底还是想要去看戏的,小陈氏巴不得顾怀袖自己作死,把老夫人给得罪狠了,这两年这死老太婆压着她作威作福,让她跟二少奶奶对着干,她就在一旁看戏,时不时加一把火。

这样想着,小陈氏顿时高兴起来。

虽则顾怀袖曾经对她有那么一丁点的恩惠,可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陈氏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就收拾得光鲜明媚朝着上房去。

她与陈氏是在花园前面碰头的,一个笑容满面,一个浅笑淡淡。

陈氏自然看出了小陈氏的幸灾乐祸,她跟小陈氏一起走,便道:“看在你是我堂妹的面子上,我才提点你,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瞧着二房那俩主儿,哪一个像是善类?

小陈氏只笑陈氏这两年没孩子,又常年窝着没事儿做,竟然也变得这样畏首畏尾。

她冷笑一声:“大少奶奶照顾好淑慧就成了,府里的事情不劳动你来操心。”

汀兰一听小陈氏这样不客气,顿时就想上去说话,不料陈氏微微一笑,却一按汀兰,道:“话已至此,我已仁至义尽,你若不听,我便再无办法了。”

两个人已经到了吴氏这里,前后进了门。

小陈氏一看到妙慈那模样就暗笑了一声,前一阵听说老夫人有将这个丫鬟塞到张廷璐屋里当妾室的意思,现在看见妙慈这样,小陈氏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高兴了一阵。

“儿媳们给婆婆请安,婆婆今儿是怎么了?”

她掐着嗓子,看似善解人意得很。

吴氏坐在上首位置,冷笑了一声:“你们且先坐下吧,里里外外丫鬟婆子们都来了吧?”

“回老夫人的话,都来了。”

屋里屋外,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出了什么事儿,大家都知道,只是觉得这件事不一定能解决。

人人都战战兢兢,知道府里肯定要出一桩大事。

吴氏听见说人都来了,又是一声冷哼:“二儿媳妇还没来吗?”

“粗使婆子已经去请了。”

王福顺家的出来说了一句。

她们这里一大屋子的人,就等顾怀袖一个呢。

这会儿,粗使婆子已经要到院外了。

一个个老气横秋,面皮都黑得不成样子,一双双手因为常年干粗活而有些皴裂,走起路来跟外头的男人一样。

她们这几个婆子一过来,屋外的丫鬟便立刻进去报信了。

张廷玉刚刚从家学收拾了东西回来,身边跟着阿德等几个小厮,没想到还没进自家圆门,竟然就看到这些个乌糟东西。

他眉头一皱:“阿德,上去问问是出什么事儿了。”

阿德躬身领命,正待去问,前面那几个婆子便已经开口了:“老夫人有话,叫你们二少奶奶去听训!”

听训?

张廷玉回来,已然不怎么去想吴氏的事情,现在说什么去听训?

他一摆手,召回了阿德,自己朝着前面走去。

外院的丫鬟们直接将婆子们拦下了,喝道:“哪里来的这样乌糟的粗使婆子,院子里也是你们进得的?”

那几个婆子从没有过这样长脸的时候,她们要对付的可是府里的二少奶奶。

打头那个婆子上去就照着丫鬟甩了一巴掌,粗使婆子力气最大,一下就将丫鬟摔到地上,婆子一口气啐到她脸上:“呸!个贱蹄子!老夫人的话你也敢不听?不怕在这里告诉你家二少奶奶,她不出来,若要奴婢们去请,可就是直接拉出来了!”

那时候丢脸,就别怪她们不客气了。

被打了的丫鬟即便只是在屋外服侍的,有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当下便伏在地上,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呜呜地哭起来。

“要请谁啊这是?”

张廷玉迈着步子,悠然地走近,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听见这声音都抖了抖。

二爷怕是要发火了。

阿德已经跟后面人使了眼色,旁人若不懂二爷,那没所谓,他阿德可清楚得很。

二爷把二少奶奶捧在手心都怕摔了,含在口里又怕化了,整日里不提个几遍心里不舒坦,这些个该死的婆子竟然羞辱到二房门前来?

呵呵,作死也要找对地方啊。

找对地方,兴许还能有个全尸。

到这儿?

啧,死法只有一个。

粗使婆子没想到二爷竟然也来了,顿时有些惧怕起来,不过有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她们不怕。

“给二爷请安,二爷有所不知,老夫人说了要教训教训二少奶奶,叫奴婢们请她去。”

“哦,我家二少奶奶现下没工夫搭理你们,都滚吧。”

张廷玉抬脚就朝里面走,给旁边的丫鬟打了个手势,让把刚刚被打的丫鬟给扶起来。

岂料,粗使婆子得寸进尺,狠声道:“二爷莫要为难奴婢们,府里谁说了算,您得要弄清楚。老夫人已经请了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丫鬟婆子去,想跟二少奶奶说道说道——”

张廷玉懒得搭理,仅有一个字:“滚。”

浅淡一个字,叫婆子们一张脸都成了猪肝。

粗使婆子们虽知道事情棘手,可办不好老夫人的事情也要遭殃,干脆直接推开拦在外面的丫鬟,就要朝里面冲,她们拉拉扯扯的,倒让院外这些个细皮嫩肉的丫鬟尖声叫了起来。

外面一下就乱了。

张廷玉头也不回,跟阿德一摆手,“都打出去,打死了算爷的。”

阿德“哎”了一声:“小的明白了!都给我抄家伙!”

后面几个小厮顿时明白过来,二爷轻易不跟人翻脸,一翻脸之后就不要脸了。

对付几个粗使婆子算什么?

阿德自己上去护住外头一个丫鬟,抬手就是一巴掌,娘诶,老看二少奶奶抽人大耳刮子,一直听着没什么感觉,今儿自己上手,爽啊!

“啊!”

粗使婆子惨叫了一声,嘴角都流了鲜血,脸上火辣辣地疼了一片。

院外一下乱了。

男人们的力气可不小,三下五除二地就收拾了外头的婆子,抽她们耳光都算是轻的,遇上老顽固,直接拿了一旁的棍子往身上打,打折了腿都不要紧!

那些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婆子哪里想到二爷竟然不是个文明人,说动手就动手,哭天喊地满身都是伤,就在雪地里头滚来滚去地嚎叫。

一个小厮道::“打完了怎么办?”

阿德两手往袖中一揣,寻思了一下,回头看一眼,二爷都进屋跟二少奶奶温存去了,这些人在这儿未免也太扫兴,干脆道:“二爷都说打死了算他的,这些人哪儿来的还是滚哪儿去,抬回去扔到老夫人面前去吧!”

众小厮丫鬟齐齐打了个冷战:阿德哥,您最近真是越来越有范儿了啊!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拖着那些婆子就走,一直来到吴氏屋前,把哀嚎之中的粗使婆子往台阶前青石板地面上一摔,跟扔麻袋一样。

砰、砰、砰、砰……

婆子们鼻青脸肿地歪在地上,哭喊声震天了。

“老夫人要为奴婢们做主啊……”

“反了天了……”

“哎哟!疼死奴婢了!”

……

吴氏心头一跳,听见外头声音,便赶忙朝外面走,一站在台阶下面,看见那些已经看不出人样的粗使婆子,顿时眼前一黑,险险要栽倒在地。

她身边的头上缠了白布的妙慈连忙来扶她:“老夫人您当心了。”

吴氏却跟没听见一样,急声厉斥:“这是做什么呢!谁做的,到底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将我院子里的人打成这样!”

一个小厮站在后头,畏畏缩缩地,特腼腆特羞涩,低声道:“回老夫人的话,二爷说了,打死了这些狗东西,算二爷的。不是小的们想出手,要出了事儿您找咱们二爷去吧。”

二爷……

张廷玉?!

吴氏恨不能抓头大叫起来,“一个刁妇,一个逆子!要反了天了!逆子!逆子!!!”

反了天了又怎样?

二爷二少奶奶还在屋里咬耳朵呢。

“我在里头都被你吓住了。”

“吵得人心烦,索性打出去。”

张廷玉捏了捏眉心,表情却带了几分奇异的嘲讽。

顾怀袖一笑:“你说一会儿还会不会有人来请我?”

作者有话要说:3号第1更!

修了个错别字,加了一小段,妈蛋,晚上见。预热爽一把,晚上八点半继续撕

☆、第一零七章 女人的罪

张廷玉一点都没着急,顾怀袖也没着急。

两个人坐在屋里说着话,没一会儿青黛憋着笑过来通报消息:“二爷,二少奶奶,那边都已经闹开了,您是没看见呢,那几个婆子就在地上滚来滚去,笑死奴婢了……老夫人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她们正商量着怎么叫您过去呢。”

顾怀袖斜了青黛一眼,轻轻地敲了敲棋盘,笑道:“等她们想吧。”

估摸着,现在吴氏那群人正在头疼。

这一点,顾怀袖这边的人果真是猜的分毫不差。

吴氏头疼,头疼欲裂啊,根本没想到自己生下来的儿子竟然敢这样跟自己作对。即便是当初那些时候,也没有过这样夸张的。

她一直觉得张廷玉是个和顺的人,虽然命硬,可从来不会顶撞自己。

可自打娶了个刁妇,整个事情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吴氏可是整个府里的老夫人,是当家的主母啊!

下面二爷竟然敢叫人直接打了这些人,要知道今天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二少奶奶不对啊!二少奶奶先打了老夫人身边的掌事丫鬟,现在竟然还打了老夫人派过去请她的人?!

这真是要逆天,要逆天,要造反啊!

下面多少人抹了一把冷汗啊。

吴氏憋得喘不过气来,叫了另外几个丫鬟去喊,结果还是被人打回来,赏了好几个耳光,这一回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叫打的。

只知道这几个丫鬟刚刚靠近二房,还没进去,就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满堂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陈氏暗叹,只觉得顾怀袖这脾气真是大得吓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若真是谁惹了她,倒也不是怕她有什么本事,只怕顾怀袖这一股子能豁出去的狠劲儿,兴许顾怀袖自己最后也不好受,可她能先让招惹她的人不好受了。

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本事了。

还好,她跟二少奶奶之间没什么仇怨。

陈氏好笑于自己心头这暗暗的庆幸,又担心起小陈氏来了。

小陈氏还以为自己能继续看好戏。

现在只不过是顾怀袖还没来,她就不信二少奶奶能够一直不来。好歹这里还是张府,即便嚣张也是要有个限度的。

小陈氏掐着嗓子开口:“婆婆啊,我看是二嫂身子不大好,来不了,这几年都没个孩子,她心里着急了吧。不过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二嫂不来也不好,正所谓是事不过三,您是婆婆,若是儿媳妇喊了第三趟都不来,那可不是您的错了。”

若是召唤再三,顾怀袖还不来,那就是不孝。

这一次,吴氏似乎已经对被自己派过去的人被打回来这种事情麻木了,她懒得看谁在只面前哭哭啼啼,只叫那几个丫鬟全都滚下去,最后目光从妙慈的身上落到了王福顺家的身上,道:“王福顺家的,辛苦你去跑一趟,别的不说,先将老二媳妇给叫过来再说不迟。”

王福顺家的心头一跳,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挡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敢拒绝,并且她在老太太的心目之中也是大大的心腹一枚,如今怎么能够怯场?

所以王福顺家的只能一躬身,硬着头皮上了。

王福顺家的从挤满了丫鬟的院子里离开,就带了两个小丫鬟,一路往二房走去。

二房的人远远就见到王福顺家的了,跑去通传,顾怀袖一听,“这回倒是她来了?”

张廷玉奇怪:“这人又怎么了?”

“不怎么,二爷你该忙什么还是忙什么吧,我要跟老夫人说道说道去了。”

现在顾怀袖不是不敢去,只是要摆足了架子,最精彩的往往要压轴才能上。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动了两步,一身玉脂霜白的缎裙外头罩了一件水蓝蝴蝶文右衽小褂,青黛给她取了一件银鼠皮坎肩披在外头,又搭了雪狐毛的围脖,这才揣着手笼往外头走。

张廷玉叹气:“爷这是真不招人待见,媳妇儿喜欢与人斗,竟都不管我啦。”

顾怀袖恰恰走到门口位置,听见他这话便把脚步停下:“你若是这样不要脸,回头来仔细我开始收拾你。”

张廷玉差点呛住,正待要反驳,还没问她准备怎么收拾自己,顾怀袖便已经在一干丫鬟的簇拥之下朝着外面走了。

王福顺家的刚好到了台阶前面,瞧见顾怀袖连忙一福身行了个礼,“二少奶奶,您这是……”

“你不是来请我的吗?”顾怀袖笑吟吟地去拉王福顺家的那一双微有皱纹的手,让她起来,“方才还想着自己穿什么衣裳走,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听说老夫人那边叫人请了我几次,我倒不知道呢。”

王福顺家的面皮微微一抽,勉强跟着笑:“定然是那一起子丫鬟婆子没尽心力,没让二少奶奶您知道这件事,不过您现在去也不晚。”

“我是有几年没有在府里,不知道府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顾怀袖开始朝着前面的园径走,脚步很轻很慢。

她很珍惜现在这种感觉。

“王妈妈,这种能走路的感觉挺好。脚踏实地,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就只能一辈子躺在床上,出不来,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是春花秋月……”

顾怀袖说的话,王福顺家的不懂。

可她似乎也没有要王福顺家的听懂这些的意思,只道:“端怕,我是这府里唯一一个已经去鬼门关走过一遭,又去阎王爷面前报过道的人。人啊,死过一次之后就什么都看开了,什么也不怕了。瞧我,说着说着就说远了。”

其实句句话都是意有所指啊。

王福顺家的扶着顾怀袖,另一边是青黛,想起前头顾怀袖的问题,于是道:“也是,您说什么远的呢。近处的事情还多着呢,件件都要您操心。”

“也件件都让我烦心呢。”

顾怀袖补了一句,笑看王福顺家的。

王福顺家的试探着道:“当家主母总是有当家主母的苦衷,甭管她怎么折腾,下面的子女也不能将她给扳倒了啊。这些年没过没错的,有错也都是下面人的错。”

这是要拒绝了。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先去看看今儿被我打了个的妙慈姑娘伤势如何。”

她话已经撂在这里了,考虑不考虑得出来,就要看王福顺家的怎么想的了。

说话间,已然到了前面。

顾怀袖收了手,就由青黛扶着进去,倒是王福顺家的跑快了两步,去前面通报,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老夫人,二少奶奶来了。”

这屋里屋外之前都是窃窃私语,可听见“二少奶奶”四个字,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敢说话。

所有人齐齐回头看去,却发现今儿的二少奶奶竟然是自个儿走过来的。

小陈氏手中茶杯之中的茶水晃荡了一下,脸色一白,眼神却不由得狠辣了几分,她竟然好了?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

只要顾怀袖一好,自己手里那管家的权力,就岌岌可危了。

她脸上不大好,别人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看见顾怀袖的不少人,都悄悄埋下头来。

她们之中有一部分不会忘记,当初被顾怀袖拿捏着的把柄,如今看见二少奶奶艳色逼人地走进来,却都不觉得美,而是觉得毒。

江南出美人,温婉贤淑,可顾怀袖从北方长大,眉眼之中多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大气。

她走过虽是一小步一小步,别人却都觉得她是昂扬着过来的。

就是那种沉稳的一步一步,真跟践踏在每个人心头一样。

衣服的颜色很清丽,顾怀袖妆容却是精致的,食指手指甲还涂了鲜艳的蔻丹,是今儿早上闲着没事儿干涂上的,如今不经意伸出来一晃,平添几分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