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怀袖,到江宁乡试第一,到他种种种种的反应!

有关于这个问题,是兄弟二人之间旧日的龃龉,如今却是二人齐齐无话。

过了许久,张廷玉才道:“是儿子的错,与三弟无关。”

他终于,还是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日在桐城张家大宅,张廷璐同他说似乎对顾怀袖有那么一点意思,可张廷玉告诉他,那不过是好奇而已,不是什么喜欢和中意。

而后他被张英找去,却直言要娶顾怀袖。

这一桩事,仿佛还在眼前。

张廷玉说出来的时候,脸上甚至是不带表情的。

他没有看自己的三弟一眼,也根本不看张英的表情。

“所以,是儿子虚伪在前。”

他这样评判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然而,若再给张廷玉一次机会,他绝不后悔,依然如此选择。

只因为,那个人是顾怀袖,是让他动心的姑娘,而他不愿意再让再忍再平平淡淡再假装自己什么也不在意。

所以他做了。

虚伪,阴险,卑鄙。

张英气得将手里的一把砚台直接砸到了张廷玉的身上,他跪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表情同样不变。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兄弟手足之情的?!”

这就是他张英的儿子们。

一个阴险卑鄙算计手足,一个胆大包天觊觎自己的嫂嫂。

今日的一切终于捅开了,他才算是明白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他张英——老了。

“……你换过了八字,那老头子今儿问你一句,你弟弟与你妻子的八字合出来是‘无病无灾,白头偕老’,你与顾三的八字,合出来是什么?”

这句话,摆明了是不相信张廷玉跟顾怀袖之前合出来的八字。

张廷玉面不改色心不跳,平生静气又似乎胸有成竹一般,道:“金玉满堂,百年好合。”

“哈哈哈……”

张英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为何。

他道:“既然你们兄弟二人能做得出来,也就无怪我心狠了。来人,请家法——”

张廷玉脊背挺直跪在那里不曾动摇,只将自己眼皮搭上,仿佛外界一切都不足以动摇其心。

二房那边,顾怀袖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二爷怎么还没回来?”

“回二少奶奶的话,二爷刚刚回来,就去了老爷书房,这会儿还没回来呢。”阿德心虚得厉害,“想来应该是老爷那边有什么事儿吧,二少奶奶您先歇了吧。”

顾怀袖如何睡得下?

她道:“我等二爷回来。”

然而到了大约四更天时候,前面有灯笼过去,瞧着像是张廷玉,她奇怪,“怎么往书房去了?”

抬手一压自己的额头,顾怀袖让人给自己备了灯笼,朝书房去,刚刚推开书房门,就闻见一股血腥味儿。

她大骇:“二爷?”

张廷玉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忽然僵硬住:“你出去。”

顾怀袖吓住了:“衡臣……”

张廷玉忽然沉默,她脚边的灯笼不知怎的熄了,屋里一片昏暗。

黑暗之中摸索着前进,顾怀袖心里怕得很,那血腥味儿很浓,“你怎么了?”

张廷玉在黑暗之中喘息,像是野兽。

他注视着她,看她走近了,却忽然之间一把把她捞了过来,按在书案上,“为何过来……”

顾怀袖只感觉到他火热的嘴唇,伸手往他身后一摸,却是满手的鲜血,然而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被动地承受着,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滚烫的东西滑落到她颈窝里,张廷玉忽然张口咬住她:“你是我夺来的,我阴险卑鄙,你心如蛇蝎,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他竟然轻笑了一声,可满喉咙都是血腥气。

顾怀袖颤颤地,不敢抱他,却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你……”

他又去吻她,只道:“你要对爷好点。”

你要对爷好点,万不可辜负了爷。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更,晚安!

鉴于有妹纸根本不记得前面的伏笔,统一提一下算了。

三十章、三十一章还是多少,有合八字、二爷烧纸条但是半路被张廷瑑叫走,一时遮掩漏了手,纸条还烧着落下去被夹进那本《容斋随笔》。

以上,明早十点半更新。

☆、第一一四章 定风波

到底这一年是过不好了。

大房这边,想了许久,张廷瓒还是将手里的茶给放下了,道:“我去看看父亲。”

陈氏却满心都是疲惫,又轻声地咳嗽了两下,张廷瓒过去为她顺了顺气,只道:“你堂妹如今是咎由自取,有什么下场也是应该的,万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你把心放下吧。”

只是终究是她家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

自家的妹妹出了问题,回头来陈氏在整个府里都不大抬得起头来。

好在,现在府里也不需要她管,即便小陈氏不中用了,还有个二少奶奶顾氏,顾怀袖身子好了自然会将管家的权力接管回去,现在想想是如此地顺理成章。

陈氏叹气:“你去看看公公吧,想来公公也不大好受。”

怎么好受得了?

张廷瓒站了一会儿,也没带身边的小厮,自己提着灯笼往张英书房而去。

他来的时候,屋里的动静已经消失了。

张廷瓒摆手,没让福伯去通传,只是道:“父亲,廷瓒来看看您。”

“进来吧。”

里头张英的声音似乎很疲惫。

张廷瓒将灯笼递给了福伯,又将门推开,进去了反身关上门,才发现屋里昏暗得很,还有一股隐约着的血腥味儿。

这是……

请过了家法吧?

张英坐在那儿,书案上放着一只竹蜻蜓,他就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廷瓒走过来的时候也瞧见了地上那一张写着八字的纸条,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张英问道:“你二弟与三弟的事情,你可是从头到尾一清二楚?”

沉默片刻,张廷瓒道:“隐约推知一二。”

约略地看得出一点点,只是不明显。

想来这一次,父亲也是知道了吧?

“父亲……”

“你觉得二儿媳妇如何?”张英又问了一句。

顾三?

张廷瓒道:“不卑不亢,心思缜密,又傲骨却能藏傲气,不输男儿。”

“哈哈哈……”张英又笑了起来,摇着头,“你为何不说她心思毒辣刁钻、隐忍如蛇蝎,却与你二弟如出一辙?”

张廷瓒于是再次沉默,许久没说话。

张英也不说话,只是一点自己面前的椅子,道:“坐。”

一家子这么多人,张廷瓒乃是往后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比寻常人都要沉稳许多。

父子两个之间谈话的程式,都是清楚极了的。

张廷瓒坐下来道:“父亲,儿子觉得……二弟妹颇有大家之风。”

“我如何不知?”张英也没说二儿媳妇这性子有什么不好,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兄弟两个人若因为一个女人而阋于墙内,便是大大地不好了,“只是如今这事……棘手了……”

顾贞观的女儿,张英不会动,一则因为交情,二则因为顾怀袖不仅无错反而有功。只是他心里面如今有个疙瘩……

解也解不开的。

手里捏着那竹蜻蜓,张英已然觉得事情无解。

夜里见着大孙儿霆哥儿手里握着的竹蜻蜓,张英就知道那是老二做的,小时候他还教张廷玉做过,也只有那孩子做得最好,只可惜……后来就没有了……

张英忽然觉得有些累。

两个儿子,一个女人,还有一系列的纠葛纷争。

张廷璐不说那合八字的来历,便是想要维护二儿媳妇,到底也不知他那二儿子是光明磊落还是阴险卑鄙了。

闭上眼,想了许久,张英轻轻把竹蜻蜓放在了桌面上。

张廷瓒却忽然说了一句话:“父亲不觉得,二弟的性子,与官场无比契合吗?”

天生就是功名利禄场上混的人。

内心暗藏机心,看着平平无奇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做。

比起那些整日里宣扬自己有多能干多本事甚至多阴险的人来说,张廷玉要阴险卑鄙得多。盖因他做了就不会说,除非是他自己说出去,否则又有几个人能知道?

多好的料子啊。

张廷瓒笑了一声,看向张英。

张英又很久没说话,而后道:“罢了,这些容后再议。老二性子孤僻,我与他说不到一块儿去,近年来问着他也就是那样几句话。不说也罢,你与他走得稍近一些,多担待点。老三那边,也由你去找……他自己该有个决定了,小陈氏断断留不得。我去看看你娘……”

父子两个说完,前后脚离开了书房。

不过在转过角的时候,张英忽然问了一句:“太子如今不大中用了,你离着那一位爷远些。”

说完,不待张廷瓒回答,便已经过了圆门。

张英往吴氏处去,张廷瓒却忽地一笑,也没将张英的话当一回事,直接去找了三弟张廷璐。

吴氏之前在霆哥儿病垂之际就已经晕倒,现在应当是已经醒了。

张英过来的时候,王福顺家的站在外头抹眼泪,一见张英来,倒是有些吃惊:“老爷……”

张英摆手,却已经进去了。

吴氏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仿佛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见到张英进来,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张英过来坐到她床边,看吴氏盯着自己,只说了一句:“霆哥儿去了,往后还会有孙儿的,你莫要多想了。”

那么小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吴氏满心都是凄惶,正想要说什么,没想到张英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给老二与顾家三姑娘,也就是二儿媳妇合八字时候的事情吗?”

吴氏立马道:“记得,说是什么金玉满堂百年好合,还说她顾三是旺夫旺子旺家,全都是胡说八道!打她一进门,老爷您瞧瞧,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有过一件好事?她就是个命硬克着咱们的,叫老二休了她吧!”

“你若再胡言乱语……”

张英忽然没说得出来,他看着吴氏,也看着她年老色衰面容憔悴,恍惚之间又想起当年赶考时的事情来。

“二儿媳妇识得大体,如今小陈氏不中用了,以后府里的事情还交给二儿媳妇管着。你少为难二儿媳,当初大儿媳进门你不也为难了好久吗?结果怎样?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莫强求。”

这许多年,吴氏在府里过日子也不容易。

张英想着叹了口气,握了握吴氏的手,又道:“我听说妙慈也没了,你若还想要个丫鬟便自己去拔,王福顺家的跟了你这么多年,得心应手,你也老了,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下面人操持吧。”

说完这些,张英便起身,要回书房去。

临出吴氏房的时候,张英停住脚步,站在走廊上问王福顺家的:“老夫人最近可有找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王福顺家的心头一凛,连忙摇头:“不曾有过。”

张英道:“你伺候她这么多年,稳妥得很,若她有个什么动静只管来告诉我。”

张英最厌恶便是神鬼之事,偏偏吴氏迷信,前些年他说过,吴氏便收敛了。

只怕最近出了这些事情,她难免又要去神佛那边求点什么安慰。

张英这是早作防备。

说完,他便转身又归入夜色当中。

距离叫大起的时辰也近了,这一夜张英连觉都没睡过,又要往朝上去。

王福顺家的心惊胆战,她可一句话不敢说,若是说了就会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她进了屋,也看见吴氏怔怔的,只上去给老夫人掖好被子,劝道:“您与老爷是患难里走出来的,若不是当年您从河里把老爷给刨出来,哪里有老爷今日的荣华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必……”

“啪!”

吴氏一巴掌给王福顺家的扇过去,“你说谁呢!”

王福顺家的顿时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自己都糊涂了,她连忙跪下去:“老奴糊涂了,求老夫人饶恕……”

吴氏缓缓躺回绣枕上,却还是恍恍惚惚。

“你去吧……”

王福顺家的这才慢慢地给放下了床帐,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张廷瓒这边却在黎明时分进了张廷璐的屋子,他身边小厮阿智刚刚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了张廷瓒差点吓得打翻了铜盆。

张廷瓒看了一眼,却问:“你家爷在里头吧?”

“在呢。”

阿智答了一声。

张廷瓒抬腿便往里面走,张廷璐正坐在炕上,将外袍缓缓系上,很明显看得见身上缠着步,一见到张廷瓒进来,他只勉强笑了一下:“大哥?”

“父亲着我来……”

“我知道。”

张廷璐起身,道:“休书我已写好,马车也已经找好,明日准备停当便送她回江南。”

他既然这样说,张廷瓒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看着张廷璐,想说什么“节哀顺变”,可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谁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出来的?

张廷瓒拍了拍他肩膀:“该放下的便放下,今日你在父亲面前扛下一切,好心办坏事,更露了痕迹。有的事,若要藏,你便藏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便事害人害己。”

张廷璐抿唇,轮廓瘦了许多,却坚毅起来。

“大哥教训,廷璐谨记。”

“天色不早,还要早朝,大哥这就走了,你与你二哥……”

想想要说什么,张廷瓒又收了回去,他一笑,便转身走了。

次日里,张廷瓒上朝回来,张英还在宫里给皇帝办事,只有他一个先回来。

听说小陈氏走的时候哭天抢地,磕破了头,可没有人搭理,该送走的还是送走了,如今有她在府里一日,人人都不得安宁,人人都要想起这府里曾经没过一个天真可爱的娃娃。

张廷瓒听着丫鬟们的窃窃私语,面色如常地直接去了二房。

这边正在用午饭,屋里摆了满桌。

顾怀袖给张廷玉盛了一碗汤,只嗔怪道:“让你逞能!喝。”

张廷玉微微弯着唇,脸上却有些盖不住的苍白。

他饮着那汤,只觉得味道很厚。

顾怀袖道:“叫小石方给你煮的,好歹补补,养养伤……”

昨日将他外袍脱下,都已红了一片。

那时候,顾怀袖才知道,什么叫做家教家风。

棍棒底下出孝子,些许没道理,可又不能说是没道理。

细细看张家这几个儿子,其实都是大才之辈。

张廷璐张廷玉兄弟两个,无一幸免,都被打了,可她问缘由,张廷玉却一句话不说。

她只记得昨日他那一句话,烫着了她的心口,像是一块儿红红的烙铁,给她烙上去,她就永永远远是他的人,走到天涯海角,散落到碧落黄泉,也逃不开。

屋里屋外人人都穿得素净,过年时候也没个什么气氛。

张廷璐休了妻,小陈氏成了弃妇,也没人怜惜,三房那边现在乱得很,旁的人也不好插手,只在外面这样看着。

他们这边夫妻两个还算是得闲,至少能吃顿安生饭。

不过张廷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