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两手环着自己的腹部,只道:“我现在明明还感觉不到它,却老觉得它就在这里……”

张廷玉圈紧了她,久久没有说话。

头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那一段日子,太艰辛,太难熬。

张廷玉又有些害怕起来,他如实问顾怀袖:“你怕吗?”

顾怀袖只道:“丑话说在前头,我要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来,谁要惹了我……”

她凑上去亲他,玩笑一般道:“让孩子踩着别人的血肉之躯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这种事,想来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会好好的。”

张廷玉拥紧她。

这一切,来得比预料之中的要早,看似平静许多。

可张廷玉与顾怀袖并不像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他们像是年轻的小夫妻一样,有着所有所有第一次有孩子的人的忐忑。

孙连翘把过脉便走了,又延请了别的大夫来把脉,一个个地把过了,都说是有喜。

顾怀袖看了一下午大夫得脸,都快看吐了,只道:“别叫大夫来了,没差错了。”

可是还需要人给来照看着,张廷玉又叫人忙活了一阵。

他老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可瞎忙活着,完了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

“还没当爹就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等到孩子生下来看你不手忙脚乱?”

顾怀袖想想虽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可到底也经历过那一段日子。

她想着,只安然地卧在踏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地看。

张廷玉才没那么平静呢,顾怀袖被大水冲走那一段日子,他不在,也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看见她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反倒是他在这里慌张,心里顿时黯淡了一下。

“我看周道新刚当爹,不也好好的?没跟往常有什么区别。”

该那么惹人厌还是那么惹人厌。

说他他还不听了?

顾怀袖哼了一声:“你觉着你跟往常区别大吗?”

张廷玉摇摇头,“不大。”

睁着眼睛说瞎话呢,顾怀袖简直不想搭理他,整个人变得跟白痴没什么区别。

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好,现在出去忙了一阵简直忙成了个傻子。

她闭上眼睛,将书搭在自己的脸上,“我睡了。”

说睡就睡,张廷玉以为她开玩笑,可没想到过没多久那书从她脸上掉下来,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

张廷玉哭笑不得,上去轻轻拿了那本书下来,给她盖好被子,这才终于有时间一个人将思绪慢慢整理好。

他就悄无声息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看着躺着的顾怀袖。

听说,以后有孕之人的瞌睡会越来越多……

张廷玉就这样看着,握了她一只手,凑在自己唇边,眼眶却不知怎的湿润了起来。

因为失去过一次,所以当它再到来的时候,有些胆战心惊,有些不敢相信,又不敢将这样的不安透露给她,因为他是她的天和地。

天知道,他其实比顾怀袖要紧张得多。

张廷玉坐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等到天都黑尽了,才慢慢撑起自己发麻的身体。

他俯身隔着杯子拥了她一下,才终于笑起来。

正如顾怀袖所言,不管如何,这个孩子都必须留下来。

他是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人。

二房二少奶奶有喜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府里上下。

大房那边知道消息,陈氏却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复杂,倒是一下就掉了眼泪,过了一会儿又道:“赶紧找些好东西,咱们看看二少奶奶去……不,一会子去,怕是二爷现在还在屋里呢。”

她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来。

淑慧就在旁边,看着乖巧得很,她知道自己是冯姨娘的女儿,却也知道陈氏对自己好,上来便喊娘:“二叔母也要生小娃娃了吗?“

陈氏点点头:“对,你二叔母也要生小娃娃了。”

“这不是好事吗?我记得三叔母有小娃娃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呢。”淑慧什么也不懂,天真地问着。

陈氏面色一变:“都说过那不是你三叔母了,怎的还是不记得?”

淑慧“哦”了一声,“女儿忘记了,下次不敢再犯。”

陈氏叹气,摸她头,只道:“不许在你二叔母面前提她,听见没有?一会儿你跟着我去看看你二叔母去。”

说完,她又扭头问汀兰:“老夫人那边知道了吗?”

“怕是已经知道了。”

汀兰听说王福顺家的已经专程去二房问过了。

现在吴氏安生得很,常常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坐就是许久。

王福顺家的推开门进去,朝着坐在窗边的吴氏一躬身:“老夫人,二少奶奶有喜了。”

吴氏手里捏着竹蜻蜓,恍惚之间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

王福顺家的埋下头,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二少奶奶有喜了,方才一个多月。”

吴氏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竹蜻蜓掉下去,朝着外面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好,坐了回来:“当、当真?”

她没了一个大孙儿,如今竟然是这个她最厌恶最不喜欢的顾怀袖又有了孩子?

吴氏脑子里一时有些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24点之前再来一更= =,最近节奏会略快……

等我今晚抽个签再说(你滚!

☆、第一一七章 后悔药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府上上下下经历了一连两个多月的压抑,逢着这件喜事,都高兴了起来。

吴氏那边复杂是她的事情,左右那边还有王福顺家的给盯着,顾怀袖为谨慎起见,早就在王福顺家的来探消息的时候,便说过了看着点老夫人的事情。

总之老夫人现在糊涂,如今唯一一个得力的王福顺家的都已经成为了顾怀袖的眼线,也就不足为虑了。

当初那妙慈姑娘拿错了玉佩,若说不是王福顺家的干的,顾怀袖是不信。

她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人,尤其是此时此刻。

胎才刚刚有一个多月,一般而言三个月才算是显怀稳下来,顾怀袖手里的事情又分给了陈氏来处理着,此外还有一个得力的青黛来帮忙。

为了防止账目上再出什么差错,顾怀袖想也不想,便叫人拿着前两次账本出错的由头将现在的账房先生易白给拖出来打了一顿,也不说原因,只告诉他事不过三,下不为例。

到底他能领悟多少,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顾怀袖是不想在自己怀孕期间,府里出什么乱子。

张廷瑑的婚事一直都是老夫人在操办,不过张英似乎不大愿意,问过了张廷瑑之后,这成熟了颇多的小子竟然说现在不想成婚,过两年再说。

吴氏是不是气歪了鼻子,顾怀袖也不清楚。

张廷玉说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挺安生,没出什么问题。

现在府里是流水一样地收礼物,值钱的,不值钱的都来了。

这会儿府里人才知道,张廷玉到底认识了多少人。

琉璃厂那边一干的文人士子,甚至是商铺老板,听着消息的都来府上递了礼物。更远一些的顾怀袖娘家有孙连翘给张罗照顾着,每隔几天就要来给顾怀袖把把脉,也好稳着人的心。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早先的周道新,李臻儿带着自己儿子周继儒也来看过,说是让顾怀袖多看看,也好生个大胖小子。

原本顾怀袖跟李臻儿的关系并不算是很亲密,只是因为两个人的丈夫走得很近,因而两个女人才熟络起来。

到底都是曾经名满京城的美人,顾怀袖与李臻儿之间一向是有些微妙的。

虽都说是美貌不分上下,可真正如何各自心里有个斟酌。

李臻儿的祝愿是真是假,又有几分是真,可难说。

这一天送走李臻儿,青黛回来就撇嘴:“一口一个大胖小子,说得跟什么一样,真当自己了不起了……”

顾怀袖用勺子调着碗里得羹汤,只笑道:“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生个大胖小子有什么不好的?即便我是生了个女儿,你二爷还敢把我撵出府去不成?”

她啊,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如今心情也调整过来了,不像之前一样患得患失。

顾怀袖发现自己心态很平和,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修身养性能不能生出个文静淑女或者是温润君子,想来想去,她又担心胎教问题。

怀孕的人,要想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她一天比一天地懒,早先还打算着什么胎教,等到肚子开始显了,天气就开始渐渐热起来……

然后……

然后顾怀袖就不动了,当真不动了。

除了孙连翘说让她出去走走之外,半分都不想挪脚,也不想看书,张廷玉偶尔拉她下棋,她也喊“不想动”,除了“吃”,还是“吃”。

可府里唯有小石方一个厨子能满足顾怀袖那刁钻的一张嘴,每日里为她做饭菜都没个安生的时候。

张廷玉最近有些事情缠身,江南那边的争斗似乎已经白热化。

到底怎样,张廷玉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他只能时不时与廖逢源通消息,现在廖逢源可为难了,一面要跟张廷玉说事儿,一面又要应付沈恙。他想想自己这不是个两面的粽子吗?

好不容易等到事情定下来,张廷玉差点累倒了,回来看见顾怀袖优哉游哉地吃东西,那一瞬间差点憋了一口血吐出来。

“回来了?”

顾怀袖懒得动,一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手拿着蜜饯,嫌弃地看了张廷玉一眼。

张廷玉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道:“你是不知道,罗玄闻这一回是死里逃生。”

“这一位可是咱们财神爷,万不能被沈恙给弄死了。”

顾怀袖想想,其实还是挺在意那个罗玄闻的,毕竟每个月都能拿来不少的银子,往后要花银子的地方还多。

“要不……你趁着沈恙现在还没成气候,早点掐死他得了?”

张廷玉叹气:“你二爷我要有那么大的本事,早掐死他了,用得着再养个罗玄闻?”

一瞬间,顾怀袖的目光就似笑非笑起来,她袖袍有些宽大,带着江南水乡里带回来的飘逸,轻轻地甩了甩,“你养罗玄闻,果真是这个目的。”

当初顾怀袖就是不大明白的,或者说她隐隐约约有这个怀疑,却没说出来。

刚才不过言语一试探,张廷玉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

张廷玉放下茶杯,过来拿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顾怀袖护食儿得很,将那蜜饯盘子端回来,便皱眉道:“你去吃别的,这是小石方做给我的,不,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你怎么跟你儿子女儿抢吃的?”

“……”

得,张廷玉噎住了。

他咬着牙:“孩子还没生下来,我这就失宠了?”

“你压根儿就没得过宠。”顾怀袖直接朝着张廷玉伤口上插了一刀,毫不留情,“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且告诉你,沈恙这人再怎么人渣,也是救过我一条命的……”

说到这里,她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

眼帘一垂,顾怀袖又叹了口气:“若有一日你拿着他短处,为着昔日的恩情,咱们合该放他一回。”

她死里逃生,当初是人参雪莲吊的命,行船半路上没了药和补品,都是催着漕帮的大船小船沿岸补的。

顾怀袖不知看不出沈恙对自己有什么心,可客观来看,就事论事,这人救过自己。

尽管孩子始终是一个遗憾……

可那怪不到沈恙的身上去,顾怀袖跟张廷玉都欠着人的人情呢。

张廷玉只道:“我有分寸。”

平日里都遮遮掩掩,没想到今日被她给知道了。

张廷玉只觉得是最近自己太高兴,放松了,竟然脱口而出。

“不过……那是罗玄闻跟沈恙之间的恩怨,不管怎么说,罗玄闻还是要救的,你不也说……他是咱们的财神爷吗?”

其实江南公认的财神爷是沈恙,跟罗玄闻可没半分关系的。

不过沈恙赚钱再多,也不给他们呀?

所以顾怀袖不在乎这些。

“你倒说说江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顾怀袖久没动过脑子了,现在想要想想事情,似乎也没生锈。

张廷玉道:“沈恙动作很大,连着私底下铲了两个大盐枭……他现在是占山为王,直接霸占了人家的生意,下头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一把算盘都红了。”

沈铁算盘,从来都是人如其名的。

张廷玉更清楚沈恙那疯狗一样的野心和攻势,也清楚他对顾怀袖的觊觎。

所以他对沈恙的杀心很重,只是沈恙也不简单。

这一场博弈,张廷玉是处于不败之地,而沈恙只能在平手和败北之间选择,而张廷玉不会给他第三个选择,即便是后者,也吝啬给予。

他嘴里说着“放他一条生路”,想着的却是还是转脸策反了廖逢源更稳妥一些。

有沈恙在一日,张廷玉就睡不安生。

人情债是要还的,顶多就是放他一回,第二回一样要取他项上人头。

“你想想,现在不用我动什么杀心,光是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江南,都是个大问题。”

张廷玉微微一笑,却是一副幸灾乐祸表情。

顾怀袖眯着眼,“管他呢,罗玄闻现在怎么样?”

“伤了一条胳膊,不算很严重,听闻修养修养就好了。”

张廷玉没当一回事,过来陪她一起躺着,却道:“你前一阵不还说要给孩子念书的吗?”

“将来孩子长大了自己不会念啊?”

顾怀袖斜了他一眼。

他则挤上来,将耳朵贴在她腹部,“孩子,听见你娘的话了吗?这么懒的娘,也就你遇得见,回头来可千万别说是你爹不给你说情……生下来多笨……”

顾怀袖推他,他不动,还是上来吻她:“懒人……”

“我就懒了你能把我怎样?”

顾怀袖想想,平和地眯着自己的眼睛,“你不觉得这样数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着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一点长大,慢慢地,慢慢地……”

“慢慢地,慢慢地,你就胖成了猪。”

张廷玉淡定地接话,在顾怀袖的盘子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翻身直接站到了地面上,躲过了攻击。

“张廷玉,你给我睡书房去!”

她气急,恨不能一把把那贱人抓过来撕了。

张廷玉才是心有余悸,他笑着摊手:“二少奶奶自打有了身孕,这脾气可是一日比一日地坏了。”

外头丫鬟们三五不时就要听见他夫妻两人来这么一遭,也跟玩不厌一样,都掩唇偷笑起来。

阿德刚刚来就看见外头一片欢喜颜色,可是他心里却不怎么美。

因着方才来了一件有些棘手的礼物。

阿德来到了外头,恭敬而斟酌着道:“二爷,有事……”

“有事就说啊。”张廷玉没当一回事,顺手便说了,然而下一刻他就顿住,还是若无其事跟顾怀袖道,“我出去看看。”

顾怀袖却敏锐地从张廷玉这看似前后自然、实则生硬无比的转折之后,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刚才阿德进来,只说有事?

见着张廷玉出去,顾怀袖道:“青黛你出去听听。”

青黛有些不明白,出去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似乎是朝着前院去。

她回来给顾怀袖说,顾怀袖反而起疑。

最近的事情也就是江南那一桩有些棘手,现在这神神秘秘的,到底是干什么去?

正想着,外头却说陈氏来看她了。

闻说顾怀袖这一胎已经有了三个来月,稳当下来,陈氏这才来看着,她身体最近又不大爽利起来,不好全也根本不敢往这边走,生怕撞了顾怀袖的胎气。

现在天气好起来,她也不咳嗽了。

“二弟妹瞧着可好睡?听说你可是一天睡到晚,这样文静,想来肚子里的孩子也该是个文静的。”

“我也想着是个文静的比较好,不调皮,养着省心。”

顾怀袖看见陈氏的时候,便觉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