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听着就笑了:“闻说沈恙现在都还是个浪荡子,后院里花花草草虽然多,却没个正室夫人撑着。他膝下无子,又有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的?李卫这小子,怕被他当成自己得力属下来养着的。”

说实话,李卫机灵,到底不与别人一样。

当初沈恙遇刺着手收拾自己手底下的人,就收拾出了个罗玄闻,身边只留下了钟恒,现在什么事情都要钟恒来帮着忙,沈恙肯定觉得力不从心。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沈恙这人实不会有什么力不从心的时候。

不过贸贸然去别的地方找个不清不楚的人来当自己的心腹,还不如慢慢地养。

只不过从张廷玉这里出去的人,现在沈恙还能放心吗?

最要紧的,还是罗玄闻的事情。

刘氏看了看李卫,又道:“别看沈老板这人荒诞不经得很,听说还是个痴情种,别看府里没正室夫人,可儿子总该有的,前儿……”

“咚咚。”

敲门声。

顾怀袖挑眉,道:“谁?”

“二位夫人,沈爷这边要走了,叫钟恒来问问,李卫走不走。”

外头是钟恒的声音。

顾怀袖倒是记得这钟恒,当初来半路上接人,见过。

她看向了李卫,李卫局促起身:“二少奶奶,李卫走了。”

“你未必需要真走,若你不想走,想来也没人强逼你。”顾怀袖仔细地想了想,自己对李卫未必没有那点子护犊子的心思在,只是现在有一段时间没见,倒觉得……

李卫是长变了。

其实李卫是贫寒出身,难得碰见有人能对他好。

二爷与二少奶奶算一个半,二少奶奶算一个,二爷只算得半个;阿德叔等人且放下不说,余着得似乎就一个沈恙了。

虽则钟恒先生老是骂他,嘴上说着恶毒的话,却还时时想着他;至于那一位高高在上的沈老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又叫人关照他……

这些人,李卫心里都记着他们的恩情。

只是打二少奶奶掉进水里,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其实太小太弱。

所以他选择了更大更强的沈恙。

如今听着钟恒的问话,意思很明确了。

若是李卫不想走,尽可以直接留下来回到顾怀袖的身边。

可……

李卫挣扎犹豫,末了慢慢朝着地上一跪,给顾怀袖磕了沉沉的三个响头:“小的感念二少奶奶前些年的照顾,永不敢忘记,心里已将二少奶奶当成了娘,仍愿给干娘端茶倒水。李卫……不孝,还请干娘原谅。”

三个沉沉的响头,真是磕得顾怀袖心都要碎了。

她叹了口气,也是知道了李卫得选择,只道:“青黛,开门。”

青黛等人却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外头钟恒已经站着等里头的回答,沈恙则掐着象牙骨的扇子、一袭艾子青长袍站在楼梯口,一脸的笑意没有消减下去,可目光也看着这边。

他也想知道,李卫的选择是什么。

曾记得,当初他问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李卫说,沈爷厉害,所以跟着沈爷。

他也想要这样厉害。

今儿又遇见他干娘,到底如何呢?

李卫在屋里给顾怀袖磕过了头,便走了出来,跟在了沈恙的身边。

沈恙“啧”了一声,“爷还当你跟你干娘感情多深呢,没良心的倒是说走就走啊。”

这话说得太刻薄,引得张廷玉都皱了一下眉。

他说完,便一拍李卫的头,让李卫跟着自己一起下楼梯了。

只是沈恙似乎完全忘记了,屋里还有位刁蛮的少奶奶,这会儿他说完了话,心里正快意,没想到屋里顾怀袖听见了。

她脸色一沉,端了茶杯就走出来,两步路便来到了楼梯口。

朝底下一望,沈恙正优哉游哉地带着李卫走,顾怀袖冷笑了一声,劈手便将手里的青瓷茶盏照着沈恙后脑勺扔过去。

“砰”地一声,紧接着是“啪”地一声脆响,“咕咚咕咚”几下,众人都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高贵冷艳的沈铁算盘被一只从天而降的茶盏砸到了脑后,整个人朝着楼梯下面就扑了过去!

钟恒心跳都给吓停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沈爷!沈爷!”

整个一壶春茶楼都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唯有顾怀袖轻轻松松地一拍手,毫不犹豫口出恶言:“摔不死你!”

说完,她一拂袖转身便去了。

沈恙被钟恒扶起来,只觉得自己后脑勺肿了一块,模模糊糊开口道:“见血了没?”

钟恒吓得不轻,只道:“还好还好,没砸出个洞,也没见血,就是多了块包。”

整个人都被那木楼梯上下颠倒了一回,沈恙脚下都还在晃,抬头只瞥见顾怀袖那清瘦背影,咬牙便骂道:“这恶妇,恶妇!”

不过是刺了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果真女子与小人难养,竟然直接摔茶杯来打人,往后谁还敢说什么?!

钟恒心说爷您这是自找的,不过也只能心里说说,脸上赔着小心。

张廷玉怡然站在楼梯上,身边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廖逢源。

他乐呵了,不由自主笑起来,分明是见不得沈恙好:“哟,沈爷您这可是千金贵体,铁算盘一把一颗算珠都要当小半个国库了,摔一下可不了得。钟先生还是早早地让你家爷去看看大夫,推荐琉璃厂外头拐角杏林医馆,保管起死回生。”

“张二,你说谁呢。我人都还没死呢!”

沈恙差点气得跌脚,这夫妻两个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心黑。

他抬手按了额头,总算好了一些,再去看楼上的时候,顾怀袖早已经不见了影子。

这时候沈恙是真头疼了,心底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冷笑了一声,摆摆手便离开了。

后面张廷玉看了,也笑。

廖逢源满头都是冷汗:“这……”

“人贱命硬,死不了。”

张廷玉说话也是个毒的,旁边廖逢源差点要被毒倒了,之后便见张廷玉上去找顾怀袖了。

顾怀袖回头来喝茶顺气,见张廷玉进来,只道:“怎没砸死他?”

张廷玉道:“你若是出来的时候再跑快一些,将他从二楼这里砸下去,再在下面铺上一层尖刀,保管十死无生。”

“你倒是比我还毒。”

顾怀袖气儿终于顺了。

张廷玉则道:“无毒不丈夫。”

无毒不丈夫。

沈恙也是这样想的,出了一壶春茶楼,他回头看了一眼,只道:“爷总觉得……不该心软……”

钟恒撇嘴:“心都心软了,您还叨咕个什么劲儿?回头来还不知道您是个什么下场呢,小的想着……要不早早地给您备下一副棺材,也免得日后没人哭丧。”

“有棺材跟有人哭丧这是一回事儿吗?”

沈恙抬脚便想踹钟恒,不过一转眼便瞧见李卫埋着头,拿袖子擦脸,顿时笑了,“爷还没死你就在哭丧呢,要不你也叫爷一声干爹,回头来帮我哭丧?”

李卫想起自己方才拒绝了顾怀袖,选择了沈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

像他这样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叫“舍”,什么又叫做“得”,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舍得”。

他似乎觉得自己哭得丢脸,瘪着嘴道:“我干爹是二爷,干娘是二少奶奶,怎能再认一个?回头给沈爷哭丧有取哥儿,轮不到小的。”

沈恙冷哼一声。

钟恒则是一踹李卫,“臭小子甭哭了,不知道的叫二少奶奶看见还以为有谁欺负你了呢!”

依着张家二少奶奶那个脾气,指不定回头来还要教训自家爷,钟恒想着有这一回便够了,看李卫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才扭头对沈恙道:“回头沈爷您若觉得自己死后没人哭丧,咱们多认几个干儿子不就成了吗?您这头……”

“杏林医馆,看大夫去。”

沈恙这头可金贵着,现在后脑勺还疼。

一想到这茬儿,别的什么都忘了,满心只念叨着“恶妇恶妇恶妇”,晦气地去医馆了。

他们的马车轿子走了一会儿,张廷玉才与顾怀袖出来,临走时候顾怀袖抱了抱胖乎乎的廖思勉,跟刘氏道了别,总算才是回了张府。

那佛珠被她放在匣子里,尽管没问题,却也不准备拿出来了。

张廷玉看了一眼,却道:“再过得半月,便是岳父大人寿辰,你娘家嫂嫂已经开始操办起来。按着礼数,咱们该去看看。”

“这我记得。”

话虽这样说,顾怀袖的表情却出人意料地冷淡。

她只要一想起顾贞观去年还跟他说林佳氏的事情,就堵着心。这一位是越老越糊涂,万事都求稳,也没个冲劲闯劲,只想着和和乐乐,却根本不去想是不是能和和乐乐。

林佳氏如今生了太子第三子弘晋,地位已稳,听闻是请过了礼部,封了个侧福晋,连着林恒一家子都跟着脸上有光。

只是原来林恒真正的女儿,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上一回听说是死了。

林佳氏瑶芳……

顾怀袖闭上眼,捏了捏自己眉心,只盼着这一回回娘家给顾贞观祝寿,别再出什么乱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晚上八点半见。

☆、第一二零章 美色伤人

三月中旬,乃是顾贞观的寿宴。

心里纠结是纠结,可该去的还是要去,顾怀袖叫人先准备了一些补品,又装了一些玉祁,想想还有要带给顾寒川孙连翘等人的礼物,即便是那个庶弟顾明川也给准备了。

她叫人打了几盒瓜果蔬菜如意等等吉祥图案的银锞子,叫人给装了起来,等到回了顾府铁定要出去一大笔钱。

一切收拾停当,便预备着出门了,不宜去得太早,也不宜太迟。

张廷玉刚刚从学塾走出来,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想回去。

前面张廷瓒的脚步也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干什么去。

张廷玉喊了一声“大哥”,这才见张廷瓒停下,“怎地走得这样急?”

“方才有人来传,宫里出了点事情需要处理,我早早地去看上一眼。”

紫禁城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是非多。

张廷瓒也没办法,跟张廷玉说了两句,便往宫里去了。

詹事府这边时常有事,太子爷最近的事情更是堆在了一起。

近年来太子爷日渐地学坏,康熙爷斥责过索额图好几次,只说是索额图将人给教坏了的,还好因为张英实则是皇帝的心腹,没有被太子爷日渐的变坏而牵连到。

霆哥儿出事的那一天晚上,张英曾经对他说,太子不稳了。

看着康熙爷的身子骨还很硬朗,可太子爷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还是老样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本来詹事府就是为了辅佐东宫太子之事而设置,因而这些人大多也都是皇帝派来给太子办事的人,所以在旁人的眼中,张廷瓒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子一党。

他入了毓庆宫,刚刚进去就听见了里面摔茶杯的声音,顿时皱了眉头。

里面胤礽已经有些气急败坏,见张廷瓒进来,他才收敛了一些,道:“卣臣总算是来了,今儿遇见一件棘手的事情,明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定了李蟠和姜宸英,不是咱们的人……”

就为着这样一件小事?

顺天府的举子很多,甚至全国各地有不少的考生愿意冒籍来考,可真正厉害的人都在江南。重视着顺天这一块的乡试,无非就是想要拉拢京城这一片的势力,毕竟这里乃是大清的中心,多的是王公贵族。

只是这一次定下来的乡试主考官不是胤礽想要举荐上去的。

这样一来,拉拢顺天府举子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可毕竟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张廷瓒倒是很平静,劝道:“太子爷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乡试有什么要紧,更重要的会试还在后头呢,只要会试总裁管官在咱们这里不就好了吗?”

“会试?”

太子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会试有什么了不得的?在这里头能舞弊的几率太小了。那是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知道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一位爷还想着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是够能耐了。

其实也不怪太子爷心急,实在是他的几个弟弟成长太快,转眼就已经有了各自的爵位,分府出去了。

他们在宫外,距离皇帝远了一些,只要能控制好宫内外来往的眼线,几乎就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还在毓庆宫中,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太子,要好太多了。

别人能够恣意地拉拢朋党,而太子却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怎么想都不平衡啊!

胤礽阴沉着一张脸,狠狠地拍了拍桌面,“都是胤褆那边的人干的好事,明珠这头老狐狸,怕是到时候连会试总裁官他都是要争上一争的。”

去年春闱会试总裁官,就是在诸方争夺不定之下,皇帝没有办法,才点了张英。

那一年,李光地的儿子李钟伦与张英的儿子张廷玉,乃是同一科的举人,张英当了总裁官,张廷玉避嫌,没参加会试,去年李钟伦中了;若按着常理,今年怎么着也轮不到张英了吧?

这也就是想想,不是没这个可能。

张廷瓒为保险起见,也不敢对着太子说什么,现在太子越来越暴戾恣睢,不知道下一刻就会发什么火,一切小心为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阿哥勇武有余而智计不足,不过就是个草包。”张廷瓒顿了一下,道,“微臣看着,倒是下头的更可怕。”

胤礽闻言,点了点头。

除了胤禛是他的人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别的人来。

那个辛者库贱奴生出来的八阿哥胤禩都有十七,也封为贝勒了,足可见现在太子有多大的压力。

他让张廷瓒坐下来,与他商议了好一会儿,临近中午,外头太监来报说侧福晋林佳氏端着汤过来了。

林佳氏去年才给太子生了个胖小子,暂时取名为弘晋,若等着合适的机会还能等到皇帝来定名。

如今已经给林佳氏请封了侧福晋,她侍奉太子的年月也不久了,如今一有了孩子地位就稳固起来。

不过侍奉太子这方面,却是从来没有过松懈的。

张廷瓒看着时间不早,便顺便起身告辞要走。

太子也没留他,林佳氏脸上带着浅淡的妆容进来,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见张廷瓒一样。

“听说今日太子爷没用膳,妾身特意叫人做了一些,您先……”

屋里的声音远了,张廷玉顺着毓庆宫的走廊出来,长长的宫道,两边都是红漆的高墙,还看得人压抑。

他正准备离宫,没想到后面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张大人。”

一名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张廷瓒对林佳氏的事情一清二楚,闻言虽觉万般不情愿,可还是停下了脚步。“侧福晋。”

林佳氏瑶芳脸上带着淡淡的傲气,笑着道:“听闻您的二弟将参加庚辰科会试,而据我所知他虽是江宁乡试头名,可往常是屡屡落地,这样的人,学识难保能进入会试殿试前三甲。想来,张老大人跟您都要发愁的吧?”

话太难听了。

张廷瓒对自己的弟弟很清楚,此前屡试不中,都有相应的原因,却不应该这样一概而论。

林佳氏的话,若是被二弟听见,那顾怀袖怕是要发飙的。

好在站在这里的,是很沉得住气的张廷瓒,他闻言微微地弯唇:“侧福晋忧虑的事情真是很多。”

这是在说她多管闲事?

林佳氏如今终于飞上了枝头,她这几年的苦日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没有当初的顾怀袖,怎么可能有如今浴火重生的自己?

现在顾怀袖嫁了个无能的丈夫,她本着姐妹当初的情分,想来提携提携,可张家大公子竟然似乎不领情?

也无妨。

林佳氏轻轻地摸着自己漂亮的珐琅质护甲,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您别说我的话多,原本我母家有从顾家过继过一个女儿来的,只可惜她命薄去得早。说起来,我与顾家还有那么一点关系呢。您与张老大人又是太子的心腹,方才我问过,太子爷也说要提携一下张老大人的公子,索性我就来告诉您了。”

这林佳氏瑶芳的心思,也是细腻狠毒的,只是比之他弟媳,少了几分缜密和镇定,也不大沉得住气,毒虽毒,却是毒得粗糙了一些,不如顾怀袖那般精致之中隐约着大气。

想来这两姐妹一直是在博弈,只是不知……

四阿哥在当中夹着,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想着,张廷瓒不好拒绝,只敷衍道:“回头我会同二弟与二弟媳说此事的,多谢侧福晋与太子的提携之意。”

林佳氏瑶芳轻笑了一声,这才搭着宫女的手越过了张廷瓒出去,“有眼色就成了,不必多礼。”

往后太子要成为皇帝,而太子妃石氏久无所出,肚子里一直没消息,而她肚子争气,生了太子的第三子弘晋,大福气还在后面呢。

谁说她不一定能成为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呢?

只要有野心,没什么不能办到的。

张廷瓒瞥着林佳氏走过了拐角,这才重新出去。

四阿哥刚刚从那边的宫道过来,恰好与张廷瓒一道,张廷瓒当过太子伴读,所以四阿哥走上来同张廷瓒说话,即便是被人看见也不会说什么。

胤禛道:“听闻你二弟妻子有喜了?”

瞧瞧这话说得多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