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张二夫人与沈爷的初见极有意思,在沈爷异常狼狈的一日,出现了个异常惊艳的美人。

当时罗玄闻背叛,沈爷正在拔除自己身边一颗颗危险的棋子,偏生遇到个张廷玉来插上一脚。

那会儿,他们还是友非敌。

于是,沈恙喜欢上了顾三口脂红,海棠翠,羊脂白,听她软语淡淡,笑意溶溶……

沈爷的女人太多,张廷玉只有那一个,可沈爷千方百计就觉得自己缺了那一个,想要把顾三这一颗石头抠到自己身边来镶嵌着。

于是,他作弄顾三,也被顾三作弄。

有时见他徘徊在葵夏园的锦鲤池边,或是在临水的听戏楼里,或是在湖面水榭之中……

这样,便醉生梦死起来。

还记得当初那个什么苏□□,因着当时沈爷还不曾知道张二夫人名姓,问也问不出,只从苏□□算盘上起舞时候知道点端倪。

当时苏□□被沈爷罚了,回去就好好宠爱了起来。

陆姨娘因为解了张二夫人留下来的那一题,也得了沈恙的喜欢。

可她们兴许不知道,这些的“喜欢”,在沈恙看来不值钱,他只偏爱着顾三,怜着与她有关的一切。

喜欢人,也是一种病。

沈恙的病,越来越严重。

他甚至,在顾三落水的时候,动了与漕帮的第二个人情。

钟恒断断没想到这样千金买不到的关系,竟然全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沈爷糊涂。

可他知道沈恙其实不糊涂,因为他病着。

病着便可以发脾气,爱做什么做什么。

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甚至愿意倾了万贯家财,甘心身陷囹圄,只为求一个圆满的了断。

作为旁观者,钟恒觉得自己不该想这样多。

就像是他如今昏花的老眼前面,低飞的蜻蜓。

要下雨了。

交覆的枝叶上落下点点天光,钟恒满身的平和。

他忽然想起李卫跪在沈园外面的时候,兴许沈爷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天吧?

那个时候的沈恙,是不是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李卫,一纸公文送他上黄泉呢?

“钟先生,又是中秋佳节了,公子请您过去吃蟹黄呢。”

前面小厮腿脚很快,一径到了钟恒的面前,笑了一声。

钟恒摆了摆手,道:“如今都是谁当家了,该叫他一声儿爷。”

一路转过回廊,从锦鲤池边过,钟恒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长叹一声。

沈恙死后,新帝登基,沈家所有冤屈洗刷干净,沈取也成为了沈家人,从此与张家没关系。

要说张廷玉也是个妙人,自己的儿子都能视而不见。

人人皆有自己的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沈家倾覆于无妄之灾,而沈恙亦导致了杨家的倾覆,最后他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家业也归于了国库。

真不知到底是谁算计谁,又是谁报应了谁。

沈取,字三千。

弱水三千,他沈恙只取一瓢饮。

秋风见冷,中秋月圆。

钟恒背着手走了很远,恍惚还是当年的路,可人都变了。

沈恙的影子似乎还站在沈园各个角落里,然而一晃眼便不见。

这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不管是张廷玉还是顾三,每次来江宁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

钟恒恶劣地以为,那是愧疚。

翻出手里的五枚铜板,他低叹一声:“果真是没沈爷那样的刻骨铭心……”

这五枚铜板,还是当年在京城街口的面摊上被张二夫人身边丫鬟青黛给的。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钟恒不由低声咒骂:“跟着爷的人,也少有见个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又有个婢女来报:“钟先生,陆姨娘投缳自尽了,您看……”

陆姨娘,投缳自尽了。

这是跟了沈恙时间最长的一个。

钟恒沉默了半晌,站在廊下,听着淅淅沥沥下来的秋雨,道:“她死前,可说了什么?”

小丫鬟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怕得慌。

“殓葬了也就是了。”

沈恙后院里的人早没了,陆姨娘却还是个重情义的。

后院里,早已经没了昔日颜色的女人,就挂在三尺白绫上,恬淡的闭着眼。

她知道沈恙不曾爱过她,能留在爷身边那么多年,也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人。

她得不到的,沈恙轻轻送给了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轻易将之踩在了脚下。

钟恒入花厅的时候,沈取已经跟一些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坐在了一起。

见他来,他停下把玩手里那一枚瓷钱,对着他笑了笑。

“钟叔叔来得迟了,当罚酒三杯。”

钟恒只道:“沈爷是越发难缠了,可也千杯不醉?”

此沈爷,非彼沈爷。

沈取微微有些恍惚,末了才道:“父亲千杯不醉,此生仅醉一回,一醉未醒。”

话落,他看见墙角一对儿花瓶上描着的红豆。

于是,忽然想起当日刑部大牢阴暗潮湿地面上,那落如散珠的一地相思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番外《高无庸 围观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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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番外 高无庸 围观四爷

桌案上摆着奇楠珠串,是四爷时常拿着的那一串。

不,是先皇时常拿着的一串。

高无庸想过有这样的一天,宫里每个掌事大太监都有这样一天。

就像是之前圣祖爷身边的德公公,雍正爷身边的他跟苏培盛。

从在阿哥所的时候开始,高无庸跟苏培盛就跟在四爷身边伺候了。

四皇子,四阿哥,四爷,四贝勒,雍亲王,雍正。

胤禛。

伴随了这一位帝皇一生的名字。

香案上放着铜鎏金瑞兽文宣德炉,先帝最爱其如宣德炉谱所言之形态古拙、色泽沉古、凝重华丽。

炉里点着上好的水沉香,也是高无庸这辈子点的最后一炉香。

四爷坐禅的时候总要叫人点上这样的香,一般苏培盛负责收拾桌面,而他就在一旁点香。

苏培盛爱说话,圆滑,而高无庸不喜欢说话,他只做事。

两个人跟在四爷身边也有许多年了,其实很早很早以前,他们还不相信自己能成为大太监。

畅春园那一夜的雪,下得好大。

一向孝顺圣祖爷的先帝,终究还是默许并且支持了一切的发生。

他对那一张九五宝座,依旧存在着好奇。

每个皇子都很好奇,并且渴望。

万万人之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也许在张二夫人背叛主子爷的那个时候,胤禛便知道了。

取出一对儿雕着红杏闹春图的青白玉香罐,高无庸看了对面趴在桌上的苏培盛一眼,想着他们这些没根的奴才,到底不能跟张二夫人一样自在。

可仔细想想,张二夫人便自在了吗?

香夹取出里头的檀香木屑,慢慢添进香炉里,待香炭红了,才用香著轻轻拨一拨炉灰。

外头侍卫们正守着,高无庸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

他像是在做一件毕生最要紧的事。

如今的总管太监站在外头催了一句:“师傅,上路了。”

宫里的太监啊,都是一个带一个,带出来的。

高无庸也带过,这小太监原还跟高无庸有些关系。

可世上的事情,都是你来我往罢了。

他道:“咱家这一炉香,烧完便走。”

四面一片缟素,先皇大行,宫里别的地方都还隐隐约约听得见哭声呢。

高无庸禁不住想,康熙末年的畅春园,是不是也这样。

只是彼时,他高无庸是一人得道而跟着升天的鸡犬,如今天子驾崩,他们这些奴才也该走了。

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没个根的奴才换得就更快了。

可一提起奴才,高无庸就忍不住要想起一个人来。

苏培盛饮下鸩酒之前,曾问:那一位当真问心无愧吗?

他问的是高无庸,可高无庸哪里知道?

那一位,是不是问心无愧,只有问她自个儿了。

其实,高无庸又隐隐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还是四爷的主子爷,随驾南巡,遇见太子爷扳指那件事。

一直到回京,高无庸都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四爷手里忽然握了要紧的棋子,直到头一封信从他们这里递给了江南的白巧娘,这才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四爷不喜那一枚棋子,时常骂她不听话。

人人都有自己的机心算计,顾三不敢把扳指拿来,更知道这里面不是她能插手的,所以一直是能拖就拖,还要忍着四爷给的气受,连年来怨气积攒,最后回了京,竟拿着扳指来要挟人了。

当初被作为信物的一枚玉佩被顾三砸碎了放进锦囊里,递回四爷这里,高无庸可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但见自家爷把那锦囊一抖,里头出来的竟然是碎玉,苏培盛吓得跪在了地上,只怕四爷发火。

四爷看了那碎玉半晌,只道顾三好本事。

心里是恨得咬牙,可又不能不就范。

这还是头一个让四爷这样吃瘪的女人,啊不,奴才。

拿回扳指之后,这一枚棋子便没了大用处。

高无庸记得,那一天四爷从茶楼回来,拿回了扳指和里面密信,伏案写了什么东西,不过最后又扔掉。

苏培盛曾说:四爷的心,猜不透。

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家,不过是跟张家二子看对了眼,兴许还是郎才女貌一对,怎么四爷偏去请了张家大公子代捉刀之事?

坑也?坑也!

说白了,他们家四爷就是见不得这等猖狂刁民,竟然敢在主子爷面前拿乔。

这一回,胤禛是定然要顾三好看,即便是费尽心机嫁给默默无闻的张家二公子又如何,还是要被四爷算计成个筛子。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虽不敢说知道主子心思的全部,一星半点儿总能摸到。

时间长了,也就知道主子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什么时候是装得好,什么时候是真不舒坦……

只是在对顾三这刁奴的态度上,他们主子有些怪异。

有时候觉得是厌恶极了,有时候又喜欢撩拨两下,就像是四爷曾经在宫里养过的一条小白狗。

不过小白狗有时候被撩拨得极了,还会反过来咬主子一口。

对这些小东西,胤禛有前所未有的宽容,被咬了没大碍,也不往心里去。

虽则,最后那条小白狗还是被太子着人给打死了。

可谁也没想到,张家大公子也是个懒人,竟把四爷给的差事扔给了张二公子。

按理说,这样一来,顾三姑娘更要倒大霉。

而张二公子似乎也是专门想要坑她一把,后来听张廷瓒说,对的对子有些惊世骇俗。

一个是说张廷玉,一个还是说顾三。

后来四爷离了李光地府上,回去时候只道一句:“张二对的是大气,顾三对的这叫淘气。”

不怎么通文墨的苏培盛与高无庸也听不出什么叫淘气,只觉得满满都是机灵劲儿,还没中四爷的圈套,可见是个本事人。

可她自己能对出对子来,却要假手他人,未必没有藏拙的心思在。

这样的一个奴才,也难怪四爷用着不放心,要时不时敲打一回了。

高无庸的日子,就是跟着四爷在四处走。

四爷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四爷指着东,他就去东边;四爷指着西,他就去西边。

时常是四爷关注的事情,他也关注,四爷不关注的事情他却要留心。

眼瞧着太子一日不如一日,苏培盛也开始跟高无庸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他俩啥时候能捞个大太监来当当。

这种话,委实不敢去外头说。

高无庸也不管外头的事,他只在四爷身边伺候。

平时跟着四爷跑得多的,都是苏培盛。

苏培盛嘴里常常有说不完的话,什么昨儿哪个福晋生辰,送了什么什么礼,今儿哪位爷又添了阿哥格格,明儿府里哪位主子要来给爷送东西……但凡发生过的,就少有苏培盛不知道的。

可但凡碰见跟张二夫人有关的事,苏培盛话头开始永远是“不知”。

不知今儿谁惹恼了四爷,又给张二夫人好一顿气受,让人寒着一张脸走了。

不知张二夫人又是发哪门子的火气,竟把马鞭子往爷的马下抽,那也是能抽得的?哎哟,瞧瞧咱们爷这个手啊!

不知张二夫人的心思啊,都说是女人心海底针,旁人的都能捞着,偏生她的捞不出来呢?

不知……

太多太多的不知了。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这些“不知”,他们只是好奇罢了。

四爷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少有人能跟他常年保持一样的关系,便是原来走得近一些的兄弟也都因为四爷办的差事的原因渐渐疏远。亲兄弟尚且如此,更别说是寻常人,身边的奴才们实也是来来去去。

不过,张二夫人这个时常惹爷生气的奴才倒是留了下来。

约莫,四爷还是觉得这奴才有意思吧?

就像是养着小玩意儿,想起来便去撩拨一阵一样。

高无庸喜欢站在四爷后面,是半抬着头的,苏培盛则是在跟前儿,总是埋着头。

不过苏培盛看到的比较多,可高无庸也觉得自己看到过不少。

四爷修佛学禅理,不爱进后院,也往往都是福晋给劝着,自打年沉鱼入府,似乎才不觉得那么清心寡欲。

香息袅袅,高无庸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他是个粗人,虽办的是精细活儿,可过不来精细的日子。

只将香炉盖子这么慢慢合上,原本的香息就更浓郁了。

紫檀描金座屏就按在旁边,外头朱红大柱子透着紫禁城的森然肃穆。

然而曾有那么一时,四爷叫他藏在屏风后面,握住一把刀,只听着那打江南来的沈恙与张二夫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