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谁把她弄来的?肯定不是谢况弈。

杜小曼努力想了想晕过去前的情形。

当时,好像有香气和女人的声音……

月圣门?可能性比较大。

或者是天上的神仙们?看到她受罪终于良心过不去,把她拎来这里,就好像游戏里的回城复活一样,重新开始跑地图?

杜小曼折回屋内,把饭吃了,茶叶蛋煮得很入味,蛋黄尤其好吃,包子是猪肉茄子馅的,非常鲜美,杜小曼狼吞虎咽,啃下去两个。

吃完了饭,杜小曼打了点水,把碗洗了,依然没有人出现,她不禁想,是不是不会再有人出现了。

水和食物的温度,表明那人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

这个小茅屋里没有锅灶粮食,只适合临时歇脚,不是个居住的地方。

包子和馒头可以做干粮,粥却只有一顿的量,茶水也不多,桌角还有一叠似乎是打包干粮用的纸袋。

杜小曼打开墙上挂的那个包袱,果然,里面有两套衣服,一套镜梳,一盒药膏,一袋整银,一包散钱,还有一个熟悉的蓝封皮本本文牒。

杜小曼翻开一瞅,果然就是她路上用的那本,抬头是“滁州府衙知会各州县时杜氏丙寅嘉元三年七月初三生……”

这文牒,她当时曾看过,但因为这段时间心情复杂,加之谢况弈给的,她相信,只匆匆一翻,看了头尾。文牒上字不断句,都是繁体,她看到了“杜氏”两个字,把紧跟在州县后的那个时字当成后缀跳过去了。中间的“庆化八年六月十八嫁与滁州府生员时阑”那页她根本没看,只跳到末尾扫了一眼“准予通行方便”和官印便放心地揣了起来,该死的就被影帝白占了便宜。

看到这个东西,杜小曼几乎能确定了,救她的,是秦兰璪的手下。

杜小曼叹了口气,合上文牒,揣进包袱,将馒头包子打包,灌满水袋,顶上斗笠,走出了茅屋。

站在苍茫旷野中,她深呼吸,不禁想,该往哪走?

现在还是早上,太阳刚爬得比较高,有太阳的地方,就是东南方。

那么,这座小茅屋,正对着的地方大概是南,背后是北。

南方有山,翻山不易,如果山里还有老虎蛇什么的……还是往没山的地方走比较好。

杜小曼往北走了两步,又停下。

她虽然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睡了多久,但按常理推断,应该顶多睡了一天,那么这里,距离临德,不会太远。

临德周围是没山的。

朝着没山的地方走,走回临德的可能性,比较大。

还是有山的方向保险。

进监狱这一回,让她明白了,连神仙也靠不住。不过,如果被老虎吃了,GAMEOVER,赌局就废了。那种情况他们应该还是会管的。

杜小曼调转身,大步朝着远山进发。

山看起来远,走起来更远。

杜小曼本来腿就疼,走不太快,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歇歇。

一路没有人烟,只有旷野,刚开始走的时候,杜小曼还有点“天宽地阔只有我”的诗意情绪,走到后来,只剩下累了。

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她坐在一棵树下歇气,灌了两口水,啃下一个包子,非常希望现在突然出现一辆驴车什么的。

再往前走了一段,她心里一阵惊喜前方,她看到了路,是小土路,表明,附近有人家。

那路横在眼前,一头往远处旷野,一头往一道树林。

杜小曼斟酌了一下,选了旷野。

一个人赶路,青天白日下的旷野比幽深的树林有安全感。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走着走着,小土路越来越平坦宽阔,开始分出岔路。

往岔路上望,她隐约看到了人家,那里的地势比这里凹,高高的牌楼和屋脊,似乎是村庄。

杜小曼没有往岔路上走,继续沿着土路前进,路上开始有人了。

是杜小曼肖想过的驴车,得得地越过她,木架车上坐着几个农家打扮的人,杜小曼一阵欣喜那些人,脚边搁着包袱。

她鼓起精力,继续向前走,又过去了几辆马车驴车,当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杜小曼迎着渐近的山,看到了一条河。

路的尽头,有码头、有船,不少的人走动,还有草棚茶水吃食铺,杜小曼一阵热泪盈眶。

码头上,有人在吆喝:“快点,快点,今天最后一趟了!”

杜小曼随着一堆人挤到码头前,两三个大汉拦在两边,不耐烦道:“快!快!二十文!二十文!”

有人仰脖道:“坑你姥爷咧!从来都十五文,哪来二十文!”

大汉道:“十五文你等明个,坐不带篷的,反正今个就这最后一趟!”

众人攒动犹豫,杜小曼挤到大汉跟前:“十八文不行么?”

大汉一翻眼:“废什么话!”

杜小曼装作犹豫一下,才从袖子里抠出一把钱,点了不够,又摸出两个,凑够二十文,大汉不耐烦地劈手夺过,将她往前一推:“赶紧!”

这一推正好推到她肩上的伤,杜小曼暗暗倒吸一口气,咬牙忍住。码头下,一条乌篷大船,船上已有不少人。

杜小曼踩上舢板,逼近船帮,船身一阵摇晃,她跳到船中,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周围的人向旁闪避,有人骂道:“跳个啥,不会好好下啊!”

杜小曼低头赔不是,靠着船帮坐下。她跑了一天,蓬头垢面,一身灰土,脸上糊着药膏,周围人都以为她有什么病,往旁边避让。有个老太太嘀咕:“啥人都让上。”

杜小曼靠着船沿尽量坐得舒服点,又掏出一个包子就着水啃。船上越来越挤,杜小曼竖着耳朵听周围人谈论,“到了涡县得天黑了”、“三舅母说来接”……

这条船肯定不是去临德的,杜小曼彻底放心了。

过了一时,船头一声吆喝,解开缆绳,船摇晃前行,顺流而下。前方,一道山壁,中分两半,杜小曼不禁笑了,原来山可以这样过。

船行轻盈,穿过山壁,天快黑时,到了一处码头,浅湾里密密麻麻,都是船只,小有舢板,大者,在杜小曼眼里,约等于巨轮了。

杜小曼随在人群中上岸,四下张望。灯火绚烂,马牛驴骡,拉着各色车轿;来往行走,绸缎布衣,各色人物;各种方言口音,各种箱囊货物,极热闹,极繁华。

杜小曼挨到一个茶摊边,要了碗茶喝,耳朵又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一阵激动。

码头上,有船是往镇江去的,而且往那边,装了货,更要行海路去南洋!

什么月圣门、朝廷,乱七八糟的,都可以拜拜了!

她包袱里的钱做旅费应该是够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自己漂洋过海,肯定各种不容易,但,起码有目标,有希望了!

杜小曼离开茶棚,码头一条路,往前都是繁华的街道,她在路边吃了碗面,走进一家客栈。

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浑身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她闭上眼计划着明天与未来,但又不禁想,真的会这么容易?

每次当她充满希望,计划着某事,总会被打断。

但是……不管这次成不成功,眼下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好的等发生了再说,现在,只想着好的就行。

嗯,真的能走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开,重新开始,该多好。

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万般皆假……

万般皆空……

……

“媗媗,媗媗,你信我么?”

“媗媗,媗媗……”

“信他早晚有你哭瞎眼的一天!”

“你还能往哪去,你只剩一条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滚!”

……

“媗媗,此物便似我心,你……”

……

“掌柜的,这是我的传家宝……你将它时刻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蠢!猪心上都比你多长了一个窟窿!我一早告诉过你,小心那……你就是不长记性!”

“本阁可以娶你。今生只娶郡主一人,与其他女子,再无瓜葛。”

“……这世间与我,便就是你,你在便有此生,若无你便无此生……”

……

信者是我,他人无过。

本来就无,何必再有?

万般皆假……

万般皆空……

……

“我又新作了一支曲子,你愿不愿听……”

“媗媗,这支琴曲,旧名祈月,我今添新律,改做双蝶……”

……

杜小曼猛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一片漆黑,天尚未明。

她坐起身,拍拍额头。

见鬼见鬼……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对啊,都是什么来着?

脑子又有点混沌,窗外,有小公鸡喔喔喔吊嗓子,杜小曼摸索下床,灌了两口凉茶。

不要胡想其他!目标南洋!

洗漱完毕吃饱早餐,杜小曼抖擞精神,背着包袱走向码头。

熙攘的街道两旁,簇拥着各种新鲜蔬果的小摊,一个挽着篮子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杜小曼的视线。

杜小曼愣了一下,向那个身影快步走去:“碧璃?”

碧璃抬头,看见杜小曼,猛地顿了一下,突然转身就走。

杜小曼下意识地跟了两步,碧璃急急穿行在人群中,到了最后,竟然跑了起来。

杜小曼的脚步停下了。

碧璃这个反应,很不对劲,她暗暗扫视四周,没什么不寻常。

她再向碧璃跑离的方向望去,碧璃穿得是很明艳的翠色,在人群中比较醒目,那抹颜色拐进了一个巷口,消失不见。

杜小曼拐进路边的一个茶棚,坐下。

起码今天,去镇江的船,她不能搭了。

碧璃的出现和举动,有两个可能。

一,她藏身在这里,出于小心谨慎,不敢相认。二,她被人控制了。

杜小曼苦笑一声。她有种预感,出国之行,看来要泡汤了。她果断站起身,朝着碧璃拐进的那条小巷走去。

小巷纵长,里面有不少人家,两个老大爷正坐在巷中下棋,杜小曼上前询问。老大爷极其爽快地道:“穿绿衣服的女娃娃么,里头第一家。门上只有一个门环的。”

杜小曼道谢,走到那两扇缺了个门环的木门前,拍了拍门。

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杜小曼扒着门缝往里看,见一抹翠色一闪。

她又继续大力拍门,对着门缝喊:“碧璃,你不开门我也不会走!我就在门外待着了!”

喊罢,杜小曼正打算就在门口坐下,门拴一响,门开了一道缝隙。杜小曼立刻闪进门内,碧璃反手插上门闩,背靠木门,定定看着杜小曼,眼眶发红,哇一声哭了起来:“郡主,你干吗要跟着我呀……”

杜小曼不知该说什么,安抚地抱住碧璃,碧璃抽噎着挣扎:“奴婢,奴婢不敢……郡主……”

杜小曼的伤口被撞到,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碧璃抓住她的袖子,哭道:“郡主……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杜小曼苦笑道:“一言难尽。你不是应该藏在杭州附近的乡下么?曹师傅他们呢?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看见我就躲?”

碧璃低下头,泣不成声:“郡主……你不应该跟着我……来不及了啊……是我害了你……那个什么圣教……她们让我……”

月圣门?不是朝廷或者慕云潇?

难道是月圣门因为仪安城外遇伏那件事,觉得她杜小曼是朝廷的卧底,于是抓了碧璃来钓她出水,以报仇雪恨?

杜小曼皱眉:“她们在哪里?”

碧璃擦擦泪,拼命推搡杜小曼:“她们现在不在。郡主,你赶紧走!”

砰砰砰

门板突然大力震动,杜小曼和碧璃都吓了一跳,碧璃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

砸门声愈响。

“里面的人快快开门!官府清查,不得延误!”

碧璃一脸眼泪,无措地看着杜小曼。

“快开门!再不开就砸了!”

碧璃推推杜小曼:“郡主你先进去躲躲。”

杜小曼摇摇头,真是冲着她来的,躲也没用。她大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乌泱泱一堆身穿盔甲,手执兵刃的兵卒,这堆兵卒盔甲下的布衫是蓝色。杜小曼心里咯噔一下,当日被拐卖到桃花岛,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的种种再度涌上心头。

她这样略微一顿,为首的蓝衣兵已一把将门推得大开。杜小曼被撞了个趔趄,兵卒门涌入院中。那为首的人却停留在原地,目光如刀,扫视杜小曼:“你住在此处?怎的做出行打扮?”

他的盔甲式样与其他的兵卒有些不同,且其他的蓝衣兵手中都是长矛,他却是腰间佩了一把刀。看来是个头目。

杜小曼道:“我来投亲的,昨晚刚到涡县。住了一宿,今天才找到我表妹。”

那人道:“将文牒拿出来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