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言一挑车帘,缓缓出了车厢。

“孤欲往泉鸣寺听禅,约一个时辰前自府邸中启行,卿等可要去核对?并孤轿内,也一并清查?”

那几人齐齐跪倒在地:“臣等万死,求殿下赐罚。”

秦羽言一言不发,折身回车内。车夫一甩鞭子,几匹骏马又齐齐撒开四蹄。

杜小曼松了一口气,别说,十七皇子看着柔柔弱弱的,关键时刻,还挺有风范的,到底是皇子啊。

她转回身坐下,秦羽言轻声道:“杜姑娘请放心,定会平安无事。”

杜小曼点点头:“多谢。因为我的事,连你也被牵连上了,我实在是……”

秦羽言打断她的话,语速略快了些许:“杜姑娘不必这么说,不过举手之劳,亦是我心甘情愿。再者,此事其实全是皇……”

车厢忽又猝不及防地一个颠簸,马再惊嘶!

一道黑影,自树梢掠下。

刷刷刷!

抽兵刃声!打斗声!

只是,这次遥遥传话的,是女子的声音!

月圣门!

“妾身无意惊扰殿下,但车里的那个小姑娘,我要带走,望请恕罪。”

车外众侍从拔出兵刃,与那女子战做一团。

黑衣蒙面女子一对众侍从,虽一时抽不开身,但颇游刃有余,一边打,一边继续喊话。

“这小姑娘,本就该跟我走。皇子殿下你带着他,也无法保他平安。快快将她交给我,大家省事。”

声音,貌似有点耳熟。

杜小曼眨眨眼。秦羽言再温声道:“杜姑娘放心,我一定会……”

尖锐的传信烟火声蹿入云霄。

数道蓝色身影,穿林而来。

月圣门!

一名侍从转头喝道:“保护殿下先走!”跃身迎向蓝衣女子们,刚冲出一截,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那黑衣蒙面女子,抛下了与她缠斗的众侍卫,抢在他之前扑向了月圣门众女,扬手撒出数点寒光。

这女人,到底是哪边的?

众侍卫不禁都一愣,跟着车夫瞬间回神,甩鞭驱马狂奔。

众侍卫亦迎向月圣门女子,风起叶落,远处又有数道身影掠来,赫然是之前在路边拦下他们的大理寺官差。

太乱了。侍卫首领果断喝道:“但凡来者,一律拦住!”

一个侍卫看了看很明显已是扫灭月圣门女子之主力的黑衣蒙面女:“头儿,那女人也一齐打么?”

“留意动向,她去追车便拦下!”侍卫长抛下这句话,扑向了大理寺官差。

小侍卫来不及赞叹英明,赶忙杀向月圣门众女。

“头儿说了,先不打那黑衣女的。但留神她别去追车!”

软剑长刀,尚未相接,又有一道黑色身影如风般掠来。

这又是谁?

众侍卫来不及想,先战!

那黑影携冷冽剑气,冲至黑衣蒙面女子身边。

“夫人!”

黑衣蒙面女一剑斩开几个蓝衣女子:“这里不用你插手,快去帮少庄主把那个姓杜的小丫头抢回来!”

黑影一点头,如鹰般脱出战圈,踏枝而去。

侍卫忙高声喊:“快,追上那人,保护殿下!”

黑衣蒙面女子,当然就是谢夫人。

谢况弈一路追着杜小曼,谢夫人也一路盯着儿子。

儿子失心疯一直不好,谢夫人气急且恨。就在这时,谢夫人接到探子的密报请夫人放心,少主是单恋,那女子似痴恋的另有其人。

什么?什么人能比这般对你的我儿子还好!

谢夫人三昧真火直冲九霄。

你哪点配得上我家弈儿,竟敢弈儿对你好,你还瞧不上?

不过,这妮子掺合的事水太深,能不贴着弈儿,自然好。

谢夫人一直用这句话冷静自己。

杜小曼被接进宫,谢况弈空手而回,终于转头去找了箬儿,谢夫人心怀稍慰。

回头是岸,罢了,人生不当太多计较。

但,又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探子再报夫人,少主去找箬儿小姐,是让她一道去救那女子。

谢夫人拍案而起,直扑进裕王府,正要把儿子打晕了扛回去,便听到杜小曼爱的告白。

原来如此,呵呵,这是想着做王妃呢。嫌我家弈儿没有凤冠给你戴是吧?

那也得你戴得上啊。

就算你真是郡主,你一个二嫁女子,能捞得到像样的名分?

啧啧,原来你也知道裕王看不上你。还道什么情不自禁,仍是惦念着高枝吧。箬儿是个宽厚孩子,你跟了弈儿,起码做个平妻还是有指望的,怎么就这么拎不清?

谢夫人缩回了手,任凭谢况弈把杜小曼扛到了墙边,顺便点翻了几个月圣门的女子。

而后,当谢况弈跃下墙做金蝉脱壳的诱饵时,谢夫人发现,早就藏身在树上的卫棠和孤于箬儿并未带走杜小曼,只是把她小心地藏好在树上。

难道箬儿长心眼了?

那她何必如此尽力救这个丫头?

不对。谢夫人强忍着对儿子的担心,继续潜伏,发现几个裕王府的人手脚麻利将杜小曼放了下来扛走,明显是早就安排好的。

儿啊,你怎么这么傻,侠之胸怀,不当用在这种事情上啊!

谢夫人咬牙先去暗中替儿子掠阵,待他平安无事,立刻调头,追赶真正装着杜小曼的马车。

侠者,当要兼济天下,但这种事,出力动手,就必定要摘到果!

吃不吃是另一回事,先得到手!必须到手!

车飙得杜小曼已快坐不住了,奔过一个大拐弯,几名车夫的其中之一忽然返身扑进了车厢。

马车速度稍缓,秦羽言急促道:“就是这里,杜姑娘,快走。”

杜小曼一怔,被那车夫一把扯离座椅,扯向车门处。

杜小曼险些一头撞到门框,只听秦羽言的声音在耳边道:“保重。”背后被猛一推,随那车夫一道扎下了马车,滚出道路。

天旋地转,金星闪耀,杜小曼感觉自己的魂魄要从唐晋媗的躯壳中飞出去了,待双耳嗡的一声,灵魂终于还是归回身体内。渐消的嗡嗡声中,眼前渐渐清晰,杜小曼本能地大口喘着气,视线中一团灰褐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动了动,顶着草碎叶片向她爬近了些。

“掌柜的,还好么?”

哦,多么熟悉的声音。

杜小曼甩甩脸上的乱发,看着那张憨厚、淳朴、黝黑、陌生的脸。

影帝,我好想把太阳发给你当奖杯。

杜小曼很不好。

天地一直在旋转,小星星持续闪烁。她就像一堆烂木头,现在谁随便拉一下她的胳膊腿,她整个人就能稀里哗啦地散掉。

她一下巴磕进草里。

“好想按个退出键,GAMEOVER算了……”

“嗯?”秦兰璪悉悉率率地又向她爬近了些。

杜小曼撑起眼皮看看他,再又垂下:“我在念咒语,召唤飞碟带我回母星,不想在这里耍了。”

秦兰璪眨眨眼。

听不懂吧?不会给你翻译的!让你体会一下云山雾罩的感觉!

秦兰璪探出前爪,在草上蹭了蹭,碰碰她额头。

杜小曼粗声说:“只有发烧才会额头发热。脑震荡不会。”

秦兰璪缩回了爪,再朝她挪近些,在发际线处抠了抠,把面具揭开些许,露出一块额头,抵上杜小曼的脑门。

“喂,我真没发烧!”杜小曼一抖,欲往后撤,面具的背胶黏住了她的鼻梁。杜小曼想扯开,秦兰璪忙按住脸:“嗳嗳,轻点,小心,小心……啊!”

面具终于离开了杜小曼的鼻子,但是也和秦兰璪左脸的眼窝至颧骨处分开了,带着两块应是改变脸型填充物的东西悬空晃荡着。

“喂喂,歪了,歪了!……呀,眼角那里皱了!注意头发,头发!……”

杜小曼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都不随身带个镜子么?”

问出这句话,她不禁脑补璪璪摸出一面小花镜,翘起兰花指轻理鬓发的情形……

呃,略猎奇。

秦兰璪索性一把将面具扯下:“吾堂堂男子,怎能如妇人一般随身佩镜?”

杜小曼撇嘴:“别歧视女性哈。”

秦兰璪一把捂住她的嘴,四处张望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能了动否?”挪身将后背朝向杜小曼,沉声道,“上来。”

杜小曼咬咬牙撑起身,实事求是地说:“不了,我觉得你背着我跑不动。”

人的潜力真心无限,其实唐晋媗有一副好身板,关节咔嚓咔嚓响了那么两下,居然,也就,站起来了。

乍一站起,还是晃了一下,秦兰璪一把搀住她:“你啊……”

我怎么了?铁骨铮铮一条好汉!

杜小曼试着动了动脚踝:“我的腿没事。能走能跑。”

秦兰璪再无奈地看看她,抓住她手臂:“若走不动了,莫勉强,一定要说。”带她闪向树林深处。

夕阳由耀眼的金渐渐变成温和的红,越来越浅。

长草绊足,根本看不到路,前方的树林和刚才经过的树林瞧不出有什么不同。

秦兰璪牵着杜小曼,或拐弯,或向前。

杜小曼不禁想问,你真的认识路吗?

但是她改说了另一句话:“谢谢你啊,做了……这些。”

秦兰璪立刻瞥了她一眼,眼神特别深邃:“我定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

“我好感动。”杜小曼这样说着,却在心里对自己叹气。

她的心,已经黑化了,浑浊得不成样子。

此情此景,她明明应该内心如有一只小萌兽般扑通扑通地乱撞着,脸热热地想,啊,这个男子,他这样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他是不是其实深爱着我,而且已爱到了如斯深的地步,我该怎么报答回应这份情感?

但是,她现在脑内想着的却是

秦影帝这是在安排她逃亡,还是自己也打算开溜?

她又开口:“那个,我一直很想问,萧白客大侠,是不是和你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秦兰璪说:“呵呵……”

看来关系不浅。

杜小曼再问:“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秦兰璪头也不回道:“放心,不是把你牵去菜市场卖了。”

暮色渐浓,林中越来越暗,秦兰璪一手拉着杜小曼,一手拿着树棍扫打草丛向前走,步履急促却坚定,时而还从衣兜里摸出个算命的给人看坟地用的那种罗盘,皱眉凝视,略一驻足,又继续往前。

看来这条路他不单认识,还非常熟悉。

杜小曼稍稍松了一口气,挥开一只扑棱撞到她脑门上的蛾子,接着听到秦兰璪欢快地道:“啊,居然到了,竟摸对了!”

杜小曼险些一头撞到树上。

摆那么专业的姿态,原来这一路你都在瞎摸?

杜小曼再探头看看,更加无语。

这条路,根本就是朝着夕阳走,怎么都不会偏。因为,面前是一道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头的斜坡。最后一抹霞光晕染在墨蓝天际与漆黑的地平线之间。

秦兰璪指着斜坡下方:“下去就能找着歇脚的地方,掌柜的,你说我们滚下去是不是能更快点。”

杜小曼说:“要不,你先滚着,我在后面慢慢走?”

秦兰璪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行,怎能让你一个人在后面。走下去吧,慢点就慢点。”

杜小曼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斜坡看着短,走起来却跟到不了头一样,幸亏下坡路好走,摸黑终于走到底后,杜小曼吐出一口气:“然后呢?再往哪?”

秦兰璪又从兜里掏出那个罗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再低头看看了盘:“这边。”

毕竟是秋天了,素银的月光,带着清幽幽的凉意。

镶满熠熠星钻的夜空像个大碗盖,扣在起伏丘陵与广袅旷野之上。

天上的神仙仙子们呀,如果你们现在正在看着我,又在哪里呢?

“在这里呀!”云玳朝杜小曼挥手回应,明知道她听不见。

鹤白使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云玳朝他挑挑眉,我就是无聊,怎么样?

鹤白使又拿出一枚杏子:“仙子,还吃否?”

云玳不客气地接过:“谢啦。”

杜小曼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你是怎么安排下这条逃走路线的?”

秦兰璪牵着她再走了一段,方才道:“孤,毕竟是有一王衔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