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畅思湖!

去那里,做什么?

傍晚,柴太医离开太医院,乘轿回府。

大约行了一刻钟左右,到达街市,一阵异常的嘈杂由远及近。

轿子行进突然快了一些,开始微微颠簸,柴太医心中一紧,心亦跟着轿子一同摇晃。

他抬手想要掀开轿帘,颈后突然感到微微一麻。

黑暗罩顶而下。

“皇上驾到。”

杜小曼终于再度等到了这句话。

她跪倒在地,看那龙袍的下摆携着夜色的薄寒,踏入殿内。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太医已告诉朕了。从今后,你见朕无需再行大礼。”

和熙的声音中掺杂着关爱。

杜小曼抬起眼,看向皇帝的双眼。

“臣妾,有事想禀告皇上,可以和皇上单独说话吗?”

皇帝微微一笑,抬袖示意宫人退下。

门扇合拢,偌大的殿内只有灯花偶尔噼啪的声响。皇帝走进寝殿,含笑看着杜小曼:“要和朕说什么?”

杜小曼直截了当道:“我不可能怀孕,这个皇上再清楚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帝仍是那副从容的神色看着杜小曼:“昨夜,藏在床下的那个男子,是你什么人?”

箬儿!杜小曼心中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咯嘣断了。

“裕王、谢况弈、宁景徽,再加上此人。你到底还有多少的男人,是朕不知道的。”

“我和他绝不是那样的关系!他只是受别人之托进来看我。他还是个孩子。”

皇帝斜倚在软榻上,两根手指支着下巴,悠然地看她。

“这段时日,太医会每天为你诊脉,再过月余,便正式断你有孕。”

杜小曼一咬牙,直视皇帝:“如果我配合,皇上能不能放了她?”

皇帝又淡淡一笑:“你这样和朕讲条件,还敢否认他之于你有多重要?”

杜小曼心一横:“是,他很重要。皇上到底要怎样?”

皇帝像听了一个纯粹的笑话一般,笑意更浓:“一个陌生的男子,爬进朕的女人的寝宫,藏在床下。你说,朕该怎样?”

杜小曼沉默地站着。

皇帝缓缓站起身:“朕是杀你,还是杀他,还是两人一起杀?”

杜小曼道:“如果我能选,当然是杀我就行。”

皇帝一步步逼近。杜小曼稳住呼吸。

这是心理战,不能腿软,不能示弱!

皇帝垂眸看着杜小曼,衣料几乎能擦到她的鼻尖。

“你不想假孕?真的,朕亦可以给你。”

微凉的双唇,陡然封在了她的唇上。杜小曼猛一挣扎,一把推开了皇帝,却跟着身体某处一麻,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听着,朕可以暂饶他一命,但你须记得,你已有身孕。这是朕的第一个子嗣,你要好好调养,爱惜身体。朕等着他十月之后,平安出生。”

杜小曼眨了一下眼,表示接受。

皇帝仍直直望着她,她从那双清透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为了防止皇帝没明白,她又再用力眨了两下眼。

皇帝转身而去,杜小曼身体一松,恢复自由,生出阵阵寒意。

“大人,请醒一醒。”

一个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柴太医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四周景色渐渐清晰,柴太医撑起身,用力眨了眨眼,然后觉得自己要么在做噩梦,要么幻觉了。

他的对面,有三个人。两坐一站。

靠墙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双臂环抱,双唇紧抿,目光像雪亮雪亮的小刀子,扎向他。

但让柴太医鸡皮疙瘩噗噗冒起的,却是对面小案边,端坐于左上首的裕王殿下,以及,陪坐在另一侧的宁相。

裕王,右相,居然坐在了一起。

柴太医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柴卿平身罢。”裕王的声音温和无比。宁相扶住柴太医的手臂,亲自将他搀起。

柴太医的膝盖有点抖,勉强站定。秦兰璪再又开口:“孤想请问柴卿,今日你看诊的那个病人,究竟有何异常?”

柴太医哆哆嗦嗦回答:“启禀殿下,臣窃踞于太医院,日常请脉,乃寻常事。牵涉内闱嫔妃,更不可道于他人,望殿下体谅。”

宁景徽温声道:“近日内宫生变,李相不议阁事,本阁暂督宗正府。柴大人今日为唐郡主诊脉之后,便立刻让人传信与你家人,着他们收拾细软离开京城。本阁因此特请大人前来一问。”

柴太医膝盖再一软,又扑通跪倒在地。

身为太医,过的是一种无形的刀口舔血的日子,险过上阵杀敌的兵卒所面对的刀光剑影。

因为,这世上,人的言语态度,神情行事皆能作伪,但脉相、血行、气色、身体真实的好与坏,强与弱,却很难瞒过大夫。

太医可以说是整个皇宫中,知道真相最多的人。

所以,自踏进太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得做好某些准备。

太医院中,常有些年老的宦官被差来做杂事。太医们私下称这些老公公为“放生人”。他们年岁已大,不太贪恋性命,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肯在关键时刻,拿些银钱,帮着给家人通风报信。

不求全身而退,但求保全家小。

柴太医匍匐在地:“宁相明察,下官今日,的确为唐郡主请脉。郡主的脉相,是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这回出声问的,是裕王殿下。

柴太医只得略挪一下方向,再叩首。

“唐郡主的脉相,是喜脉。”

谢况弈与秦兰璪都变了颜色。宁景徽再温声道:“柴大人不必顾虑,所有疑惑,尽可直言。大人的家人,皆平安无事。请大人放心。”

冷汗湿透衣襟,柴太医一闭眼,再伏地:“且,从脉相看来,唐郡主腹中的胎儿已将有三个月。”

谢况弈脸色更变,目光扎向秦兰璪。

秦兰璪拧着眉,瞥了一眼谢况弈,又收回视线,看向地上的柴太医。

“只有这些?”

柴太医额头着地:“还……还有。学生前一日刚替唐郡主诊过脉。当时郡主的脉相就有些蹊跷,说是有喜之兆亦可。但,绝不可能已有三月左右臣还无知无觉。”

屋中一时寂静,柴太医颤巍巍偷偷抬眼,发现裕王殿下和另一名男子身上的寒意竟然弱了不少,两人的眼神更变得温和起来。

“的确十分蹊跷了。”宁景徽仍是一般的神情语气,“敢问柴大人,是否能用药将脉相调成喜脉之兆?”

柴太医犹豫了一下:“医道药理,博大精深。各类奇方更是浩瀚如星海。下官虽略窥医之门径,到底浅薄,不敢断言。”

“就是有可能,但你不知道是什么药。”谢况弈冷冷出声。

柴太医立刻点头:“是、是。某正是此意。”

“真邪了。”谢况弈紧锁双眉,“为什么要假装她有孕?”

为什么要我假装怀了个娃?

此时此刻,杜小曼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喝水,宫女替她斟上温水,帮她顺背。

“娘娘,皇上今日未曾留宿,应该亦是体恤娘娘。毕竟娘娘已有龙嗣。”

哦呵呵呵……杜小曼在心里冷笑,爬回床上。

除了用这个娃,把她和璪璪打成奸夫淫妇做掉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会不会是A版和B版有了个双皇宝宝,要给孩子找个娘?

A版妹子那暴躁脾气有点孕妇躁狂症的意思。

A版又踢又踹打完她后,立刻不舒服。是动胎气了!

吃的那药,是保胎小药丸?

A版对她杜小曼的憎恶亦可以有另一个解释了朕的皇儿要管你叫娘?凭什么!踢死你!

不过,A版妹子和B版都有小双黄了,为什么还要因为宁景徽吃飞醋呢?

唉,可以是身体属于这个男人,但心属于另外一个男人嘛!

但是,最大的困惑也来了。如果以上假设都成立。为什么这个孕妇非得唐晋媗来当呢?

大老远,费老劲,把一个已婚妇女,名不正言不顺搞进来,装成宠幸。需要这么麻烦吗?月圣门缺女人吗?

所以还是做掉璪璪最合理?

啊,绕回去了。杜小曼拿被子蒙住头,不想了,睡觉。

“你觉不觉得,她又成长了?”云玳欣慰地望着下方,“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会想我们帮忙,现在却完全靠自己了。”

鹤白使笑笑:“可能她觉得我们太靠不住了。”

柴太医暂被带下,谢况弈仍双眉紧皱,环起双臂:“假装她怀胎已三月,那决计不可能是皇上的娃。这是要借机对付谁?”目光定在秦兰璪身上。

秦兰璪挑眉看他:“若你是指孤,日子不甚对。”

谢况弈神色又一变。

宁景徽温声道:“想把此事引到慕王爷身上,应也无可能。”

谢况弈和秦兰璪一起看了向他。

“宁卿,你我谈的条件之中,第一便是她平安无恙,望你记得。”

“她被右相大人一手送进了龙潭虎穴,大人此时的口气真是毫无愧疚。你们到底想利用她做什么?”

宁景徽躬身:“臣,以性命担保。”

谢况弈冷眼再扫向他与秦兰璪,冷哼一声,转身向门外去。

畅思湖,清晖阁。

再度踏入此地,杜小曼的思绪被拉进更深的深渊。

贤妃让她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这次随行的宫女与上次不同,亦步亦趋地跟着。

自从被判断可能是孕妇之后,宫女们更加乖顺了。杜小曼说想出去走走,她们并未阻拦,只建议杜小曼乘辇,被杜小曼拒绝之后,亦未多话,仅是小心地簇拥她行走,提醒她走稳,走慢。

快到清晖阁近前,在前方的宫女诧异地咦了一声:“这里竟开着。”

清晖阁门窗大敞,杜小曼道:“是不是可以过去看看?”

可能会有古怪。但现在,她最喜欢的就是古怪。

有宫女先去打探,稍顷匆匆回来禀告道:“未曾看见打扫的人。”

杜小曼道:“既然没人戒严,想来过去看看也没什么。上次在这里受了惊吓,我还没好好看过这里呢。”说着往那个方向走。宫女们亦未拦阻,只道:“娘娘请走慢些。”

跨进清晖阁的门槛,内里是一间宽敞大殿,一座顶梁落地的大书架将大殿的一侧做了个半隔断。

对面墙上亦有一扇门,正对着畅思湖,湖面上金灿灿的光芒反射进殿内,湖色秋光,令人心旷神怡。

靠墙有楼梯,杜小曼提起裙摆上楼,二楼的门窗亦敞着,更加亮堂通透,杜小曼发现,自己身边也很通透。

宫女们,竟然都没有跟她上楼。

有情况!杜小曼心中警报刚响起,便听见很轻的步伐声。她镇定地向着动静发出的方向转过身。

外堂和内室间的帷幕后,转出了一个人。

杜小曼这时却真的吃惊了。怎么出来的又是十七皇子?

秦羽言看着杜小曼的目光亦带着些意外与迷惑。

“杜……唐郡主怎会来此?”

杜小曼的反应神经已被训练的十分发达,两秒之内大脑分析完毕,做出回复。

“十七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宫中刚出了大变故。”

秦羽言的表情犹豫了一下。

杜小曼立刻接着道:“十七殿下你认识贤妃娘娘吗?是她让我今日到这里来的。看来……十七殿下请快离开吧。”

这是个套,又是个套。

杜小曼想过贤妃会给她下个套,却没想到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套。她竟然蠢到两次踏进了同样的圈套。

秦羽言再一怔,微微摇头:“后宫嫔妃,我怎可认得。我是前几日……抱歉,杜姑娘,我不可详说。”

杜小曼催促秦羽言离开,偏偏秦羽言就是不动,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悄声匆匆道:“杜姑娘,我想知道,皇兄他是否……”

杜小曼急得想翻白眼,她一把抓过十七皇子的手,在他的手心里飞快地写了两个字

皇。假。

秦羽言整个人都像化成了石像,杜小曼后颈的寒毛刷刷竖起,她放开秦羽言的手,回过身,坦荡荡地面对某个鬼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门边的人。

“臣妾参见皇上。”

秦羽言亦跪倒在地:“陛下,是罪臣无状,罪臣方才妄图……”

“媗媗,你的身子需多调养,为何不听御医的话?”温柔的声音,打断秦羽言的话。宠溺的眼神,让打算破罐破摔的杜小曼有点想打哆嗦。

“随朕回宫罢。”

秦羽言低头:“陛下,是罪臣……”

皇帝轻轻揽住杜小曼,像根本就没他这个人一样,走出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