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皇后逸出一声长叹。

“你犯下此错,岂会是本宫安排。本宫成了皇后,你有错,就要由我来罚。你觉得是我在欺负你。我又怎想这般里外不是人?”

杜小曼微怔。

肖皇后合上双眼:“我也不知,身在这皇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微微抬了抬手,“撤杖,将唐氏直接带回住所。”

杜小曼被左右宫人架出,丢上辇车,回到含凉宫中。

为首的皇后贴身女官冷冷通告,宸妃唐氏犯大不敬之过,奉皇后娘娘懿旨,暂将宸妃禁于殿中,等候发落。

杜小曼被架进寝殿,殿门喀拉落锁。她走进内殿,又听见锁响,晴照和另一名宫女闪了进来,满脸忧色,将杜小曼扶到梳妆台前,帮她梳理头发,那名宫女轻声道:“娘娘,怎会如此?”

杜小曼叹了口气:“我送给皇后娘娘的那柄如意,是皇上的御赐之物。皇后娘娘说,犯了不敬之罪。”

但是,刚才肖皇后叹着气说的那番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是姐要整你,姐也不想这么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小曼于是再叹了口气,放话试探道:“本宫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还是贤妃娘娘的时候,我也曾拿过这含凉宫的东西送她,我进宫时两手空空,所有东西都是皇上赐的,为何这次……”

晴照的手停住:“娘娘选的那柄如意,难道是娘娘封妃时,皇上的御赐之物?”

杜小曼顿了一下。跟着封妃圣旨一道来的是有很多箱子盒子,都直接被抬进放置珍宝的房间了,她没好意思立刻去观赏流哈喇子,真的不知道是不是。

晴照再问:“娘娘,是怎样的如意?”

杜小曼道:“黄玉镶红宝石,穗子也是红的。我看珍宝册子上写它的名字叫禧福天宝,很吉利。”

晴照倒吸了一口气:“娘娘,那应该正是封妃之时,皇上的御赐之物啊。”立刻跪倒在地,另一名宫女也跟着跪下。

“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未有禀告娘娘,册封之物,不能转赠。”

杜小曼皱眉。

晴照伏倒在地:“皇后娘娘与各宫娘娘册封时,御赐的物品乃礼部特制,均镌有御印与娘娘尊号,凡损之,妄动,皆为大不敬。”

杜小曼道:“起来吧,这是我自己不懂犯的错,我挑礼物的时候你们两个都不在旁边,怎么能怪你们呢。”

晴照再叩首:“娘娘入宫时,奴婢们就应该将所有规矩都禀报娘娘,是奴婢们有罪。”

另一名宫女微微抬起头:“可是,当时,掌仪姑姑就在旁侧。如意应该是薛典宝帮娘娘取的,娘娘册封后,含凉宫的珍宝都由薛典宝掌管,那如意她应该认得。”

晴照沉声道:“意菡,不得妄言。”

意菡垂下头。

杜小曼在心里无奈地呵呵两声。掌仪和薛典宝何只是不做声,薛典宝捧来的册子里,禧福天宝如意在第三页的前几行,前后都是些荷花宝瓶、双蝶戏萝镯子之类本身与名字都不合适的东西。她挑了这柄如意和其他一些,两人还帮她筛选,只差把这柄如意直接塞给她了。

她又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是我不懂规矩咎由自取罢了。你们起来吧,再跪着,可没人帮我梳头了。”

晴照和意菡站起身,意菡的眼眶红红的。

晴照道:“意菡,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了。你让她们备些水来服侍娘娘沐浴吧。”

意菡点点头,行礼退下,晴照又道:“再沏些茶水。”

意菡小碎步走到门前,在门框上轻叩,自门扇闪出的缝隙中出了殿外,咔哒又是门锁一响,晴照手中的梳子继续在杜小曼的发上梳着。

“此时其他人不能过来服侍,委屈娘娘了。”

杜小曼道:“不委屈。”

晴照半跪下,假装替杜小曼整理衣领,用最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飞快道:“十七殿下处境危险,求郡主设法搭救。”

杜小曼假装咳嗽,挡住嘴:“我现在自身难保,又在深宫,怎能……”

晴照起身,往妆匣探身:“宁相已有安排,请娘娘顺势而为。”

啪嗒,门锁声又响,晴照取另一把梳笼起杜小曼的发,意菡急切切入内:“娘娘,皇上驾到。”

总算来了。

杜小曼抬手甩散被笼住的头发:“我乃有罪之身,皇后娘娘命令不准戴钗环,穿妃子服饰,给本宫取件素袍来。”

上锁的门扇大开,杜小曼迎门而跪。

“罪妇唐氏,叩见皇上。”

龙袍的下摆来到她面前。

“今日的事,朕都听说了。这次你的确犯了过错,朕也无法免你的罪。”

清冷的声音,措辞冷静简洁。

杜小曼抬起脸,迎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不是A版。

她再垂首:“罪妇知道自己错了,不敢求恕,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责罚,死也是自找的。”

“别说这种话!”

皇帝的语气蓦地一寒,继而轻轻一叹,声音又转为温和。

“朕不许你如此自称。”

他弯下腰,握住杜小曼的双肩,扶她站起。

“但,这件事,朕必须得给众人一个交待。”

肖皇后果然是被B版命令这么做的。

为什么啊?

B版大人你有病一定要治疗,要吃药!神经分裂真的不能轻视!

杜小曼哑声道:“皇上怎么判,我都认。”

握在她双肩上的手紧了一下,她的身体被往前稍一拉,又顿住。

B版松开了手,声音又变得平淡。

“朕会去你宸妃之衔,从今日起,你暂时就待在含凉宫,不可前往别处。”

杜小曼不禁又抬起眼。B版已拂袖转身,向门外走去。

寝殿的大门再度关上,咔哒,落锁。

杜小曼愣愣站在原地,殿内回归阴暗。门外声音渐远,沉寂再临。许久后,方才又有轻轻锁响,晴照与意菡闪进殿内。

“娘娘,水已备好,奴婢服侍娘娘沐浴更衣吧。”

杜小曼点点头,宫人们轻手轻脚抬着浴桶捧着巾盒等物入内,架好屏风,再无声退下,只留晴照与意菡两人服侍杜小曼更衣入浴。

热水浸泡全身,毛孔舒服地张开。杜小曼闭上双眼。

今天这件事,很像是……单纯不想让她做宸妃。要把她关在含凉宫。

为什么?

“娘娘。”晴照轻声问,“是否水温不适?”

杜小曼恍然一惊。

难道是……提防她救十七皇子?难道晴照的身份也已被发现了?

“娘娘,可是水有些凉了?”意菡亦小心翼翼地开口。

杜小曼摇摇头:“不是,正好,本宫只是想到如今的处境,有些黯然罢了。”

如果晴照在被怀疑,那么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人,真不好说啊。

唉,什么人都不能信的日子,真累。

她就势一唏嘘,带着淡淡忧伤再道:“也别叫我娘娘了。皇上已要除我妃衔,明天,我还不定是什么呢。”

意菡与晴照赶紧安慰了她一番。无怪乎就是“皇上最宠爱的还是娘娘,这事淡了之后,娘娘一定还会重得册封的”云云。

杜小曼也做足表面工夫配合。

傍晚,天彻底晴了,枯枝在秋风中瑟瑟,斜阳刺破窗纸,让幽暗的殿阁添了一抹亮暖。秦羽言不由停下掐着念珠的手,走向被阳光照亮的地方。

门忽然吱呀开了,一个年轻的小宦官提着食盒跨入门槛。

“奴才侍奉殿下进膳。”

秦羽言轻声道:“我想见一见皇兄,可否请公公帮我转禀。”

小宦官往桌上摆好饭菜,躬身:“殿下,对不住。皇上若想见殿下,自然会见的。奴才真的说不上什么话。殿下请先用膳吧。”

秦羽言走到桌边坐下,小宦官提起酒壶,往盏中斟满酒。

秦羽言看了看那酒盏,小宦官道:“殿下莫非怕这是毒酒?”

秦羽言淡淡道:“皇兄是一国之君,又乃我兄长,若赐我死,不敢求活。只是我平素不饮酒,但膳食乃皇兄所赐,当拜领。”举盏饮之。

小宦官道:“殿下这么勉强喝下,只怕心中也怨。”

秦羽言道:“臣领君赐,唯谢恩矣。兄长予饭,食更涕零。便是平民百姓,骨肉至亲,何有怨字。”提箸夹菜。

小宦官站在一旁,袖着手看他用膳,也没再上前斟酒,待膳毕,方才又走上前,收拾碗筷。

秦羽言正要离座,小宦官忽然极低声地开口:“殿下请勿担忧,唐宸妃娘娘已有安排,只这几日内,殿下便可脱身。”

秦羽言微怔,小宦官已提起食盒,迅速离开。

晚上,圣旨下,保彦公公声音平板地宣读完圣旨,杜小曼那个宸妃的头衔还没捂热乎,就被削了,贬为才人。

杜小曼开始品尝到了“犯事失宠”的滋味。

她仍得继续关禁闭,准许贴身服侍她的人只有晴照和意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待着,各种空虚寂寞冷,想数蚂蚁地上都找不到一只。

临睡前,请脉的御医又来了一次,眯着眼睛诊完,道:“娘娘的脉相,倒是越来越平和了。可先不用太记挂。该怎样就怎样,只是饮食上仍稍加留意些就好。”

竟然是暗示误诊没怀上的意思。

晴照和意菡神色都开始犹疑,恭送御医出殿,回来后意菡勉强笑道:“是说娘娘并未因那件事动了胎气呢。娘娘可以安心了。”

杜小曼光明正大地皱起眉头。

怪哉,难道是B版要推翻以前的作为,把她当做弃子?

结合前日晚上要下杀手又打住……

难道是B版的神经病渐渐好转,越看她越不像真的唐晋媗了?

杜小曼看了看晴照和意菡:“你们知道外面造反的事到底怎样了么?皇上把他们压下去了没?”

晴照和意菡神色都僵住了。

晴照垂下眼帘:“奴婢们如何知道政事呢?娘娘亦请勿担心。”

意菡也道:“是呀,娘娘安心养身子就好。”

次日上午,那掌仪女官居然又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串儿的女官,言称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教唐才人礼仪规矩。

杜小曼心道,这是经典的宫廷虐待戏码要上演了。哪知道,接下来,那几位女官竟开始轮流地教导她举止仪态、习字抚琴,态度都很恭敬。每过半个时辰左右,还会让她休息休息,就像上课一样。

用膳时,亦有女官陪侍在侧,将她不当的举止一一委婉点出。

下午,女官们方才告退离去,还给杜小曼留下了一本描帖。并告知杜小曼,明日上午,会有人来为她讲书。

这,这绝不是在整她,而是在帮她呀。

究竟怎么回事?

杜小曼越来越糊涂了。

傍晚,当忠承公公笑眯眯地出现时,她顿有种看见亲人般的感动,压抑住扑上前拎住公公的领口求真相的冲动,坐着听忠承道:“小的来给娘娘请安,娘娘还好么?”

杜小曼道:“很好,请问公公,可是皇上让你来的?皇上还好么?”

她这一问,在别人眼里,自然是迫不及待至极,倒也符合此时情景。

忠承微微一笑:“请娘娘好生休养。奴才近日恐不及时常来问安,望娘娘恕罪。”竟避开了杜小曼的问话。

杜小曼又问:“是不是,外面的反贼闹得很厉害,皇上他……”

忠承再一躬身,打断她的话:“娘娘这段时日,就在含凉宫安心休养。如有什么需要,只管使唤奴才。前日奴才服侍娘娘,多有不当,天长日远,奴才望着日后多多久久地侍候娘娘呢。”

忠承告退离去,意菡立刻激动地向杜小曼道:“娘娘,忠承公公定然是皇上派来的,否则,谁还能差得动他呢。听他话里的意思,娘娘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晴照亦道:“是啊,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只浓无减,娘娘请放宽心吧。”

杜小曼含糊地笑笑。

忠承的话,突然唤醒了她心中的一个点。

会不会,她其实是被A版在和B版的斗争中被利用了,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除了太医对假怀孕的态度突然暧昧了之外,现在的头衔,女官的教导,其实都符合B版告诉她的计划。

而升做宸妃、恩宠有加,则是A版的主意。

所以,B版才不得不利用升成皇后的贤妃,把这件事修正过来。

问题是,A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杜小曼想到自己在小说里读到的一句话

想知道主谋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想想他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利益。

杜小曼靠在榻上,轻轻吐了一口气。

晴照奉来夜宵汤水,歉然道,“因这几日旁人还是不得到内殿侍奉,奴婢们服侍不当之处,请娘娘尽管责罚。”

杜小曼突觉心里一亮。

是啊,内殿、侍奉。

A版提拔她时,一直在说,升成宸妃,就让她去乾元宫侍寝。

会不会,关键就在乾元宫?

杜小曼用完宵夜,意菡前去传唤沐浴香汤,晴照替杜小曼整理衣襟,又用极细的声音道:“皇上恐怕要对十七殿下不利,退路已有,请郡主设法引开皇上及左右。”

杜小曼一怔。

她现在被关在这里,寸步难行,要怎么引开皇帝和左右?

她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机会,意菡回来了。

她只能边泡澡,边在心里叹息,这算是右相大人肯定她能力的表现吧。

宁景徽既然能安排十七皇子离开,那么他是不是也有能力救其他人?

可不可以,也救一救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