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倒吸了一口气。

孤于箬睫毛一颤,抬眼看向她,杜小曼扑到他面前:“你没事太好了!有没有哪里伤到……啊,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快,那个皇帝B马上就回来,能动吗?快走!”

孤于箬随她起身,杜小曼拖着他到了密室门外,赶紧吹熄手中的蜡烛,小心翼翼探头向外看了看。

外面依旧寂静,灯烛还是那样明亮,宫人以及被她打晕的那个小宦官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杜小曼拉着孤于箬快步出了密室:“出了这个门,不要管我,有多快跑多快。我不会武功,只能是你的负累,让咱俩都跑不掉。我还有用,他们一时不会把我怎么样。”

孤于箬轻轻嗯了一声。

杜小曼握着孤于箬手腕的掌心冒出了汗,她小跑几步,忽然停住了脚。

门外的黑已变成了蓝,破晓的颜色。殿内灯火仍辉煌如白昼。杜小曼缓缓缓缓回过身,少年的手腕在她的手中如玉般沁凉。

“箬儿你……今天不是十五,为什么……”

孤于箬凝望着她,双眸清透如晨光下的泉。

“你总算反应过来了,媗媗。”

天庭,明心坪。

北岳帝君轻叩棋盘:“竟走到了这一步。”

九天玄女微微颔首:“帝座请。”

北岳帝君执起一子,落上棋盘。本应是漆黑的棋子泛出白光,变得如琉璃般透明,闪烁着由黑到白的光晕。

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在此子落下的刹那,亦开始放射光芒,黑渐转白白又渐黑,变幻不定。旁观的小仙们皆瞠目讶然。棋子的光晕如水波般粼粼流动,竟化成一个八卦图案,缓缓旋转。

“有趣。”北岳帝君饶有兴致地盯着棋盘,“这局到底将会如何?”

媗媗……

杜小曼完全彻底石化了。

这一瞬间,简直是她穿越过来之后,最崩溃的瞬间。

箬儿,箬儿,那么单纯、可爱的箬儿……

“你……你不是箬儿……你是……”

白衣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眸清澈,一如初次见面,他看向她的那时一样。即便站在一排咸鱼前,亦不染半点人间烟火,仿佛从仙境误入人间的精灵。

“你和箬儿,不是一个人!”

少年的唇边漾出一丝笑,如第一抹晨光点亮拂晓。

“本来长得就不一样。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假的话你会信。”

杜小曼闭了闭眼。

是啊,“孤于箬”和“孤于箬儿”长的就不一样。变身之后,脸怎也会跟着变得不同了?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质疑过这个?

孤于主人,下诅咒的蚌精,每到十五月圆就变成男人的少女……和这整个时空的设定完全画风不符的东西,她怎么能毫不犹豫地一听就信了!

『人言多为虚妄,不可为信。举止更能作伪。抛开这些想一想,谁一直表现得与常理不合?』

现在一想,鹤白使提示真是明显啊,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就想不到!

是我蠢!我是猪!因为自己是穿越的,因为见过天庭帝君玄女大仙小仙各种仙,就忘记了这个世界是个普通的人类世界!

“喂!这”云霞之上,云玳亦目瞪口呆地望着下方,“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她猛回头看向鹤白使,微微一怔后,眯起眼。

“不对啊,为什么你好像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不对!你们那边的第二个人,不是……”

她再看看云下,猛抬手指向鹤白使的鼻子。

“骗子,难道宁景徽是个幌子,你们的第二个人是他!”

“仙子,我好像从未向你暗示明示过什么。怎的便有了一个骗字?”鹤白使袖手微笑,“一切皆有变数,此一时彼一时,正是凡间的乐趣。什么这一边,那一边,也许亦未界定。”

杜小曼脚下仿佛踩的是海绵,泛出一些晕车的感觉。

“那么谢况弈他……”

少年淡淡道:“这世上总会有人,蠢得和你忘记一切之后的单纯能相提并论。”

杜小曼稍稍缓过了些许。

“那你……究竟是谁?”

“他自然就是我们圣教的君上,也是从头到尾在玩你的那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遥遥响起。

少年平静将视线移向门的方向:“你为何要这样。”

女子咯咯一笑:“朕本来就是这样。朕登此皇位,本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么一直要偷偷摸摸,还要装成那个贱种一般的模样!”

杜小曼转过身。这是A版妹子原本的声音相貌?

矮了很多。果然之前的鞋子里有乾坤。肩膀也狭窄了,龙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得更加瘦。帝冠下的脸下巴尖尖的,比杜小曼想象的要更加精致妩媚,某些地方,让她感到眼熟。眼神表情仍带着睥睨众生的傲气,高高在上的凌然气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完美匹配身上的龙袍。

杜小曼暗暗松了一口气,万幸,A版只是A版,没再将另一个她相信的人碎成粉末后再跳出来。

少年淡淡道:“愚蠢。”

A版嗤地一笑:“蠢的可不是朕。说起来,君上真的这般年幼呢。怪不得恋上一个女子就昏了头。”

连A版都一直不太清楚他的真身?

杜小曼看看A版再看看少年,她的惊诧值刚才已到达极限,此时毫无升值的空间了。

A版微微侧身,向身后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都进来见过君上啊。”

一群女子整齐鱼贯入内,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晴照。

杜小曼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女子们齐齐在A版身后站定,施礼:“见过君上。”

少年问:“保彦与忠承何在?”

A版无视了这个问题,微微抬起下巴:“君上,如今朕与众姊妹只问你一句,你所做种种,到底是为了圣教,为了天下的姊妹,还是只为你自己,为这个女人?”

那群女子亦齐刷刷地抬眼看着少年。这架势,分明就是圣姑派VS月君派的火并。

少年淡漠地看着她们,目光如神祗俯视一群蝼蚁:“谋划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只为了区区权势。究竟难逃世俗之心。尔等的一步步大约早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若我未算错,乱党此时应该已在皇宫门外了。”

A版一指杜小曼:“君上为了你的私情,弃大局和苍生于不顾。这个女人,是裕王的姘头,乱党的探子!她进宫来,是为了把君上你的底细送给乱党,毁我圣教大业!我假意让晴照扮作乱党的人试探,她果然出尾巴。就这样的女人,你不单爱上她,还要让她成为我教圣姑,把皇位给她。到底谁才是起了世俗之心的人?究竟君上心里,苍生、天下、所有的姊妹,和这个女人相比,孰轻孰重!”

杜小曼的头壳嗡嗡作响,晴照不是宁景徽的人,她是A版为了对付B版,给她下的一个套。

A版假意的合作,晴照所说的找证据,再到后来故意升她要她去乾元宫侍寝,引得B版出手阻止,让她怀疑乾元宫内有名堂,再到所谓的救十七皇子……

其实她一直在被A版耍得团团转,被牵着鼻子走,做了A版钓出B版底牌上演逼宫大戏的棋子。可笑竟还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

少年平静道:“不错,我喜欢她。”

杜小曼猛转过视线,看向少年。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定地,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她。

这么做的人,居然是这个她方才见到真面目,还不知真名的少年。

不过,他的表白,是说给唐晋媗的,而不是杜小曼。

少年继续道:“我想对她好,不论她怎样想我,对我如何。我只要她好就可以。”

A版呵呵冷笑了两声。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开口道:“君上,为什么?我太失望了。”

一堆女子纷纷跟着露出整个世界崩坏了的表情。

“是啊,君上。那君上把圣教当成了什么?”

“君上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女人?”

“君上难道都不曾考虑我们姊妹和圣教一分一毫?”

“我们连君上的圣容都几乎没怎么见到,你真的是君上么?”

……

杜小曼忍不住开口:“你们的君上对我这种明明不爱他还时刻想着插他一刀的渣女都这样好,难道不正符合绝对好男人的形象么?你们为什么反而这种反应?”

那些越来越激动的女子都怔了一下。

A版冷冷道:“君上既代表月神的旨意,岂可如堕入凡俗,为微末而舍苍生?”

那群女子眼看又要被这句话洗过去了,杜小曼立刻道:“俗话说,以小见大。每个小节细节都是节操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连小处都做不好,比如,以所谓苍生的名义,玩弄欺负我这个女人,就算我不多好吧,难道这种做为就显得好了么?这和你们嘴里的那些渣男有什么本质区别?你们觉得这样的人拿来当名义的所谓苍生大义是真大义?真的心怀天下拯救世间?哪个人渣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的时候,都能说出一篇大道理!你们现在是为了伟大的苍生而奋斗,但你们进入圣教最直接的原因不是那些坏男人吗?最基本的做法不是让女人都不再被男人所欺负吗?你们现在用苍生道德绑架你们的圣君,问他为什么是个对女人这么好的男人,真的对么?”

她像放炮一样吐出的这段长篇大论里还带了几个那群女子听不懂的词汇,她们于是又怔住了。

杜小曼冲脸泛黑光的A版挑了挑眉毛。

她不是圣母,清楚少年做过哪些事,A版对少年的逼宫戏码,就是一场黑吃黑的斗争,她这个局外人旁观就好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唐晋媗。

真的有人真心喜欢着你啊,唐晋媗。

不管他事实上做了什么,这些话,就当她这个顶替了唐晋媗身份的人,对这点真心,做的一些回馈吧。

她亦暗暗庆幸。

万幸万幸,少年的表白对象是唐晋媗,否则,又美又狠毒的少年,玩弄天下唯独爱你对你一个好的设定,她这个狗血又肤浅的颜饭真不一定能招架住……

少年浮起一丝清浅笑意:“这就是我想让她接下圣姑与皇位的原因。此决定并非出于我之私情。只是我觉得,她是最适合的人。”

众女子又愣怔了一下。

“是啊,是啊。娘娘英明果敢,最合适了。小的拥戴娘娘!”那个傻头傻脑的小宦官在这个关键的时段醒了过来,奋力爬起身,没咋闹清情况,就赶紧出声附和。

AB双方都选择无视了他。

小宦官瞄了一圈儿,揉揉颈子犹豫试探地看向杜小曼,显然对晕倒前的事充满疑惑。

杜小曼瞧着他那愣愣的眼神,头壳深处的记忆点一闪这个小宦官,是不是那次她被拐子带到海岛,箬儿将她从海岛救回时,那个和她们一起逃出的划船的蓝衣小兵鲁禾?

我这猪一般的脑子总是看不到关键!杜小曼口中涌出淡淡的涩。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哨声自远处天际扎入耳膜。

月圣门的女子们皆神色一变,侧身看向门窗方向。

鲁禾诧异探头:“哪里出事了?”

少年毫不意外地淡淡道:“乱党开始动手了罢。”

月圣门的女人们在关键时刻还蛮能拎清孰轻孰重的。立刻有两三名女子出列。

“属下们前去看看。”

少年道:“探一下便可,不必交手。”

那几名女子抬眼看了看少年,稍年长的一位道:“属下遵命,谢君上关怀。”

鲁禾踊跃道:“小的也去!”

少年瞥都没瞥他一眼,一挥衣袖,鲁禾顿时扑倒在地。

少年看向杜小曼:“我只是打晕了他,免得他碍事。”

杜小曼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A版冷眼站在一旁,她一开始汹汹而来的优势已被削得差不多了,但浑身的傲然依然不减,让杜小曼有些佩服。

那些跟着A版质疑月君的女子现在都安静如雕塑,杜小曼想,如果自己是其中的一位,再容易被洗脑,此时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站错了边。

杜小曼根据最近的观察总结,少年身为月君虽然把控全局,派人紧盯A版,但是扮皇帝处理政务的主要任务还是由A版来负责。

被人打到皇宫门口,A版肯定责任最大,并且这个局面还是因她逼宫月君被人趁机钻了空子所造成的。

分内事做不好,光琢磨着夺权找事窝里斗的A版VS即便被手下反水仍宽宏大量着眼大局只关注敌我矛盾的月君。哪个头目值得跟,显而易见。

偌大的寝殿内,静默如坟墓,气氛很尴尬。

A版一扬嘴角:“朕还是先去更衣罢。”往那间暗室的方向走,晴照与两名女子尾随其后,另外几名女子只有一个微微抬头看了一眼A版,又低下头,剩下的都垂着眼帘,仍如雕像般站着。

咻咻咻又几声的响哨破空连发。

有急急步履声逼近,月圣门的女子们皆神色一凛。少年道:“可是黄钦?”

他的声音已变成了皇帝的声音,殿外随着跪倒时铠甲的撞击声响起答话:“启禀皇上,乱党祸至宫墙,臣不及通报,唐突圣驾,望皇上恕罪。”

少年一闪身避到帷帐后:“造反到宫门外的,是哪些人?”

黄钦道:“回禀陛下,正是逆贼兰璪一党。”

少年神色一寒。

A版已从密室走出,换成皇帝的形容,立刻跟着喝道:“混账!为什么乱党能直入京城到了朕的皇宫门外!京城守军何用?禁军何用?京兆府何用!”

黄钦在门外叩首:“皇上,臣仅可调动羽林营的中军,虎贲与神机二营俱在弘醒手中。京兆尹与乱贼乃同党,正是臣布置的人换班时,京兆尹打开城门,让反贼入内。”

少年与A版对视了一眼,A版再道:“那宫外现况如何?”

黄钦再叩首:“请皇上放心,逆贼乃乌合之众,臣等便以命挡,绝不会让他们入城门半步!”

A版冷冷开口:“拿命来挡,就能万无一失了?羽林营的左右掖哨、京兆府的兵马,兵部应都可调动。邹旷手中,更有京兆府临近两郡兵马的印符。章淙与他何在?”

黄钦道:“邹老司马身体有恙,今日本未在朝中,臣已疾派人去府中相告。可能令符已发。左右掖哨,恐怕已成逆贼之助。章尚书亦已发令调兵。”

A版语气稍缓:“逆贼有多少人?”

黄钦道:“人数不少,不过请陛下放心,皇宫禁军足以抵挡,眼下宁右相还正与贼首周旋,又可赢得些许时间。”

A版和少年的脸色都一变。

少年亲自开口:“你让宁景徽去和逆贼兰璪周旋?”

皇宫外,重兵压临,旌旗招展。箭在弦,刀出鞘,铠甲与利刃在朝阳下闪烁冷冷寒光。

皇城大门缓缓打开,宁景徽独自一人步出门外。

“本阁窃踞相位,谬参国事,今日生此祸端,当首承其罪。只想请问裕王殿下,为何要犯上谋反?”

秦兰璪将垂帘挑开一条缝隙,遥遥看着外方:“宁卿真皎皎也,孤亲自造了这个反,此时却觉得,风头不及他胜。”

一旁的李孝知微微笑道:“宁大人将戏做足,皆是为了王爷。想来那些妖人,已尽入王爷彀中。”

秦兰璪轻笑一声,示意随从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