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为你归来

虚、空、破、灭……

宇、宙、粉、碎……

杜小曼站在无尽空洞中,仿佛过了无数个亿万万年之后,她才,僵僵地,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

北岳帝君淡然地道:“哦,就是出了点小差错。你不是她。”

云玳与云霓又一左一右按住了要暴走的杜小曼。一旁的鹤白使走上前来。

“这其中原委,便由我来解释吧。”

鹤白使的解释真是简单、明了、通畅、易懂。

杜小曼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冷静地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就是说……唐晋媗的转世,名叫杜晓曼,生在己酉年十二月二十五,换成公历是19XX年2月4日。但是你们没找到她,然后发现了和她隔了八十多年,生在丁丑年八月二十五,也就是19XX年9月26日,很不幸名字只差了一个字还念起来是一样的我?”

鹤白使露出“你懂了我真欣慰”的表情,颔首:“不错,因为你们二人一个生于己酉年丁丑月的二十五,一个生于丁丑年己酉月的二十五。当时我们未找到她,以为是簿册记载出了差错,写倒了年月,便这样查找,就发现了你。名字只差了一个字,也以为是记录笔误……”

“八十七年也差太多了吧!”杜小曼的咆哮终于爆出,“你们当时不能与时俱进看看西洋公历吗?都要差出一个世纪了,画风能一样吗?换成公历,一个是2月,一个是9月,她水瓶座我天秤座好吗?我哪点像水瓶座了!”

北岳帝君淡淡道:“座?那是什么?凡俗西夷之物?天庭从不感兴趣。”

明明是魂魄状态,杜小曼却感到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

“所以我就这么撞上了?话说,我出的那个车祸,该不会也是你们安排的吧!”

“不是。”鹤白使否定,“乃你命当如此。”

“一会儿是我为男人自杀,一会儿又是我命当如此,呵呵呵”杜小曼呲出森森的牙,“你们如此神通广大英明神武的神仙,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一个活人都找不到,还找错人,还差了八十多年找错人!还把一个天秤座错当成水瓶座!”

“本君方才已经说了,”北岳帝君又淡淡开口,“那种凡间乱七八糟的东西,天庭众仙皆无兴趣。”

“错了还这种高贵的姿态呀!”杜小曼被云玳和云霓按住,未能跳起,“你狮子座吗!”

鹤白使道:“不得对帝座无礼。”北岳帝君一挑唇:“松开她,本座岂与一凡俗之魂计较尔。”

九天玄女亦向云霓和云玳示意,两位仙子犹豫着解开明显在发狂状态的杜小曼的禁制,唐晋媗及时地道:“大约……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我本当生于京师,但那个时候不太平。家父原是顺天府衙门里一小吏,曾帮一位与革命党有关的商人脱罪。西太后与光绪皇帝死后,朝廷与衙门中的人也有替换,有人趁机提起此事,说家父有串通乱党之嫌。家父救的那人也的确是与兴中会有些关系,他劝家父说,时值风雨之秋,朝廷恐怕撑不了多久,不如趁机到海外避祸。家父在他的安排下,带上正有孕的我娘,连夜逃出京城,从天津坐船,到了旧金山。”

崔判翻阅簿册:“不错,尔父杜祐,本当卒于庚戌年九月,因活广东商贾裘崧一族十五人,延寿两纪。”

鹤白使道:“原来是到了西夷之处。难怪找寻不到。”

唐晋媗道:“而且……我是在教会医院出生的,是否也会……”

在场众仙表情皆很复杂。

北岳帝君道:“记得本君与你打赌时,便告知了你,某年某岁时,会有一关,倘若过了这关,本君愿赌服输,且你能延寿一甲子,享人瑞之乐。虽你一直未寻到你,但以你活的年岁,本君并未食言。”

唐晋媗笑一笑:“帝君所说的那一关,是六十年前的甲午年吧,就是我四十四岁那年。其实您说的那关,并没有因为我身在海外而消失,还是发生了。只是我自己闯过来了。”

杜小曼放下了抓狂,八卦地问:“能不能详细说说呀。”

赢了北岳帝君的过程,她真的很想知道!

真·唐晋媗·杜晓曼姐姐,不单赢了,还活了一百零四岁,经历那个最动荡最波折的年代,真是太帅了!

想起自己以前常常在心里吐槽唐晋媗是个懦弱的女子,杜小曼就深深羞愧。

唐晋媗向她嫣然一笑:“这要从我年轻的时候说起。对我来说是劫数的那个人,同样是华人,姓李。”

崔判又翻了翻手中簿册:“不错,命书亦有记载,你年十九时,当逢书生李昉。”

唐晋媗道:“对,他是叫李昉。”

杜小曼暗暗对那本小册子投以关注视线,这么厉害,连跑到海外,都要按照剧本来走。不知道这个上面会不会有……

崔判的视线忽然转向她,和蔼一笑:“小姑娘,你是生魂附体,不在轮回之内,故而你的定数未经地府安排。”

也就是说,这本册子上没有她。

北岳帝君淡淡道:“你没有定数。”

杜小曼头皮一紧,继而又在心里冷笑两声,是么?那玄女这边的人选,北岳帝君那边的人选,又是怎么回事呀?

是了,这位神仙手中的册子,如此厉害,是不是也写了那个李姓男子后面会出幺蛾子,所以唐晋媗的转世才会又遭遇劫数?

根本就是神仙们都安排好的嘛,天命难违,什么赌局,根本就不公平!

北岳帝君又淡淡道:“即便或有安排,路怎么走,决定权一直在你自己手中。”

杜小曼尚未发问,崔判又开口:“帝座所言甚是。凡人一向以为,所谓天命就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定好。其实不然。世上无数凡人,一生几十载,地府天庭仙官神官有限,一笔笔详录,不甚可能。不过是定下生于何年何地,父母何人。有因缘牵连者,将会遇上,大运关生死关,拟定一二。一步步怎么走,过程如何,皆看凡者自己作为,功过有录,福寿或抵或增。不过兜兜转转,都脱不出一个局面,就如日月轮转,皆在宇宙之内,江河奔流,终归四海之中。所以凡人或云,命有天定,或命自我立。其实皆算正确。”再看向唐晋媗,“譬如你与李生,的确命簿记录会有姻缘,但你若不予理会,机缘又可不同。”

杜小曼眨眨眼,就和打游戏选剧情线一样?

唐晋媗道:“那我是随了这段缘分的。李昉当时还是大学生,他家里很穷,就在我家的店内做零工赚生活费和学费。渐渐的我就爱上他了。”

唐晋媗身为杜晓曼这一世的父亲到了旧金山后也开始经商,做家具生意。中国风的家具装饰很流行,买卖做得很好。

虽然身在异国,穿洋服,吃洋餐,洋文越说越好,钱越赚越多,杜晓曼与弟弟妹妹们也在当地学校念书,但杜家的生活做派仍然沿袭国内,平日来往,多是华人。父母还另外请了老师教他们国学,学琴棋书画,读四书五经。

“与父亲相处甚好的几位世伯,有儿子与我年纪相当,亦曾向父亲提议联姻。但父亲在这点上却很开明,说要我喜欢才可以。他老人家希望我能嫁给如意郎君,一世幸福。也有其他的男子追求我,可惜我竟……”

竟就看上了李昉。

“也不能说我那时候瞎眼吧。李昉当时还是很好的,他念书很努力,成绩优秀,拿奖学金。他学物理学的,数学也很好。”

李昉的父母原是平民百姓,都死于国内战乱,被一位表舅带到了旧金山。表舅家开小餐馆,对他很好。李昉从上中学后,就开始打工赚钱,尽量不花表舅家的钱。

店铺里带李昉的掌柜很喜欢他,说他踏实肯干,后来他帮店铺看账,账目清楚。

“我最初喜欢上他,是有一次,我到店中,不小心碰倒了柜子,砸伤了脚。他帮我冷敷,然后送我去医院。我觉得他很可靠,手臂很有力,好像能保护我一生一世。”

杜晓曼对李昉产生了好感,正出于女孩子的羞怯不好意思开口时,李昉却先向她表白,说早就喜欢上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她不相配,仍然难以压抑感情。但并未有非分之想,请她不要当做负担。

“我怎么会当做负担呢,我根本是高兴还来不及。我立刻告诉他,我也喜欢他。”

李昉又惊又喜,好像不敢相信这个现实,两人偷偷恋爱了一段时间,杜晓曼就决定要嫁给他。

“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谈恋爱,就觉得这辈子只会喜欢这一个人了。没有他我根本无法活下去了。我去和父母说,我想和这个人结婚。”

杜祐觉得李昉是个品行很好奋发上进有才学的青年,没什么意见。但杜夫人一开始不同意,她说,看李昉的面相和行事,是个心气高的人。杜家条件比他家好了这么多,虽然他已无父无母,但若做上门女婿,恐怕心中会有芥蒂。

“家母当时还说了一句话,越看着斯斯文文,表面温和的男人,越是会一点事在心里越憋越大,等发出来的时候,吃亏的是女人。”唐晋媗苦笑了一下,“可惜我那时哪里听得进家母的话。我还打算,如果父母真的不同意,我就不要家了,和他私奔。我还买了个小本子写下了计划呢。这个本子被家母发现了,她看完后,把我叫过去说,娘希望你好而已,但人生都是自己过的,谁也替代不了,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你就嫁吧。于是中学一毕业,我就和李昉结婚了。”

杜夫人是个很睿智的女人,在李昉念的大学附近给杜晓曼和李昉另外买了一栋房子,让两人搬过去住。

大学一年级开学没多久,杜晓曼发现自己怀孕了,休学了一年半生产和照顾宝宝。当时正值大萧条时期,很多人破产,购买昂贵家具的客户越来越少,杜家的生意缩水很多。杜祐和夫人决定将生意转向实用平价的现代家具。这样的转变意味着他们要以华人商人的身份杀进以白人为主的商圈,一下树立了很多新的敌人。要重新聘用现代家具的设计师,多年跟随的老伙计也不能亏待,需平衡新旧之间的关系。全家人团团乱转,没人顾得上帮助刚做妈妈的杜晓曼,反倒是她在大肚子和产后,还得帮忙家里的生意。

她恢复念书到了大三时,再度怀孕,于是再休学。李昉读完了博士,留校一边做讲师,一边搞研究。

“其实毕业证和学位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用。我自己不太想念书,觉得女人还是属于家庭的。”

而就在杜晓曼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不久,她尚未恢复念书,父亲杜祐突然过世。家业应当由杜晓曼的弟弟继承,他年纪还小。母亲就让杜晓曼帮忙照看家里的生意。

“我怕李昉会不开心,但他并没有反对。我忙着学习怎样做生意,他忙着教课做研究,现在回想起来,隔阂应该就是在那时产生的吧。可惜我当时并没有发现。”

经济大萧条尚未过去,杜家的生意正由传统的中式商铺向公司转变,老掌柜老伙计心中不适。不过也正因为是大萧条,许多公司破产,很多人失业,一些懂得现代经营的人才为了糊口,不顾忌杜家的华商身份,前来应聘。

这些人中有头脑和眼光非常优秀的人,告诉杜家,可能不久后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囤积木材、钢铁等原材料非常重要。

日军侵华,中国国内战乱,杜家在祖国的进货渠道几乎全部断掉。瓷器什么的根本运不过来。不过进货的重点也不再是瓷器了。杜晓曼的弟弟也办了休学,满世界跑着寻找材料源囤积。杜晓曼忙得连孩子都顾不上自己带。

“那时候虽然忙,但我心里很充实,我觉得自己有爱我的先生,有可爱的孩子,有家庭,这种幸福让我能想到像我一样年轻的主妇希望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样的家具,会为了先生和宝宝选购什么样的餐具、桌椅、橱柜、壁纸和地毯。我经常拿自己的家做试验,重新粉刷墙壁,更换摆设和布置。某天李昉告诉我,你不能这样,你是在拿家人的健康开玩笑。他告诉我涂料、油漆和纤维可能有损害人体的物质。当然,我又发现这是一个生意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在那个年代,没有多少人会想到环保绿色家装呢,我们就先提出了……”

杜家的生意在那样的年代里越来越好,杜晓曼得到了不少分红。李昉被另一所大学聘用,需要资金,杜晓曼觉得自己的钱可以帮到老公,非常开心。

她打算过在适当的时候退出娘家的生意,回归家庭。就在这个时候,二战爆发了,两年多后,美国参战。各种战时政策,做生意又变得艰难。她不能在那样的时候退出,就继续做下去。打仗的时候,家具几乎卖不动了。但因为原材料囤积充足,他们把重点改成实用的工装布料、背包等方面,甚至还接到了政府的订单。

“等到战争结束,弟弟和我说,姐姐,我们好机会到来了,亚洲、欧洲,有那么多的房子需要重建,有那么多人需要重新买家具。我去开拓亚欧市场,总公司这里就靠姐姐你了。我说,不好意思,弟弟,我要回家做主妇了。我的老公和孩子们需要我。”

不顾弟弟的强留,杜晓曼在公司又待了差不多一年,就放开了所有的事务,回到家中做主妇。

她的大女儿快要中学毕业选择大学了,儿子刚进中学,李昉的研究方向是量子物理学,在二战后非常热门,李昉变得更加忙碌。

“我那时每天早上很早起床,亲自给他们准备早餐,送他们离开。一整天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今天客厅和卧室插什么颜色的鲜花,窗帘、沙发套和床单是否需要更换,花园是否要打理,晚餐的餐单是什么,适合用哪套餐具,搭配什么样的餐巾和桌布……他们的衣服也是我亲手熨的。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用餐时,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由于研究课题的原因,李昉频频接到各地演讲、访问的邀约。这些年,杜家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向祖国捐出资金和物资,国内对杜家及杜晓曼李昉夫妇也有关注,建国后,更辗转表达欢迎他们回国。

杜晓曼从出生时就在海外,一直没有回国过,所以她很想回去。但当时中美尚未建交,种种政治因素,回国并不是太容易。杜晓曼的女儿大学正要毕业,儿子快要中学毕业,她想等孩子们都学业有成后再回去。

一位同是华裔的戴教授经常因为这件事拜访他们家,戴教授有个女儿,比杜晓曼的女儿只大了一岁,常和父亲一起过来。

“她喊我杜姨,很喜欢吃我做的菜。她过生日时,我还送给过她裙子。我怎么也想不到……”

某一天,杜晓曼去看望刚生完孩子的弟妹,回来后,李昉对杜晓曼说,某个女佣在工作时间酗酒,打碎了一件很珍贵的斗彩花瓶,被他辞退了。杜晓曼没多说什么。过了几天,这个女佣托人来说,被辞退后,她找不到好工作,能不能请杜晓曼给她写一封推荐信。

这个女佣在杜晓曼家里做了蛮久,手脚很麻利,杜晓曼一直挺满意她。花瓶碎了,反正也黏不回来了。她就写了这封推荐信。不久后,女佣又托人问,能不能见杜晓曼一面,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在某咖啡馆内,女佣对杜晓曼说:“夫人,我要告诉您一件事,那位戴小姐,在您不在家的时候,经常到您家来。”

“我当时还呆头呆脑地回答,我知道呀,她和我女儿芮儿是好朋友。然后女佣说……”

女佣说:“不,她和您丈夫才真的好。她经常穿着您的睡衣,和您丈夫一起在你们的大床上。”

杜晓曼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丈夫竟会做出这种事。

女佣说,李昉和戴妍两人很早就开始调情了,因为这个女佣英文不好,所以两人不太防备她。

“但那种骚浪样子,我只要不瞎,就能看得出来。先生发现我知道了,就给我钱,让我不要说出去。”女佣非常坦率地告诉杜晓曼,“我的孩子要读书,我也需要时常喝一杯解解闷,所以我没拒绝这笔钱。”

李昉和戴妍一开始是偷偷摸摸地出去开房间,后来大概是感情越浓稠,越需要刺激,就发展到家里。

至于那个大花瓶,根本也不是女佣打碎的,而是女佣开价越来越高,和李昉谈崩了,李昉一怒之下砸碎的。

女佣更加坦率地告诉杜晓曼:“我之所以提价,是因为我发现了您的丈夫正在秘密找律师,商量怎么得到房子和财产。您先生和戴小姐上完床后聊天,以为我听不懂,但是我听懂了。戴小姐非常喜欢您的房子和您的那些衣服。戴小姐的父亲和您先生的同事们全部都支持他。为他们两个出谋划策。他们还商量以后把卧室刷成米白色,戴小姐要买一套粉色的梳妆台。我还弄到了一张离婚条款的拟定本。”

拿到那张离婚条款,杜晓曼崩溃了,她回到家里,质问李昉。李昉很爽快就承认了。

“他说,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思想和心灵从来无法沟通,这么多年的婚姻,实在是维系得很痛苦。”

杜小曼脱口道:“这简直是渣男离婚的经典台词呀。”

唐晋媗苦笑了一下:“然后他举了个例子,当年,他告诉我频繁换家具和粉刷墙壁会对健康有害,我开玩笑地问他,要不要转行搞这种研究算了,为公司提供技术支持。他说,‘我研究的是物理,你却连这些属于化学科的范畴都不知道。让我一个量子物理学家转行研究这些,多么的无知。’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他居然记恨这么多年。”

杜小曼默默地冷汗,这恐怕只是李昉的一个借口,这人早已在自己与老婆条件差太多的悬殊中默默变态了。

杜晓曼质问李昉,为什么可以这样无耻,和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上床。李昉说,这跟年龄没有关系,戴妍理解他的思想,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她是那么灵透聪慧的女孩子,懂得思考,懂得这世上真正的美,有深度,完全不同于你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女人。

杜小曼瞠目结舌:“他不是正在谋算着要夺你的家产吗?”

唐晋媗说:“是啊,我问他,既然你们这么超尘脱俗,为什么偷偷找律师,这张纸上明明写着,你们打算拿走这个家的几乎全部财产。这些财产大部分都是我赚来的吧。”

李昉义正言辞地回答,你觉得自己赚的多,难道你花的少吗?在这个家最需要你的那些年,你都在做什么?而且,你不要想的那么庸俗,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眼里只有豪宅、昂贵的首饰、手袋和衣服。我打算和你离婚后,就与戴妍一起回国,我们会把这些钱捐给受战乱伤害,需要帮助的人们!我们会为了他们,拿到这笔财产!

神哪,这男人的思维简直不属于地球。跟他一比,唐晋媗上辈子遇到的慕云潇都算小菜了。杜小曼被雷的都结巴了:“他们,他们不是商量着打算重新装修你们的房子吗?如果是要捐给全世界受苦的人,干吗还如此畅想呢?”

唐晋媗再苦笑了一下:“其实,当时,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很心里很清楚只是借口。正因为没有理由,才要拼命找理由。正因为做的不对,才要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对的。好占据上风。我心寒的只是,结婚几十年,我竟然真的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人。”

女佣说的情报没错,戴妍的父亲的确坚决地站在女儿这一边,觉得女儿和李昉是灵魂的伴侣,并积极为了把这个家的财产贡献给全世界受苦的人而奔走。

离婚的事正式闹上法院后,李昉的一些同事为他帮忙,还有一些原本与杜家有恩怨的商人插手。离婚案闹得非常大。为了赢得离婚官司,李昉一方甚至造谣是杜晓曼先有婚外情,并且合成了她和男人逛街进酒店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

“我以为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不需要多说什么。但当离婚开始的时候,我才发现并非如此。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是爱看热闹的人。事情的对错真相对看热闹的外人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他们需要的只是能让自己兴奋的情节。有很多人过来关心和安慰我,最初,我会一遍遍向他们倾诉我的委屈,后来,我发现,这些人大部分也是看热闹的人,他们的关心和慰问,只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他们好奇的,能让他们开心的剧情罢了。一些看似站在我这边的话语,煽起我的情绪,让我崩溃,这样他们下午茶的内容就更丰富了。我甚至发现,我说过的话,被署名‘亲密好友提供’刊登在报纸上。而家人和真正的朋友,往往不会多说什么,他们会劝我让想别的事情,别太沉浸在这件事里,情绪正在极端的我,又不知道好歹地觉得,他们还不如那些看热闹的外人那样站在我这边。那时候真的以为,整个世界都在与我作对。”

离婚案让李昉备受关注,他一些没机会发表的论文还得到了发表的机会。一些媒体将他打造成不堪忍受拜金庸俗妻子的科学家,把他和戴妍的婚外恋吹捧成莎士比亚戏剧般唯美的恋情。记者还偷拍到了杜晓曼蓬头垢面穿着睡衣在花园里大哭的照片,和戴妍“东方小茉莉”般清纯娇艳的照片放在一起。

“我那时候觉得,世界怎么是这样的呢?为什么会是这样?家人因为我的事也不好受。我的女儿因为心情不好,和她的男朋友分手了。她一直是很乖的好孩子,那天居然喝醉了,身上还带着烟味,一边哭一边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连爸爸都看不住,那些报纸让我觉得好丢脸。’我儿子也在问我,‘妈妈,你和爸爸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我当时真的对这个世界完全绝望了……”

儿子和女儿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万念俱灰。

“那天是1954年的4月18日,我记得很清楚……”

崔判翻了一下册子:“嗯,甲午年戊辰三月十六。”

“命中注定的日子啊。”唐晋媗笑着叹了口气,“我开着车,往金门大桥的方向去。但在经过一条街道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阵非常悦耳的音乐,街道很拥堵,我不由自主在街边停下车,走到了街道上。然后我看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孩子,手提着一个装满彩蛋和糖果的篮子,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一样,微笑着跟着那音乐唱着歌。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枚彩蛋,对我说,‘夫人,今天是复活节,昔日之我虽逝去,今日之我在天赐恩典下重生,心怀宽恕、喜乐与祥和。’”

在场众仙的表情又微妙了。

唐晋媗道:“我接过那枚彩蛋,跟着这个孩子往前走,原来前方竟有一座教堂,那悦耳的音乐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我走了进去,那个孩子放下篮子,走到台上,加入一群孩子中,一起唱着圣诗。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忽然霍然开朗,感觉好像真的获得了新生……”

众仙的表情又更微妙了。鹤白使道:“原来如此。你再入轮回时,魂魄上有我仙界气息,想来是那边有所察觉,说不定一直都在默默地观察你。方才会在那样的时刻找上你。”

杜小曼张了张嘴,呃,也就是说,唐晋媗遇上的那个小朋友,可能是个小天使?

唐晋媗再轻叹:“是么?这就并非我这个凡人能看清的了。若是真的,我更应该心怀感激。我之后的人生中,再遇到挫折时,的确还有过类似的事。不过我并未信奉任何宗教。毕竟,我曾经的老公是位量子物理学家。”

北岳帝君颔首:“甚好。”

唐晋媗再接着道:“但那个下午确实治愈了我。那枚彩蛋是巧克力做的,我走出教堂后,在车里吃掉了它,觉得天很蓝,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我去做了个头发,买了新衣服,新香水,再去吃了一杯冰淇淋,然后回到家里,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说,我不想再继续在官司上扯皮了。我会让出房子和一半财产,如果李昉愿意接受我就离婚。”

李昉对这个价码很满意,飞快地签了离婚协议。

杜小曼问:“那他后来回国,把财产捐赠给全世界受苦的人了吗?”

唐晋媗挑挑眉:“你觉得会吗?我没有特意打听过他的消息,不过他好像一辈子没有回国过。至于钱,我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捐赠了。反正后来他们又没钱了,我最后一次和他们的家人接触,是在四十多年前,李昉过世之后,他们的儿子写信给我,说想核对一下当年的离婚条款,看是不是有遗漏未付给他们的款项。”

杜小曼又被小雷了一下。不过,有这样的后人,李昉和戴妍也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唐晋媗接着道:“我离婚后在另一个城市买了新的房子,后来又到欧洲打理分公司的生意,就这样遇到了我的第二位先生。”

杜晓曼的第二个丈夫是个很好的人,两人还又有了一个孩子。十几年前,杜晓曼的第二任丈夫过世,她住在大宅子里,儿孙满堂,生活得很幸福。

“我感觉到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之前也多次回国过,但停留的时间都不长,这次我忽然很想很想回来。”

杜小曼不禁又偷偷瞄了瞄崔判手里的那本册子,该不会是唐晋媗命定的日子将近,无形中感觉到这本小册子的召唤吧。看来还是颇有威力的。

“我就回到国内,度过了我人生最后的日子。也算叶落归根吧。然后就到地府了。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这厢,唐晋媗结束了讲述。

“你,的确是赢了与本君的赌约。”片刻后,北岳帝君缓缓道,“本君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也可向本君提出。”

“我没有什么要求。”唐晋媗摇了摇头,“此生我觉得十分完满,对一些事,也看得很淡了。”她看向杜小曼,“只是这个小姑娘……”

杜小曼耸耸肩:“我就是个倒霉鬼,稀里糊涂被当成你拉上来了。然后这位帝君大人说我输了,于是我就又和他打了个赌,附身到你的上辈子,也就是唐晋媗的身体里去。发生了一系列狗血的事情……”

唐晋媗变了变神色:“你该不会是和慕云潇……”

杜小曼摆手:“那个渣男,我附身之后,把他骂了一顿,就跑路了。”

唐晋媗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杜小曼又道:“不过其实呢,慕云潇渣得不是那么单纯。他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故意要欺负你,好把你逼进一个叫月圣门的门派,为朝廷做卧底。然后他那个阮表妹,实际上是月圣门的人……你听说过月圣门么?”

还有,这件事其实你的父母都知情,而且还是帮凶,打算拿你当炮灰成就大业。

这些话杜小曼没有说出口。

唐晋媗神色有些迷茫:“抱歉……我又经历过一个漫长的人生,对那时的事情记忆有些模糊。”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结婚前和慕云潇谈恋爱的事?那时候的那个慕云潇其实不是真的慕云潇,是另一个人假扮的,他是月圣门的月君。”

唐晋媗的神色更茫然了,目光中闪过一丝沉思,像在尽力回顾往事。

杜小曼道:“那个假的慕云潇,也就是月君,他是真的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