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园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她。

云玳理所当然地道:“是呀,你变成怨妇了吗?没有就是你没输呀。”

杜小曼有种自己已经灰飞烟灭了的错觉。

“那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自己念法咒回来的呀。”

“还多带回一个不相干者。”鹤白使淡淡补充。

杜小曼舌头打结:“可是,可是,我是为了谢况弈跳的悬崖。”

“对。”云玳点点头,“但你不是怨妇呀。”

“谢况弈对我说,他不想再看到我。我为了保护他,去跳悬崖。”

“没错。”云玳再点点头,抬手一指,“但你喜欢的是这个人。”

呃……

九天玄女温柔地开口:“小姑娘,你是不是一直没完全明白,这个赌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杜小曼立刻回答:“不依靠男人,独立自主地活着,不会因为男人去死,就算赢。”

九天玄女噙起微笑:“这就是你的误解所在。痴怨者,乃倾心恋慕一人,并将此恋慕看做活着的唯一理由,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无法与对方在一起,便觉生无可恋,弃绝生命。你这次的做为,是因为所爱的人不爱你么?”

不是……

九天玄女望着她:“那你为什么觉得,你输了?”

杜小曼张了张嘴。

那……那……

“果然,吾才是那个怨夫。”秦兰璪幽幽道。

杜小曼打了个哆嗦。

秦兰璪往她身边凑了凑:“她并非因痴恋谢况弈不得而死,还带回了痴恋她的我,这赌局,她应该是大胜吧。”

“你是意外落崖,误被带回。”鹤白使再淡淡道。

杜小曼抓抓头:“那,那该怎么算啊……”

“你这小小凡魂,的确让本君意外。”北岳帝君又悠悠开口,“原本,本君与玄女预卜你将遇到的男子,各自推算了你可能的结局。”

“啊,这个我早就猜到了,上次也说了。”杜小曼接口,“帝君你看中的是宁景徽和我旁边这家伙。玄女娘娘看中的是谢况弈和十七皇子?”

“竟有此事?”秦兰璪又幽幽出声,“吾,不过是四人之一,一个备选。”

“不错。”杜小曼干脆地道,“而且不是好结局的备选。”

“尔等若要拌嘴,本君就为你们单开一个虚空。”北岳帝君面无表情道,“什么时候废话说完了,什么时候出来。”

杜小曼立刻在嘴上比了个上封条的手势:“对不起,我绝对不再跑题了。那个,后来,是不是我进宫,遇见了月君,然后选项发生了变化。”

九天玄女欣慰一笑:“你很聪明。不错,本来,那谢姓少年我最看好,他心性纯粹洒脱,光明磊落,是最适合你的人选。”

“卜算镜推演的结果,你和他在一起,应该是最幸福的。所以我在天上一直很替你着急呢。”云玳双手一划,一枚熟悉的镜子再度浮现,逐渐放大,“你看,大概就是这样的。”

镜面上,旷野辽阔,芳草连天浓碧,蜂蝶翩跹成双。

青衫佩剑的少年将粉衣少女抱上雪白的骏马。

“别害怕,骑马很容易的,抓紧缰绳。”

少女扬起下巴:“我才没怕呢,告诉你,我骑马很有天分的。”

谢况弈挑了挑眉,在马臀处一拍:“那就跑一程试试吧。”

马得得跑起,少女身体一晃,紧张地抓紧缰绳,差点叫出声,却尽力克制住,寻找着平衡,随着骏马的奔驰越来越放松。

谢况弈望着驰骋的少女,露出微笑。

真的,很美好啊……杜小曼紧紧盯着镜子。

除了男女衣装的颜色带有这镜子的独特趣味,外加那个长着唐晋媗脸代表她杜小曼的女子表情稍有些浮夸之外,真的不能更美好了。

秦兰璪又不声不响往杜小曼身边站了站。

镜中,少女骑着白马兜了一圈儿,向谢况弈挥了挥手:“喂,你看我现在很不错吧。要不要我们比一比?”

谢况弈扬眉一笑:“好啊。”飞身跨上另一匹骏马。

杜小曼也不由得露出微笑,蓝天下的俊朗飞扬的少年,符合最梦幻的少女童话。

镜子摇摆了一下,那对骑马的男女周身披挂上了闪亮的七彩光圈儿,欢快地奔向红彤彤圆滚滚的夕阳。

“来嘛来嘛弈,快追我呀。你一定追不上的,咯咯咯”

“哈,怎么可能,这就追上喽!”

杜小曼扭过了头。

秦兰璪碰碰她的手臂,幽幽道:“很可惜。”

杜小曼僵着脸道:“是不是当我认识月君的那一刻起,我跟谢况弈就不可能有好结局了。”

“只是有了不好结局的可能。”九天玄女道。

“因为你知道了孤于箬的身份,那么孤于箬儿的死必定会和你有关。”云玳进一步补充,“其实悬崖这里,的确是你为了谢况弈而死的地方,但……如果真的是你输的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杜小曼眨眨眼:“那应该是什么样?”

云玳向镜子一弹手指:“大概是……这样吧。”

树林外,断崖边。

谢况弈抱着白衣上染满血痕的孤于箬儿,那朵唐晋媗脸代表杜小曼的女子以及卫棠站在旁侧。

看来镜子颇喜欢狗血虐恋戏,居然还配上了背景音乐,凄凄二胡吱呀吱呀拉起。

完好未断的吊桥,随着二胡声缓缓摇摆。

杜小曼因看见孤于箬儿而刺痛的心情生生被雷得一寒。

“能……不要配乐吗?”

镜子晃了晃,二胡抖了几个花式颤音,云玳拍拍镜子:“乖,别放曲子,现实一点。”

镜子再摇摆了一下,二胡乐又颤了几个弯儿,不甘地消音了。

镜中的“杜小曼”痴痴凝望着谢况弈,眼中蓄满了泪,双唇颤了颤:“对不起……”

谢况弈看也不看她:“你还要说什么,因为你,箬儿已经变成了这样。你还嫌不够?”

“杜小曼”仍是定定地凝望他:“你……应该恨我。”

“我不恨你,箬儿也不会。”谢况弈仍未看向她,声音很平淡,“从一开始,救你就是我自己的选择。这次我一定会让你平安离开,但今日之后,我谢况弈,再不认识你这个人。”

“杜小曼。”的身体一晃,面无人色:“不!弈,我知道我错了,你可以尽管恨我,你可以杀了我替箬儿偿命,我情愿死在你手里!但是,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

云玳赶紧安抚住要暴走的杜小曼:“这只是推演哈。现实肯定不会是这样。”

杜小曼盯着镜子,这货跟我有仇吧?

镜子似乎更来劲了,播放的清晰度又提高了一些,谢况弈眉梢眼底,写满无动于衷的淡漠。

“杜姑娘,请不要再浪费时间。”

“杜小曼”身体又再剧烈一抖,捂住了胸口,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弈,求求你,不要这样叫我!你杀了我都可以,求求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谢况弈冷酷地道:“杜姑娘,唐郡主,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真名,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刻不是废话这些的时候。请姑娘随卫棠快离开。”

马蹄声如雷鸣,树林中已经出现了兵卒的身影,卫棠拉扯“杜小曼”:“杜姑娘,请随属下快走吧。”

“杜小曼”居然不动,仍是定定痴痴地盯住谢况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想再看到我,更不会叫我曼儿了?”

杜小曼一瞥身边吭吭打颤的秦兰璪:“再笑我就掐死你!”

谢况弈将怀中的孤于箬儿交给卫棠,拔出宝剑,仍没有看“杜小曼”一眼。

“姑娘,请你离开。”

“杜小曼”双手捧心,死死地盯着谢况弈,在做为群众演员的宁景徽、李左相带着大堆官兵涌出树丛,拔出兵刃,摆好包围造型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脸上和眼中,掠过了绝望、心碎、凄然、万念俱灰却仍痴心不改等种种表情……

杜小曼忍无可忍:“科学点行吗?这时候卫棠肯定得把她敲昏了拖走吧!”

观众不捧场还拆台让镜子很不满意,它的身体又噌噌涨大些许,镜面上“杜小曼”的脸更大了许多,那些一一掠过的表情越发清晰。

终于,她盯着谢况弈,凄然一笑:“弈,你能这样想,很好,忘了我吧。忘了这个给你带来许多麻烦,许多不幸的我,这个害了箬儿的我。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过我。”

大喘气着说完这几句话后,她居然还是站着不动,仍旧用那个造型望着也依旧冷酷望向另一个方向的谢况弈。

拜托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去看看官兵好吗!

杜小曼连声都没力气出了,也懒得再理会身边浑身乱抽的璪璪,继续看。

卫棠和宁景徽这些观众居然也都没有动,任由那个刚背完一大串台词很明显接下来会干什么的女人再度缓缓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凄然的笑容。

唇未动,但她的声音却空灵响起。

“但是……弈,你知道吗?你的爱,是我活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哇靠,还有画外音!

在杜小曼五雷轰顶中,镜子里那女人终于一个跃式,下崖了。

“你应该明白你为什么不算输了吧?”云玳问木雕泥塑状的杜小曼。

杜小曼机械地点头:“明白了。不过这面镜子……实在太不靠谱了。”

镜子嗡地蜂鸣了一下,云玳笑道:“它卜演的事情是比较夸张一点点,我就是觉得它很好玩才收了它的。”

想来这面镜子给云玳仙子带来了很多乐趣。杜小曼默默环视了一下刚直起腰的璪璪,已坐在石桌边和九天玄女、北岳帝君一同面向这方品茶的陆判大人,各位神采奕奕的仙者仙娥们以及嫣然望着这里的唐晋媗。

镜子身周冒出淡淡灰雾,云玳拍拍它:“乖,说你好玩不是说你不好啦。不要小心眼呀。”

杜小曼顺顺气,转回正题:“我好像意外赚到了。是不是本来我答应宁景徽进皇宫之后,和谁都不会有好结果了?”

云玳立刻道:“怎么会,当然有啊。你喜欢那个爱吹笛子的小皇子的话,肯定会是好结局,不会比和谢况弈的好结局差。”

杜小曼一怔,十七皇子?

因为他实在太纯洁善良了,真的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云玳又拍拍镜子:“要不要看一看大概的结果?”

杜小曼眉头一跳。

镜面上一片漆黑。

云玳再拍拍它。镜子纹丝不动。

杜小曼一喜:“它是不是坏了?要不就……”

话刚说了一半,镜身骤然金光大盛,画面立现。

夜晚,一间点着蜡的房,房中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秦羽言,一个是宁景徽,两人面对面。

杜小曼仔细地看了看,没有第三个人了,这里没有她。

唔唔,宁景徽和秦羽言站在一起,看起来很不错呀!

怎么这个画面就没有刚才清楚了。

镜面猛一闪烁,杜小曼赶紧道:“别切!我觉得这个剧情很好!很棒!你的推演太强大了!”

镜子微微晃了晃,淡淡嗡了一声,画面恢复稳定,好像是又清晰了一些。

宁景徽温柔地笑着:“殿下安然无恙,臣就放心了。”

秦羽言抬眼凝望宁景徽的双目:“我有一事,想求宁卿。”

“殿下岂可出此言,折杀微臣。”宁景徽立刻躬身,“殿下有何吩咐,臣在此恭领。”

“我想请宁卿,放过杜姑娘。”

宁景徽身形一顿。

“我这次能从宫中脱身,多仰仗杜姑娘相救。我知道她并不是唐晋媗,亦非月圣邪教中人。无辜卷进此事,还为朝廷出力,怎可让她却因此不幸。”秦羽言一揖,“死的无辜者已经够多了。请宁卿让杜姑娘平安活着。”

宁景徽神色复杂地看着秦羽言,片刻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请殿下放心。”

秦羽言浮起喜悦的笑容:“多谢宁卿。”

“殿下对微臣,何须言谢。”宁景徽垂下眼帘,“臣又折杀了。”

唉,这个场景,真是……杜小曼有种难以形容的感受,镜面的图画切换,已变成了白天。

房间也成了另一间,陈设素雅,一张大床靠墙摆放。

长着唐晋媗脸代表杜小曼的女子终于出现了,躺在床上。

她眼皮动了动,睁开双眼,秦羽言立刻出现在床前。

“杜小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挣扎着要起身:“十七殿下,怎么是你?我不是已经死了么?这是……”

秦羽言扶住她:“小曼姑娘,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你的药效还未全清,需好好休养。”又惊觉姿势唐突一般,收回手,脸微微泛红。

“杜小曼”深深地望着他:“是殿下救了我?”

秦羽言垂下眼睫:“宁卿本就未曾想过要伤害你。还有,请……不必称呼我为殿下。”

“杜小曼”仍是深深地望着他:“那,也请……请你不要喊我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喊我曼儿吧。”

秦羽言微微颔首,抬起睫毛,目光与“杜小曼”的相遇,两人都迅速移开视线,脸颊泛红。

画面又变,这次是外景了。

繁华庭院,蜂逐蝶绕,异草奇石环拱盈盈碧水,蜻蜓栖小荷,锦鲤逐莲影。

“杜小曼”站在曲折浮桥上,凭栏望水。秦羽言突然向她飞奔而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曼儿,不要!”

“杜小曼”的身体一倾,伸展手臂,纱质长袖舞动着,旋转了半圈,扎进秦羽言怀中,仰头,二人视线相接。

粉红花瓣,纷纷而坠。

杜小曼忍不住脱口道:“这是桃花瓣?荷花都开了还有桃花不科学吧。”

镜子嗡一响,画面抖动。秦兰璪道:“你可以当它是仙桃。”

镜子摆了摆,图像又恢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