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叹:“我这双手杀孽深重,血债累累,这一辈子怕是难以洗清了。”

封逸昀一向飞扬的眉梢暗淡下来,苦笑:“历古以来,战争都是强者生存,却苦了天下的庶民百姓,为他们君王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便是成千上万条的人命,可落入这条历史长河里,却连一滴浪花也不曾溅起。”

他轻叹一声,话锋忽而一转,笑道:“所以,我这一生只爱美酒佳人,不问功名权贵。”

萧无垢闻言猛又想起沈熹微,心中隐隐作痛。他自打见了封逸昀,便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可他越是按捺坚忍,情愫越是汹涌澎湃,一会儿希望封逸昀是个彻头彻尾的浪荡浮夸子,如此自己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带走沈熹微,不必满怀愧疚;一会儿又希望封逸昀只是暂时的少不更事,本质还是个一块无暇美玉,这样沈熹微日后跟了他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这等千头万绪在心底不知辗转了多少遍,虽短短二十几个时辰,他却感觉像在炼狱里煎熬,痛楚难当,比之自己的前半生还要漫长痛苦。

这一刻,听他这番话说得通透洞明,竟比许多浑噩世人都要明白彻悟得多。虽说他的浪荡轻狂在攒花城是人尽皆知,可看他这两日的行径分明是个磊落睿智的堂堂好男儿,又见他一双明目神光璀璨,身姿挺拔隽清,与沈熹微确是天作之合,顿觉满嘴涩苦,心中愈增伤感。

封逸昀见他神色黯然,目光凄楚,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了!”

萧无垢深吸一口气:“封公子,有一件事,嗯,有关我与熹微郡主……”他忽然变得口吃,面色涨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个指挥十万精兵尚且镇定自若的大将军竟突然之间胆怯起来。

封逸昀久经风月场,眼波微转已知其意:“萧将军,昨夜在城下,你与郡主之间的情意,我都已经听到了。至于,我与熹微郡主订有婚约这件事,将军想必也知道了。”

萧无垢面色更红,待要解释,封逸昀忽然伸手阻止他,正容道:“萧将军,我这个人天性放荡随性,不喜束缚羁绊,熹微郡主身份尊贵,跟着我这种人只怕是太委屈了她。倒是将军,你为人豁达宽厚,与郡主不失为一对佳偶。我衷心祝福你们。”

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挚恳切。萧无垢顿如雷轰电击,他千思万想,也料不到封逸昀竟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竟自呆了,愣了半晌,才问:“为什么?”

封逸昀嬉笑道:“小弟与郡主虽自幼订婚,却并无感情。如今她既与萧兄两情相悦,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我也乐得做一回君子。”

“我还是不明白——”

“萧将军这是不了解我!”封逸昀双眉一扬,面上顿有一股邪惑魅力,朗声笑道,“能让我封逸昀放弃一个女人的,自然是因为更多的其他女人。”

这时,忽有一个守兵奔上城头,大声道:“启禀萧将军,金大人请您到帅帐,有要事相商!”

萧无垢微一蹙眉,封逸昀已含笑道:“萧将军请便!”

萧无垢不知是何要事,当下朝他微一点头,匆忙去了。

幽幽月光下,封逸昀的笑容已不复适才的飞扬洒脱,恍惚有些凄清寒冷的味道。他转过身,对着积谷中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首,久久沉默。

对于沈熹微,他果真如嘴上说的那样轻松、那么不在乎吗?也许吧,毕竟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是所向披靡,损失个把自然也不算什么。可是,为何他的眼中似有莹光流转?

在他风流不羁的外表下,未尝没有一颗骄傲的心。这颗心太骄傲,以至于他不能亦绝不容许自己流露一丝一毫的脆弱,在尚有力气抽身而退的时候,成全了他们,也放过了自己。

萧无垢大步踏入账中,只见金崇勋坐在案前,掌心落着一只美丽的小鸟,双翼赤红,顶冠纯白。他曾听步留仙说过,此鸟极为稀贵,羽长腿短,飞速极快,没有任何信鸽可与之相比。

金崇勋放飞手中的鸟儿,快步上前递过一封密函。他接过信,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默然不语。金崇勋低垂着头,一双眼睛却斜瞅着他,似乎想在这张黝黑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萧无垢忽然问道:“金大人,我上次手臂受伤的事,你还记得吗?”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把这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问得一愣,“记得!”

“这件事,我并没让人呈报,朝中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金崇勋面色微变:“哦,是属下写奏折时,随手写上去的,忘记禀告将军了,还请将军恕罪。”

萧无垢笑了笑:“那么,今天清晨烧毁那封信的人——”

“也是属下!”眉宇间颇有得色。

萧无垢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金大人找我来,不知道有什么要事相商?

金崇勋指着他手中的密函,奇道:“您不是已经看过这封密函了吗?”

萧无垢反问:“这封密函是给我的。怎么金大人好像事先就知道了里面的内容?”

金崇勋忽然笑了:“步将军吩咐过,倘若一见到这只鸟,就表示有大事要发生。所以,属下才请萧将军来商量。”

萧无垢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封逸昀的一番话如浮光云影般掠过心头。他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问道:“这么说,金大人也知道这件事?”

金崇勋的笑意更浓了:“这个自然,在下蒙步将军眷顾多年,如今有机会能为步将军略尽薄力,实感荣幸。请问,萧将军准备何时启程?”

萧无垢闻言静默,忽而心念如灰,暗叹:看来封逸昀说得没错,却不知他们这件事谋划了多久?留仙一向行事低调,原来竟早已在暗中收买了边关守将?想不到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机?但是,师傅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崇勋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声:“萧将军,此事须早做决断。”

萧无垢猛然抬头,双目灼灼看定他,“金大人,你是边关守将,如今扶风国大军就在城下,假若我们这个时候班师回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数十万敌军会长驱直入,直达帝都攒花城,届时,桑国数百万的黎民百姓将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萧某奉命出征,眼下敌军未灭,边关未平,我怎能就此撤军?”

帐内静默,只听得帐外庆祝的军士哗然喧闹,纵酒高声。

“这么说,萧将军是不打算班师回朝了?”

“敌寇一日未灭,萧某一日不离鹊鹄关。”

金崇勋忽然仰头发出一阵大笑。

萧无垢:“你笑什么?”

金崇勋的声音忽然变得冷而硬:“我笑步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他早就料到你必定会违命不遵。”说着双手一击,喝道:“带上来!”

两名神情怪异的黑衣男子从账后押出一个人——手绑绳索,头罩白布,却掩不住腰间那一束炫目耀眼的瑰丽红发。

萧无垢大骇,漆黑眸中亮起两簇怒火:“金崇勋,你竟敢——小容,你怎么样?你对她做了什么?”

“萧将军,我再奉劝你一句,步先生对你恩重如山,只要你率军回城——”

他话音未落,忽觉一道凌厉到令人窒息的掌风直袭面门,忙低腰侧身急闪,只听“咔嚓”声响,案几裂成满地碎木。他心头一凛:这一掌若打在自己身上,只怕要筋骨俱断了。

萧无垢一掌挥出,身闪若电逼近旁边的俩人瞬息之间又拍出数掌,一股密不透风的杀气迫人眉睫。那俩人恍若不觉,兀自呆滞地静立不动,他的掌风拍到跟前,宛如遇到冰滑雪峰一般,倏忽纷纷向四周飞掠开去,对方连衣角也未曾飘动分毫。这二人就好似静持不动的两柄利剑,将他的掌力尽数裁去,化整为零。

萧无垢一呆:“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不是人!”金崇勋整了整衣衫,笑容里有了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阴冷,“他们步先生是精心炼制而成的鸢人,刀枪不入,全无知觉。萧将军,你的武功可都是步先生教的,动起手来毫无胜算,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

萧无垢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浓烈的悲凉——原来师傅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他这一生凡事都遵从他的安排,从未有违半句。因他一句话,自己便戎马征战数十年,满身血债累累,现在他又要他亲手毁了这一切。难道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棋子?还是说,他的一生都是他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要我现在撤军,除非我死。”他挺身扬眉冷冷道。

“你连她的命也不要了吗?” 金崇勋一把掀开沈熹微的面罩,雪亮短剑贴上她的面颊,轻划至脖颈:“她服了‘腐尸化骨粉’,只要一见血光,就会全身腐蚀,化水而死。”

沈熹微自纷拂散乱的嫣红发丝中抬起头来,一对晶莹透亮的乌黑眼瞳直直看定萧无垢。他认得那眼神,那是盛怒欲狂的眼神,她是告诉他:立刻杀了这三个混蛋。

萧无垢双眸一紧,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剔透冷汗,一粒粒肌肉在衣底走珠般流串着,全身都似充满了一股随时欲爆发的磅礴之力。

金崇勋面色微变,撮唇发出尖锐的一声唿哨。

那二人若遭电击般急跃而起朝萧无垢猛扑过来,两道身影一个锁喉一个掏心,所使招式竟是最朴实无华,却迅捷如飘风,杀意若霹雳。萧无垢内力激荡,襟袍无风自动,双脚疾移化身为数道幻影,轻灵飘渺恍若云雾轻烟。而不论他怎么幻变,这二人却视若无睹,招式始终直取他的咽喉心窝。他掌风激越,澹澹翔动,这二人浑然不惧,飞蛾扑火般长身直上,那股强劲掌力打在二人身上宛如溪流入海,竟不能伤他们分毫。三人一番挪移翻腾,他发现无论自己多么快,对方都比自己更快。

金崇勋的嘴角勾起一弯冷酷笑意,忽觉耳后一凉,一丝冷锐如寒冰的劲气直抵后脑。他急忙侧身挥剑去挡,只听铿然一声,一道清光激飞向上,“噗”的破帐而出,而自己的整条手臂似被寒冰冻结,全然没了知觉。尚未看清是何人,身边的沈熹微已被一道灰影携出数步。

这时,皓月当空,苍茫原野上篝火熊熊,三军将士畅怀酣饮,竟无一人发现主帅的帐篷翻滚如涛,浓浓杀气好似骇浪汹涌。

萧无垢腾步闪过双击,侧目一瞥,正见封逸昀手指连闪已解开沈熹微的穴道,顿时心神一定。他这一分心,身形稍滞,那二人立刻灵蛇般紧缠上来。

沈熹微忙抬手将震断的绳索往萧无垢掷去,叫道:“用绳子打他们下颔,那是鸢人的死穴。”

萧无垢纵身接过,挥鞭急舞若星离雨散,劲气颇空撕鸣,那二人面上中了数鞭却浑然不觉疼痛,奋勇扑击,只知进攻毫不防守。他心念一动,挥鞭使出一记“长风万里”,绳索倏忽卷住二人双臂,身子凌空越过二人头顶,左手食指如闪电般疾点左侧一人的下颔,右脚却踢向右侧那人。

这一招快若光离火灭,认穴精准无比,竟是封逸昀的昨夜所使的“突如其来指”,封家这门绝学本就是出奇制胜,他依葫芦画瓢,招式虽不全对,但十余年的纯阳功力充沛磅礴,非同小可。

那二人顿时面如死灰,全身骨骼筋络响彻不绝,皮肉发肤纷纷坠落下去,顷刻间竟化作一滩泥巴。

这厢,金崇勋已被封逸昀擒住,沈熹微上前踢了他两脚,恨恨道:“你这混蛋,竟敢乘乱偷袭我,卑鄙小人,无耻的下流胚子。”

封逸昀见她每次骂人都是这几句话,忍不住有些好笑,可惜心情太沉重,以至于扬不起眉。

萧无垢一把抓起瘫痪在地的男人,喝道:“解药呢?快拿出来。”

金崇勋被封逸昀点了穴道,骨髓里似有万千蚂蚁在爬,难受欲死,嘴巴却仍然强硬:“要解药……除非……撤兵回城!”

沈熹微抬手给他一记耳光:“你以为这药能毒死我吗?我现在全身血气畅通,不知道有多舒服呢。”

金崇勋瞪着不知死活的她:“你现在没感觉,那是因为毒性要三日之后才发作。解药在步将军手上,你们不回城,就得死。”

这毒药的厉害,萧无垢曾在金越山亲眼所见,闻言立刻急怒攻心,想不到步留仙竟如此狠毒。

沈熹微的手被他握着,忽觉掌心潮湿尽是汗水,柔声安慰他:“没事的,这毒是要流血才发作,我不流血便是。”

“三日内不服用解药,血管自动爆裂而死。”金崇勋的笑容里忽然有一个说不出的诡异,声音轻柔得像耳语:“现在,让我给你们做个示范。”说着,嘴角已流出一线血迹,血过之处,肌肤尽腐,悚然惊心。

萧无垢一把将沈熹微按在怀里,自己也不敢再看。

封逸昀的唇畔隐约掠过一丝凄楚,面色微变,似下定什么决心般朗声说道:“他说的没错,你们必须尽快回城!”

萧无垢刚才说得斩钉截铁,此刻见沈熹微中毒,不禁忧心如焚,犹豫不决。

“我适才收到家父的飞鸽传书,萧兄你看!”封逸昀递过一封信。

萧无垢展开一看,直惊得瞠目结舌,失声道:“这……是真的吗?”

沈熹微从没见过他这般惊惶神态,伸头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也呆住了,半晌才道:“耽羯摩伊?我从没听说过。不过既是昙莲法师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步轻尘连鸢人都敢随意炼制,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封逸昀蹙眉:“这鸢人究竟是什么玩意?”

“这个,我小时候听吟风武院的法老们说过,炼制鸢人是密宗一门非常古老的法术,捏泥成人,再用人的精血对其施法,逢月中子夜以血祭养,如是三年,便能成活……通常来说,鸢人的本领强弱取决于主人的修为,但是很少能练成刀枪不入。看这两个鸢人的身手,步轻尘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测。……不过,这门法术在密宗教派是严禁使用的,步轻尘是怎么会的呢?”她说着,目光探询地看向萧无垢。

萧无垢这时脑中一片混沌,全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消息委实太过骇人听闻。倘若信中所言属实,天下千万生灵终究难逃浩劫,自己又何必死守边关,谁做君王又有何妨?

封逸昀道:“萧兄,现在已不仅是谋反的问题了,令师好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应该立刻设法阻止。熹微郡主的毒也不能再耽搁,你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我身为主帅,没有诏命,怎能轻易离关?”萧无垢关心则乱,竟没了主意。

“萧兄,你若信得过我,便尽管回城,我自有办法。”

萧无垢不解,沈熹微眼波流转,已知其意:“我知道了,你是要用易容术,假扮大黑炭,坐镇军中。对不对?”

封逸昀点了点头:“不错!经过今日一战,敌军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必定不敢来犯。待郡主的毒解了,萧兄再回来。”

萧无垢沉眉不语,数百个念头辗转心中,权衡再三,也只得如此,当即道:“封公子,你足智多谋,远胜于我,边关交给你,我自然放心。只是厉无双阵亡,敌军必会派出老将慕容垂,此人老谋深算,不可轻敌。”

萧无垢与封逸昀详谈完毕,交了兵符将印,又将柯戎叫进来嘱咐一番,便与沈熹微一起乔装离关,往着攒花城的方向纵马疾奔。是夜,月华如水,寒星数点。封逸昀看着那两匹绝尘而去的骏马,心底惊尘暌别,目光清越却不无怅惘。

沈熹微打马驰出一段距离,忽然回头去看,只见黎明的曙光里,有一道身影站在茫茫原野上越来越小,渐渐不见,苍劲雄风掠过耳畔,似有咽呜之声。

萧沈二人的坐骑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及至第三日日暮已到临潼山下,抬头便见到连绵耸立的皇家花苑。

晚风送来阵阵浓郁花香,沈熹微觉得胸腔里一股清香快要满溢出来,心里像被清水洗了一遍,前所未有的澄澈剔透,忍不住勒马轻叹。两个月前,她与哥哥千里入关,便是打这里进入攒花城,而今回首,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萧无垢一路想着她身上的毒,忧心如捣,忽见她停马不前,急指前方:“小容,前面就是攒花城,我们快走吧。”

沈熹微痴痴望着他,含笑不语,眉目唇角流露一股少见的温婉柔情。

萧无垢心中一荡,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她亦忍不住伸出手让他握着,俩人呆呆看了半晌,沈熹微含羞低下头去,雪肤轻红,秀挺的鼻梁一抹,颇为俏丽。

萧无垢又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小容。”

沈熹微应了一声,轻叹:“大黑炭,我们去皇家花苑看看吧。中原有很多花儿,我都还没有见过呢。”

萧无垢听她语气隐有悲意,心中剧痛,尽管心急如焚,却不忍拒绝。当下二人落马,牵手望花苑行去。

夜色朦胧,他们避过几个护卫,进入花苑,只见棚中植满许多奇花嘉卉,甚至有许多隆冬深秋盛放的鲜花亦开得如火如荼,馨意袭人,清芬直沁心肺。

沈熹微在花丛里赏玩一番,忽道:“大黑炭,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带别的女孩来这里看花?”

萧无垢顿觉肝肠寸断,声音已微微哽咽:“小容,你不会死的,我不允许你死。”

这一路,他忧心重重,她却一改以往的任性恣意,和风细雨般谈笑风生,柔情蜜意地宽慰他,分明是认定自己时日无多。

沈熹微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吗?当我得知哥哥要来中原,我一直吵着闹着要跟来,哥哥就是不答应,后来我半夜偷偷跑出来去,在路上等到他,他没办法,才带我来的。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跟来,现在我明白了。”她抬起一双晶莹澄亮的眼眸看定他,“是为了遇见你!但是,现在我很后悔。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你,认识你之后,为什么又总要和你吵架闹别扭,为什么没有对你好一点……”语气凄婉,竟自伤心欲绝。

萧无垢再也忍耐不住,两颗泪珠夺眶而出:“我们现在就进城,去找留仙拿解药,你一定会没事的。”

沈熹微抱着他不放:“傻瓜,步留仙哪会轻易就交出解药?你进城必定少不了一番恶斗。与其跟他们痴缠,不如在这里多待一会。”

萧无垢悄然抹掉眼泪:“不!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现在离你毒发还有几个时辰,我们立刻进城,留仙他若是不悔悟,我就是拼了命也一定要拿到解药。”

这几句话说得铿然有声,惊动了棚外的护卫,有人大喝:“什么人?胆敢擅闯皇家花苑?”

萧无垢忙抱起沈熹微退出大棚,清啸一声,两匹马撒蹄奔到身前,二人飞身上马望攒花城驰去。

未至城门,已隐隐听得一阵焦雷般的马蹄声滚地而来,忽见城门口飞出四名守兵,紧接着一辆黑色马车流星急火般驶出城来,驾车的马夫射出四道银光,射中四名守卫。

二人吃了一惊,不及回神,猛又见两队千人骑兵高举火把冲出城来,喊声震天直追那辆马车,领头正是羽林侍卫殷姿。

沈熹微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萧无垢却一反常态道:“不用管他,我们去找留仙拿解药。”

二人纵马上前,刚至城门口,正遇着封拓熙率领另一队骑兵旋风般飞出城来。

沈熹微忍不住叫了一声:“拓熙大哥?”

封拓熙纵马如风,竟没听到。他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回过头来,拍马奔向二人:“小容,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熹微一听声音已知是沈多情,策马迎了上去,问道:“哥哥,你们这是干什么?”

“步留仙挟持了羡云公主,望金越山去了。”

“为什么?”萧无垢与沈熹微大吃一惊。

“桑主今日酉时在清平门处斩公主,步留仙忽然出现,把人抢走了。”沈多情打量一下商贩装扮萧无垢:“这一位是……?”

“在下萧无垢。沈兄,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去追留仙。”说着,在马臀上猛抽一鞭,风驰电掣而去。

沈熹微待要跟上,沈多情忙横马拦住,表情肃然:“小容,金越山凶险异常,你留在城中等我。”

沈熹微一惊:“是那头妖兽?步轻尘已经唤醒它了吗?”

沈多情凝重地摇头:“还不知道,但是这几天金越山诡云密聚,妖气大盛,事情肯定不妙。”

沈熹微呆了一呆,忽然抬眸看定他的双眼,语气斩钉截铁:“既然这样,我更不能待在城里干等。哥哥,我必须和他在一起。”

沈多情愣住:“你说的他是指萧无垢?你在边关没见到逸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