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就是你姨妈生气,咱们才要过去,有咱们这些亲人劝解着也能好受一些。”有对比,方能显出她女儿的好。

母女俩进了老太太的屋子,都是一副前来尽孝的模样,对于六太太的事情只字不提。

老太太戴着玳瑁眼镜细细看着手上的抹额,笑呵呵道,“芳姐儿这绣活委实精巧,只是这活伤眼睛,闲暇时做做也就罢了,万不可沉迷了。”在他们这等人家,女红并不是要紧的技艺,否则要绣娘做什么。

“不过替姨妈做上一些,没什么碍事。”陶芳菲回道。

老太太心中熨帖,又想起六太太,要是这脾性换上一换,这个想法一出,老太太自己都吃了一惊,瞥见陶刘氏,这个妹妹是个爱女如命的,要是真成了事,九少爷和八姑娘说不得就有大麻烦。

陶刘氏见老太太兀自在那变换着神色,看她的眼光也变了,心里咯噔了一下,出声试探道,“大姐!”

老太太晓得失态了,忙敛了神色,叹气道,“倩儿明儿个就要去家庙为老国公祈福,芳姐儿也去给你表嫂践践行。”六太太,她打过、骂过、罚过,但是依旧这么糊涂,她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陶芳菲是个嘴巧心明的,或许能听进去几句。老太太已经都点病急乱投医了。

陶刘氏和陶芳菲母子都是大吃一惊的模样,陶刘氏急切的问道,“好好的怎么想着去家庙,就算要祈福也能在家中啊,庙里清苦,倩儿怎么受得了!”一幅为侄女担忧又心疼的模样。

陶芳菲也在一旁附和,“表嫂要孝敬姨妈,还要照顾侄子侄女,怎么离得开身,不如我替表嫂去祈福,也好在菩萨面前乞求保佑姨妈身体康泰!”

陶刘氏一听女儿要去,虽然心疼却也不能阻止,还要应道,“芳姐儿这些年也没孝敬过你,让她尽尽孝心也好。”

老太太被母女俩哄得心里跟喝了蜜似地,慈爱的看着陶芳菲,“你这孩子是个有心的,姨妈都知道。”又没好气道,“别管你表嫂,这个混账东西也该让她长长记性,这些年越发糊涂了。”

“大姐也知道,这孩子虽然性子骄纵毛躁了一些,但是对您那是孝顺的,再说她受了苦,心疼的还不是咱们,大姐且饶了她这一回。”陶刘氏也不问六太太具体做了什么,就是一个劲的替六太太求情,六太太再错,那也是老太太疼了几十年,她这个做姨妈要是落井下石,就该让老太太心寒了。

果然老太太虽然面上还带着怒色,话里却有着欣慰,“你啊就惯着她!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一想到这个,老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竟然打了公主派去教导妙儿的嬷嬷,那还是六品女官,她的手竟然挥得下去。哼,公主让她去家庙抄经书,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怎么办!就是公主要赐她一根白绫,我都只能谢恩!”平民殴打朝廷命官还是公主府的女官,重华长公主要是真想追究一个大不敬,那是真的能要六太太命的。

陶刘氏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又义愤填膺的模样,“这,这,实在是…”后面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老太太总算找到了和她同一个战壕的,顿感欣慰,想好好说道说道,经陶刘氏提醒才发应过来陶芳菲在场,一些话也不好当着她这个晚辈说,遂道,“芳姐儿也去劝劝你表嫂,让她在家庙好生自省,”顿了顿才叹道,“我会想法子让她早些回来的。”

陶芳菲心事重重的出了燕禧堂,带着老太太给六太太的慰问品到了翠樊居,除了老国公、老太太还有大房空着的院子,翠樊居就是这国公府里地段景致摆设最好的院子了,就是二房的也要逊色两分。

院子里丫鬟婆子都是兴致不高,主母要进家庙还是重华长公主下的令,可见主母不得那位祖宗的心,六房在府上的地位可就没之前那般崇高了,下人怎么开心的起来。

“陶姑娘来了,快去禀报太太。”婆子把陶芳菲迎进门,小丫鬟一溜烟跑去上房报信。

躺在床上,额上贴着帕子的六太太中气十足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娘刘夫人和陶刘氏不睦,自幼六太太没少听刘夫人在她耳边念叨,阴险、心黑、歹毒、爱装这类话,对陶刘氏印象能好才怪了。

六太太的奶娘脸色发白,“我的太太啊,您在生病呢!”

六太太愣了一下,马上做出一副浑身乏力的模样,“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那粉涂得够白不,要不要再加点,大夫来了没?”

一连串问题把奶娘问的脸色更白,身子都在打颤,哆嗦着嘴唇道,“太太,咱们还是别装病了,要是公主派了太医过来,可怎么办?”她家太太是在玩火呢,出了事,她有老太太护着没事,她们这群下人哪里能善了。

六太太恨恨地瞪了奶娘一眼,“你要去家庙我立马把你送过去,要我去给那个老不死的抄经书,他也配!”见奶娘吓得厉害,嫌弃,“你怕什么,让母亲知道我病了,母亲马上就会去求公主,我也不指望把抄书省了,只是不想去家庙罢了。就算公主派了御医,晾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六太太下意识动了动咯吱窝,下面夹了块暖玉,这样脉象就会乱。这还是杨婉月整出来的鬼蜮伎俩,想到这里六太太不自觉咬紧了牙,要不是杨婉月这个祸星出主意,他的志儿怎么会弄这个法子,累的被六老爷狠训了一通。这丫头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陶芳菲进来就见六太太虚弱的躺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睛却是有神的很,又见伺候的人难掩慌色,心念一转,便明了几分。

这样的蠢货,竟然是卫国公府的六太太,老天何其不公!

“表嫂这是怎么了?”

六太太故意哑着声音道,“我见妙儿被宋嬷嬷打得不成样,一时鬼迷了心窍对宋嬷嬷动了手,回来后怎么想怎么难受,宋嬷嬷愿意教妙儿那是她的福气,心情郁结之下就…”

这番话本是老太太教她向重华长公主赔罪的时说的,只是六太太心怯一直没敢去公主府,结果犹犹豫豫间就等到了重华让她去家庙的惩罚。六太太百般不愿意之下就想出了装病的主意,把说辞改了改用起来。

这病的可真快可真巧,她真以为府上人人都是傻子不成,偏偏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是真的病了,这档口也得装成没病,否则不是故意和重华长公主作对。

陶芳菲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一派真诚的关切,“表嫂可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已经请了,应正在路上。”

帘子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六太太脸上的表情更憔悴了几分。

进来的却不是大夫而是怒气冲冲的六老爷,脚下生风地进来不等看清里面的情况,直接喝骂出声,“你个蠢货,你是嫌弃自己命长是不是,竟然敢对宋嬷嬷动手。现在还有脸装病,就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这家庙你不去也得去!”

六老爷回府就听说自己的妻子打了宋嬷嬷,没去向老太太请安,直接来上房兴师问罪。路遇府上供奉的大夫,一问,他和六太太夫妻十几载,哪里不了解六太太的伎俩。

六太太一张脸红白交错,又是在陶芳菲这个不顺眼的人面前,只觉得恨不得把头埋到被子里,委屈道,“不管如何,老爷竟然这样说我,哪里还惦念着我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定是那些小妖精在老爷面前给我上眼药,她们是巴不得我死在家庙里,好给她们挪位置!老爷这是要宠妾灭妻啊!”说到后来,声音凄厉起来,拿帕子掩着脸啜泣出声。

六老爷听她夹三夹四的浑说一通,气得胡子一抖一抖,指着六太太,“你,你…”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倒打一耙,六老爷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妻子。

屋里众人见惯了六房两口子闹腾,都是明哲保身,肃身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他们可以,陶芳菲却不能够,绞着帕子,不得不勉强出声,“六表哥和表嫂都消消气,有什么话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谈一下。”

夫妻两吃惊觉屋里还有外人,都是掩不住的面皮发臊,岂不知陶芳菲也尴尬的要命,对两人低声道,“这些都是姨母命芳菲给表嫂带来的,芳菲还要回去给姨母回话。”说完福了福身,脚步匆匆的带着丫鬟往外走。

六老爷正是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闻到一股馨香,甜腻腻的带着点幽幽的味道,又见迎面而来的陶芳菲低垂着头,露出一段弧度美好的玉颈,心神一动,在陶芳菲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开口,“表妹慢走,今日让你见笑了,改日我亲自去向你赔罪。”

陶芳菲脚步一顿,抬头道,“表哥见外了。”

陶芳菲的眼睛狭长配上浓密又卷翘的睫毛,上扬的眼角,天生带着点欲语还休的味道。

六老爷是第一次和这位表妹这样近距离接触,乍看之下,惊艳万分,他自诩见过不少美人,却没见过这等风情的,有多少年没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了。

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六太太,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一团,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月牙印子。她或许其他地方是不够精明,但是对六老爷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差不多了,这个男人明显是瞧上陶芳菲的皮相了。

看着陶芳菲的目光淬了毒,也从心底升起一股危机感。陶芳菲可不是其他的女人随她打杀,要是让这个女人进了他们六房,可就是引狼入室了。

第二天,六太太乖乖地上了马车前往家庙为老国公祈福。国公府的各位主子在昨天就知道,是以早上送六太太出门的时候都把自己的惊讶,幸灾乐祸掩饰的很好,不约而同夸六太太孝顺。

在卫国公府横行了九年的六太太就这样委委屈屈的走了,一些人实在很想方放鞭炮庆祝一下,不过在老太太面前都得端着。

不过很快,乐得多用了一碗饭的三太太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昌华长公主被害以及江南贪污案渐渐水落石出,一大批官员落马,其中五皇子党的人马占了一大半。五皇子再无翻身的余地。

昔日宣宣扬扬的五皇子一系落到这般下场,原本应该兴高采烈,撒花庆祝的大皇子党和十六皇子党却是脊背发凉,两股战战。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五皇子一系的确是三党中实力最强的,便是如此,皇帝一句话,顷刻之间,灰飞烟灭,雷霆雨露,均是圣恩。他们引以为傲的势力在皇帝面前什么都不是。

而三太太不高兴的原因就是她的准亲家钱家也牵连到了贪污案之中。钱家二房在杭州任上犯了事,如今只是罢官,具体如何却还不知。虽然二姑娘嫁的是长房嫡子,但这时候讲究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房出事,大房也跑不了。

这事林瑾衡原是不知的,还是从爱八卦的九姑娘口中才得知。

林瑾衡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姐姐病了?”她去探望也只说是偶感风寒,其他人更不会和她说这事。

二姑娘对她还不错,九姑娘也是发愁:“三婶婶想退婚,可是祖母不允,说林家不能担上一个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名声。”

林瑾衡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三婶心疼女儿,老太太心疼名声:“那家里打算怎么办?”

“要看钱家的情况,如果只是罢官人没事的话,这门婚事就退不了。”

林瑾衡好奇:“钱家是什么罪名?”

九姑娘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渎职什么,四公子那一房是被牵连的,问题总不大。不过钱家肯定要没落下来。”她倒觉得二姑娘嫁到钱家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金尊玉贵长大养大的二姑娘不知能不能接受。

“这事还是得看长辈们的主意,咱们怎么想也没意思。”九姑娘撩开话题,开始抱怨自己抄家规抄的身心俱疲,“一开始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还得意了一下,如今我一个月没踏出院子,人都要馊了。”

林瑾衡爱莫能助,等看了九姑娘的成果之后,深切同情了九姑娘一把,“照着你这个进度还有两个月好熬。”转了转眼睛,提议,“你要是无聊,就让家中的技人过来表演也能打发时间。”

大历朝上下都好乐舞,这让林瑾衡找到了一点盛唐遗风。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达官显贵或是商人巨贾都在家中养了优伶,用于平时打发闲暇或者作为宴客的助兴节目。

不好说还好,一说九姑娘更伤心了:“我倒也想看看乐舞,可是她们说祖母下令禁足期间不许她们来我的院子。嘿嘿,不过母亲派了个会口技的丫鬟过来,她会模仿五十多种声音,总算还有点乐子。”

林瑾衡笑,又劝道:“你总待在院子里也不是事儿,还是尽快抄完家规,‘御’课上,就我一个人,没意思的紧。”林瑾衡也是忍不住诉苦,御这门课居然只有她和九姑娘选了,九姑娘禁足,全班就她一个人,各种寂寞空虚加无聊,林瑾衡非常同情九姑娘,之前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九姑娘心有戚戚,忠义侯府以武起家,养在二太太身边的九姑娘自然也受影响,喜动不喜静,老太太很是说过几次,不过九姑娘屡教不改,老太太只能听之任之。她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出自名门,上有同胞兄姐,便是老太太不喜,对她也无大碍,说白了老太太对她的疼爱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所以九姑娘照样随心所欲地长大:“诶,骑马多好玩啊,偏偏祖母不喜欢,姐妹也都不敢玩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陪你了。”说完豪气地拍拍林瑾衡的肩膀。

32二姑娘

这阵子皇帝大肆清理朝堂,每天都有抄家夺爵的事发生,间或林家姑娘们也能听到哪个相熟人家落了难,不甚唏嘘,却也仅限于此了,这种事她们自小也见惯了。却也有不少人家升官发财,有罪臣自然也有功臣,有人落马就有人上马。

林瑾衡乐淘淘的拱手道,“恭喜林大人!”

刚进屋的林延恩一愣,复又笑起来,皇帝封了他一个从五品官,品级虽低,却是个有实权的,还是在户部这样的地方。

以前人人称他一句林世子或者卫世子,今天一路倒也遇上几个唤他林大人的。

“恭喜升官,红包拿来!”林瑾衡跪坐在炕上,朝着林延恩伸出白嫩嫩的手,手指一紧一松的暗示意味十足。

林延恩含笑上前,手一伸却是轻推了林瑾衡的额头一下,力道不重,但是林瑾衡半跪着重心本就不稳,这一推就往后仰。

靠坐在炕上的重华手一揽就把女儿接住了,对林延恩嗔道,“你多大了,还欺负你妹妹!”

每次看林延思把林瑾衡欺负的腮帮子鼓鼓的他也很心痒,这种话林延恩怎么能说出来,他可是长兄!遂含笑不语。

林瑾衡鼓着腮帮子告状,“三哥都被六哥带坏了!”这种无聊事以前只有林延思会做,“欺负弱小,太不君子了!”

“三哥过几日带你去街上玩作为赔罪可好?”又强调,“一整天!”

林瑾衡喜上眉梢,拍手道,“那我决定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妹妹气量真大!”林延恩促狭,“今儿课上,先生教了什么?”

“还不是那些!”林瑾衡兴致缺缺道。

“妹妹不喜欢上课还是不喜欢去闺学?”林延恩马上抓住了关键点。

林瑾衡笑眯眯的躺在重华怀里不说话,她之前觉得姐姐妹妹多热闹多,后来发现果然小姑娘的世界也不是单纯的。各位作者诚不欺我也!她上小学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复杂,都二得很!

不过她也知道不去上学是不可能的,不说重华放着公主府里精挑细选的先生不用而是把她送到闺学,就是存了要锻炼她的意思。就说她自己也清楚上闺学对她只有好的,如她这样的身份,嫁的总是簪缨世族,再是低嫁也有限不可能是个多单纯的环境,如果不懂些后宅手段,就是娘家如何硬也得受委屈!

“先生给我留了十张大字,我才写了三张!”林瑾衡撇嘴抱怨。

林延恩细细的瞧了林瑾衡,微笑起来。

重华微笑看着说话的兄妹两,林延恩今儿有点话多,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心情很好。不热衷权力的男人,重华还没见过。林延恩授了官就是真的开始接触这个王朝的中心,也是时候了。

林延恩忽然想起一事道,“钱家的结果出来了,几房人都被罢官不过性命和家业都无忧。”不过钱家就此没落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段时间陨落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钱家这样的人家除了亲朋故交这里关注一下,就像一颗石头投进了大海,平静无波。

“那二姐姐的亲事怎么办?”林瑾衡探出身子问。

钱家老爷做梦都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卫国公府居然没有悔亲,这段时间悔亲的人家不在少数,舆论的压力也大不如前,没想到如此环境之下,卫国公府还信守承若。

钱家老爷大喜,有卫国公这么姻亲,别人想欺他们就得掂量一下,亲自上门对林晋海致谢。

钱家太太也上门拜访老太太,外界知道之后,少不得赞一句卫国公府高风亮节,是仁义礼信之家。至此,钱林两家的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三太太搂着二姑娘大哭一场,她费尽心机讨好老太太,才替女儿讨来这么一门亲事,没想到落到这般下场。

她怨,如果女儿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老太太怎么会狠得下心肠。她也恨三老爷无权无势,不能庇护妻儿,还得罪老太太,以至于牵连她们在后宅步履维艰。

只是再怨又有何用,她们无力改变这个结果。

“二姐姐病情越发严重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林家姐妹里聚在客厅里闲话,二房庶女五姑娘叹气道,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是心病,在钱家获罪的时候,二姑娘便病了,缠绵至今,她们去看望的时候,见二姑娘憔悴的模样也是心有不忍。心思通透的少不得由人推己,日后自己又是个什么前程。

“钱家太太三天两头打发人送药给二姐姐,二姐姐这病肯定很快就好了。”三房庶女十姑娘林瑾芸语气轻快,到底年纪小,里面未掩饰的幸灾乐祸让几个年长敏锐的姑娘皱起了眉头。

十姑娘和三姑娘一母同胞,自然乐得看嫡母嫡姐笑话,之前可没少仗着这门亲事讽刺她三姐,哼哼,现在,有她们哭的。

五房的十四姑娘和十姑娘同是庶出庶出,年纪又只差了一岁,平日最玩得来,笑嘻嘻接话道:“哎呀,那家里可不是又要办喜事了。”

“说两句你们是不是待会儿就能多吃两碗饭了。”五姑娘见两人话说得不像样,忍不住出声呵斥,二太太和二老爷琴瑟和鸣,膝下二子二女,庶出的对她根本造不成威胁,也愿意得个美名,让丈夫多敬她一分,因此对庶出的颇为宽厚,所以养得五官也不是个畏手畏脚的性子。何况如今闺学以她为长,她自觉是长姐不能由着妹妹们放肆。

十四姑娘到底年纪小,似乎被五姑娘突然的发难吓住了,怯怯的看着她。

十姑娘心道,看着嫡出的吃瘪胃口是好一点,不过这话只能心里翻一下。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被呛声,十姑娘性子要强,没好气的回道:“我们说二姐姐病快好了和府里要办喜事还有错了,难不成五姐姐不想二姐姐病好,不想府里办喜事,哼,大嫂马上就要生侄子了,这话若是让二伯母知道。”

十姑娘这话说的刁钻,五姑娘一时气得涨红了脸色,指着十姑娘道:“你别当就你是聪明的,你话里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要不要我当着祖母和母亲的面说道一下。”说着就要拉五姑娘见家长。

林瑾衡眨眨眼,没想到五姑娘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过比十姑娘和十四姑娘讨喜多了。林瑾衡想起那一千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好作壁上观,斟酌了下词语道:“这段时间乱糟糟的,不过是姐妹间玩笑,何必烦恼祖母和二婶婶。”

如今局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深怕自己家出点纰漏,两人绷着为了这种事老过去不是讨骂。

五姑娘和十姑娘不约而同的看一眼林瑾衡,林瑾衡对着五姑娘的方向微微一笑。

十姑娘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带着点不甘和愤懑坐了回去。

“二姐姐一个人在房里怪无聊的,我想去看看二姐姐,十三妹妹要不要一块?”五姑娘觉得林瑾衡脾气还好,看她刚刚也是偏向自己这边,便出声询问。

林瑾衡想了想,点头道:“我与五姐姐一道去。”

杨婉月笑道:“那我也和你们一块过去。”

剩下的姑娘除了刚刚被下了脸面的十姑娘和十四姑娘都出声打算一起探望二姑娘。

“说起来,二姐姐也真可怜,好好的亲事被折腾成这样。”四房的十一姑娘林瑾艺突然出声。

闻言,众姑娘都是沉默了一下,五姑娘直接道:“本来钱家也是四品,如今倒成了平民百姓。”也是掩不住的同情可惜,她们自小的生活坏境当得上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便是再不得宠的姑娘也从来不会想自己会嫁平民。

林瑾衡轻声道:“钱家虽然没了官职,但是家产还在,衣食无忧。而且以钱家如今的情况更不敢怠慢二姐姐,日子未必过得不好。”二姑娘可能面子上不好看,但是在钱家那就是一言堂,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可以享受一把男女平等,厉害一点可以来个女尊男卑,面子算什么,里子最重要。

这是她真心的想法,据他所知,钱家门第是比不上卫国公府,但是比三叔绰绰有余,二姑娘进门未必一帆风顺,但是如今谁敢不把她当祖宗供着,这也是疼爱女儿的人家为什么愿意低嫁的缘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亏。

而且退了亲,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少不得有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还能嫁到多好的人家,就算舆论比较宽容的现代,因为男方没落了,退婚,再找,免不了被说三道四,难保对方不会心里打鼓,有朝一日自己落了难,老婆就跑了,话糙理不糙。

说实话,林瑾衡还觉得二姑娘很不明智,嫁到钱家已成事实,她这样消极的反抗,钱家又不是不知道,日后进了门,虽然看在卫国公的面子上不敢怠慢她,但是心里肯定有隔阂。

十一姑娘不赞同,小声又坚决道:“十三妹妹可知道,平民百姓和官宦人家的区别,平民之家很多时候连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都不能掌握。钱家有钱却无权,犹如稚子怀抱千金过世。”

她无意听到,她亲外祖是商贾,有钱无权,得罪人之后,将她姨娘送给了她父亲才化险为夷。

而姨娘本订了亲,与对方也是青梅竹马长大,对方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若是外祖家有权势,何以卖女为妾。

林瑾衡失笑:“钱家也是积年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有一些故交亲朋,都没有也还有我们府上这门姻亲,府上自会替二姐姐撑腰。岂是一般的平民之家。”卫国公府为了名声,也不能把给他们挣了面子的二姑娘扔开不管。

一场有关钱家值不值得嫁的辩论赛,还在必须嫁的前提下有意义吗?

不值,又如何?

“你们倒是说的起劲,要上课了。”杨婉月打断欲言的十一姑娘,又加了一句,“待会儿去见二姐姐的时候,咱们别说这些丧气话了。”

在和林瑾衡分开之前,杨婉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许这样对二表姐更好。”

林瑾衡挑眉,没想到还有人赞同她的观点,难道是因为她们都是穿越者,价值观相似,停下脚步等着杨婉月发表她的论据。

结果杨婉月对着林瑾衡微微一笑:“先生进教室了。”她这节课是茶,先生已经进了茶室。

林瑾衡也不好多做停留,对着杨婉月点点头便走了。

转身之后杨婉月敛了笑容,二姑娘和钱家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旁人不知道,她那天谁在边上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老太太是个好脸面的,唯恐人说她不慈不贤,对庶出的几房做不到视如己出,但是也不会故意作践,衣食住行没有苛待,至于学业自有学堂的先生,她绝不插手。唯独对着三房总是差了那么点,大家都知道原因,也没人在这一块说嘴。

但是老太太偏偏钻了牛角尖,要拿着三房做筏子,行面甜心苦那一套。

大姑娘及笄便定了亲事,二姑娘只小一岁,自然不好落后太多,三太太又把老太太奉承的极好,老太太便出面说了钱家的亲事。

三太太欣喜若狂,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人家。

内里三太太却不知道,钱家是想和卫国公府结亲,但是对三房的特殊也知道,可是老太太主动提了二姑娘,又是他们有所求,只能咬牙认了。这门亲事,钱家便结的不是很乐意。二姑娘嫁过去,岂能讨得了好。如今钱家这样,对二姑娘未必不是好事,祸兮福所倚。

课后,浩浩荡荡一群人都去了缀锦苑,便是和二姑娘不睦的十姑娘也在其列。等他们到的时候,发现四姑娘也在。

在场的姑娘中,四姑娘虽然年长,但她是四房的,所以招待她们的是三房庶出的六姑娘林瑾芙。

说起国公府的六姑娘,虽然是个针扎下去也不会出声的性子,却不会被人忽视,只因那倾城美貌。林瑾衡忍不住多看两眼,上辈子和这辈子见过无数美人,没一个有六姑娘七分颜色,娉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假以时日,必定美艳不可方物。

便是见惯了后宫佳丽的重华长公主无意间都对她感慨过,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可惜了是个庶出庶出,这样的身份再好的容貌也嫁不了高门,一般的门第也不敢要,林家的女儿更不可能为妾,入高门做填房倒是一条路。

填房岂是好当的。也许是林瑾衡眼里的同情太过露骨,六姑娘抬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林瑾衡下意识一笑,对方轻轻浅浅回以微笑,又垂下了头拨弄手中的茶盏。

林瑾衡突然想起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不知道将来哪一位仁兄有幸收藏这朵芙蓉花。

四姑娘对着靠坐在床上,神色苍白的二姑娘轻声劝慰,“身子是你自个儿的,熬坏了还不是你自己受苦,你看我母亲,便是一场风寒缠缠绵绵,如今…”后面的话音带了哽咽。

二姑娘勉强一笑,声音虚弱低垂着眼,“烦劳妹妹们为我担心了,想来是我自己入了魔障,如今我已想通了,不过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的不利索罢了!”嫁给谁由不得她,嫁不嫁更由不得她,何必作践自己,痛了亲者,快了仇着。

33梦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