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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一五零

面对老太太的非分之求,杨婉月身子一晃,若不是老太太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怕是要摔倒,低头看着老太太青筋毕露的手,杨婉月笑容苦涩,“您的养育之恩,我不会忘,若我有能力将来一定会回报在小舅舅和九哥身上。”坚定的摇着头道,“但是绝不是这种方式!”

忽然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您是国公府老太君,是卫国公的亲生母亲,您权势滔天,您是长辈,您也许有法子逼得我不得不嫁,但是我也可以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甚至可以去死。我绝不会嫁他,外祖母您要逼死我吗?”

说罢杨婉月跪在地上,老太太逼她,她也可以逼老太太。

老太太的手在抖,怒声道,“志儿哪里不好,让你这般嫌弃!宁愿出家!”最后去死两个字到底不敢说出来。

杨婉月抬头反驳道,“他若是好的,外祖母怎么会逼我嫁他,不就是因为他娶不到出身高贵的,所以您退而求其次选我吗!外祖母,十根手指都有长短,但是您怎么能为了另外一个就剜别人的心呢。”

老太太脸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混账东西,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忤逆我,戳我心窝子的,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接你进京,你以为在杨家你能被这样金尊玉贵的养着,能学的一身本事,能有今日的造化?现今你飞上枝头了就开始嫌弃志儿配不上你了。忘恩负义,果然是杨家的种,你爹靠着林家发迹,却生生逼死了你娘,你们果然是亲父女,都是白眼狼!”说完猛地一甩手。

猝不及防之下,毫无防备的杨婉月被推倒在地,地面铺了厚实的波斯地毯,可是杨婉月却觉得身上刀割一般的疼,只能傻傻的仰头看着老太太。再怎么样她都没想到老太太会说出这种诛心的话来。

“滚出去,滚出去!”老太太怒气冲冲的拍着床沿,“给我滚出~咳”的一声,突然,喉中涌出一口甜腥。

丫鬟见状忙飞奔出去请太医。

杨婉月惊慌的爬起来,扑到老太太的床前,泣声道,“外祖母!外祖母!”手足无措的拿帕子擦拭老太太嘴角涌出的血迹。

老太太又狠狠的推开杨婉月,“滚开!”

被推倒在一边的杨婉月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的,她只是不想嫁给一个不合适的人,难道也错了吗?

八姑娘现年十五,不必再上闺学,这段日子跟着潘氏学习主持中馈,母女二人互不刁难,倒也相处的不错。听闻杨婉月过来,心念一动,便来燕禧堂请安。

一进门就见这幅愁云惨雾的模样,见到老太太嘴角的殷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顾形象的飞奔上前,呜咽着道,“祖母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又责骂周围的人,“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祖母怎么会,怎么会?”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老太太死了,她怎么办,九爷怎么办?

老太太知道八姑娘来了,可算是找到个贴心人了,断断续续道,“祖母只剩下你们兄妹两个了,他们一个一个都是狼心狗肺,我真是瞎了眼,居然当心肝宝贝一样疼了这么些年。”

八姑娘若有所思的望一眼杨婉月,再联系起老太太的话来,又联想到这几日老太太的心事,猜付是不是杨婉月不愿意,把老太太惹急了。

八姑娘见杨婉月神色中带了丝丝悔意,于是按了按老太太的手,泪如雨下道,“怎么会呢,除了我和九哥外,您还有这么多人孝敬您,大伯父,二伯父,大哥、二哥、大姐、衡妹妹,还有表妹…哪一个不孝顺你了!”

怎奈老太太目不能视,于是八姑娘急急补充道,“祖母,表妹都哭成泪人了,她若是哪里做的不好,你教她便是,说这么重的话,表妹可不是要伤心,表妹她肯定已经知错了。”

“你答不答应。”老太太靠在八姑娘,冷冷的‘看‘着前方。

在老太太视线左边的杨婉月怔怔的看着八姑娘,这是八姑娘,这果然是八姑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怎么会以为八姑娘改好了呢!杨婉月你瞎了眼,被阴死也是该的。

这样的视线,让八姑娘如坐针毡,遂不自然的转了转脸避开过去。

可是这样的行为无异于不打自招,若不是心虚何必如此。

“我不答应!”杨婉月站起身来,挺直了脊背,看着二人的目光带了冷意和讥笑。

“你!”老太太又要斥骂。

“本宫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姑娘家的父母尚在,祖父母也好好的,居然轮到外祖母做主婚事了,可真是新鲜!”一身绛紫色华服的重华长公主款款而来,淡声道,“老太太这癔症怕是又发作了!”

此言一出,老太太和八姑娘都是神情一僵。杨婉月神色一松,委顿于地,无声的垂泪。

江太医带着药箱走上前道,“老太太这病需要静养,不得操心!”

老太太突然反应过来,“我没病,我没病!”

重华只是神色淡淡的坐在那。

江太医带着几位医女上前,八姑娘被拉到一边,惊惧的看着江太医却不敢出声。

“你想治死我,你想我死,你敢,我是你婆婆,老大不会放过你的!”老太太挣扎的动作忽然一僵,沙哑着声音道,“是不是老大的意思!”他来报仇了,逆子。“你们会遭天打雷劈的!”

江太医拿出药瓶往老太太鼻下一放,老太太便晕了过去,接着便是诊脉等检查,然后开药方。

期间,八姑娘眼睛一直追逐着江太医,刻意避开重华长公主。老太太的话,给了她不好的联想。

看八姑娘神色复杂,江太医心下一笑,在她眼里似乎重华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杞人忧天,再如何重华也不会下令要老太太的命,好歹是驸马亲娘不是,何况老太太本就没几个月寿数了,何必多此一举。

天地良心,他只是给老太太治病,顺便让老太太安静,省的闹腾。

等江太医做完这一切,重华便起身离开。

回公主府的路上,重华对江太医道,“老太太如何,你与我直说便是!”

江太医也不拐弯抹角,“恐怕就是这一个月的事情了。” 这一口心头血咳出来,精气神都散了。

重华微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摩挲着软轿的栏杆暗暗出神,林晋海正在领兵,必定是要夺情的。日后立下大功回来,朝堂上要他丁忧的声音肯定小很多。

而林延恩是长房长孙合该守重孝,若是也想破例,需得谋划一番。

被请出燕禧堂的杨婉月和八姑娘呈对峙之势站在过道上,气氛紧张,引得仆役不由侧目。

八姑娘还没从方才的担心中回过神来,这一盏茶的功夫内,重华看都没看她一样,彷佛她不存在一般,这样的无视态度,却更让她担心。

她不知道重华长公主知道多少?又会怎么对付她?等老太太走了,她又会面临什么。

相比之下,不那么紧要的杨婉月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我有话要问你。”杨婉月打断陷入沉思中的八姑娘。

八姑娘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目光游移不敢看迎视杨婉月的视线,杨婉月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八姑娘心里打起鼓来。试探道,“表妹想问我什么,这么严肃的模样。”

杨婉月冷淡的看一眼八姑娘,“你知道,还是你想我在这里问你。”

八姑娘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镇定之色有龟裂的迹象,低头掩饰了一下情绪道,“那去我院子里吧!”

杨婉月一点头,便往八姑娘寝室而去。

等回到寝室的时候,八姑娘已经有所预感,又见杨婉月屏退左右,仅存的一点侥幸之心都没了,心乱如麻。

杨婉月看着八姑娘。

八姑娘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也下去吧,不许别人进来。”

屋内再无一人,两人站立着,相顾无言。

杨婉月用一种考究的眼神打量八姑娘,出口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件事有没有你的推波助澜?”

八姑娘终究城府不够深,脸色马上剧变,立马辩驳道,“表妹在说什么?”

“外祖母比我嫁九哥,有没有你的功劳!”杨婉月直直看着八姑娘,逼近一步,“有没有。”

八姑娘不自在的错开视线,摸着右手小指上的翡翠玉戒,道,“表妹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

“你撒谎的时候喜欢摸这个戒指。”杨婉月嘲讽一笑,然后抬眼看着八姑娘,“八姐还是把这个习惯改了,否则以后怎么骗人!”

八姑娘猛地松开手,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却还是道,“表妹想多了。”开始后悔和杨婉月独处,这感觉非常不好。想到这里,八姑娘就要往外走。

杨婉月跨步拦在八姑娘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林瑾妙,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摸着良心问问,这几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就这样在背后捅我一刀,你心安理得吗?”

面对怒气冲冲的杨婉月,八姑娘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虚虚一笑,“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自然知道这几年只有表妹待我好,我一直铭记于心。”

看着嘴硬依旧死不承认的八姑娘,杨婉月讥笑,“林瑾妙,你真可怜,敢做怎么不敢当。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会认为不是你做的,你就是巧舌如簧说出花来,我也认定是你做的,否认有意思吗,以后我们再不是姐妹,而是,敌人!”

杨婉月拔出头上的红玉簪,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力气砸在八姑娘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惊得八姑娘连连往后退,怔然的看着地上的碎片,这是她去岁送给杨婉月的生辰礼。视线往上移,便见神情决绝的杨婉月。

八姑娘五味陈杂,真的回不去了!

“你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杨婉月把心底的疑问问出口,这样的八姑娘会是为了九爷吗?九爷是顺带的才有可能。

八姑娘沉默不语。

“呵”杨婉月嗤笑出声,女人的嫉妒,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因为我曾经地位不如你,所以我这一辈子都必须匍匐在你脚下,是不是?”

八姑娘仿佛被蜜蜂蜇了一般猛地抬头看杨婉月,见她笑的嘲讽,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你凭什么嘲笑我,如果你从云端跌落过,你就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你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这样你能得到快感吗,看着曾经需要仰视的人,卑微的讨好你,你是不是很得意很有成就感。”八姑娘再也不掩饰,一股脑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她的苦谁知道谁明白,“你能做伴读,你能高嫁,你人人称赞,林瑾芙能进宫做贵人,凭什么我就要被随便嫁了,然后一辈子看你们的脸色,凭什么。”

杨婉月脸上的讥讽之色更重,八姑娘整颗心都歪了,而她居然现在才发现,还好发现了。

面对这张面目可憎的脸,杨婉月道,“林瑾妙,我们所有人都会比你们幸福,都会过得比你好。”加重声音道,“我一定会比你好千倍百倍,好到你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地步,然后你这辈子注定都只能仰望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八姑娘俯身狠狠一扫桌上的茶杯和花瓶,犹不解气,又去砸博古架上的装饰品,丁零当啷的碎裂声不绝于耳,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们休想,我是嫡出,你们谁比得上我。”

杨婉月离开的身影潇洒,但是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仔细看,脚步还带了几分凌乱。

这个世界上,老太太是她最在乎的人,可是老太太却如此待她。

杨正霖对她有愧,待她好,可是这好中有着小心翼翼。他和继母、弟弟才是一家人,而她只是外来者。

六老爷和潘颖雅覅其乐融融的一家,八姑娘显得多余

因为这份同病相怜,她交好亲近八姑娘,以真心相待,可是人家弃之如敝帚。

情何以堪!

再也忍不住,杨婉月拐进旁边的竹林里,跪坐在草地上,枕着胳膊大哭。另一只手愤恨的扯着草,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杨婉月你活得多么失败,天大地大,居然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疼你爱你的人,就是受了委屈,也只能一个人哭,你怎么活的这么可怜!

竹林外偶尔经过的林瑾衡站在原地尴尬,有些人伤心喜欢独自疗伤,有些人伤心喜欢被安慰。

杨婉月是哪一种?林瑾衡真不知道。

但见杨婉月的丫鬟求助的眼神。

林瑾衡只得硬着头皮进去,看看情况,若是多余了就马上撤退。

感觉到周围的动静,杨婉月抬头,泪眼朦胧中见到拿着帕子关切看着她的林瑾衡。

抽了抽鼻子,杨婉月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拿手背一抹眼泪道,“让妹妹看笑话了。”

林瑾衡见向来注重形象的杨婉月这幅狼狈的模样,便知她是伤心的狠了,可是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能将干净的帕子递给杨婉月,斟酌了下用词道,“哭出来比较好。”心道憋着伤身子。林瑾衡头疼,原因是什么呢,没头没脑安慰会不会揭伤疤。她不擅长这个啊!

“地上阴冷,表姐还是先起来。”让人看见也不好。

杨婉月哭了一场,也恢复了机灵,知道这样不妥,遂站起来,忽然问道,“六姐姐将来若有大造化,大到需要你对她行礼的地步,妹妹你会不会不平?”

林瑾衡皱眉,这话题可犯忌讳。

杨婉月见林瑾衡模样,一颗心越凉,她没有做过天之骄女,所以她真的完全无法理解把姑娘的心态。难道这就是所谓天之骄女的骄傲,建立在别人卑微之上的骄傲。

“表姐慎言,这话被人听去就是罪过。”话锋突地一转,反正这里也就他们两个人。“我倒希望六姐姐是个有后福的。”六姑娘能老来有所依,也不至于一生孤苦。

杨婉月低头一笑,果然是八姑娘心术不正!看着眼神干净的林瑾衡,低低道,“妹妹,我真羡慕你!你与生俱来的是别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还好不是嫉妒,嫉妒让人心丑陋。

林瑾衡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最终一些人失去了与生俱来,一些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她不喜欢前面这半句话,非常不喜欢。

虽然心里在吐槽,林瑾衡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替杨婉月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如果她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肯定是要被认为矫情了,她的确过的很好。

然后眨了眨眼道,“我们都会成为让人羡慕的人!”

虽然心里在吐槽,林瑾衡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替杨婉月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如果她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肯定是要被认为矫情了,她的确过的很好。

然后眨了眨眼道,“我们都会成为让人羡慕的人!”

第151章 我赢了

重华长公主细细将燕禧堂事向林瑾衡娓娓道来,便是八姑娘和杨婉月的争执也几乎一字不拉的说给林瑾衡听。见多了方能识广!

林瑾衡单知道八姑娘想嫁周誉,却不知八姑娘居然还撺掇着老太太逼杨婉月嫁给九爷,这,这手段实在是太下作了。

想起之前杨婉月伤心欲绝的模样,可算是找着原由了,老太太是杨婉月最亲近的长辈,却被如此对待,老太太的话更是字字诛心。

林瑾衡靠在重华身上,瓮声瓮气道,“祖母和八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祖母怎么能这么偏心呢!”最令林瑾衡纠结的是老太太,明明那么疼爱杨婉月,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难道以前的疼爱都是假的不成。

“你祖母心性极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看看她将我们这几房偏心成什么样就知道了。此外她掌控欲极强,容不得人违逆她,你以为她疼爱六房只因为是小儿子,自幼在身边养大的缘故,更是因为你爹和二叔不是好拿捏的,就是你姑姑也被她养的唯她命是从。”

林瑾衡想起老太太最疼爱的九爷,心下一寒,忍不住抱紧了重华的胳膊。

重华安慰的拍了拍林瑾衡的手背,这些事情也该让她了解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是少见多怪,到底还小呢。”重华长公主捋着林瑾衡的头发,“你祖母也就这一个月的事情了,接下来一年你正好要在家守孝,娘慢慢教你。”

大受打击的林瑾衡神情恹恹的点了点头,老太太要死了,她不免难过,但是想起老太太做的事又觉得齿寒。

“至于林瑾妙,到时候就让她好生替老太太祈福,也不枉她作一场。”重华长公主轻描淡写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林瑾衡吃了一惊,抬头看重华。

重华淡淡道,“她若安分守己我也懒得管她,偏偏她要兴风作浪,搅得别人也跟着不得安宁。你六婶在替她相人家,瞧中的是威远伯的嫡幼子,也算对得起她了,偏她瞧不上,不想嫁,那就甭嫁了。”

林瑾衡神色一动,甭嫁了,这意思是?

“对有些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她其心不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过的好也是人之常情,林瑾妙想嫁誉儿,我也不过一笑置之,可有为难她,小姑娘想一飞冲天,这种心思从来不少见。她知道厉害关系之后也歇了心思,我还想她到底有些长进了。但是如今林瑾妙只因为嫉妒就要唆使老太太去害杨婉月,这就是本性有问题,万万不可姑息。” 重华长公主搂着林瑾衡缓缓道,“日后她若是改邪归正了,自然能有另一番造化,若是不能够,也都是她自找的。”

林瑾衡低低应了一声,想起一事又问,“七姐的婚事怎么办?”七姑娘原本三月要出阁的,算算日子老太太怕是熬不到那时候,虽然有热孝成婚一说,但是若非逼不得已,谁家愿意。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提前,这就关系到吉日、宾客以及双方的准备的如何。

重华长公主道,“出孝后出阁也不晚,你五婶婶只这么个闺女,恐怕也想多留些日子。”

林瑾衡一想七姑娘过年也刚十七,晚上一年又有何妨。

卫国公府的气氛不同寻常,不管主子还是下人说话行事都带了几分哀色。府上老太太身后事都已经准备起来,就等着燕禧堂传来消息。以老太太这年纪,也算得上是喜丧,但是总不能都欢欣鼓舞,自然一个比一个的悲伤。

似乎是回光返照,老太太这日精神头不错,一扫前几日奄奄一息的模样,居然能勉强坐起来。

老太太靠坐在床上慢慢的用了半碗参汤,然后命人将紫云木箱底下的八宝玲珑盒取出来,一尺见方的盒子里只剩下一支工艺粗糙过时的金钗。

老太太体己前两日已经都分下去,长房二房、六房平分,不过仔细一看便能知道老太太的私房钱绝不止这点。去哪了,大家心知肚明。不过长房二房也不会计较这个,他们眼皮子尚没这么浅,也不缺钱银。

杨婉月那里明面上只分到一些首饰,私下老太太又命人送了一盒银票过去。当日杨婉月看着那木盒又悲又喜,心里就跟打翻调料盒似的,说不出的滋味。

老太太摩挲着金钗出起神来,这是她母亲临终之前留给她的。这金钗是她父亲送给母亲的第一份首饰,后来父亲送了母亲许许多多的首饰,但是母亲最钟爱的还是这一支,哪怕它做工粗糙甚至还夹着铜。

直到带出去应酬会被贵妇们笑话了,母亲才将它收起来,却是隔上几日都要亲手仔细的擦上一边,她不止一次见过母亲珍而重之满心欢喜擦拭的模样。

于她母亲而言,那不是一支普通的金钗,是一个男人所有的爱重。

父亲发迹之后,谢绝所有送上门的美艳动人文采风流的姬妾,哪怕母亲斗大的字认识的都没有一箩筐,哪怕母亲姿色只算是清秀,说来他们刘家人的容貌都是遗传了父亲,母亲还笑谑她们一个比一个会长。

父亲哪怕高居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身边也只有她母亲一人,侍妾娈童皆无。

那时候的她也在憧憬,日后定要找一个父亲一样的人嫁了,与之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可是最终天不佑她,兄长病逝,父亲亡故,母亲也追随而去。

刘家彻底垮了,宠冠后宅的虞氏进门,然后她终于发现自己嫁的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豺狼,半生凄苦。

老太太缓缓将金钗凭着手感插到自己发髻中,淡淡吩咐道, “我要见林成瑞。”这是老国公的名字。

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不敢耽误,忙去禀报重华长公主。

重华闻言一点头允了,老国公一直被软禁在松鹤堂,没有她松口,根本出不来。

老国公这几年也越发老态龙钟起来,眼神浑浊,背脊微弯,鬓角都白了,但是比老太太身体好很多。

听闻老太太想见他,老国公根本不愿意过去,但是来请他的人又说老太太就这几天的光景了。老国公以为自己会幸灾乐祸,仰天大笑,这个女人亲手杀了他心爱的女人,爱女的早逝与她也有莫大的关系,爱子落得模样也没少了老太太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是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哀伤和愧疚,还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一个一个都走了,马上就该轮到他了。

不由得想起新婚时举案齐眉的日子来,他们夫妻也曾经对镜画眉贴妆过。沉沉一叹,便上了软轿。

待见到床上形容枯槁,眼神茫然的老太太,老国公眼睛发酸,剩下的那一点怨恨都随风而去了,人死如灯灭,再计较有什么意思。

半响,老国公温和道,“你最近身子如何?”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他没有这样轻声细语和老太太说过话。

老太太嘴角一扯,因为接连的打击而有些僵硬的面部呈现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快死了,你高兴吗!”

“有太医在,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老国公干巴巴道,怄气了大半辈子,他到底不习惯和老太太说软和话。

老太太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嘲讽一笑,“人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当年,如果我没嫁给你就好了。或者我不是那么咄咄逼人,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个地步,我要是让上几步就好了。”说罢幽幽一叹,似乎带着无限的后悔。

老国公沉沉一叹,“阿馨也有不是的地方,是我,都是我对不住你们。”自己有失公允,委屈了发妻和嫡出儿女,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好护着更心疼的那一方。惊觉自己提了虞氏闺名,马上去看老太太的脸色,却见她神色安详。以为她没听见,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