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医生这话是对贺清时的劝诫,他很清楚一个人沉寂了十年之久,心如死灰,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没有期待,更不会有希望。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就遇到了爱情,有人复活了他那颗枯寂的心。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和逃离。他希望贺清时不要陷入这样的误区。

贺清时神情恍惚,脑袋嘤嘤嗡嗡直作响,各种思绪积压在头脑里,几乎都快炸开了。从郑医生揭开真相那刻,他就开始失控,不会思考了。

男人面色紧绷,苍白,毫无血色。他虽站着,可看上去却很无力,像是下一秒就到倒下。

郑医生想不到这件事给贺清时的震慑居然这么强烈。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人孤独了十年之久,带着对亡妻的眷恋和思念枯寂地活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永远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与世隔绝,没有人走得进去。

可有一天有人打破桎梏,突然闯入,强势地占领一切。让沙漠现绿洲,让枯木又逢春,力挽狂澜,复活了他的心。

然而这一切悄无声息,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在他毫无察觉的状态下,她便已经攻破他心房,让他对她上了心。而他还守着对亡妻的那点念想毫无感知。

等到他意识到的那刻,又该是何等的惊诧和震撼。

听完郑医生的话,贺清时半晌没说话,只顾静默着。

最终他低声说:“我先回去了。”

郑医生瞧着他这样子,心里不放心,叮嘱一句:“你回去好好冷静一下,要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就回来找我,给我打电话也行。”

贺清时轻轻“嗯”一声,跌跌撞撞地走下楼。

然后他去停车场取车。

失神,不在状态,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诊所门口他和一个人迎面撞到了。

两人毫无预兆撞在一起,通通一怔,当场懵了。

被撞的人反倒惶恐不安地和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很熟悉的一个女声,他瞬间被拉回现实。一抬头,发现人也熟悉。

“江暖?”贺清时直起身体,看着面前的女孩,疑惑不解,“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不久前他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就是江暖,难怪他会觉得那样熟悉。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暖倏然愣住,忙抬起脑袋,只见贺清时出现自己面前。一时间紧张到无以复加。

“贺老师……”她不安地捏住书包带子,脸色发白,口齿不清,“贺老师,我……”

“你来咨询?”

刚才那小护士说魏医生就是专门给经济条件欠佳的病人做心理咨询的。而他之前也听3班的辅导员孟老师说过江暖的家境并不好。

他想起江暖四月份以来一系列反常行为,猜想她多半遭遇变故,心理出现了问题,来诊所找医生咨询的。

一切都对上了!

“不是!”江暖激动地跳脚,大喊一声:“谁说我是来咨询的,我不是!”

女孩的情绪显得尤为激动,一张素净的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局促不安。

涉及到隐私,贺清时不好多问,也不敢刺激到她。毕竟绝大多数的人会认为找心理医生做心理疏导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羞于告人。

他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转移话题,“回学校吗?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江暖一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大变,白得彻底,整个人瑟缩发抖,像是遭遇到了攻击。无比生硬激动地回答:“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贺清时:“……”

那个模样竟然有几分神神叨叨,像是神经错乱,之前就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似的。

话还没说完人就逃跑了,匆匆忙忙,无比慌乱。跑得这么急,他根本就无从细问。

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贺清时拧起浓眉,形成川字,一时之间难以舒展开。

待反应过来时,江暖已经跑没影了,根本追不到了。

人跑远了也就算了,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实在没那个心力去管学生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给3班的辅导员孟老师打了个电话,告知他最近要多留意江暖。

孟老师对江暖也是相当重视的,在电话那头说:“你放心贺老师,我会多加留意的,我再找时间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洁。”

给孟老师打完电话,贺清时继续往车库方向走。

“噔噔噔……”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阵有规则的高跟鞋声响,步伐紧凑。

贺清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迎面走过来,冷感十足洁。

那女医生在他面前停下,面色沉冷,扬了扬眉,开口:“刚那姑娘是你学生?”

“是我班上的学生。”贺清时点头,看向那女医生,“您是魏医生?是我那学生的心理医生?”

“没错。”魏双笙点头承认。

“我那学生她怎么了?”贺清时面露担忧,江暖现在的状态委实令人担心洁。

魏双笙挑挑眉,鄙视地看着贺清时,“她怎么了,难道你不清楚?”

贺清时:“……”

“魏医生这话什么意思?”他简直一头雾水。

魏双笙明显不愿和他多言,转身就走,砸下话:“衣冠禽兽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贺清时:“……”

第33章 第32棵树

这个七月于霍初雪而言是忙碌紧凑的。产科医生从来就没有松散清闲的时候, 因为不管哪天都有人怀孕, 都有人生孩子。

从岑岭回来她一直在找机会联系贺清时。时不时给他打个电话,发条信息,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开始倒也还好,电话会接, 短信会回,吃饭也能按时赴约。

可过了一段时间,电话就开始渐渐打不通了, 基本上都是在通话中。短信也石沉大海, 像是根本就没有收到似的。至于出来吃饭见面,更是不可能了,电话打打不通,约都没机会约。

霍初雪觉得好生奇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一时之间郁闷得很。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到贺清时的地方。

一大早跟着方茹查完房, 霍初雪回到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好闺蜜乔圣晞就迎面走进办公室,给她拿了一堆零食,直接往办公桌上一放,“今天上午三台手术, 咱俩搭台,多补充点体能吧。”

她咧嘴一笑,照单全收,“谢谢西西, 还是你最爱我。”

“得了吧你,还是找男人爱你吧,我可不想天天跟老妈子一样伺候你。”

霍初雪:“……”

乔圣晞不提还好,一提霍初雪只觉得无限惆怅,“男人都不理我了。”

乔圣晞:“……”

乔护士靠在办公桌旁,掰掰手指,“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她赶紧把这件事向好闺蜜述说一遍,想听听她的意见。

“西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现在这脑袋晕着呢。”霍初雪挎着一张小脸,一副相当郁闷的表情。

乔圣晞细细听完,摊摊手,“别纠结了,这人很明显是在躲你。”

霍初雪:“……”

霍医生浓眉一皱,很不解,“为什么啊?我又没有做什么,他干嘛躲着我?”

乔圣晞起身往办公桌,悠悠扔下话:“你这得去问贺清时啊,我哪里会知道。他躲着你,你就不会去把他找出来啊!”

——

霍初雪是想去找贺清时,但无奈一直抽不出时间。

A大医学院这两天有个产科的学术交流会,方茹让霍初雪跟着她一块儿前去参加。

类似的学术交流会霍初雪之前跟着方茹参加了不少,东西多少能学到一些。可就是时间太长,两三个小时下来,昏昏欲睡,感觉身体被掏空。她一向不怎么喜欢。

但只要方茹开了口让她去,她就一定会去。她这职称一直上不去,不是临床经验和能力不足,而是论文不够。她向来不爱写那些东西。方茹为了给她提职称,总是要让她参加各种学术会,听那些专家的演讲,回来琢磨琢磨写出一两篇有用的论文。可方茹的意愿多半是会落了空的。因为她不但不愿写,也委实写不出来。

A大医学院就在文学院隔壁,中间就隔着一条街。霍初雪打算开完学术论文就去文学院找贺清时。周五,她知道贺清时上午有课。

要不是今天刚好要回A大,她都打算跑去贺清时家去找他了。这人这样一直躲着她,她可受不了。

上午的学术交流会结束,学生们正好下课。她踩点去了文学院。

找了学生问路,找到贺清时的办公室。

她不知道贺清时上完课会不会回办公室,只能赌一把了。反正他也不接她电话,联系不上他。

霍初雪活了二十多年,虽然没怎么轰轰烈烈过,但运气一向还是不错的。初中踩线考到青陵一中,大学又踩线考进A大医学院,每次都是运气眷顾。

这次自然也不意外。

她站在贺清时办公室门外等了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皮鞋踏过地板,发出有规则的声音,步伐沉稳而有力,步调紧凑。

她认得这个脚步声,是贺清时没错。

她欣喜转身,果然看到贺清时提着电脑包不紧不慢地往办公室方向走来。

走廊里阴沉,光线不堪明亮,男人一身黑,无声无息,像是从黑暗里行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压过一声,好似从她心尖踏过。

见到他,她那么欢喜,心跳加速。

喜欢一个人,见到他满心欢喜,欢呼雀跃。

她再也等不及了,一刻都等不了了,她必须要告诉他了。她再也不想和他打拉锯战,揣着明白装糊涂,默默隐藏自己的心思。也不想那么费力的找机会,找借口,只为靠近他。更不想时不时暗示他,那么辛苦。

她要和他摊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也好过她那么辛苦的猜他心思,一个人想入非非。

她其实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有耐心,她需要逼贺清时一把,也逼自己一把。

走廊里光线不足,从贺清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站了个女人,可面容却是看不清楚的。他还以为是哪个学生来找他。当即加快脚步走过去。

走近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霍初雪。她穿一件橘黄色T恤,黑色阔腿裤,背了个双肩包,扎着丸子头,一身的学生气。

他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如今看到,只觉得恍惚。

“霍医生怎么来了?”两人面对面,他一边掏钥匙,一边问。

霍初雪耸耸肩,笑得没心没肺,“我来找你啊!”

贺清时:“……”

“找我什么事?”他把门打开,推开,先迈进去,“进去说。”

霍初雪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办公室又大又空荡,一张沙发,一张办公桌,三两盆盆栽,再无其他。

她打量两眼,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贺清时:“……”

她自顾往沙发上坐下,翘起腿,气定神闲地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失踪了,这不就来找你来了。”

贺清时:“……”

贺清时放好电脑包,睁眼说瞎话:“你有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有接到。”

装,继续装!

霍初雪:“短信收到了吧?”

贺清时无辜摇头,“没有。”

“你敢把手机给我看吗?”

贺清时:“……”

自然是不敢的!

他静默不语,干站着。她给他发的那些短信他每条都看了,还在他手机里留着,他还来不及删。

他不愿接受郑医生揭露的真相,他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了她。既对不起苏缈,也是对她的一种亵渎。在他眼里,他们俩只是朋友,她只是自己很欣赏的一个朋友。他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关系变质。

所以他只能回避她,和她拉开距离。只有那样他才能沉淀自己的感情,让内心重归寂静。他孤独而沉寂地守了苏缈十年,早已心如死灰,这只是意外。

很明显,他的故意回避,她都看得出来。这姑娘历来聪颖,最是会察言观色。

一时间竟然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她敛了敛神色,从沙发上站起来,背起包,自然地说:“贺清时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贺清时:“……”

贺清时怔怔看着她,低声说:“我刚在食堂吃过了。”

他其实压根儿就没吃,不过就是在回避他。

霍初雪哪里会不知道他是在撒谎。她知道他今早一上午的课,这才刚打铃没过多久,他哪里有时间去食堂吃饭。

果然就像乔圣晞说的一样,贺清时就是在躲着她。眼下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

她丝毫不为所动,就当听不出他的推辞,径自说:“你吃过了我还没吃,你陪我去吃。”

贺清时:“……”

他立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头疼。难道这姑娘都听不出这是推辞么?

霍初雪快步走上前,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只隔了一拳距离,近在咫尺。对方的表情都看得分明。

男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办的表情,很是头疼。

而她则是一脸无辜,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像真的听不懂他的话。她此刻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耍无赖的孩子。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大片抖落进来,办公室的几盆绿植奋力挺直枝条,叶片硕大,苍翠葱绿。

办公室里光影交错,日光打在她身上,将她周身镶嵌了浅浅的金色,低柔优雅,仿佛从油画里走出的人物。那张素净的小脸,面容清丽,一颦一笑都不容人忽视。

认识她这么久,他几乎没有观察过她。她其实长得挺漂亮的,不惊艳,可却很耐看,让人看着很舒服。很像望川乡下的芦花,坚韧而优雅,能勾人心魂。

只见她直接握住他手,摇了两下,有点撒娇意味,“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去吃饭嘛。”

贺清时:“……”

女孩子的手温热,手掌间皮肤细腻光滑,像是上好的锦缎。两手接触,像是过了电,震得他头皮麻烦,他忙缩回去。脸色也难以避免地变了变。

霍初雪瞧见他反应这么激烈,眉头紧皱,心里一阵萧索。他竟然如此排斥她,避她如蛇蝎。

她忍住情绪,继续厚脸皮地说:“我是真饿了,去吃饭吧。”

说着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她是真饿,早上起得晚了,要赶交流会,一路紧赶慢赶,压根儿就没时间吃早餐。熬了一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贺清时站在原地,握紧拳头,无声地叹口气。这才慢腾腾跟上她的步伐。

他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34章 第33棵树

正值中午, 外头的天气热得让人窒息, 太阳正是毒辣,火辣辣地炙烤大地。人走在外面,俨然就是被放在烤架上煎烤,走两步都能熟了。

最近几年, 青陵的夏天一年比一年热,都快赶上那些火炉城市了。

一走出行政楼,燥热的暑气扑面而来, 避无可避, 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偌大的校园根本就看不到几个学生,空荡荡的,冷清得很。

想想也是,这么大热天,谁还没事往外跑啊!窝在寝室吹空调多爽快啊!

如果不是要来堵贺清时, 霍初雪也不愿受这罪。

她从双肩包里取出防晒服、遮阳帽、太阳伞, 全副武装,就跟上次去岑岭一样。

霍初雪是见光死,最怕晒太阳,一到夏天就不愿出门。情非得已必须要出门,她就得备上各种装备, 全副武装。

她把伞撑开,粉色的小花伞,伞沿处绣有一圈细细的蕾丝花边,很是可爱。

贺清时转头瞥了一眼, 心想果然是女孩子的喜好。

霍初雪自然地把伞往他那边倾斜,阴影盖下来,太阳被成功遮挡住。三伏天,阴凉地最是难能可贵,哪怕只是一把小花伞的大小。

她给他撑伞,人也跟着靠近了好几分。他的衬衫几乎都快要擦到她的T恤了。离得近了,女孩子身上清新的薄荷香就越发清晰,直冲鼻尖。

同样的场景再现,贺清时不禁想起不久前在岑岭的那次经历。那抹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柔软,窈窕的身段,不堪一握,让人指尖发烫,灼烧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