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酿酒厂,酒香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母女俩漫步,反而多了几分舒适和惬意。

谢明柔老生常谈,“小雪你什么时候带个男朋友回家啊?你、周末、西西三人同岁,他俩都结婚了,就你还单着,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和你爸爸很担心啊!让你姑姑给你介绍对象,你又每次都推脱。这样下去可不行的我跟你说。”

霍初雪:“……”

这话儿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霍初雪耳朵都生了茧。她、乔圣晞、周末三人同岁,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这两人早就结婚了,独她还单着,父母自然担心。何况她年纪也到了。三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私下比较。

霍初雪理解父母,倒也不是太头疼。每次听听就好,应付过去就行。

既然母亲先提到这个问题了,霍初雪索性直接告诉她:“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吗?”谢明柔惊诧出声,抬眸看向女儿,“什么时候的事儿?都没听你提起过。”

“有一段时间了,今天我跟他表白了。”

谢明柔:“……”

谢明柔一脸惊讶,好奇地问:“那他同意了吗?”

“他跑了。”

谢明柔:“……”

“小雪,你确定那真是喜欢吗?”

“我确定。”霍初雪分外肯定的语气,“我很喜欢听他讲话,和他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开心。没在一起就总想见他。他不管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他过完了一生。”

“傻孩子,那是爱。”谢明柔柔声道:“快告诉妈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歪头一笑,神采奕奕,“是个很有故事的男人。”

谢明柔:“……”

“有故事的男人一般年纪都不会小,所以他几岁了?”

“三十七,大我十岁。”

谢明柔:“……”

“都三十七岁了还没有成家?”

“结过婚,不过妻子去世了。”

谢明柔:“……”

“小雪,那我觉得你爸爸要爆炸了。”

霍初雪:“……”

“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她今天吻他他不会不躲开。

“小雪,人们常说活人是永远也争不过死人的,不论时间过去多久,亡妻始终都会成为他心里不可磨灭的存在。你千万要慎重。”谢明柔温地柔看着女儿,蓦地严肃起来。

“妈妈你有没有读过一首名叫《沙漠》的小诗?”

“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奇迹般万物生长,这里是我的心……”谢明柔循着记忆,一句一句念出来。

“他守着亡妻孤独沉寂地活了十年,他的心是荒芜之地,寸草不生。可因为我的突然闯入,他的心又活了过来。那么倘若哪天我离开了,他活都活不下去。枯木逢春,第二段感情会比他的命还重要,这就是区别。”

“你有信心复活他的心?”谢明柔眯了眯眼,目光平和地望向女儿。

霍初雪的目光落在路旁的杂草上,呢喃低语:“试过才知道。”

第36章 第35棵树

贺清时失眠了一夜。

他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 盯着天花板发呆。从夜阑人静,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上一次一夜未眠也是因为霍初雪的那句——

“贺清时,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那次他想了一夜, 觉得她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她身上有很多他所欣赏的特质。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能窥见他心底的荒芜和贫瘠,可却始终不点破, 却又不遗余力地想要化解它们, 让他开心。

他想如果能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说做朋友,那便就是朋友。他开始允许她以朋友的身份走进他的生活。而他也把她当做好朋友,以真心相待。

大概千不该要不该,他在那个时候心软了。如果狠心一点, 连朋友都不要做, 今日又怎么会如此举棋不定。

几个月过去,眼下她又给他出了道难题。难上加难,无法可解。

这一夜贺清时想了很多,他想起苏缈在世的那些年。

他和苏缈的结合很俗套。二十四岁那年春节,两人由亲戚介绍认识。一见如故, 谈了半年恋爱就直接结婚了。

婚后生活很幸福。苏缈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将他和家里人照顾得很好。她的性格不像霍初雪那样活泼热烈,她更像他, 内敛文静,讲话都很少提高音量的。

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稳定,相敬如宾,亲密无间,很少吵架。虽然没有其他人那样轰轰烈烈,汹涌澎湃,可却很温馨。

苏缈很喜欢梨花,为了她,他特意在岑岭买下一块地,找人建了那栋小别墅,每年三月梨花开,他都会陪她回去住一段时间。

他们远离尘世的喧嚣,去往大山深处,返璞归真,享受大自然最宁静的生活。

那时的时光简单又不失温馨,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存在。

结婚第三年,他们要了孩子。苏缈对这个孩子很期待。一查出怀孕她就从学校离职了,安心待产。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说她想念岑岭的梨花,想吃当地的桃花酥。

她怀孕头三个月孕吐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体重直线下降。到了第五个月胃口依旧不好,一整天几乎都吃不下太多东西。

为此大家伙忧心忡忡,听她说想吃桃花酥,自然顺着她意,让她回岑岭住一段时间。

岑岭空气质量好,对孕妇也好。

好巧不巧的他当时工作缠身,无暇分身,不能陪她一同前往。就让兰姨和贵叔陪她过去。

事情总是那么凑巧,兰姨和贵叔的女儿媛媛当时刚失恋,很受打击,心情不好。于是就跟着苏缈他们一起去了岑岭散心。

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去的时候有五个人,回来就只有两个。望川特大地震,兰姨和贵叔死里逃生,苏缈和媛媛却再也没能回来。

他接到通知赶过去,迎接他的是冷冰冰的躯体,毫无知觉。

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

苏缈走后,他抑郁了很长时间,一直走不出来。午夜梦回,总能感觉到她还在自己身边。

痛失所爱,完全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有无数次他都动了轻生的念头,想要一了百了。但到底是懦弱,他下不去手。

在郑医生的心理疏导之下,他逐渐摆脱阴影,重新振作,恢复了正常生活。可心却是荒芜贫瘠的,是不毛之地,寸草不生。他整个人就像是枯木,饱经岁月侵蚀,日渐腐化。他对生活生不出任何激情,活着也仅只是仅活着。

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单调枯燥地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往复。

他封闭自己,圈禁内心,铜墙铁壁,犹如困兽,走不出来,也没想过要走出来。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有人能推倒这面墙,破墙而入,并在此安营扎寨。

他将与霍初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在头脑里过了一遍。像是在放电影,一幕幕重现,清晰异常。

很奇怪,他竟然能将这些记得这么清楚,甚至她当时的衣着打扮,她的神情,她说过的话,以上种种他都可以完整无缺地回忆起来。

不过他始终深究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

那日被郑医生点破心思,他想要亡羊补牢,刻意不接霍初雪的电话,不回她的短信,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他不能对不起苏缈,不能让自己越陷越深。

可那几天他很煎熬,心情很复杂。他其实很想接她电话,很想去见她。硬是强迫自己掐断念头,转移注意力,不去想她。

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这姑娘竟然用情至深。

——

清晨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

卧室光线昏暗,点点微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溢进来,一闪而过。

一晃眼一夜就过去了。

贺清时觉得精疲力竭,浑身无力。

起床,踩着拖鞋走到窗前。

拉开窗帘,天蒙蒙亮,细雨潇潇,整座城市被笼罩上一层薄薄水气,雨雾迷离。

几棵稀薄老树抖动叶子,筛下滴滴雨水。

终于下雨了,连续晴了这么久,早就该下一场雨,消消暑。

下着雨,能见度很低,周围的建筑宛如一帧漂浮的剪影,看不真切。

贺清时眺望远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思绪混乱不清。

直到天大亮,他才去了趟后院。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大暴雨。他得去把那些盆栽搬进室内。

院子里那些盆栽每样都是他的宝贝,他一直都静心呵护着它们。

苏缈走后他便爱上了种这些东西,好像通过和这些植物接触,他能够留住她一样。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雨越下越大了,一盆一盆将他们全部搬进屋内,身上的睡衣湿了大半。

最后搬进来的是一盆绿萝。叶子鲜绿,生机盎然。

他注意到花盆里长出了好几株别的植物。他凑上前细看,发现它们竟然是枇杷幼苗。

小小的植株,根茎很细,叶子也只有小小的一点,毫不起眼。如果不细心,根本就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贺清时开始觉得奇怪,好好的绿萝花盆里怎么会长出枇杷幼苗。细细回想一遍才明白这是霍初雪那姑娘的杰作。

那日她来家里,吃过晚饭他带她去后院看这些花。这姑娘手里抓了一把枇杷,边看花边吃,好不惬意。吃完还偷偷把枇杷籽扔进花盆。她以为他没看到,其实他都看到了,只不过当时没点破而已。

她的无心之举,竟然让这些枇杷籽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幼苗。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些枇杷籽。悄悄地掉落他心里,他毫无察觉,待觉察之时,她早就已经生根发芽。

爱情这种事历来神奇,一颗悄然落入心间的种子,你毫无察觉。待察觉之时,早已生根发芽。再来纠结它何时掉落的,自然是犹已晚矣。

***

下午上完课贺清时抽空去了趟诊所。

上午和郑医生通过电话,他下午有时间。所以上完课就直接去诊所。

他现在心里很乱,不知所措,必须找个人倾诉一下,听听他人的意见。

从清晨开始下雨,这雨下了一天。到了下午依旧未歇。

细雨菲菲,空气里暑气消散,多了些许清凉。

可贺清时却并不见得凉快,胸腔沉闷,觉得无比压抑。

从A大开车去诊所,一路都在堵车,越发让他心烦气躁。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像是有预感,知道是霍初雪发来的短信。

他知道那姑娘的性子,很执着,她既然表白了,没等到他的答案她自然不会罢休。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有联系他,不过就是给时间让他考虑。

果不其然,霍初雪在信息里说——

「我在兰姨家,你晚上过来吃饭吗?」

红灯刚亮起,所有的车辆有序地停在路口。人行道上行人匆匆穿过马路,一拥而上。

路旁的凌霄花攀上白墙,藤蔓四处缠绕,枝头花儿开得肆意而热烈。微!信!公!众!号:糖!铺!不!打!烊

贺清时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眼下就是这面白墙,被霍初雪逼得太紧,都无法喘息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摁灭手机,没有回复。

——

“我就知道你会再回来。”郑医生见到贺清时毫不意外,笑着对他说。

贺清时一夜没睡,眼底乌青,整个人瞧着格外疲倦。

他嗓音沙哑,“想不明白,找您聊聊。”

郑医生抬手指指沙发,“先坐。”

说着就绕到办公桌后面给贺清时沏茶。

贺清时瞧见他的动作忙说:“不用麻烦了郑医生,天热,就不喝热茶了。”

他本就心浮气躁,热茶再喝下去,只怕会更难受。

郑医生一听停下,“那我给你倒杯凉水。”

“谢谢。”

凉开水分外清凉,清泉入口,他一口气饮下半杯,却也不见得凉快。

心静自然凉,心不静喝什么都枉然。

郑医生坐到贺清时身侧,“说说看,什么情况。”

贺清时将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开口:“昨天她跟我表白了。”

第37章 第36棵树

跟郑医生聊了近两个小时, 贺清时想起晚上还有事就提前离开了。

郑医生这两次都没有收他的诊费, 不是医生对病人,而是长辈和小辈之间促膝长谈。

在郑医生面前贺清时什么都不用隐瞒,可以将自己的想法一并告诉他。他很信任郑医生,是他的耐心和坚持, 才让他走出泥沼。

结束后郑医生送贺清时出门,他语重心长地说:“或许还需要一个契机来逼你一把,你才能彻底解开心结, 不要急, 慢慢来。”

贺清时谦和有礼,“辛苦您了。”

正欲走去停车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尖细的高跟鞋踏过地板,咯噔作响。

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 “郑老师。”

他和郑医生同时转身, 只见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医生魏双笙迎面走向他们。

郑医生负手笑着,扭头朝贺清时笑了笑,“我学生。”

魏双笙走到两人跟前,直接开口:“郑老师我手头有个病人,有点棘手, 需要您给我点建议。”

郑医生点头,“等下去我办公室说。”

他说完又指指身侧的贺清时,“我先送个病人。”

“病人?”魏双笙犀利鄙睨的目光落在贺清时身上,冷声道:“看来这年头谁都免不了有点毛病啊!”

贺清时:“……”

郑医生剑眉一皱, 不悦道:“双笙怎么说话的!”

魏双笙耸耸肩,“我把资料发您邮箱了,我赶着出去一趟。”

说完就欲走。贺清时及时叫住她:“魏医生。”

“有事?”魏双笙挑挑眉,态度有些恶劣。

贺清时感觉得出来,这个女医生好像很厌恶她,不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口气,无不透露着浓厚的鄙视。

贺清时脾气好,倒也没发作,他还是比较担心江暖。

“我想问一下我那个学生最近有过来吗?”

魏双笙:“心理咨询做了两次就跑了,我现在打算把她抓回来。”

贺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