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抿了抿唇,从善如流道:“好。”

他果然放开手了,初夏本就没有很紧的抱住他,这下身子便往后一仰,骨碌碌的就沉下去了。

幸好还来得及重新抱住他的脖子,初夏又惊又羞,只能低声道:“公子,你先拉我上去吧。”

公子“唔”了一声,轻轻仰头,自己的脸颊擦过她的耳侧,他浅笑:“你让我帮苏风华?”

她心慌意乱间,只能胡乱的点头。

公子的双手揽在她的腰间,微微将她提起一些,一边笑道:“你快将我勒死了。”

初夏连忙松手,他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不轻不重的抬起她的下颌,双眸熠熠,粲然甚似明星:“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燥热,无力,难以呼吸,初夏的声音已变得迷迷糊糊的:“什么?”

他却一笑,凑近,轻柔的替她拨开一缕湿发:“你先答应便是了。”

初夏难得此刻还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喃喃道:“你……又要让我做什么事?”

他深深的看着她,仿佛许诺:“不会是上次那样了,丫头,我保证。”

初夏知道自己一点点的沉沦在漫天星光中了,她放弃了挣扎,点头道:“好。”

第二十四章

那一晚回到临风阁之时,初夏一头长发都是湿的,却又困得不行,便俯身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公子在外间议事,很晚才回来,经过她身旁,无奈叹了口气,拉了拉她的手臂:“头发没干呢,就这么睡过去?”

初夏被吵醒,很是不快的翻了个身,还想将他的手拨开至一旁。只是那双手颇有些缠人,先是将她翻过来,接着便轻轻拨弄她的头发。初夏先时觉得烦人,偏又躲不开,索性坐了起来,只是未曾张开眼睛,嘟囔道:“你做什么?”

他只是……替她将头发晾干罢了。初夏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是公子的掌心似乎氲着一团暖气,仿佛将她拢在了一个小暖炉中,热融融的,极是舒坦。她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翌日一早,初夏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公子正立在窗边,负手眺望着沧江江景。

他并不回头,却问:“醒了?”

“你以后可不可以……”初夏先看看自己的衣服,幸而是穿戴整齐的,“不要这样嗖的就出现在我面前?”

初夏小声的抱怨让公子莞尔,他转身,语带促狭道:“你怎的不说昨晚睡着了,拉着我不肯放?”

他转过身,初夏才发现他的衣襟是敞开的,白色绸衣的空隙间隐约露出紧实的胸膛。

“啊!”初夏想起苏秀才爱说的那句话“非礼勿视”,赶紧捂上眼睛,“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公子兴味盎然的看着她,慢慢踱步过去,俯下身道:“你第一次见我这样么?”

呃……在小镜湖和五柳泉,那都是意外好不好?

初夏不肯睁开眼睛,公子便笑:“是那苏风华教你说成何体统的?”

“公子昨晚答应我了。”初夏不忘提醒他。

“唔。”公子沉思了一会儿,“你还记得答应了我什么?”

初夏点点头,补上一句:“只要……只要你莫把我卖了。”

她的声音轻轻弱弱的,公子却没有笑,眉眼间蓦现温柔,指尖微微卷起她的发丝,低声道:“真是傻孩子。”

到了下午,初夏与青龙一道去找苏风华。他们先去街上寻小摊子,遍寻了一圈,却没找到,还是一旁有人提醒道:“苏秀才啊?刚才收摊走了。”

“这么早回家了吗?”初夏有些惊讶。

“今天苏秀才可交好运啦!有人请他去抄佛经呢!还包吃住,可比住那间小草庐好多了。”一旁卖泥人的男子脸上颇为艳羡。

“他去了哪里?”初夏颇有些失望。

“想是先回家了。收拾收拾再走。”那小贩笑道,“不过苏秀才一穷二白的,不知道还有啥好收拾的。”

两人又匆匆往苏秀才家赶去,走到一半,恰好遇上一个戏团班子,满大街人头攒动。青龙皱眉:“走,咱们抄小路。”

他带着初夏往一条里弄一钻,立时僻静了许多,青龙得意道:“若说起这大街小巷,沧州城里没有我不知道的。”

话音未落,少年忽然停下脚步,秀挺的眉亦轻轻折起来。

“喂——”

“嘘。”青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忽然俯身,将耳朵贴上了地面。

初夏有些紧张的站在一旁,青龙眼中已经褪去了顽闹的神色,异常冷静道:“你现在往后走,出了这小巷,便混在人群中不要回来。快去!”

初夏忙点头,转身便跑。

青龙看着她背影消失,提气跃上屋顶,往西边直掠出去。果然掠出两条街巷,他远远见到两个人影,又有惨叫声传来,当下青龙未及多想,伸手摘了屋顶的一枚瓦片当做暗器便削了出去。

那人不得不回身一挡,趁着这片刻的功夫,青龙一气掠到那两人面前,这才瞧清楚苏风华靠着墙,浑身是血。

青龙又惊又怒,劈手向那下手之人便是一掌。

那人不敢托大,放开苏秀才,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剑来,格开这一掌,喝道:“你是谁?”

那人表情僵硬,肤色暗黄,应是罩了面具,声音尖细,却是个女子。

青龙哼了一声,护在苏秀才身前,怒道:“瞧你也是个女子,心肠竟这般歹毒。”

那女子二话不说,长剑当胸刺来。青龙避开,回身先看望苏风华:“你一时半刻死不了吧?”

“死不了……”苏秀才忍痛道,“公子,好男不和女斗——”

青龙懒得理他的碎烦,返身与那女子斗在一起,愈斗却愈是心惊,那女子的武功极为阴柔,自成一派,竟是自己见所未见。

那女子向他右肩斜斜挑出一剑,青龙凝神想要拍向她胸口,忽然身后苏秀才有气无力道:“男女授受不清……”

青龙出招虽比那女子慢,速度却快了一倍不止,原本已要击伤那女子,听到那句话,隐约觉得不妥,生生收了回来,这一下顿显狼狈,捉襟见肘起来。

身后苏秀才却长叹一声,念叨:“阿弥陀佛……”

青龙肩胛处被长剑挑破,觉得失了面子,他少年性情,登时恼怒起来,下手也愈发狠厉。那女子冷笑了一声,目光森森望向苏风华,却是不顾青龙的攻势,甩手便是一支袖箭。

青龙不得不翻身,以掌风打偏那暗器。一瞬间的延迟,那女子袖间洒出一阵幽幽香雾来。青龙屏息,那女子便翻身跃起离开了,那轻功更是灵动之极。

青龙也不再去追,体内气息微调,自觉没事,想来那香雾是烟雾弹,他便铁青了脸转向苏秀才:“你没事吧?”

苏秀才手中还握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菜刀,胸前肩上都是伤痕,血迹斑斑,殊为可怖。

“那人为什么要杀你?”青龙伸手替他点穴止血。

哐当一声,那菜刀落地,苏风华脑袋一歪,白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待到青龙负着这半死不活的人冲出小巷,却见初夏正站在巷口不远的地方,踮着脚尖张望,很是焦虑。她见到青龙背着一个血人出来,脸色煞白:“发生了什么事?”

青龙不与她多言,只道:“我先送他回去。”

初夏气喘吁吁赶到君府东苑,却见白雪正在施针,青龙站在一旁,脸色如常,她便略略放心一些。

半个时辰后,白雪施完针,又净了手,才对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两人道:“他没事了。”

他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白雪却冷冷道:“你道君府是什么?穷酸儒生还是街边乞丐?什么能都能送进来?”

这句话是对着青龙说的,青龙这次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反驳她,只讷讷的指了指初夏:“是公子答应的。”

初夏忙点头。

白雪指尖夹着一张药单,扔给了初夏:“去熬药吧。”

初夏跑去药房,因想着越快越好,与走廊拐弯处一个人撞在了一处,鼻尖撞在了对方胸口,痛得她哎呦了两声,接着对来人怒目而视。

不巧的是……对方恰恰是她最害怕的苍千浪,苍大管事。

苍千浪神色甚是肃然,低声呵斥:“为何这般无头苍蝇一般跑来跑去?”

初夏捂着鼻子,却望向管事身后的公子,眼泪汪汪的。

公子却轻轻叹口气,道:“撞疼了没有?”

初夏瞪他一眼,神色间清清楚楚写着“你看不到么”。只是这神色一瞬而过,苍千浪脸色一黑,又要开口训斥,却听公子带着笑意道:“好了千浪,初夏如今不是君府的丫头了,别老凶她。”

苍千浪恭谨应了声是。

初夏心中觉得还是公子好,便冲公子笑了笑:“公子,我去药房啦!”

她跑过公子身边,却被公子拉住了:“去做什么?”

“青龙把那个苏秀才接来了,可他被仇家追杀,现下一身的伤。”初夏简单说了,瞥见大管事不悦的目光,有些害怕的往公子身后缩了缩。

公子笑了笑,似是听到了兴味之事:“被仇家追杀?”又转头对苍千浪道:“这可真巧了。”

苍千浪神色较之前,更为肃然,点头道:“是有些蹊跷。”

初夏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倒是公子对她闲然一笑:“你去吧,别莽莽撞撞的,仔细摔一跤。”

眼看初夏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公子兀自站在原地,并未离开,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冷淡:“去查看过了么?”

“是。”苍千浪点头道,“青龙还和对手过了几招。我这就叫他过来。”

青龙推门而入的时候,公子正在灯下摆弄棋子,他似乎正在琢磨一个棋局,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玛瑙棋子敲着桌面,发出嗒嗒的声响,灯花正轻轻微颤。

“公子。”青龙凑过去细细的看,还胡乱指点,“下这里。”

公子懒懒打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之前教你下棋,你好好学了么?”

青龙面皮甚厚,干干笑了一声:“公子找我是为了苏秀才的事么?”他没等公子问,自己便道,“今日与我动手的是一个女子,武功路数很怪,以前没见过。”

公子微微皱眉:“你没见过的武功路数?”

青龙肯定的点点头:“是适合女子练的阴柔武功,甚是狠毒,我想不出是哪门哪派的。”

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道:“苏风华呢?他有没有说为何有人追杀他?”

“还昏着呢。”青龙有些不屑道,“初夏刚在喂他喝药。”

公子“唔”了一声,慢慢道:“你说……初夏在喂他喝药?”

“是啊。”青龙抓抓头发,“要不谁来照顾他一个书呆子?”

公子唇边的笑渐渐淡去了,转身将一粒棋子扔回棋盘上,搅乱一局风云:“走,带我去看看。”

甫一近室内,便是一阵浓浓的药香,公子微微眯起眼睛,恰好见到初夏侧身放下药盏,又拿了手绢,细细替床上那人擦了擦嘴角。

青龙咳嗽了一声,初夏才回过头,见到公子,甚是诧异。

因这几日已是暮春,晚间有些了热意,初夏穿得也很是单薄,腰间系了一条丝绦,随着窗外的微风轻摆。她便起身去阖上了窗子,走到公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来做什么?”

公子斜睨她一眼,薄唇轻抿,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了床前,俯下身,不知在看些什么。

初夏想要跟过去,却被青龙拉住了,后者对她比了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床上那人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竟醒转过来了,初夏再也忍不住,挤到公子身边,快活道:“喂,苏秀才,白雪说你最快也要到明晚才能醒来呢!”

公子将手从苏风华的百会穴上拿开,目光又落到床边的小几上,想是怕药太苦,上边甚是细心的放着一碟蜜饯。

他脸色愈冷,面无表情道:“看不出来,你倒是这般关心他。”

第二十五章

初夏听他的语气有些不悦,颇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他刚进君府,又没有什么朋友,我不照顾他,还有谁愿意呢?”

公子唇边重又浮起一丝笑意,微扬下颌,对身后青龙道,“东西呢?”

青龙手中捧着一大堆账册模样的卷籍,忙上前,扔在了苏秀才枕边。他又小心觑了觑公子的脸色。

公子的表情沉沉的,很像是之前自己不好好练功,偏又被抽查到,只能挨罚——青龙想起往事,略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苏秀才,不敢多说什么,站到后面去了。

“是你?”苏风华已不知今夕是何夕,目光涣散了好一阵,才找到了床边熟悉的人影,“初夏姑娘?”

初夏笑了笑:“是我。现下你没事啦,好好休息吧。”

公子凤眸微挑,显然不这样认为。他转向初夏:“你想让他在账房帮忙?”

初夏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得这么严肃。

“想留下来,账本总得要看吧?”公子淡淡一笑,顺手拿了最上面一本,“苏先生,你且看看,这本子上记得,从年末至今,是亏是盈?”

苏风华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又看看初夏,似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公子,他伤势这么重,你就不能等几天吗?”初夏有些着急的打断他,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伤得是脑子么?”公子依旧不轻不重道,返身坐下,慢悠悠道,“苏先生,可看得懂?”

一来二去的,加之初夏对苏风华慢慢解释了,苏秀才倒是明白了这年轻人是谁,以及自己为何身处此处,只是他打死不肯看账本,正气凌然道:“我惯读的是圣贤之书,哼……商贾之道,咳咳咳……恕小生不能为……”

初夏又是气公子逼迫,又是恼这书生迂腐,两边不讨好,气呼呼的将手中账册一摔,咬着牙一言不发。

屋子里安静下来,公子低头喝茶,泰然自若;而苏秀才躺在床上,原本是宁死不屈的样子,悄悄觑了初夏一眼——却见小姑娘揪着裙角,都快哭了,心下竟有些不忍起来。他又重重咳嗽一声,语气有些颓败:“君子之财,取之有道……我,我,还是看看吧。”

初夏听他松口,忙瞧了公子一眼。

公子端坐着,半边侧影在光暗中显得极是清隽,却只是沉默。

苏风华想要坐起来,又不免牵扯到伤口,脸上顿现痛苦之色。初夏忙按住他的肩膀,道:“你躺着,我替你举着账本,你慢慢看。”

公子淡淡的将茶盏搁回桌上,一言不发的望着两人。

初夏一页页的替他翻过去,过了小半,忍不住回头问公子:“公子,要不明日再来查吧?今天这么晚了。”

青龙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初夏,又看看公子,亦忍不住开口:“公子,我也觉得……”

“这……这……”这回出声的却是躺着作僵尸状的苏秀才,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再睁开,只觉得头晕脑胀。

“你看懂了吗?”初夏无声的比着口型。

苏秀才瞳仁愈发涣散,像是要死了一般,摇了摇头。

就知道会是这样,初夏有些苦恼,想了想,又无声道:“二月,盈余白银近三千两。”

苏风华翻了白眼,有气无力道:“二月,盈余白银近三千两。”

公子微微一笑,初夏见好就收:“公子,你瞧,这秀才能看懂账本的。”

公子站起来,走至床边,却不望向那晕了一半的秀才,只俯身,专注的看着初夏,目光中有些困惑:“初夏,你为什么要这样帮他呢?”

初夏涨红了脸,嘴硬道:“我哪里帮他?”

公子似笑非笑:“那你再问问他盈余在何处,支出又是在何处?”

初夏心底有些恼火了,她可做不到如同公子一般淡定,当下便将账本往一旁一搁,站起道:“你昨日明明应允的。”

公子也将笑意收敛了,黝黑的深瞳注视着初夏:“此刻我反悔了么?我按照惯例询问几句,有何不妥?”

初夏气急:“这该是你管的么?你是公子,什么时候见你管起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了?”

公子淡淡一笑:“君府都是我的,有什么不能管?”

初夏气得小脸煞白,还要再说,只觉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却听苏风华断断续续道:“多谢姑娘好意了……我在此处,叨唠主人了……多有不便,还是回自家的好……”

初夏见他胸口的伤口又似微微裂开,忙道:“你别动!”她转身重又看着公子,讽刺道,“初夏进君府之前,人人都说公子夜安义薄云天,锄强扶弱,到了今日,竟然连一个重伤之人都不愿收容。”

公子微微挑起眉梢,平澜无波道:“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