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那么晚?”

“唔……”廖思危支吾着答应,的确是,但是她毕竟是赶回来了,比夜不归宿的好太多。

班主任又咳嗽两声,“那个,廖思危呀,你可是一贯表现很好的学生。”

廖思危想,博斯他们难道不是?整天吃喝玩乐还拿全优奖学金的才叫牛人呢。

“而且你还是学生会的,要注意影响呀。”

说来说去就因为我是学生会的?廖思危更委屈了,你以为我想!

可是她很快就开始埋怨自己不该自作主张,深夜回校。也许在市里待一晚根本不会被人发觉他们的集体逃宿行为。这样看来,她不但自食其果,还害了E他们。

我怎么这么笨!廖思危欲哭无泪。

廖思危手机的情况,一向可以用乏人问津来定义。但是这天下午地球仿佛突然倒过来转了,她的手机短信息加电话,响个没完。

廖思危对此的态度是一概置之不理。她和天才不一样,不是扫一眼课本就可以考高分,何况她还欠班主任一篇检讨,没时间去理其他的事务。

手机持续喧闹的状况四十分钟后,廖思危关机,丢到书包里。这还是生平头一次,她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为此不惜明确地得罪人。

她心情不好,跟突然发生这么多事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廖思危清楚地知道,致使她有这样不稳定情绪的是苏醒之盖在她身上那件大衣。

可以的话,哪怕冻死她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帮助。已经知道了不是自己的,她就绝对不会去强求,甚至连痴心妄想一下都觉得是罪过。

安静了一个下午后,博斯气喘吁吁地敲门。

廖思危从窗口看见了他,但是不想开,于是戴上耳机装做什么也没听到,扭过头去盯着另外一边窗子。

博斯敲门的动作变成了打,声音之大连把音量开到极大的廖思危也能听见。大概是发觉廖思危不想理睬,他放弃了,爬上窗台一脚踹开了窗子。

廖思危不能再无视了——她做了一个等等的手势,去开了门。

“你居然在教室里!”博斯扯下她左耳耳机,“我们去了学生会、去了厕所、去了图书馆,谁也没想到你在教室,除了我。我还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找我有事?”廖思危把右耳的耳机也拔下来,“哦,等一下。”她从包里拿出大衣,“本想拿给苏老师让她还你,现在顺便。”

博斯盯着廖思危,接过去随手放在一边,“昨天……”他想了想,改口,“你班主任没为难你吧?”

“没,挺宽容的。”

博斯的目光落到廖思危面前摊开的写着“检讨书”三字的纸上,“那这是什么?”

“检讨而已,最低处分。已经很好了,没有警告和开除。”

博斯顿了那么两秒,把纸收起。

“你干吗?!”

“交给我。对了,要写多少字?”不等廖思危回答他自作主张,“算了,越多越诚心,放心,这玩意让E搞定。”

“你还给我啊!”廖思危急忙去抢,“我不要别人替我写!”

“几千字难不倒他,那根老油条早就精于此道了。”博斯哈哈笑道。

廖思危生出一股无名怒火,冲博斯大吼一声:“给我!我自己犯的错,不喜欢别人负责!”

这一声吼得太震撼了,把碰巧带人赶来的E刚要迈进门的那条腿吼得不敢落下来了,就那么悬在空中。

博斯愣了一下,但没有反吼回去。他马上恢复了平静自若的神态,温和地望着她,“可是错不在你。”

“你是想说错在拖我去的你们身上?”廖思危也恢复自然,“好吧,你们也有错,但是我不能当做自己一点责任没有。所以,检讨还是要自己写的。”

博斯把纸还给了她,“那么先去吃饭吧,吃了饭再写。我听说你根本没去食堂,那就是一天下来都没吃东西了。”廖思危往门口看了一眼,吃喝党们都在,还有苏醒之。她摇摇头,“不、不去了,还不饿。而且我宿舍里有方便面。”“小廖,求你了,去吧!”E拽着门框哀求,“我们错了,不该喝醉酒!我还不是以为总有几个人清醒着吗?谁知道这群混账和我都想到一起去了!求你给我们个机会改过从新,赏脸让哥几个请你去吃顿饭行吗?”

“就是就是,方便面是人吃的东西吗?”甜心附和。

“放心,检讨不交也没事,我们已经是良民大大的,学校里夜不归宿的多了去。”安菲指着博斯,“这家伙见色忘义,扔下我们太过分了,饶不了他这顿。”

“是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被抓住,老师校长早就习以为常了。”毛毛打了个大呵欠。

纵有天大的火,遇到这群活宝也该消了。廖思危本来就不气他们,淡淡一笑,“可是,我真的不饿,你们去吧。”

博斯按住她的手,“你不去我们吃着还有什么意思?”

廖思危也直视他,“可是我不想吃。难道我连选择吃不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苏醒之一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这场绵里藏针的争执,这时终于过来调解:“好啦,小廖不想去就算了,人家想清净的时候跑去打扰就太不像话了。”

博斯盯着廖思危迟疑了一秒钟,松手,“好,我晚点找你。”这句是低声说的,然后声音一扬,“开机啊!”

廖思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手机时,一伙人已经打打闹闹地下楼去了。

检讨写了五千字——这字数大概是衡量一篇毕业论文的尺码了。

除了检讨廖思危还写好了学生会的辞职信,本来她一心希望学生会的干事们能主动把她踢出去,现在看来人家的耐性着实比她好上几倍。

做完一切是晚上十点,廖思危拿出手机,开机。然后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它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另一张桌子上,如同拆弹队员剪错电线赶紧撤离到门后。几秒钟后手机狂声大作,不愧是诺基亚。

等到一切恢复平静已经是一分钟后的事了。廖思危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巴掌见方的小匣子,一条条地读短信。最后一条是博斯的,简短有力,“给我电话,乖。”看看时间,是晚上8点52分。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廖思危犹豫几秒钟,开始拨号。

“喂,你人在哪呢?”博斯劈头盖脸地问。

“还在教室……”

“等着,马上带吃的给你。”博斯挂了电话。

收线后廖思危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会一个人来吧?第二个念头是:不成!要是那样我得把苏老师也叫上,免得跟他单独相处。

隔了一分钟她产生第三个念头:还是闪人的好。

刚抓起书包,博斯推开门。

“窝到这么晚,你不饿吗?”边说边把一只裹在油纸里的烧鸡举了举。大概是饿过头了,廖思危不但没有一点点饥饿感反倒觉得那烧鸡的油直倒胃口。

“不饿,谢谢。”她厌恶地盯着那鸡。

“噢,太油腻了是吧?”博斯放下拎鸡那只手,换另一只,“那么喝点粥,还热着呢。”

廖思危往他身后一张望,“苏老师呢?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这么多东西,把她也叫来——”

博斯弯起腿顶上门,往最近的一张桌子走,“她要备课,先回去了。”

“那我也回去了,还得洗一堆衣服。”

“站住。”博斯一边摆放一次性碗筷一边曼声发令,摆完了见廖思危还杵在门口,失笑,“过来呀!没毒!”

廖思危天生是个见不得浪费的,一步步蹭过去。

博斯抽出椅子,“坐下吃。”

遭逢吃喝党(下) 第8章(2) 作者:贾童

廖思危无奈地坐下,捧起粥碗,想快点解决又畏惧于那个温度。博斯递过来一只塑料勺子,打开另外一个印着“7+7”字样的饭盒。那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中餐连锁店,供应各种港式菜肴点心。盒子里几个小格,摆放四季豆、西兰花、牛肉和排骨。博斯把烧鸡丢到一边去,又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杯奶茶,干脆有力地用粗大的吸管戳通杯口的保鲜纸。

“那只鸡你不要啦?”廖思危看得心绞痛,真是,鸡又没得罪他……

“没事,我们那儿有微波炉,冷了再热一下。”

博斯看廖思危光喝粥不吃菜,笑了一下,“吃菜啊,吃不完也是要丢掉的。”

不愧是吃喝党的领导人,真善于一句话扼住人的要害,廖思危马上低头大吃。

“这里还有。这家粥店碗小,我买了三份。”博斯看廖思危手上那一碗见底了,“反正——”

吃不完也是扔。廖思危牢记着这一句,再接再厉地把两碗都接了过去。

“饿了吧,看你吃得这个香。”博斯骑在椅子上好笑地盯着她,“要不,那只鸡也……”

“吃不下了!”廖思危头甩了十个来回,“你干吗买这么多,多浪费!”

“真的对不起,昨晚的事。”博斯诚心诚意地道歉,“是我不好,应该想到你不会丢下那群饭桶一个人回宿舍。”

廖思危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粥,闻言突然顿了一下。要怎么说呢,也许一天来她一直在等这句道歉,可是真的等来了,不但不轻松,反而沉重得没法反应过来。

她慢慢地品味着这句话。

“让你冻了一夜,还被写检讨,”博斯越说声音越沉,“夜里面一定很难熬,我……”

廖思危头垂得很低,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刘海和鼻尖。

“我不应该让你受这种委屈。”他很后悔,“我一定是酒还没醒,才会想到什么做什么,半夜里乱跑……思危,你生气吧?应该的,我只想知道能弥补多少。”

廖思危把粥碗放在桌上,擦了一下眼眶,头还是低着,“我并没有很生气——不是说谎,当时就不生气,只是抱怨了一下,现在就更不生气了。”

“那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廖思危迟疑着没动,博斯走到她面前去,伸手扳过脸来查看,“你不生气,不生气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你脸上都是什么,啊?”

“是鼻涕。”廖思危强逞着,其实哽咽到不行地说。

博斯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生气,只不过不是针对我。我带了醒之走,你很失望,可在你心里早就承认我们是一对了,你觉得无机可乘而且也不想钻空子,只好独个躲起来生自己的闷气,对不对?”

廖思危倒是没想到他猜得全中,霎时一点伪装的余地都没了,大半委屈,一点伤心,五味陈杂,呜呜抽泣起来,“学长你,你是想让我以后都别在你面前出现了吧,你这么坦白,叫我以后怎么装潇洒祝福你们两个呢……”

“你这傻瓜啊!”博斯叹气,千言万语都只剩这一句了,“既然知道没希望,还值得在夜里面傻等几个小时吗?零下几度呢!”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回来……我就是觉得你不会走远的……”廖思危狠狠擦了一把脸,“我真是傻得够呛……”

博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贯不太在乎别人的感觉,是天性凉薄也好,想置身事外也罢,总之必须游离于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之外。

但这世上有一种人不该被拒绝和伤害的,他们很温和,他们的爱也是恬淡轻柔的,好像博弈,好像廖思危,而自己倒好,把这样的人一伤再伤。他半蹲下来,无措地刮了刮廖思危的鼻子,把她的脸按到自己胸前。

廖思危并没有哭很久,仅仅几十秒。把脸埋进博斯怀里的时候,她就很本分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出轨了,尴尬得赶紧止住眼泪。将脸擦干净后,情绪就基本上恢复过来,除了眼眶是红的外,淡淡涩涩的笑容也挂回了脸上。

博斯试着开口:“昨天就想跟你说了,可是临时被打断——星期六,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海底世界。”博斯微笑着说。

廖思危怔了一下,苦笑道:“学长你别当真,我说着玩玩的,那种地方,去一次就可以了。”

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拒绝,博斯的手指“吧嗒吧嗒”地敲着桌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就当是陪我,我有免费的票,去吗?”

既然是免费的……廖思危犹豫想,那倒是不去白不去!

博斯暗暗发笑。

“几张票?”廖思危突然问,“把苏老师也叫上吧?如果只有两张,就你们单独去约会!”

“你——”典型的猜到头猜不到尾,对她的这个反应,博斯始料未及,“你就放心去吧,多少张都有。”

“好啊!那把E他们一起叫上吧!”廖思危说,“看完海底世界后一起去我家的餐馆吃饭,我下厨,让苏老师也尝尝,她前几天还赞我蛋炒饭好吃呢。”

“嗨,你搞那么多只电灯泡来干吗……”博斯下意识地随口说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我这话算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廖思危眨了眨眼睛,“说得也是……还是你和苏老师单独去的好。”

博斯彻底没想法了,只甩出一句话:“星期六我来接你。”

检讨交上去了,辞职信也交给曹杰了,他只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就点头。明天是星期六,博斯的要求她还没正式答应,只讲了看看再说。

凭良心说,廖思危是很想去海底世界的,何况是和博斯一起去。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也莫过于就是那次歪打正着跟踪他们去风景区了。但另一方面她并不是一个高兴起来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的冲动派,为人老实惯了,有些大前提是怎么也不会忽略不计的。比如博斯和苏醒之的关系。

廖思危靠在栏杆上,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从栏杆缝里探出来,大概是四季常青的什么灌木,冬天了还没枯死。廖思危想拔一枝下来学偶像剧主角们数叶片,忽然想起附近可能有立严禁采摘花草树木的牌子,于是老老实实地作罢,改数学生会门口的台阶:单数不去,双数去。

刚数一半一双脚踩在她数的那级台阶上,“小廖,我正要找你呢!”苏醒之凶神恶煞地拽过她,“这是什么?”

廖思危一瞧正是自己递交的那封信,无辜地说:“我要退出学生会呀。”

“退个鬼!”苏醒之得意洋洋地将之一撕两半,“告诉你,你现在可是主席候选人,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玩笑。”

“这、不、可、能!”廖思危高喊一声,“迄今为止我犯了多少错误,这个吃错药的学生会怎么还不让我滚蛋呀?!”

“我不是说叫你死了这条心吗?”苏醒之用极快的速度极流畅的手法将辞职信一撕二二撕四四撕八,八撕十六的时候实在撕不动,干脆揉成一团,“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你要我重复多少次?”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饶了我……”廖思危欲哭无泪,“我胆子小,没经验,死脑筋,好欺负,我怎么可能是主席!”“你不用把自己的优点说得那么清楚。”苏醒之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别说你够资格当主席,就算你不够,我也要让你说了算。”

廖思危仰起半张脸,心里实在不明白苏醒之为什么会喜欢她。但她更不明白的是苏醒之究竟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苏老师,这个礼拜六你有空吗?”

“嗯,有啊。怎么了?”苏醒之笑眯眯地看着她,“想约我出去?”

帅气女生的目光一点不比美男的杀伤力轻,廖思危禁不住地脸红,“博斯学长说星期六一起去海底世界,你也一起好吗?”

“海底世界?”苏醒之向上看,然后落回廖思危的脸上,“他叫你来转告我一起去的?”

这可叫人怎么回答,博斯好像只约了她,“他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苏醒之笑,“看来他希望和你单独去,我就不第三者插足了。”

廖思危大惊失色,“不不,还是你们俩去吧,我才是第三者!”

“小廖,你过来。”苏醒之指指学生会的大门,做了个不方便的手势。两个人并肩走到隐蔽处的秋千旁,苏醒之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约会?”

廖思危不由得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

“是顾虑我吗?”苏醒之已经荡得很高了,但她还是注意到了廖思危的那个眼神,“你误会了,我和他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就算我们是恋人,你和他去海底世界约会又怎么了!”

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廖思危犹豫半天,问了一句:“苏老师,你和学长吵架啦?”

“你以为我们赌气?”苏醒之呵呵笑着,“你觉得博斯那个冷血动物会干跟人赌气这么幼稚的事情吗?”

她突然跳下晃幅约等于180度的秋千,吓得以为她是摔飞出去的廖思危“腾”地站了起来,紧张之余才发觉苏醒之安然无恙,除了微红的眼睛。

“不,他不是赌气。”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是真的放弃我了。”

一头雾水的廖思危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么过激的词汇,“放弃?苏老师,你不要胡说,学长那么喜欢你……”

苏醒之转过视线,“他放弃的不止是我。博弈离开后,所有人都被博斯隔绝在心灵之外。对他来说,世界上只分两种人,一种是他,一种是其他人。你明白吗?”

廖思危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这样彻底地不相信、否定别人的人。不管你做什么,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这是我造成的。”苏醒之说,“如果不是我逃兵似的跑到国外去,音信全无,如果我当时能留下来,甚至于——如果当时他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他是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

“其实在国外的日子我一直都深刻地感觉到他对温情的渴求——即使隔了一个太平洋我也能感觉得到。那时候,不管是谁也好,什么方式也好,只要能让他觉得那件事的错不在自己。偏偏能够做到的我,又因为年轻怕负责任而一走了之。”苏醒之也在秋千上坐下来,望着身旁小路的尽头,“而且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连一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甚至没有告诉他一声我要出国。当我听家人无意中说‘有个男孩往家里打了很多次电话找你’时,我当时就哭出来了。后来,后来他终于没有再找我,我想,他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