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陆淼仰着小脑袋问她“姐姐,什么是骨髓穿刺?有戳手指头疼吗?”的时候,她已经没办法笑着哄他,说和被蚊子咬了一口似的,忍忍就过去了。就连她自己,大概都没有勇气去做骨穿,何况是一个才四岁多的孩子。

陆淼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院了,赵曼曼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只能买来所有陆淼想吃的,想玩的,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她也很想跟着笑,但肌肉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笑都变成了奢侈。

老爷子听到这个消息时昏了过去,出现短暂性休克,幸好刘妈机灵,在边上及时掐人中,给老爷子心脏按摩才缓了过来。老爷子在军队摸爬滚打数十年,从来没有一个命令下得如此之艰难。但终究,再不忍,还是要决定的——骨髓穿刺,做!

陆淼被安排转院去了军总,吴主任亲自操刀做骨穿。赵曼曼当起了鸵鸟,她真的没有勇气陪伴在一边,亲眼看着钢针没入瘦小的身躯。

老爷子给陆庭远打了通电话,说淼淼生病了,没办法去老家给他外婆磕头了,让他们俩口子办完丧事尽快赶回来。

陆庭远知道老爷子打这样一通电话来,那只能说明孩子真的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作为孩子父亲,他不可能不担心不着急。如果现在就告诉王丽玲的话,她肯定不顾一切要回京去的。但现在老太太的遗体还在家里摆着,要走也得等老太太送三,火化安葬了之后才能走。

只跟王丽玲说孩子感冒发烧来不了,王丽玲虽然遗憾孩子不能给老太太磕头送行,但也心疼孩子,既然病了,不来就不来了,只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赶紧回去看看。

尽管陆庭远想到孩子可能病得厉害,但却未曾想到尽是这般厉害!而回京后的王丽玲更是像被一锤打蒙了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毛赵氏语录之39

老人知事百事通,大叔是不可以乱喊的。——毛赵氏

处理完丧事,陆庭远和王丽玲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到大院,王丽玲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小跑着进了院子。

和司机叮嘱了几句后,陆庭远也下车跟着进去了。左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大门,便听到王丽玲提着嗓子尖声叫道:“刘妈,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淼淼还在医院?!你给我说清楚了。”

刘妈两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显得有些局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老爷子一早起来就去了医院,她本来也想跟着去照顾孩子,但老爷子留她在家里照应着。而且万一孩子突然想吃个什么,她也好赶紧做了给送去。

陆庭远出声替刘妈解了围,孩子病了,为难家里的佣人有什么用。不过刘妈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看来情况真的很糟糕,他不敢直接开口问关于孩子生病的事情,只是看向刘妈,问道:“刘妈,老爷子去哪儿了?”

这次刘妈到没有支支吾吾,叹了口气,说:“老爷子去医院了,说让你们回来了就过去一趟,下午医院给孩子组织了专家会诊。厨房刚熬了鱼汤,淼淼爱喝的,你们去的时候顺便给带上,我就不过去了,家里得有人看着。”

“什么会诊?淼淼怎么了?刘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孩子好好的,你咒他做什么!”王丽玲已然有些魔怔了,逮着刘妈不放,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刘妈说的也都是瞎话。

陆庭远拧着眉,掏出手机给陆沛打了通电话,还没出声,对方直接报了医院和病房号后就挂了。陆沛的一贯作风,他早已习惯了。

其实陆沛不喜欢王丽玲和陆淼,他是知道的。就算此刻陆沛对陆淼生病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只是刚刚那一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给陆沛一个电话,也许这么多年以来,就算陆沛和他再怎么冷漠相对,关键时候,他潜意识里还是只信任这个大儿子的。

刘妈已经回厨房收拾,王丽玲还站在原地,只不过她已经开始冷静下来。她一向如此,从不会让个人情绪占上风太多时间。冷眼看向陆庭远,眼眶微红,眼神透露出些许恨意:“陆庭远,你不是说孩子只是发烧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路家人都喜欢把人哄得团团转是么?看我好欺负是么?我告诉你陆庭远,孩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走吧,孩子在军总。”陆庭远沉着声说道,眉峰紧锁。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简称301医院或军总。

陆庭远对这里并不陌生,老爷子定期都会来这儿做健康检查,他也一样。但这一次,他却在医院门口踌躇了,他竟需要酝酿一些勇气才敢踏进医院大门,才敢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原谅他的怯懦,无论他在官场多么呼风唤雨,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电梯缓缓上升,狭窄的空间内一如既往的烦闷,让人踹不过气。王丽玲从上车起就一句话都没说话,陆庭远也同样选择了沉默,这个时候多说一句都显得累赘,他们只希望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

病房外,老爷子正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说着话,身边站着陆沛,俱是一脸凝重。陆庭远认得出那位大夫,他的母亲吴桂兰。但这个认知却让他浑身一僵,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军总血液内科主任医师,国内白血病治疗方面的权威,造血干细胞移植的专家。

老爷子看到他们来了,神情严肃的说:“你们来得正好,这位是谁就不用我介绍了。小吴呢,是淼淼这次的主治医生,现在不说这个。孩子在里面,你们先进去看看吧,等会儿出来我们再细说。”

吴主任朝他们点头示意:“听老爷子说你们回老家奔丧去了,逝者已矣,请节哀。孩子的病不用太担心,一会儿你们到我办公室来,我把详细病情说给你们听。进去吧,孩子刚刚还在念叨着要妈妈呢。”

待陆庭远夫妻二人进病房后,吴主任又转头对老爷子说道:“好了,老陆夫妻俩已经来了,您老人家就好好回去歇歇吧。您说您这一天三五回地往我这儿跑,搞得我们院领导那叫一个坐立不安啊,想这老首长是不是搞突击检查呢。放心吧,有我在,您那宝贝孙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老爷子这两天难得一笑,没好气地说:“小吴啊,你这张嘴,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难怪小赵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我看啊,你们家闺女就不像你,那性子跟她爸一模一样。”

“她要是像我啊,不是我吹牛,比现在有出息多了。我呢,以后也不指望她了,反正我和老赵有党依靠,她只要不给我们添麻烦就行了。”说着又看向陆沛:“只要陆沛不嫌她笨手笨脚,傻乎乎的,我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给赵曼曼找个好归宿,我对他们老赵家也算有了交代。老爷子,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老爷子到没有接话,而是看了眼陆沛,说:“听到你丈母娘的话没?她可是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对你媳妇儿不好,她就没法儿跟他们老赵家交代。她要是没法儿交代了,那我们老陆家也是不得安生的。”

这本是玩笑话,但陆沛却回答得有板有眼:“爷爷,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曼曼的。”

吴主任假意轻咳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笑了:“老爷子,您这话说得我这丈母娘跟母老虎似的,瞧把我女婿吓的。他们年轻人怎么过日子是他们自己事,这年头可不敢说什么天长地久的,还不是凑合过呗。我当然希望他们就这么好好过下去,但要真哪天没法儿凑合了,那也就只能算了。一切随缘,难不成我还真拿把菜刀杀到你们家讨说法不成?”

老爷子“哼”了一声,说:“你放心,你也不用拿菜刀老讨说法,我直接一个枪子儿把他嘣了。”

“瞧您,真是越说越夸张了。行行行,我放心还不行嘛?走,去我办公室,我亲自给您上杯茶,感谢您对我们家那丫头一直以来的照顾。我这儿虽然没有顶级大红袍,但上好的碧螺春还是有的。”吴主任招呼道。

陆沛没有跟着老爷子和吴主任去办公室,而是和两个长辈打过招呼后转身搭电梯下了楼。这两天赵曼曼跟着忙前忙后,一直都没好好睡一觉,昨晚要不是他硬带着她回去休息,她又要留下陪床了。这会儿估计该起床了,正好他买点儿吃的带回去。

快到家门口那段路时却碰上临时交通管制,陆沛直接拐到附近停车场,锁了车走回去。路过一家西点屋时,想起赵曼曼似乎挺钟爱这家的黑森林蛋糕,便进去买了一个。

他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好像每样东西到了她嘴里都成了美食,让人不由地跟着食欲大增。尤其是她吃甜点和冰欺凌的时候,粉嫩的舌尖在奶油上轻轻打转,眯起眼睛,仿佛真的很享受一般。每次看到她那个样子,他都很想将她搂过来,低头狠狠品尝一番她唇上的滋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美味。而他,每次也都是这么做的。

从西点屋出来后,又打电话要了份外卖——板栗烧鸡和糖醋小排,她的最爱。陆沛早就发现,赵曼曼就像幻化成了分子一般,无时不刻地围绕着他的生活,侵入他的大脑,吞噬他的心,而他却依旧甘之如饴。如果是从前,他会感到恐慌,并不顾一切地阻止。但是现在,他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意。

回到属于他们两人的家,看到成“大”字型睡在床上的赵曼曼,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每回刚睡下时总是规规矩矩的,一旦睡熟,那睡姿可谓千奇百怪,睡相实在是差。

她喜欢一条腿缠住他的腰,或者伸进他的大腿间,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抱久了,觉得热了,就自己滚到一边,四平八稳地仰着头继续睡,小没良心的。他也从不说她,由着她来。只不过他不说,她就似乎总是意识不到前者那样的姿势是有多折磨人,当陆小二不存在是么?

吃过几次亏后,她也稍稍收敛了些,但改学会了踢人。要是她长得再结实些,他就要被她的无影脚踢下床了。有一次她踢着了陆小二,虽然力道一点儿都不重,但为了给她个血淋淋的教训,他立即开了灯。房间一下子灯火通明,把她叫醒,当着她的面儿直接将她办了。

陆沛还在回想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共同生活的情景,大概是听到他回来的动静,赵曼曼也跟着醒了。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抓了抓蓬乱的头发,鼓囊着问:“你要去医院吗?怎么起来了都不叫我…”

“我已经去过医院了,刚回来。你睡得像小猪似的,打雷都叫不醒你。起来了就赶紧刷牙洗脸去,淑女是不该让别人看到她的眼屎的。”陆沛脱掉外套,随手朝沙发一扔。

赵曼曼做了个鬼脸,傻笑着说:“你是亲爱的,不是别人,淑女是不会介意的。”

陆沛嘴角一歪,坏笑道:“淑女的老公很介意。”

“哼,不理你。淑女伤心了,走了。”说着还撩了撩长发,装作抹了几滴眼泪,转身进了卫生间。

赵曼曼洗漱的时候,外卖也到了。陆沛把饭菜拿到厨房,用盘子装好端了出来。家里还有些剩余的紫菜,简单做了个紫菜蛋汤。两菜一汤,两人吃足够了。

洗漱完毕,赵曼曼就顺着香味冲出来了。看到桌上摆好的饭菜和碗筷,真想冲过去搂住陆沛使劲儿亲一口,他怎么就知道她饿了呢,这饭来得太是时候了。

急不可耐地坐下来夹了块鸡尝了口,忍不住赞叹:“嗯嗯嗯,就是这个味道。是‘满汉一家’的吧?他们家的师傅太赞了。”

陆沛给她盛了碗汤递过去:“慢点儿吃,一会儿烫到了又炸毛。先喝点汤垫肚子,这两天都没吃啥么东西,等下别猛地吃太多,胀胃。”

赵曼曼才不管,睡了一觉起来都饿得不行了,谁不让她吃她跟谁拼命。边吃边应付式地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大叔,吃饭别说话。”

大叔?陆沛微眯起眼,好啊,赵曼曼,你这是要开始嫌弃我年纪大了是么?看来几天没零距离交流,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嗯?等会儿就收拾你,看到底是大哥还是大叔!

毛赵氏语录之40

决定胜负的是人,而不是物,无论是国战,还是心理战。——毛赵氏

骨髓穿刺检查结果出来了,结合其他各项检查报告,经专家会诊,陆淼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ALL),L1型。此类型在儿童急性白血病最为多见,而四岁正是发病的高峰期。

这应该是最艰难的一个新年了,整个陆家都弥漫在低压氛围当中。王丽玲更是经受了失去母亲和儿子重病的双重打击,终日以泪洗面,却还要硬撑着,强打精神,陪同儿子接受进一步治疗。

陆庭远也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身心俱疲。尽管小儿子还在住院,病情仍不明朗,但身为国家高级公职人员,他不得不去处理繁复的公务,该开的会还是要开,该出的差还是得出。

——“我不建议动辄就给孩子做造血干细胞移植,从临床角度,高危或复发的病人才需要考虑这种做法。这是没有选择的办法,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措施。我很理解你们身为家长的心情,但切忌操之过急。我们必须根据患者的身体的各项指标来确定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明天会安排再做一次血常规,如果孩子外周血白血病细胞每微升大于1000,也就是说出现强的送不良反应的话,移植手术基本可以提上日程了。但要不要做手术,首先还是要看治疗后的反应,是否对化疗敏感。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就目前检查结果来看,还没有出现明显影响预后的危险因素,整体情况还是不错的。”

虽然不太待见王丽玲,但孩子是无辜的。身为主治医生,吴主任还是想当专业的,提出的意见也极为中肯。

一语成谶。

经过七天的强的松诱导试验,陆淼体内的白细胞不降反升,外周血白血病细胞居高不下,突破临界值,即定位强的松不良反应者,属于高位ALL患者。

这一结果无疑是雪上加霜,让所有人情绪都不由跟着冷落,今年北京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各种化学药剂大量摄入,身体的各项技能出现紊乱,面黄肌瘦。头发也被剔去,如今的小光头带着口罩静静地躺在那儿,叫人如何不心疼?

过去人们一听到“白血病”三个字,往往便会联想到“骨髓移植”。但由于现代医学技术的高速发展,传统定义上的“骨髓移植”已经不完全准确。事实上,骨髓移植只是造血干细胞移植的一种,而捐献骨髓不过也是为了从骨髓中提取血干细胞罢了。

按现有的医学手段,造血干细胞可以从骨髓、外周血干细胞和脐血干细胞中大量获得。目前应用得最广泛的便是外周血造血干细胞移植,中华骨髓库现今也主要采用这种方式为捐献者采集造血干细胞。

作为陆淼的亲生父母,王丽玲和陆庭远都接受了HLA配型检测,但结果均不符合。中华骨髓库方面暂时还没有传来消息,这个时候已经不能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来安慰自己了,除了等待,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淼现阶段还在接受化疗诱导缓解治疗,化疗的副作用有多大,谁心里都清楚。浮肿的小手上满是细小的针眼,连呼吸都似乎变得那么轻,轻到令人害怕。

作为陆淼同父异母的哥哥,尽管陆沛很可能和陆庭远一样HLA并不适合,但所有人还是寄希望于他,不试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

可是,陆庭远却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他没把握能说服这个从不听他话的大儿子,正想着是不是从儿媳妇那儿着手解决。而王丽玲倒是很直接,她已经没办法想太多了,救儿子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王丽玲找上门来的时候,只有赵曼曼在家。其实不用她开口,赵曼曼也大概知道她为何而来了。其实她也已经在陆沛那儿探了好几回关于移植的事,但每次他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什么都不说。昨晚她甚至还跟他闹了脾气,骂他自私,冷血无情,结果陆沛却只反问了她一句——那你后悔了吗?

说完就进了书房,直到很晚才回卧室,第二天一早又出门了。赵曼曼那个气啊,可要说后悔了吗?也没有。所以当时她被他那话给问蒙了,事后想想真是闹心。她实在是想不通,前一阵不是看着他对陆淼也比以前亲近了么?而且现在是救人命的时候,他怎么就能这么狠心的?

赵曼曼给王丽玲倒了杯茶,两人坐在沙发上,没话说的感觉还真尴尬。偷偷打量了两眼王丽玲,虽然感觉很怪,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原本很注意自己的仪表,打扮起来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可就算现在不施脂粉,不修边幅,但仍不失风韵。

原本沉默着的王丽玲却忽然开了口,似乎是在对赵曼曼诉说,但更像是沉浸在她自己的回忆当中自言自语:“我父母原本都是印刷厂的工人,我上初中那年我父亲就得胃癌去世了。家里一下子没了支柱,光靠我母亲一个人那点儿收入只能维持家里日常生计。。”

“本来我该辍学去打工的,但我母亲说什么也不让。我哥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没上了,吃了太多没文化的亏,在外地打工也只能干些粗重的体力活。我母亲觉得我读书好,不能废,她也不想我和他们和我哥一样,她说我以后肯定有出息。后来我就拼命地读书,从我们小县城考到市里,再考到北京来。”王丽玲静静地说着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

“就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印刷厂倒闭了,母亲也下岗了。想着乡下的奶奶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而我上大学需要一大笔钱。我母亲便把我们县里住的那一小套房子卖了,搬回了乡下和我奶奶住,家里的几亩田也交给她一个人打理。我母亲以前虽然只是个工人,但是从小也是在县里长大的,没干过农活。看她一把年纪了还要佝偻的背,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也没有男人帮衬着,我心里特别难受。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干出点儿成就来,让她老人家以后能安享天年。”

说到这里,王丽玲略有哽咽:“大学毕业我就考了公务员,那时候竞争没有现在这样激烈,而我又是大学生,所以一切还算顺利。但那时候才分配到单位的我只是一个小科员,工资也不高,只能每个月省吃俭用寄些钱回去。后来干了几年,提了干,单位里也分了一套房给我,我就想着把母亲接到北京来。但说了许多次,她就是不愿意,说小地方呆惯了,哪里都熟悉,而且还得照应着奶奶和地里。”

“我也就不再强求,只是更加努力地工作。我酒量好,替领导挡了几回酒后,领导们走哪儿参加饭局也都高兴带着我。其实,做女人的哪有真心喜欢喝酒应酬的,很多次我喝完回到家都吐得不省人事,但在外面还是要撑着做个女强人,扯出笑来替领导挡酒,我没有别的选择。”

“后来工作调动,我被调去给陆庭远做秘书。那时候他的官还没有这么大,但比现在要忙多了,整天跟着他东奔西走。我做事干脆利索,又懂得交际应酬,所以后来每次陆庭远调动都会带着我。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么多年以后我们会走到一起,我自己也没想过。”

“陆沛的妈妈是个很温柔贤惠的女人,她对我很照顾,每次见了我总是笑着喊我小王,还经常把我叫过去一起吃顿家常便饭。可是渐渐地我却发现,我似乎爱上陆庭远了。”王丽玲蓦地抬起头看向赵曼曼,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候我确实没有想过要破坏他们的家庭,而且陆庭远并不知道我爱他。每天工作的时候我都只能假装一切如常,我曾经想过申请调离,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我是不会为了爱情而放弃面包的,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断了这不该有的念想。”

赵曼曼默默地听着,回忆像面巨大的网,连同她这个从未参与过的外人都一并被网络其中。她不知道王丽玲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似乎一切离她所想知道的真相越来越近了。

王丽玲接着说:“陆沛一直很优秀,但他和陆庭远的关系似乎不太亲近。陆沛的妈妈以前常在我面前说起她儿子,语气里满是欣慰和骄傲。而我也知道,陆庭远虽然嘴上从没说过什么,但心里对他这个儿子还是很感到自豪的。我很羡慕陆沛的妈妈,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一个人人夸赞的儿子。而我,却被医生告知说,卵巢发育不良,怀孕的几率非常低,我曾经心灰意冷到想过自杀,但我没有自杀的资本,我不能让我母亲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我一直伪装的很好,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觉得。但我还是开始尽量避免和陆沛的妈妈有太多接触,那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心,她是个好女人,我不想伤害她。可是在陆沛毕业那天,她开心地去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却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赵曼曼忽然出声打断她:“所以,你就乘虚而入了?”

王丽玲没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了。在陆沛的妈妈走了以后,陆庭远很伤心,而我便一直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代替不了陆沛的妈妈,但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让他尽快恢复过来,不要再继续颓废下去。”

前面仿佛一切都变成了铺设,关键的高/潮部分终于来了:“我以前总以为像陆庭远那样的人,事业大于天,感情终归要比常人淡薄许多。结发妻子离世,伤心难过是肯定的,但我从没料到会是那样悲痛,伤心欲绝到难以复加。那天他又喝了很多酒,满屋子都是烟酒气,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了就叫人生气。我把酒通通扔了出去,他却跟疯了似的上来要和我抢,后来他就把我压在床上,满口叫的却都是陆沛妈妈的名字。”

“我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我知道这样做很让人唾弃,但那一刻就像被猪油蒙了心一样,将错就错了。我一直很清醒,可是越清醒我就越瞧不起自己,但木已成舟。我不知道陆沛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看见我和陆庭远躺在床上,一句话没说,就那么站在门口盯着我们。到现在我都不敢去想当初他的眼神,像毒刃一样,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情景重现,赵曼曼几乎能想象出当时陆沛的神情模样,这个男人冰冷的眼神绝对有杀死人的潜质。但与此同时,赵曼曼满心确实说不出的心疼。难怪陆沛会变成这样,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跟秘书捉奸在床,而后来这对“奸夫淫妇”还结了婚,生了孩子,看起来美满极了。如果换成是她,估计要么一刀把她爹捅了,要么直接断绝父女关系了。

王丽玲没有注意赵曼曼的反应,又接下去说:“之后就听说陆沛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四年,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件事后,陆庭远很自责,觉得都是他的错,想要补偿我。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你需要人照顾。一开始他并不同意,但我依然做我该做的,久而久之,好像一切都变成了一种习惯,他也默认了。我那时已经三十多,在我们老家那儿就算是老姑婆了,我母亲一直很着急我的婚事。后来我跟她坦白,说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结婚了,她打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要脸,然后就把我赶了出去。”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挨打,我没哭,但我母亲却哭了。我知道我很不孝,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能受孕,所以一直也没做什么措施,陆庭远要给我名分,我不想要。那时多傻啊,还想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儿自尊,但自尊的前提是要自重,否则只会贻笑大方。”

“怀上淼淼是个意外,起初还不相信。看过医生后才知道,不易受孕不代表不孕,几率低不代表没有几率。这个孩子来得这么千辛万苦,我真的不忍心打掉。后来结婚似乎就变成了顺理成章,只是巧的是,陆沛那时候回来了。他对我们结婚的事只字未提,我知道,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陌生人,而陆庭远从他离开的那时候起,对他来说,亦是陌生人了。”

说到陆淼,王丽玲眼里才仿佛又了生机:“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对淼淼也是视若无睹。但那孩子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巴巴着这个哥哥能亲近他一点。之前你们带他去四川,我还有点担心。但他回来后一直兴奋地跟我说他认养了一对双胞胎大熊猫的事情,看得出他开心,我真的很高兴。”

“是不是我之前做得太错了,所以老天要惩罚我了。可是,孩子那么小,为什么要报应在他身上!我死了没关系,为什么要让孩子受那样的罪!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要求陆沛去做配型检测,但能不能看在孩子那么小,终究还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份上,帮孩子一把吧。求求你了,求你了…”王丽玲泣不成声,连赵曼曼也跟着动容了。

一个说得太悲恸,一个听得太入神,两人都没注意到陆沛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就站在玄关处,冷冷地看着王丽玲:“出去!”

“陆沛!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求求你救救淼淼!你要我和你爸爸离婚也可以,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救救淼淼…”王丽玲哭喊着,再也没了那份雍容,像个疯妇一般。

“出去!”陆沛动也不动,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让人发悚。

“陆沛!别这样!”赵曼曼有点看不过,刚听完王丽玲的故事,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还是觉得陆沛现在的样子太过冷漠。她不希望陆沛变得没有人情味,那样她会心疼。

最终还是陆沛赢了,王丽玲走了。

赵曼曼气糊涂了,赌气地说了句:“陆沛,你不救我救!我现在就去验血去!淼淼跟我有缘,说不定我的就跟他适合呢!我对你的绝情表示很失望!太失望!”

陆沛沉默地转身,赵曼曼以为他又要出去,也忘了生气,问:“你去哪儿?!”

“带你去一个地方。”陆沛说完便打开门走了出去,赵曼曼忙不迭穿好鞋跟了上去。

毛赵氏语录之41

破坏旧世界,建设新未来。过去的终将成为过去,我在乎的是和你牵手的未来。--毛赵氏

寒冬的八宝山公墓北风肆虐,枯枝败叶,更显得萧瑟。

墓碑照片上的女人赵曼曼曾经见过,不过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再次见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身份也变了--她成了她的儿媳。

这是结婚后陆沛第一次带她来“见”他的母亲,没有隆重的祭拜仪式,没有肃穆庄重的服饰,有的只是墓前一束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康乃馨。

赵曼曼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来祭拜一下这位真正的婆婆,只是陆沛一直未曾提及此事,她想大概也许等到开过年后清明的时候陆沛就会带她来了,便也没再放在心上。而这一回陆沛突然将她带来这里,着实让她毫无准备。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既不是他母亲的生辰,亦非死忌。凭直觉,陆沛带她来这儿,并不只是单纯的为了祭拜,他心里有事。而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个男人就算心里藏着许多事,除非他想说,否则无论怎么旁敲侧击都是徒劳。

陆沛站在墓碑前,低头静静看着墓碑上的旧照,忽然沉默被打破,他沉声开口说道:“儿子不孝,这么久没来看您,您该生我气了吧?一晃眼九年了,您一定怪我居然狠得下心九年都不来看您一眼,您会不会已经不想要认我这个儿子了?”

赵曼曼听了心一惊,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陆沛说他九年没来,那么也就是说在陆沛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尽管在消失四年后他又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当中。她糊涂了,陆沛最爱的便是他的妈妈,他怎么可能,怎么会…

“不管您认不认我,您永远都是我妈。这是赵曼曼,您儿媳妇儿。您还记得吗?她刚出生的时候,您还带我去看过她。我偷偷亲了她一口,被您看见了,您还跟我说等她长大了就帮我讨回来给我当媳妇儿。现在我带她来看您了,您看,她是不是比小时候更漂亮了?”陆沛将赵曼曼的一只手拉起,攒在手心,字字句句却敲在赵曼曼的心上。

间歇了片刻陆沛又缓缓说道:“陆庭远再婚了,娶得是他以前的秘书王丽玲,还有了一个儿子,过了年都五岁了,您一定早就知道了吧?我知道您即使再伤心,再难过,还是会说。有人替我照顾他,我也放心了。他们的儿子现在生病了,白血病,也许我可以救他一命。您说,我要救吗?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您的答案。”

“以后我会经常带您儿媳妇儿来看您的,放心吧,再也不会那么久都不来陪您说说话,谈谈心。”陆沛深深地鞠了一躬,赵曼曼也跟着照做。

她知道陆沛的心终究还是软化了,她早该料到他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心浮躁,目便不明,她恨不得将之前那些话通通收回,其实王丽玲来求他根本是多此一举,陆沛做事向来遵循他自己的一套原则,他愿意出手相救,只因为他想救,和其他人无关。

临走前,陆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勋章,上么没有任何标志,将它埋在了墓碑前的小花圃内。

赵曼曼从没过这枚勋章,也不清楚它的来历。她家赵副司令戎马大半年生,获得军功章多不胜数,她早就见多不怪。只是,她从没听说陆沛在读军校时有任何立功记录。

回到停车场,陆沛并没有急着上车将车开走,而是倚着车门掏出一包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是赵曼曼见过他吸得最用力的一次,似乎要把烟吸进肺里才肯罢休,然后才看见烟圈慢慢从口鼻腔中飘出来,消失在空气中,却留下久不散去的味道。

她脑海里还在想着那枚看着普通却又十分特殊的勋章,太多疑问需要解答。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时,陆沛先一步说话了,话语很平静:“赵曼曼,让我猜猜你现在正在想什么?我猜,你一定在想关于刚才那枚勋章。”

赵曼曼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其实就是默认了。陆沛能猜透她在想什么,这并不代表陆沛多聪明,从正常人思维去想都能猜到。她沉默,是因为她在等待他的答案。

“赵曼曼,你过来”陆沛掐了烟,拍拍身上的烟灰道。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赵曼曼还是不由自主地听话走到他跟前站定。陆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双手一左一右地扶在她的腰际有意无意地抚摸着,淡淡地问:“赵曼曼,我问你,你是我老婆吗?”

陆沛的声音像是有种催眠的功效,赵曼曼心里觉得他这个问题傻的莫名其妙,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点点头。虽然她暂时还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我再问你,你知道我曾经消失四年去了哪儿吗?”陆沛眸子清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赵曼曼摇摇头,她要是知道就不那么好奇了。他倒是想知道他消失四年死哪里去了。但原谅她怂人没怂胆,愣是没敢问过。

陆沛忽的笑了,捏了一下她腰间的小肉,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不疼,但也痒痒的。他问她:“那你都不好奇吗?”

赵曼曼老实点头,不过她也知道好奇害死猫,所以憋死她算了。

“既然好奇,为什么从来不问?你觉得我不会告诉你,所以你就不问是吗?”陆沛穷追不舍,这话说得赵曼曼多替自己叫屈啊,好像不问还有错了。

忍不住了,拧眉瞪眼地瞅着他,小声吼了出来:“我敢问嘛我!上次问你跟王丽玲的关系,你就给我甩脸子说每个人都有底线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哼!”

“是吗?我说过嘛?”陆沛反笑。

赵曼曼小宇宙要爆发了,头一偏,没好气地说:“你没说,猪说的。还有我不问,你就不会主动跟我说吗?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你滴,明白?”

陆沛突然俯身向前,吓到赵曼曼下意识就往后仰,只不过腰还被他握着,所以跑的和尚跑不了庙,很快被拉了回来。

他只是吓吓她,然后空出一只手轻轻捏住她冻得发红的耳朵,辗转揉捏,声音平缓地说道:“你一直以为爷爷安排的那次相亲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只是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肉嘟嘟的,看着就想咬一口。不过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没舍得咬,就亲了你一口。别怀疑,就是这里,所以你的初吻还是我的。”手从耳朵移至唇边,缓慢地描绘着她的唇线。

赵曼曼瞪直眼睛,表示难以置信--靠,敢情我那么小的时候你就对我起了色心?!人家放长线钓大鱼,你丫的放长线钓媳妇呢,这线放得够长的嘛!

就在她的唇膏快要被他抹完时,他又接着说下去道:“研究生毕业的寒假,我回北京过年。偶然看见秦二娃偷亲你,亲完你还笑,是不是觉得挺美,恩?我想想,那年你才多大,十二岁是吧?早恋的典型反面教材。后来我随便找了个茬把那小胖子揍了一顿,心里才舒服了。”

赵曼曼张大嘴:“难道…陆先生,你今儿就老实跟我说了吧,其实你有恋童癖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