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者之歌 作者:狷狂

造纸纪主角:简墨 ┃ 配角:简要,连蔚,欧阳等 ┃ 其它:纸人

神奇的造物术横空出世,人类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纪元,一支魂笔,一管点睛,落笔于诞生纸,投诸于孕生水——一个全新的生命纸人就此诞生。掌握造物术的那部分人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神,没有特殊技能的纸人则沦为社会的最底层,整个社会由此形成了等级森严的生命秩序。

16岁少年简墨,一个处于金字塔底端的纸人,和专断的养父生活在单调乏味的六街。直到一场谋杀从天而降,简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进入到传授造物术的神奇学校,结识了一群身份各异的生死伙伴。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使命,一场能力与信念、自由与尊严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翻开本书,走进全新的幻想纪元,见证天生异能的神奇物种和不甘命运的誓死反抗!

第1章 六街梧桐树下摆摊的少年

中秋过后的天气依旧有些炎热,但是那热气明显有些外强中干的意思,至少站在树阴下,还是能够感受到薄薄的凉意。

经过漫长的酷夏,W市市民对这丝凉意还是感觉非常满意的。

唯二不满意的大概只有树上长长的鸣叫哀叹自己的寿命即将终止的蝉儿们,还有此刻毕恭毕敬站在木桶街警务室办公室里的二十七名巡警。

这二十七名巡警平常在卑贱的木桶区居民面前仿佛是贵族一般的存在,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只是如果说他们是封地的贵族,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木桶区的国王,他们的顶头上司夏尔警长。

并不宽大的白色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夏尔警长暗叹一声政府在改善警务人员工作环境上的吝啬后,终于开始了今天谈话内容重点。

“56号通知都看见了吧。”夏尔警长推了推眼镜。他的眉毛修长且顺,没有一根长歪的,好像是画上在这张白净的跟姑娘一样的脸上似的,加上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因此也常常被人误认为办公室的白领。

只是他的下属却不会以为看起来像只白斩鸭一样的上司是个好欺负的,都老实回答道:“看过了。”

夏尔警长“嗯”了一声,继续道:“废话不多说。平日里下的那些通知你们执行的怎么样,你们心里都有数。毕竟你们也都是这一区的老人了,什么该要紧什么可马虎的心里都有个谱。不过这次不同——”

他用修理得光滑齐整的指甲敲了敲桌子:“会有大人物到W市来。”

说到这里夏尔警长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扫了自己的下属一眼,把他们的表情神态变化都收在眼里,冷笑一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旁人都喜欢把我这木桶区叫饭桶区,笑我们这一区尽出饭桶!别不乐意——W市犯罪率最高和破案率最底的地方在哪里?就在我们这里。”

巡警们心想既然上司你都这么说我们还有什么好反驳的,齐齐闷着脸听着上司训斥。

夏尔警长见这群家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这也不全怪你们,我向来也不在乎这些名声。所谓的政绩,不过是表面功夫。更何况不脏不乱,不鱼龙混杂,我们这些一年到头日晒雨淋提着性命做事却只能拿点干薪的人到哪来的外水呢?”

巡警们听到这里心照不宣的彼此互看一眼,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一个平常嘴最油滑的立刻道:“都是头日常照应我们这些可怜的弟兄们,我们心里都记得头的好的。”

夏尔警长听完这话,半露满意的神色,话归正题:“记得就好。话归正题。今天找你们不是我这个当上司的没事折腾你们,是上面有正事交代下来了,点名提了我们木桶区。从明天起,一个月内,让那些牛鬼蛇神们都给我消停下来,给我安安静静休息一个月。一个月后,马照跑,舞照跳。但这一个月内,若是谁给我出了岔子——”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敲了警钟,“留着自己的饭碗,才能吃得好,吃得久。若不想要这碗饭的,提前跟我说,别到时候带累了其他人跟你一起倒霉!”

巡警们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肯定又是哪个领导人巡视来着了,他们差不多也要做做样子,不让那些糟心的见不得光的事露出来了。

“您放心,我们都是老人了。这种事一不是经历了一回两会,那次给您出过岔子?放心吧,就交给我们,这一个月,我们保证整个区安静漂亮得跟高档社区似的。”巡警们七嘴八舌地保证。

夏尔警长方才满意点点头,挥手让他们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自己则抽出一只雪茄点上。等下属们快走完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最后一个:“六街,这次趁机清了。”

最后一个在这二十七个人中也算是老资格了,听到这话,也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说:“头,离上次清街才两年时间。六街虽然不如三四五六街油水那么厚,但也算不错,胜在稳定又不扎眼,了不起禁街也就——”

他看见上司突然变得冰冷的眼神,心里暗自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道:“不过那群家伙最近确实不怎么听话,也是时候换换水了。”

“一打领带二牵狗,三无胖子四起晚。五家小伙壮如山,六楼纸香十里传。”这是整个W市的小孩们都会唱的歌谣,内容听上去似乎都是溢美之词。

木桶区有六条主街区。

一街和二街是比较正常的生活方式,男人可以西装笔挺打着领带朝九晚五的上班,女人闲着可以牵着爱犬到处晃悠。

一街的大马路上,两个小孩正唱着歌谣,咬着冰棍,摇摇晃晃地走过。他们身边的母亲看见夏尔警长走过来,连忙捂住自家孩子的嘴。

夏尔警长相貌英俊,肤色白皙,身材高大,举止言谈亦是风度翩翩,与其他那些虎背熊腰巡警截然不同。照理说,夏尔警长应该是很多年轻女子的梦中情人,但此刻他的笑容竟让两个欲盖弥彰的年轻母亲花容失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夏尔警长这一次非但没有计较对方的失礼,反而修养极好地弯下腰,和蔼地摸摸两个不知事孩子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三街没有饭馆,甚至没有一家卖矿泉水的。因为没有人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不该有的东西,比如让女子放纵淫浪,比如让男人断子绝孙,比如让人不知不觉地变痴傻的,比如让人触之即亡。即便是生活在三街的土著,也只敢在其他街道买了食用水和食物回家做饭,宵夜零食之类的什么都不要想,自然不会有胖子。

四街的清晨很少见到行人。就算有的话,也只是藏头缩脸匆匆离去的外来男子。这条街的居民们都还在酣睡,她们大多数会一直睡到下午二三点,出来补充点食物,然后回家把自己精心打理一翻,等到天色渐晚,才各自摆出妖娆的姿态站在街头或窗口迎接她们崭新的一天。

五街与四街相反,孔武有力的男性在这里占了多数,脸上和身上的伤疤述说着他们的战绩和辉煌历史。只要五百块,就可以让你看不顺眼的人在医院里躺上两个月。五千块钱就可以让对方成功通过伤残鉴定,如果是五万块就能够让对方躺进一只小盒子不再出来讨人嫌。当然如果你选的对象位高权重,价位自然也是随之水涨船高。

六街在木桶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表面看,六街与一街二街一样正常,街道甚至还要繁华一些。

这里甚至偶尔会出现还有很多身份不凡,很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大人物。

此刻,木桶区的国王——冷艳高贵的夏尔警长眼下正屈尊站在六街的其中一条小巷上,默默看着街尽头大梧桐树下摆地摊的少年。

简墨此刻心情很恶劣。

造成他这种不良状态的就是眼前这两个丝毫没有眼色继续在他的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一男一女:来来回回试了七八只笔,才挑中两支。这也就算了,居然还开口要还价,要送点睛。他已经很耐心的声明不还价,没优惠,可对方竟然磨了半个小时还不依不饶。

谁介绍来的?下次再来,涨价五百!“小朋友,你这就不对了!做生意的哪有不能还价的?”

“我们也不多还,就打个八折,再送一管点睛吧。”

“是啊,我们以后还介绍朋友过来的。”

吵死了。

简墨皱起眉头,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指着街对面一家店铺:“他家的东西全部都是七折,买的多还可以谈。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两个客人脸色就不好了:“小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我的货不适合你们。为避免你们空跑一趟,介绍一家不错的店给你们。”简墨诚心诚意推荐。对面那家老板平常对他不错,丝毫没有同行相忌的小心眼,偶尔还会推荐客人来他这里。

“小朋友,做生意和气生财,哪有把生意往门外赶的!”男子不悦道。显然他对挑中的笔是很满意的,根本没有换的意思。

“就是就是。八折八折了,我们也不要你送点睛了。”女子赶紧掏了钱,一副“我够爽快的吧”的样子,“赶快拿了钱,就这样了!”

简墨轻轻将他们挑好的两支笔收了进黑丝绒铺的木头盒子,一抖,就和其他的笔混在一起,立刻就分不出来了。

两个客人立刻面色铁青:“你——”

简墨将所有的东西一收,放进背包里,客气道:“不好意思。收摊了,明天请早。”

两个客人望着简墨离去的背影,又是羞恼又是不甘心。

女子侧过身子,跺脚低声抱怨道:“我早说了,这家摊子从来都是一口价。你偏想占便宜!刚刚你也试过了,同样品质的在我们那边店里最便宜也要五千。他这里三千五都可以拿到,你还要人家怎么便宜啊?”

男子也是皱着眉头,嘟囔道:“不就是个卖私货的吗?抓起来不怕牢底坐穿——居然拽成这样。”但语气明显有些弱了,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

女子似也受不了他,冷着脸索性掏了对方的钱包,追上简墨,笑容可掬道:“小朋友,三千五就三千五,两支七千。喏,一块都不少你。我朋友不懂这里的行情,你也不要见怪。”

简墨很想潇洒地说“明天请早”,但是看着已经递到眼前的蓝汪汪的票子,还是忍不住很没节操地伸手在背包里摸出两支递了过去。

“这怕不是刚刚选的…”对方犹豫说。

简墨不耐烦道:“都是一样的。”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用得不好只管来找我,一个月包修包换,但不退。”顾客是上帝,衣食父母少得罪。

女子不知道是晓得他家摊子的规矩,还是已经付过钱认命了,点点头拿着笔拉着同伴走了。

简墨将七千块钱叠好放进钱包,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不过今天生意不好,早点回家也好。

一抬头,拐角一个穿红格子衬衣的少年拿着冰激凌迎面走来,拿着小木勺的手状似无意地轻轻弹了弹右耳。

简墨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只是微微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路过池塘的时候,突然滑下自己的背包,左手一抬扔了进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右肩。

简墨回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夏尔警长,您怎么在这里。”

夏尔警长斜睨着一边咕噜咕噜冒着绿色泡泡但是已经看不见背包的池塘水面,微笑道:“你手脚倒快!”

简墨一脸纯洁地望着夏尔警长:“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

夏尔警长笑容更盛:“你要我叫人来抽干池塘吗?”

每个月的“潜规则”从来没有少交过,居然还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今天要是要被捉实了,半个月都白干了。简墨心有怨念,知道继续装傻也没有必要,索性收了假笑,等对方发话。

夏尔见少年乖了,方开口道:“天气不错。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少年立刻换了警惕的目光看他。

夏尔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这里又不是三街。”

六街以私贩纸货闻名W市。魂笔、点睛、诞生纸、孕生水无所不卖,品种多又便宜。只要找对人,拿到的东西比其他区正规商店里的同等的东西价格要便宜三成到五成,甚至七成的都有。这些私货多是有熟络关系的人从工厂里私下接过来的,也有从私人作坊里收购的,甚至零星还有直接从手工师傅手上收购的高品货。本市的造纸师经济条件不好胆子又大的,时常会来这里淘货,甚至还有从市外“慕名”而来的。

自《二次协议》明确规定禁止私自造纸后,造纸相关的产业都受到了监督和管制。没有官方许可制造、运输和买卖造纸相关产品的属于非法。罪名一旦成立,五年监禁起步,二十年封顶,没收一切非法所得。

只是法律的阳光永远照不到阴影中的交易。

夏尔五年前调到木桶区时,这个少年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摆摊。一开始是和父亲一起,后来就独自守摊了。

少年一般每天早上十点出摊,四点收摊回家,比其他店铺营业时间都要短。货不多,叫价却极高。一只普通品质的魂笔不过五百块,中等的两千左右,他却敢叫到三千以上。起初少年生意并不好,但总有些猎奇的购买者会来尝试,但一买就成了回头客了。自己回头不算,还带朋友来。一来二往,来六街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少年手上有好东西。

六街的私货老板们也不排挤他,甚至遇到有高要求的客人还主动给推荐过去的。一则是少年嘴甜乖巧,二则少年的货并不多,一个月最多三四十支魂笔,几百毫升点睛,价格喊得极高且从来不还价,根本不影响市场。

不过夏尔知道一个六街的私货老板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少年的私货并不是如老板们猜测的那般是从某个厉害的老师傅手上拿到的,而是出自少年自己之手。

“点心不好吃吗?”夏尔问对面的白衬衣少年。少年刘海有些长,遮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看不清。

白衬衣的少年面前的点心一动未动,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

夏尔也没有刻意找话题与少年攀谈,只是一边喝茶,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少年。

——是他吗?依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啊。

夏尔垂下眼眸,温和笑容变得有些淡了:五年了。

最终没有在少年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夏尔喊了服务员结账。

他一起身,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紧张地追问:“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夏尔摇摇头:“只是闲的无聊而已。”

走出茶馆,他回头看见少年透过店面的玻璃还在疑惑向他这个方向张望,心里有些遗憾地想:真是…可惜了。

夏尔始终没有提一句关于明天清街的事。

第2章 夜与蚂蚁

夏尔那家伙今天吃错药了?

简墨读过的所有的书都告诉他:黄鼠狼给鸡拜年都是没安好心的。难道是想先麻痹他的警惕性,然后再抓他?可这也有些说不过去:他这个卖私货的小摊一个月也没多少量,要找麻烦也该找那些量大些的店家才对啊,何况巡警那么多,还需要夏尔这个警长亲自出马吗。可夏尔今天的行为,明摆着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

简墨想来想去都没有弄明白,只好暗暗告诫自己最近要小心点。

路过池塘,他有些忧郁地看了一眼绿油油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漂浮着各种垃圾的水面:今天带出来的货都废了。还好刚刚出手了两支,稍微挽回了一点损失。

摸着荷包里的今天的一万多块收入,简墨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一会还要谢谢三儿,如果不是他提醒,万一给夏尔逮住了,可就惨了。

该死的夏尔。路过超市,简墨买了一大盒鸡翅,一大盒拌凉菜,两罐冰啤酒。

敲开三儿家的门,首先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接着一只白皙的柔荑伸出来,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暧昧地捏捏他的下巴:“阿墨可是好久没上门来玩了,可是嫌弃姐姐这里。”

简墨翻个白眼,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不着痕迹的躲开那只手,问道:“三儿回来了么?”

封玲一双杏目似有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向里面喊道:“三儿,找你的。”

穿着红格子衬衣的少年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见到简墨和他手上的塑料袋,立刻笑开了:“我就知道今天没白帮忙。”

又看了一眼旁边抱着膀子没好脸色的女子,瘪瘪嘴:“姐,你又调戏阿墨了。我就说过了,阿墨可不是那种没定力的家伙,他不吃你这一套!”说着一拉简墨,“去我房间。”

简墨只得一边向当姐姐的点着头,一边被三儿拖进房间。

三儿的房间照例乱糟糟的,脏衣服,脏袜子满地都是。他也不在乎,随意地一把全部扫到地上,给简墨腾了坐的位置。

简墨摸起遥控,换了几个台,都是各种选秀节目,无聊地把遥控一扔,开了罐啤酒。

三儿倒是看得起劲,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鸡翅张口撕下一块肉,兴奋得眼睛亮亮的:“看见那个粉色泳衣没有,是陈一秀最新的作品,叫秀舞…看,那大腿又圆又直,真够劲。听说她的天赋是舞蹈,还有——口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简墨,一副你懂的表情。

简墨早就习惯了三儿这猥琐的小眼神,直接无视:“上次你喜欢的谁——好像也是陈一秀写的。”

三儿立刻反应道:“你说秀歌啊,那个也不错啊。不过就是穿得多了点,看得不过瘾。我说嘛,这选美秀不是就看脸蛋看身材么,裹那么严实做什么?小清新风格偶尔走走还是可以,可终归还是要有的看,才有看头么?听说包下秀歌的那个人是石山矿老板的儿子,挺有钱的,她的运气还不错。”

简墨扬起眉头:“不是说签去做代言了吗?”

“代言?”三儿哈哈一笑,“代言,不就那么回事吗?”

见简墨笑了笑没接话,三儿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阿墨,我可从来没有看低过你。”

简墨拍拍他的肩膀,摇头笑了笑。

三儿瞧他不以为意的表情,知道他没往心里去,继续啃着鸡翅膀看比赛,不时发表一下意见说谁最有冠军潜力。

这时封玲推门进来,放一叠钱在柜子上。

三儿看了一眼,皱眉问:“又要出门?”

封玲随意的靠在门口,斜眼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三个月就回…在海边上,好吃好喝的。你在家老实点,别给我惹事。”她丝毫不介意刚刚才摆出妖娆的姿态调戏过简墨,转头板着脸用姐姐对弟弟的口气对他吩咐:“帮我看着点三儿,回来请你大餐。”

简墨点头答应。封玲交代完毕,便关门出去了。

三儿拿着啤酒盯了门一会,又瞟眼看钱一眼,视线又转移到电视剧上。过了一会,他似已经忘记了姐姐要出远门的事情,又对着电视里的美女大呼小叫起来。

等到节目完了,三儿才瞥了简墨一眼:“阿墨,再过半年,我们就十六岁。”

简墨一口饮尽啤酒,抹了嘴:“是啊。”

离开三儿家,天已经快黑全了。

简墨抬眼望了一眼大半圆的月亮:三儿不说,他也记得很清楚。再过半年,他也要十六了。十六岁到了法定劳动年龄,自己也可以应聘工厂去做事了。要是能做到他爸这个职位,养活一家三口应该没问题吧。等进了工厂了,私货就可以不用继续卖了。虽然卖私货赚得多,但风险也大。两年前要不是父亲警惕性高,提前将有嫌疑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只怕全家都要受牵累。

纸人在社会上的地位一向不高,但是简墨有时却不得不庆幸自己是纸人。那些工厂老板们虽然打心眼鄙视他们,却又喜欢雇佣他们,尤其是有天赋的纸人。不仅因为纸人的雇佣费用低廉,更因为他们中有天赋的人能够很快从新手转为熟手,甚至高级技工。省钱又高效,哪个老板会不喜欢呢?也难怪原人频频上街游行抗议这些企业家们人种歧视,故意压低薪水,而另一方面,对纸人的仇视和敌对也日益加深。

像封三这样原人少年,如果不是与自己从小长玩到大,怎么可能把自己当成朋友,自己也不可能待他心无芥蒂。两人这样亲密,即便在木桶区这样百无忌惮的地方,也是少见的。

“妈,我回来了。”简墨进门换鞋,一边喊了一声。

简妈的声音很快就从厨房里传出来:“吃过了吗?”

简墨把鞋子放进鞋柜:“吃过了,不过还想吃一点。”那点啤酒和卤菜怎么能饱肚子。

过一会,简爸从卧室里走出来,坐到他身边,打开电视看新闻:“今天怎么样?”

简墨嘴里还在嚼菜:“别提了,被盯上,东西都进池塘了。还好之前出手了几支笔,不然今天就白去了。”

简爸也习以为常,只摇摇头:“丢了就丢了吧,明天再去进材料。”

简墨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夏尔的反常举动描述了一遍,然后盯着他爸的脸问:“爸,你说这个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简爸果然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这时简妈端了一碟切好的水果过来,把牙签递给简墨,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多吃点水果,在外面一天了,嘴皮都吹干了。”

简爸心里似有了定论,转头向简墨:“今天晚上把家里的剩下的货全部清理掉,材料残余也都丢掉。夏尔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情,只怕又是要清街的前兆。”

简妈不信:“这才隔了两年——”

简爸推了推眼镜,沉声打断老婆的话:“凡事谨慎小心为上。虽然还现在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但是上次清街,六街的人也不是每个都被打到招呼了。被捉住的现在还在监狱里,少一个月收入没什么。反正现在家里也不缺钱。”

简墨有些不爽,嘟囔道:“要停一个月啊——”

简爸看见儿子忿忿不满的摸样,不由得笑了:“一个月也不是很长时间,不是一直抱怨没时间好好写小说么,这段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啊。再过半年,你就十六岁的,进了工厂可没有现在这样自在了。”

简墨翻了个白眼,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站起来回自己房间了。

打开台灯,他拉开自己的抽屉,里面是满满一抽屉的硬皮本,旁边还有一只柜子,里面也塞满了各式封面的硬皮本——一共六十七本。上面密密麻麻,全部都是简墨手写的。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习惯手拿笔长时间伏案的酸痛,现在却已经练出了一手好字。

摸着光滑的封皮,简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随意翻了几本,简墨把抽屉又锁上,打起精神开始清理家里与造纸有关的东西。

能拆的拆,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冲进厕所下水道,不能冲下水道的,碾碎了扔到远处的垃圾箱里…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为了保险,简爸简妈也加入进来一起检查了两遍,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了,一家人才安心的上了床。

六街的凌晨与往常一样,夜色空茫,了无人迹。昏黄色的街灯立在路的两边,兀自相对,寂寞忧伤。

连狗都睡了。夏尔站在自己二十层楼高的高级公寓的落地窗前,冷眼俯视黑暗中爬出来的那一群小蚂蚁——一会汇聚,一会散开,分工合作,行动迅捷。

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只是傲然地眯起漂亮狭长的眼睛,扔掉烟头:“麻了隔壁的,跟老子抢!”

第3章 清街了

第二天,简墨习惯性早起,但等他吃完妈妈做好的早餐后,才意识到今天不用去出摊了,于是就开始发呆: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简妈给简爸整理好衣领,目送他出门,回头看见儿子坐在桌子边两眼发直,不由得莞尔:“你要没事,就出去逛逛,下午回来帮我带点菜回来。”

简墨点头,穿上外套出门。

天气很好,太阳的颜色开始由夏天刺目的白变成了秋天的金黄,照在建筑物上十分漂亮。这个季节温度适宜,晴好的时候很适合在户外游荡。

简墨在一家面馆吃了午餐,然后慢吞吞地散步去了街心公园,坐在人造湖边的木椅上对着湖水发了一会呆,最后在不知不觉舒服地睡着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简墨被一阵杂乱的噪音吵醒的。他侧头从木椅缝里看去: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被两巡警扑到在地上。他拼命额挣扎,蹬腿扬起沙土向巡警的脸:“我X你妈的,每个月都给你们这些王八蛋交了钱,凭什么来抓我们!拿了钱就不认人了,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

“你交的那点钱老子喝茶都不够!还不老实点,不然吃亏还在后头!”两名巡警一边从腰间抽出电棍,向高大男子身上毫不留情地抽下,狞笑着说:“你以为跑得掉吗?”

男子无法躲避,被电得全身抽搐,惨声高叫。脸在地上被碎石划出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然而他似乎都没有感觉,只是不停地喘气和打滚。

两个巡警睨视着地上狼狈的男子,目光如同看一只死狗一般轻蔑。他们悠哉悠哉地将电棍收回腰间,慢慢掏出手铐,吹着口哨将已经瘫软成一团泥的男子铐了起来,一路拖上警车,然后缓缓驶离公园。

过了好久,简墨才用手扶着椅子背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他此刻才感觉到僵硬的脊椎上满是潮湿冰凉——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衣,贴在他的身上,非常不舒服。这个时节的风还是夹着一丝初秋的燥热,但他却感觉自己刚刚从冰窖里出来了一样。

被抓的男人,是他出摊的对面店里的老板。昨天,简墨还和他说过话。但现在简墨知道,也许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清街了!

为什么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上一次清街不过是两年前,夏尔为什么要做这种涸泽而渔的事情?

夏尔纵容下属放任六街私货泛滥并从中大肆渔利已经是许多年的事情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几年一次的清街,也不过是历任木桶区的国王们在适当的时机冲冲政绩保住这个肥缺的手段,是六街约定俗成的惯例。可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墨实在是无法理解:六街的人清空了对夏尔有什么好处。如果贩私的人都被抓走了,再想恢复生气,只怕没有几年根本不成。

又捱了好久,似乎再没有什么人会跑进公园里了,摸着脖子上的银链,简墨慢慢冷静下来。还好昨天他爸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清干净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不然此刻他还要担心家里会不会被人查出东西来。

简墨假装放松,实则警惕地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形。

从公园到家与从他摆摊的地方到家是两条路,巡警们应多半是在那边抓人,刚刚那个只怕是意外跑脱的。不敢去看那边是什么情形,简墨决定尽快回家。

路过超市,简墨随便买了点鸡蛋番茄之类的小菜,然后飞快地结了账。

这个时候只有回到家里才会让他感觉安全一些。

爸爸应该还没有回来,妈妈大概正在准备晚餐。晚上的饭菜要给三儿送去一些,免得三儿自己做糟蹋材料。他脑子里乱起八糟地想些无关的事情,让自己还有些慌乱的情绪平静下来。直到快到家了,简墨的心跳才完全恢复正常。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再次对父亲的谨慎感觉到钦佩和认同。在木桶区的六街生活,记住这两个字才能活得长久和安稳。

只是,回想起刚刚公园那血迹斑斑的一幕,简墨不禁有些物伤其类,松快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他不由得从塑料袋子里摸出一个西红柿,一边啃一边走,仿佛酸甜的汁水能够让压抑的感觉稍微释放一些。

然而下一步刚刚抬起,仿佛有一道闪电从他后颈掠过,一种强烈的被人盯住的感觉猛得窜上心头,全身的汗毛都突兀地竖起来了。

——是谁!?

这种类似警告的感觉只有以前被巡警盯上时偶尔会出现,可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过。如芒在背的被注视感随着简墨越来越接近巷子变得越发的明晰,他感觉这简直就像是用强光灯直接照在背上一样,皮肤都快要被灼伤了。

——到底是谁在看他,谁在那儿?

简墨头一个答案就是:“难道是巡警埋伏到家门口了?”莫非没有抓到现行的,想要强套罪名给他们吗?毕竟自己在六街也算是小有名气,是巡警们的重点“照顾”对象了。

如果走进这条巷子的话,肯定会有非常糟糕的事情要发生。简墨立刻改变主意,控制自己的步伐速度不变,尽量悠哉悠哉的“路过”通往自己家门的巷口,向三儿家踱去,从口袋里摸出封玲每次离家都会留下的钥匙,随意地开门、关门。

很好。那种注视,消失了。

靠在门板上,简墨感觉到心在胸膛里跳得砰砰响:家里的东西都清干净了,今天他又没有出去摆摊,不会被人盯梢。除非巡警们已经不满足于清理私货一条街的店铺,要是把所有卖私货的都清理干净——可六街住着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如同三儿家的,那个手上没有沾过私货?这是要把六街清空吗?

他忧虑地向窗户看了一眼:妈妈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那些人没搜到东西的话会不会对她不利?握了握拳,简墨忍不住想查探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