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要的电脑上几百张照片不断地切换,上面是这几日来万千设法在b市拍到的地动后的图片。

鳞次栉比的商业中心不见了,川流不息的公路和高架桥不见了,人气旺盛的居民区不见了,朝气蓬勃的学校不见了…整个b市真正意义上被夷为平地。

莫名的灾难到来时,人类如同炒饭中的蛋花,随着炒饭在热锅里颠簸,最终变成了没有生命的东西,随机地被埋在饭粒的上层、中层或下层。这座泛亚最辉煌、最发达、最受人瞩目、最人才济济的城市,自此之后变成一座寂静无声的死城。

住在死城里的尸体,注定得不到属于自己的墓穴和墓碑。而幸存者只能对着整个城市哀悼,因为他们没有办法从一千多万尸体中找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简要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一张一张看着照片。看完后,他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关掉电脑,问了一句:“石头巨人保护的人中有没有发现少爷?”

万千摇摇头。

“李家现在有什么动向?”

“他们似乎打算在c市建立临时首府。三大局、总理府、造纸师联盟…基本上有条件的,无论是政府的还是非政府组织都在准备搬迁。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b市总部中有幸存者,否则要么是由地方级的协商决定,要么目前起码是无力提起重建的事情。”

“b市这次灾难不是天灾。”简要淡淡道,“列入一级搜索序列。务必要弄清楚,李家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低头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潮湿,粘稠。不知道吸了多少人血才能够变得这样的湿润,他想。

“秋山陵园变成这样,怕是连你都认不出来了。”中年男人似乎想露出一个笑,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笑容实在无法展开。

谁也不知道,秋山陵园地下某处沉睡着一张多年前写就却一直没有造生的诞生纸…直到某一天,李氏最纯正的血脉被迫连续消散在这片土地上,便一朝苏醒。划京华之城为化生池,抽地髓河脉为孕生水,造生石灵,拯救血脉。

李青偃生前无数次担忧有一天李家会被愤怒的纸人兵临城下,乃至四面楚歌。在长子李春和的多次劝说下,他决定写下一张诞生纸,在李家被逼至绝境时保存一二血脉所用。但是将整个城市的山水地脉作为孕生水的材料,虽然能够写造非凡的纸人,却会大大破坏b市的地质构造,可能造成堪比十级大地震的眼中后果。李青偃曾质疑保存血脉是否用得上倾城之力,李春和却说,以李家之地位,非满城纸人压境算不得绝境,轻易是用不上这张诞生纸。但若真有这么一天,也唯有倾城方可勉为一救。

然而,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灭亡,都是从内部腐朽开始的,天底下最繁荣家族的衰败,都是从祸起萧墙。长城拦不住外族的入侵,石灵也拯救不了颓势难挽的李家。导致李家血脉死伤累累的根源不是李家日夜警惕的纸人,而是作死的不肖子孙。

只可惜了这座城市。中年男子拿下自己的帽子,轻轻地放在一截树根上。大树的头部没入地下,繁密的根部却完全□□在地表,张牙舞爪地对着天空。

“早知今日,你可会后悔?”

再过一段时间,这座城市里的千万具尸体会逐渐腐烂、分解,重新回归大地,将土壤变得更加肥沃。来年的春天,b市,不,曾经的b市土地上开出的花,一定分外得繁茂。

西四区。

约翰看着日报上第三天对泛亚首府b市的连续报道,心中不由得庆幸自己和伊利斯早走了一步。否则他自己也无法保证是否能够在这一场惨剧中生还。

“…世界和平与安全联合组织访问泛亚,并带来一批援救物资。”约翰哼了一声,“不知道他们的总理府就是个摆设吗?”

“说什么呢?”这个时候老约翰放下报纸,“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跟着雨果和摩根家族的人混了这么久,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现在这两大家族的继承人,一死一下落不明,还有你一起玩的那些狐朋狗友这次也死了不少,我说,你就没长点教训吗?”

“老爹,以前不是你叮嘱我要交好这些家族的吗?”约翰对自己父亲有些无语。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次你们出去还带累了约克家族的一个人。”老约翰忿忿说,“他们现在对我很是不满。还好你老爹机灵,请人家吃了两次大餐才搞定。”

“老爹,威廉约克虽然是约克家族的人,但是并不是他们的核心成员。他这次技不如人客死异乡是他们丢脸,所以才对你冷言几句。你到真当是我们的错了。”约翰反驳道,“再说他又不是过去帮忙,我们也是谈好条件付了报酬的,说起来损失的是我们才对。”

“你给我闭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惹人家不高兴也是真的。最近你最好给我待在公司了,安分守己一段时间。别到处去晃悠!”老约翰摔了报纸,扬长而去。

“说到底就是想让我去公司,找那么多借口。”约翰虽然对父亲的表达有些不满,但是最近确实打算老实待在自家地盘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因此并没有表现出很激烈的反抗。

“真是无聊啊。”约翰躺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厚厚的一摞报纸,“什么时候我无聊到连这种花边小报也看?”

“西十六区,科纳家族家族再次遭到狼族暗杀…东南铁路纸人罢工,十三条高速铁路无法运行…西蒙镇凭空惊现重伤亚裔,汉森医生称病人苏醒可能性渺茫…”

第236章 黑发黑眸的布莱克

天色渐渐暗了,路边的一棵叶子已经完全落光的大树在仅剩的一点余晖中展露它光秃秃的身躯。

树的旁边是一家小型私人诊所,此刻白色的大门紧闭着,走廊下的灯也是熄灭的。窗户里黑黢黢,没有一点灯光,营业时间已经结束。

这对于约瑟夫和他的同伴们没有任何阻碍,因为他们的一位同伴的伤势已经不容他们耽误了。约瑟夫很久前来这里看过一次病,知道这家诊所只有一个医生和两三名护士上班,晚上除了偶尔有病人会留下时护士会留下来,平常只有医生一个人在。

不过就这么从门口大大咧咧走进去肯定也是不行。约瑟夫观察了一下周围,决定去诊所另一侧看看能不能借用某扇窗户。

约瑟夫悄悄的摸到诊所的后门,这里同样视线昏暗,他只能借着一点月亮的微光,拿出一根铁丝,轻轻撬动着门锁。

轻的几乎听不见地一声咔嚓,约瑟夫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谨慎。他轻轻将门打开,向里面左右看看,只能在一片昏暗中隐隐感觉左边是一处小小的清洁间兼杂物间,右面一条走廊通向前方,似乎是通向平常病人等候的客厅。客厅接着的是医生给病人问诊的地方,而另外一处则是化验间,里面摆放着一些仪器。

药品一般放在二楼,医生也住在这里。

约瑟夫只需要摸到二楼,控制住医生,然后给同伴发出暗号,让他们将伤者带进来即可。

他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正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却发觉腰上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住,一个年轻的男声轻轻响起:“你想做什么?”

约瑟夫打了个激灵,私闯民宅被击毙都不为过,可对方只是质问他的来意,语气里虽然敌意明显,但是似乎并没有致他死地的意思。

西蒙镇的治安谈不上太差但是同样谈不上太好,混混流氓打群架时受伤会找上这里来也并不奇怪。或许,对方以为自己是那种人。

虽然约瑟夫对自己被误认为是混混并不高兴,但是此刻的情况他倒是宁愿被对方这样误认,至少会少些麻烦。

因此他刻意装出一副凶狠粗鲁却又十分忌惮的语气:“老子的一个兄弟受了点伤,过来拿点药。”然后嬉皮笑脸道:“当然如果医生愿意给他检查一下,包扎一下就更好了。”

对方没有回答他。

约瑟夫忽然记起来,以前看病的时候,医生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口音不会像自己身后这人这么年轻。那,这个人是谁?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道这人是故意等在这里等他们上钩的?

想到这里,约瑟夫并没有露出慌张的样子,故意装出没有发现对方身份的样子,继续东扯西拉让对方放松警惕心,然后蓦地向伸身后一抓,只要他抓住对方的手腕,便能够擒住对方。

但是他抓空了。

约瑟夫脑中警钟大作,不等他反应,后颈上狠狠挨了一记,便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

“布莱克,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问话,空气中光明大盛,黑暗被瞬间驱走。

披着睡袍的汉森医生手按在转角开关上,他站在楼梯上,向下面看过来。

等候厅里一个褐色头发的陌生年轻男子躺在地上,昏迷不知人事。被汉森医生唤作布莱克的年轻人看了他一眼,扔掉手里的扫帚,谨慎地半蹲下来看了看那陌生人。

“有人闯进来了?”汉森医生了然道。

“外面还有人。”布莱克平静地说,“可能有一个受伤了。”

“恐怕又是那群混混。他没有伤到你吧。”汉森医生一边下楼,一边问。他只是随口一问,他早已经见识过这个年轻人的警惕心和身手,普通的混混在他面前根本不具备威胁。

“没有。”布莱克站了起来,“他被我打昏了,大概得一会儿才能醒。我去外面看看。”

“你小心一点,最好带上枪。”汉森医生提醒他,“枪在我卧室,位置你知道的。”

布莱克点头。

十二月的空气凛冽,布莱克直接在居家服外面套了一件厚外套,便从后门出去了。

汉森医生说他警惕心强,这只是一方面。布莱克觉得自己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一种预感。不是预知,而是像现在这样,带着恶意的目光从某个角落投掷过来的时候,他会一种仿佛被探照灯跟踪的感觉,从而能够提前做出某些规避动作。

布莱克将面转向恶意的来源,坦然道:“你们的同伴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他说你们有一个伤员。”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只是治伤,稍后我会连他和止血药、绷带一起带出来。但如果还有其他的目的,就请回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看着那个方向,等了一会。

五秒钟后,一个金色头发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衣服穿得并少,但是有两处破损,破口像是被什么撕裂的,上面血迹斑斑。

“我们有一个重伤,轻伤也还有好几个人。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包扎一下?”

布莱克考虑了一会:“重伤的你们带进来放下,轻伤的和其他人在外面等。我不信任你们。”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男孩冲了出来:“我们这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何必与他商量?大家都受了伤,天气这么糟糕,就算没有受伤,也需要找个地方稍稍休息一下。”

布莱克盯着年轻男孩以及男孩背后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他的手从背后拿出枪拉开保险:“你们可以试试。”

一看见枪,男孩和女孩的脸色微微变了。

女孩低声道:“我们不知道他的天赋是什么,最好不惹怒他。”

“可是——”

“艾达能够进去就够了,我们最初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金发女孩劝慰道,“就算我们能够制服他,可把整条街都惊动了,反而会对艾达的治疗不利。再说他已经答应给我们拿包扎的东西了。你说,是吧?”

最后一个反问是对布莱克说的。

然而,不等布莱克回答,汉森医生的声音却在布莱克身后响了起来:“艾达?你是说受伤的人是一个叫艾达的姑娘?”

一个小时后。

约瑟夫坐在一楼等候厅的板凳上,拿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看着用着同样的一次性纸杯在桌子边冲咖啡的年轻人。

年龄约莫在二十岁左右或者更大些,亚裔的年龄一向比看起来更大。有着亚裔特有的黑发黑眸黄皮肤,个子不高,身量微瘦,看上去并不是很强壮,从气质看,像是大学生或者坐办公室的文职工作者。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挺柔弱的人怎么放倒自己这个一米九的大块头。莫非他真的会传说中的功夫?

年轻人端起端起放满纸杯的托盘,走到他或站或坐的同伴面前,面无表情的递到他们面前。

第一个拿的人是金发女孩,她甜甜地冲年轻人一笑:“谢谢啦!”

第二个便是刚刚提议以多欺少的男孩,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咳了一声,拿起咖啡,低声道了谢。

等咖啡喝完了好一会,汉森医生才一脸疲色地出现。看见布莱克正在收拾纸杯,他才记起自己刚刚匆匆走进病房前随口嘱咐他招呼一下这些人。这些人对布莱克不久前来说还是危险的不速之客,可他还是照做了,汉森医生不由得为布莱克的体谅感到欣慰。

“还有咖啡吗给我来一杯。”汉森医生微微笑着说。

布莱克拿了他专用的咖啡杯倒了一杯,走上楼递给他。

“辛苦你了。”汉森医生将咖啡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味道不错,你自己应该来一杯。”

“我不喜欢咖啡。”布莱克说,他望着汉森,“还有,为什么?”

“忘记了,你更喜欢茶叶。”汉森医生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眼睛微微弯了弯,“至于为什么——因为,艾达是我妹妹。”

布莱克望着他:“我以为纸人是不会有一个原人妹妹的。”

“嗯?”汉森医生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你知道?”

“刚刚听他们议论的。”

“噢,原来是这样。”汉森医生的笑容很深,眼睛里带着一点回忆的神采,“我养父母在生下艾达之前,我已经被收养了十年。后来艾达出生,我们一起又生活了很久。艾达有自己的理想,不愿意继承父亲的诊所,所以我就继承了下来。”

“理想?”布莱克向下面撇了下嘴,“和这些人在一起?”

“他们不是小混混。”汉森医生不认同地摇摇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做什么的。布莱克,”他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布莱克,认真道,“能为我保密吗?就当这群人从来没有来过。明天我会告诉邻居,艾达回来。嗯——被你误认为是小偷,打伤了。”

布莱克听完垂下眼帘,眼角斜睨楼下的一群人:“这是你的诊所,你决定就行了。”

汉森医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愉快:“呃,布莱克,我不是故意想要诬陷你。只是艾达的伤需要一个借口而已。我想这种说法不会让你在领居们的印象中变坏的。你是一个非常不错小伙子,正直又勤快——大家都知道。”

布莱克没有说话。

“好了,离天亮只有三个小时的。下面的那群人我来打发。你还是回到你温暖的被窝里,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汉森医生开始赶人。

布莱克看着汉森医生不容拒绝的眼神,兴起的好奇心忽然灭了下去。

算了,这都不关他的事。

转身关上卧室的门,布莱克回到自己的床上。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在,原本温暖的被窝已经凉了下来。但是因为外面太冷,所以他的脚还是感到些微暖意。

是的,他没有反对的资格。他不过是汉森医生救回来回来的一个病人,然后又在伤好之后被好心收留——好吧,他现在对外的称呼是助理。对汉森医生他应该心怀感激,却不能去干涉对方的生活。虽然对方一向对他非常温和,并且大多数时间都很尊重他的想法。但是,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

布莱克靠在枕头上有些郁闷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终于平心静气了:其实汉森医生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有些敏感了。

抬起手,他借着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的纹路熟悉又陌生。

这双手是谁的,这个张脸是谁的,这具躯体是谁的,他不记得。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一个亚裔会出现在欧盟腹地的一个小镇上?为什么他会受伤,是谁打伤他的?是他的仇敌吗?他们是什么人,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四处搜捕他?他有亲人吗?有没有人在找寻他?有没有人为他的失踪担心着急…不知道,不知道,他全都想不起来。

汉森医生说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不如就叫布莱克。

布莱克就布莱克吧,既然不知道名字,叫什么都一样。他放下手,动作迅猛的缩回被窝,扎紧被口,避免冷空气进来了:明天是他放假的日子,不如去城里走走。

第237章 进城

距离西蒙镇最近的城市咖登市是一个以鲜花闻名的城市,因此除了冬季外,前来旅游的人都很多。本地的产业也以旅游度假,鲜花和精油制作为主。

现在正值十二月,外来人已经几乎看不见了。本地人却也没有因此闲暇下来,而是抓紧时间对这一年下来需要修葺和刷新的地方进行改造,并为来年春天旅游客流的大爆发做好准备。

“嘿,伙计,你的身份证?”地铁的入口处,穿着深蓝制服的中年胖巡警将他拦了下来,“临时检查。”

布莱克微微皱了下眉头,但是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半透明的卡片。

“老大,这个小子不是上个星期检查过吗?全西蒙镇有哪个亚裔纸人正好在鲜花节那天掉到庆典舞台上的?”胖巡警旁边跟着的年轻巡警一点都不紧张地看着布莱克,眨眼开着玩笑。

“出了差错你负责?”胖巡警不带火气地瞟了年轻巡警一眼,仿佛是嫌弃对方的幼稚。

他把半透明的卡片显示在手中便携式读卡器上的信息低声念了一遍:“临时身份证:布莱克,纸人,男性成体,亚裔。天赋不详,等级不详,魂晶特殊类,诞生纸信息不详。西蒙镇身份登记处核发。”

“这么多不详的身份证也是罕见。”年轻巡警笑着说。

“小子,再提醒你一次:管好你的身份证。万一掉了或者被偷了,在查清楚之前要被拘留起来的。”胖巡警撇了他一眼,“□□烦不一定会有,小麻烦肯定不断。”

实际上这不是第二次布莱克被人这么提醒了,从他拿到这张卡起,汉森医生已经提醒过他无数次了。

但对方毕竟是好意,多以他还是默默点了个头。

胖巡警见他态度还算诚恳,将身份证还给他后便和年轻的同事走向下一个打算登车的乘客。

布莱克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咖登的城市图书馆。

“来还书吗?”长相甜美的图书登记员冲着他一笑,“西蒙镇上的北风这段时间不太好受吧。”

“很冷。今天早上地上已经结了薄冰。”布莱克将六本书和借书证递了过去。

登记员接过书,一边活动鼠标,一边问:“你在汉森医生的诊所里事多吗?”

“并不多。”平日里他只是做些接待和文件整理的工作。没有护士执照,他能做的自然不多。

“你既然怎么喜欢看书,有没有试着自己创作一些作品?”登记员歪头看了他一眼,“你的语言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如果不看你的脸,我几乎都发觉不了你是一个亚裔。”

“写比说还是要难一些。”布莱克回答。

“这几个月你可借了不少文学书,爱书的人学写作总不会太难。”登记员俏皮地耸耸肩膀,“这一点上我们比泛亚强不少,据说那边几十年来连本像样的小说杂志都没有。”

布莱克想起他听说过的关于泛亚的一些传闻,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据说泛亚那边造纸的传统派和现代派之争之后就文学作品就呈现出枯萎干涸的局面,虽然后来有所恢复,但是已经很难恢复到争斗前的局面。

登记员将借书证还给布莱克,同时拿了一本杂志递给他:“《传说》正在举办明日之星大赛,你可以试试。”

布莱克自然知道《传说》,这是一本小说类杂志,面向十几岁到三十岁喜欢刺激新鲜的年轻人,很是畅销。只是第一次尝试就选择这种全国级别的杂志,这位登记员小姐对他还真是有信心。

虽然不想表露出来,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

记忆可以遗忘,但是源自天性和本能一些东西是无法遗忘的。就像怎么走路和吃饭不会被忘记,对于书籍的爱好以及想要用文字记录和表达某些东西的感觉,一旦接触,就如同雨后春笋,噗噗地从他的心底冒出来。

醒过来后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这里没有人懂。但这里人说的话,如果慢一些,他能懂,尽管不是很熟练——很明显,这不是他的母语。汉森医生说他说的是汉语。这是自然,他是一个亚裔,自然说的是泛亚的语言。欧盟的语言很多,他能偶听懂汉森的语言,就已经很幸运了。几个月下来,与人的交流不成问题,书写上,经过几十本书的熏陶,勉强达到了初中在校生的水准。

好在初中生的水准也是能够写小说的。再则小说写得好看与否也不全看文字水平,创意、布局、手法这些也占很大比例。不为拿名次,写出一篇像样的小说,他还是有信心的。

“谢谢。我会看看的。”布莱克拿起那本杂志,向登记员道了谢,决定认真研究一下比赛细则。

欧盟的文学投稿是有写造分级的。

一级是禁止写造。也就是纯文学,作品纯粹作为一种精神粮食来享受。文章在作者的授权下可以用来制造影视作品、游戏作品、舞台作品,但不可以用于造纸,包括作者本人。

二级是作者写造。也就是仅限作者本人写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将文章用于造纸。

三级是限制性授权写造。这一类是目前作者选择最多的,也是细分最广的。

首先是授权对象的限制,除了作者外,到底授权给哪些人写造,授权最多多少人写造;

然后是授权内容的限制,文章中哪些部分是开放写造,哪些角色是开放写造;

第三是改编权限限制,这是最复杂的部分。一般来说如果主角比例最多,则不存在改编必要。但是如果写造的对象不是主角,或者文章本身是双主角或多主角,又或者写造的对象不是主角,那么就存在改编的需要了。是还原性改编,还是半还原性改编,亦或是自由改编,作者都需要作声明。

四级是自由授权写造。意思也就是,文章任读者折腾。事实上,在欧盟开放自由授权写造的作者翎毛凤角。

文章的分级在公开发表之际就必须选择。根据欧盟的法律,文章作者和文章版权拥有者有权随时修改,并且拥有最终解释权。布莱克听说过的文章版权官司就不下三个。一般情况都是作者过世后,继承者和版权拥有者对簿公堂。

如果让布莱克来选,他肯定是选择一级。反正他写不了,谁也别想写。

早在他起不了床的时候,西蒙镇身份登记处的人就上门给他进行了辨魂,第二天汉森医生特地将诊所关门一天去领回了他的身份证。他问纸人是什么意思。汉森医生解释给他听时,他还觉得没什么。现在,他觉得真是没劲透了。

有什么意思呢?

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就算了?结果还发现真的除了自己,这个世界还真没有谁和自己扯得上什么关系。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过去,也不知道将来,连一个名字都是假的。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等待他。他的过去是空白,未来也将是了无牵挂。

如果有一个人,不论是谁,不论男女;如果有一个人,不论美丑,不论聪明还是愚笨,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在这个孤孤单单的世界,他真愿意倾其所有。

可他连造纸都做不到。

布莱克手下的笔胡乱地画着,画线跳跃,心情凄凉。

太阳一点点移动,图书馆的光线越发明亮,提示着一天过半。他想起今天还有要做的事情,整理好要借的几本书,然后拿起登记员给的他的杂志,抿着嘴唇足足看了半分钟,最后将它和这几本书放在了一起。

中午他选择在一家颇受欢迎的老牌中餐馆吃饭。餐馆的创办人据说是一名亚裔,传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代。布莱克不知道这里的菜是否正宗,但是比起西十六区人的大众口味,他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当然,他也存了一分借这里的菜式帮助回忆过去的心思,可惜至今没有起作用。

点了四个菜,要了一大桶饭,布莱克和以往一样,点了双倍的分量,回去的时候正好打包一餐。这里的餐馆的服务员已经熟识他,总是会多送一份例汤。

“…泛亚政府还是一分钱赔偿金都不肯出啊?呵呵,这都半年了,官司有的打呢。”领桌的是一家四口,父亲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啃着手上的排骨。

母亲一边给两个孩子分碗筷,一边道:“谁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泛亚的发言人说是我们这里的贵族企图控制他们三大局的,造成了重要人员的伤亡,还要追究相关贵族家族的责任。首相却说是他们人为造成了b市的灾难,不反省自己的罪过,还想推卸责任——啧啧,一百多条人命都没了,一分钱没有,连句道歉都没有。”

“泛亚那边死得更多,一千多万呢!整个城市都成坟墓了。死了这么多人,什么真相也都埋没了!”父亲将排骨扔在碟子里,压低了声音,“你还真别说,也许两边都没说错…贵族没安什么好心思,而泛亚那边死了大人物,报复性的使用了大规模武器,一不小心就收不了场——”

母亲脸一沉,筷子立刻敲到父亲的手上,低声骂道:“不要命了,胡说什么!孩子还在这里呢,万一学去了怎么办?还不把手机放下,吃饭了看什么手机!”

父亲讪讪地收起手机,然后热情地招呼两个孩子多吃点。

母亲摸摸坐在自己身边更小的一个孩子的脑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我就愿意他们两个笨一点,安分一点,只要过得安稳自在,比什么都好。”

布莱克吃完饭,打包了饭菜。然后顺路给几家汉森医生的老病号送了药,得到了他们回赠的一瓶矿泉水、一个苹果、一块刚出炉的蛋糕,还有一本书。

那本书只是借给布莱克的。借给他书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特级造纸师,有一个做建筑工程师的丈夫和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布莱克很少见到那男孩,不过每次那造纸师提起来,总是一脸的疼爱和自豪。那么应该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吧,布莱克想。

送完药时间还走,布莱克想想,决定去百货商场看看有没有打折的裤子和鞋子。汉森医生整理了很多自己不怎么穿的衣服给他,冬装也有,虽然对布莱克说有些大了一点,但是他只当是宽松版穿了。但是裤子和鞋子却没法将就。

快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又临时检查了一次,布莱克对此已经有些麻木:他一个亚裔是有些打眼,但是也没有必要好奇心这么重吧。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就逮着他一个临检。

对穿着不合身衣服的亚裔青年,售货员虽然口头上热情依旧,但是脸上的表情不免冷淡了一些。

布莱克很快买了两条厚厚的裤子和两双冬鞋。都是最简单的款式,但正好符合他的需求,百搭耐用又便宜,不过这就花去了他这几个月存下来的钱的八成。汉森医生的诊所只请的起两三个护士,他这个助理本来就是多余的,管吃管住外能给些零花钱已经是很不错了。更何况,他其实还欠汉森医生一笔巨额的救命钱——虽然汉森说给他打满三年工就不必给了。

看着钱包里仅剩的一张大票,布莱克觉得自己决定参加《传说》的新秀赛是正确的。并且他不能仅仅本着参与的精神,而且要有争夺奖金的觉悟。

回到诊所,汉森医生正在做饭。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布莱克手中拎着的打包盒,笑道:“知道你每次回来都会打包饭菜,所以没有准备你的。不过今天我多做了奶油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说起来他不光在汉森医生家白吃白住,连饭也没做过。布莱克却没有尴尬,大概是因为已经习以为常,此刻再尴尬未免太过矫情了。

“不用了。”奶油蘑菇汤不是汉森医生常做的菜,想来是特地给他妹妹做的。兄妹长久没有见,想必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自己也没有必要去打搅了,布莱克很实诚地想,便将自己打包的饭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布莱克将碗碟放在电脑旁边。电脑也是汉森医生淘汰不用的旧笔记本,用来看看电影,玩点小游戏还是可以的。不过布莱克最常做的事情不是以上两样,而是上了一个大型网站。

这网站是一个欧盟造纸监察局的一个分支网站,名叫作者原创网,管理非常严格,不仅要求注册用户实名和身份证认证,还要到该网站设置在各个区的办公点去登记,扫描指纹。它在整个欧盟都是赫赫有名,并且能量巨大。

这个网站最主要功能之一便是辅助作者创作,并保存文稿。一旦在这个网站保存的文,便会被默认是该账号所有者的原创作品。如果将来如果出现一篇文与这个网站中某篇文章完全一样或高度相似,那么在没有非常有力的证据的情况下,法院便会判决文章著作权为网站账户所有者。

她的另一个主要功能,便是对比进入造纸程序中的诞生纸原文与作者原创网中中的文章,看是否存在雷同。如果有雷同,而该作者并未开放该文章的写造授权,又或者这篇原文的造纸师并未获得作者的授权,那么这张诞生纸哪怕已经造生,诞生纸也会被立即做逆化处理。而造纸师本人也将受到严重的处罚。

因为这两样功能,欧盟巨大多数的作者都选择在这个网站上创作或存储文稿。这个网站也因此衍生出更多的作用,其中一个便是文章展示。因此说作者原创网是全欧盟最大的文学网站也不为过。

布莱克没事的时候便点开这个网站看小说。

有目的写文和单纯自娱自乐写文多少是有区别的,某些情况下,布莱克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动笔,得稍稍顾忌一下主流的口味。不过,他此刻点开网站并不是为了寻找当下最受欢迎的题材和设定,只是准备看最近追的几篇文的更新。在这个网站浸泡了几个月,什么题材热什么题材冷,什么设定流行什么设定过了气,他心里早就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