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长辈发现了,说耽误天赋测试,非让我把书给先还了。”简墨说起来,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突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暖意和亲切。说起来,连蔚的关心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东西。

梅络一拍脑袋,歉意道:“对啊,你马上就要测试了!前途攸关的关键时期,我还让你去看小说,真是——这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时候是应该把精力都集中在准备测试上。还是你家长关心你啊——话说,这次测试你准备写什么那?”

简墨一愣。他根本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不管写什么,诞生纸都不会起反应。

梅络见他似乎完全没主意的样子,提醒道:“小家伙,天赋测试是你的第一次真正的写造吧。这可并不仅仅是一次测试啊!”

“有别的什么含义吗?”简墨也听连蔚提起过类似的话,突然记起“初窥之赏”,问道:“初窥之赏是什么意思?”

梅络摇头露出责备之色:“你连初窥之赏都不知道是什么,到底是怎么上的学?难道你们老师都不教吗?”

简墨的老师无辜躺枪:谢首同学上课不听讲那是校长都默许了的,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简墨露出惭愧的表情,虚心地请教老人。

梅络叹了口气,把简墨拉到一边的椅子上细细的告诉他。

初窥之赏是这一百年来造纸师们在长期的造纸中慢慢发觉的一种有趣现象:有造纸天赋的人在进行第一次写造成功的作品等级往往会高于他初期的作品的平均水平。

“比方说一个普级造纸师合格通过测试后,开始制造的纸人都在普五级到普六级。什么?什么是普五级?你这孩子怎么上的课,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普级纸人占了纸人总数的绝大部分。但同为普级纸人,个体之间也是存在差别的。因此为了确定造纸师的等级,造纸管理局对纸人等级进行了进一步划分。根据各项指标的综合计算,普级纸人又被划分了十三个层次。

普一级仅仅只是拥有基本健康的身体和基本的思考交流能力,一般会被雇佣来从事繁重而枯燥的重复性劳动或者工作环境恶劣的劳动。达到普三级才会被认为可以从事需要一定思维能力和分别能力的工作。而最高等级普十三级则是被认为接近特级的综合属性。而特级的划分比普级少一些,分为七个层次。

“…再之上就是异级了。异级的划分更少,只有三个层次。不过实际上异级以上的能力划分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普级到特级可以根据三大天赋属性的强弱以及对社会的平均贡献度还可以勉强划分出来。但异能这个东西,真的不好评判。如果从强弱来说,比方说能够瞬间净化一个城市的空气的能力,比起一个能够隔空拾起一根绣花针的能力,显然前者的能力更加显著,后者更微弱。但是如果后者利用这控制一根绣花针的能力去杀掉前者的话,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能力不在等级的高低,而在于如何去运用。如果一定要比较,只能相同或类似的能力进行比较,所以这种等级评定并没有什么意思。”梅络说道这里:“我们再回到初窥之赏这个问题上来。”

初窥之赏,顾名思义就是造纸师最初窥见造纸这条门径所获得奖赏。虽然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几乎每一个造纸师的第一次写造作品都会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作品来的出色。梅络举例说,如果某个写造师写一次写造成功的作品是普六级,那么之后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能够写造出来的纸人很可能就在普三到普五级。只有经过长时间的练习和钻研后,才会第二次做出普六级的纸人。写造师而想要超越初窥之赏的水平,则需要付出更多更大的努力。但反过来看,一个写造师的初窥之赏等级越高,那么他未来的潜力就越大。

连蔚之所以这样重视天赋测试,就是因为这是大多数在校学生的第一次写造。因为写造虽然容易,但是从起笔开始,到造生结束,中间需要消耗的各种造纸用品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够多次负担的。而且造纸条例早就明文规定严禁私造纸人,除非你得到了特批的造纸许可证。

“选择自己初窥之赏的角色很重要。你必须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估测,最好选择高出你目前文字操控力二成左右的角色来尝试。不要害怕失败!虽然很多学校的写造专业对初窥之赏的等级很看重,但是过于保守的选择导致错失初窥之赏的给你带来的机会,是得不偿失。当然过高的预定目标也是不理智,所以你需要好好思考。”

不得不说老人的提点给了简墨很大的帮助,之前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第二点,认真对待你的造纸。”梅络直视着简墨的眼睛,“我知道现在社会对于纸人的看法十分低下。造纸师喜欢把自己放在造物者的角度,用看货品、宠物甚至奴隶的目光来看待自己的造纸,因此对于纸人天赋的规划过于随意甚至没有。”

“众所周知,婴孩的写造是最简单的,但是社会对于纸人婴孩的包容度却是最低的,因为他们在产生社会价值之前还需要消耗大量价值用于生存,甚至教育、医疗等等。而选择婴儿作为自己的造纸规划的造纸师,成功率固然很高。但那多是因为对自己极度不自信,只求稳妥地通过天赋测试,为自己赢得一个最简单的造纸师。可他们多数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根本无法负担也不愿意负担一个纸人婴孩成长到成年之前的生存开销。这些婴孩的命运…不提也罢。”

简墨垂下眼帘,抿紧了嘴:呵呵,他自己不就是这么一个随意写出来的产物么?若不是幸运地被爸妈捡了回来,下场指不定多惨呢。

“所以,阿首,你在规划你的造纸时一定要想清楚。你现在确实还无力负担你的造纸的未来,但是至少你要给你的造纸能够负担起他未来的能力。纸人三大天赋属性应该该如何挑选对于一个初诞生的纸人是最合适的,你必须考虑到。”

“第三,关于忠心暗示。其实这点对于你的天赋测试并没有太大针对性,不过我认为你也很有必要知道。造纸师在写造的时候,不论是打算写造什么角色,不管意识没意识到,都会主观认为造出来的纸人是忠诚于自己的,至少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这种心态虽然不一定会被写入诞生纸,但是实际上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也就导致一个很微妙的现象:写造出来的纸人,不论是什么性格,不论从理智上对自己的造纸师是喜是厌恶,都会从内心对其产生很微妙的信赖感和忠诚度。这种现象,被称做忠心暗示。一般情况下,纸人不会伤害或背叛自己的造纸师。当然对这种伤害和背叛的具体认知范围,就因个体而异的。”

“——所以,你在制造纸人的时候,可以考虑赋予纸人的天赋对你将来的生活、学习乃至前途是否有帮助的。因为每个造纸的诞生,就意味着在未来的道路上,你多了一个可以绝对放心的人去依赖。”

“这是我对你的三点建议,希望你能够在这段时间认真的考虑。”梅络对简墨认真地嘱咐。

老人的热心让简墨有些不敢直视,他感激地点头应承下来。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心头的愧疚感觉又重了些:他考虑的又有什么用呢?被人期待的太多,原来也是一种负担。

简墨来图书光的原意是想查找传统派的写造原文,与现代派做对比后,找出两者的共通之处,从而发掘出写造真正的原理,至少是能够更靠近原理的一些规则。

如今连蔚收缴了本来借给他的图书证,他又不好意思再向老人借证,不得不在阅览室外徘徊了好一阵,直到被图书馆副馆长看到,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连蔚只好道忘记带借书证了。

副馆长居然十分和蔼地说没关系,然后带他去办了一张临时借书证,亲自写上“谢首”两个字,交给他:“每次用别人的借书证也不方便。哪天你记得带证件和一张登记照来了,我再给你办一张正式的借书证。”

简墨拿着临时借书证,郑重向副馆长道了谢。心想难道自己离开六街就开始转运了?一开始是连蔚的收留和照顾,欧阳和齐眉两个朋友也不算讨厌,在图书馆借书能遇到梅络这样对小说痴迷有精通造纸的长辈…图书馆的副馆长居然是个这么好说话人。

他不知道的是,副馆长无事献殷情不过是因为他曾经借用过的两张看起来普通,实际上代表重要意义的借书证。

第13章 他们说你是纸人

将有限的几本传统派写造原文看完后,简墨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传统派的写造原文与人物传记体的小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明显区别。如果硬要说有区别,写造更重视角色形象的塑造,由角色引导情节发展,多用限制性第三人称,视角转换到主角以外的篇幅虽然不是没有,但是极少。

这一点简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作为以创作纸人为目的的写造文,重点刻画主要人物角色形象是首要的,文学欣赏性则放在了次要的位置。

可是同现代派对比起来,除了“明示”和“暗示”的不同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区别。

简墨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既然从成功的身上发掘不出经验,不如从失败的上面找教训。

他又在电子目录上检索了“现代派写造原文案例”,这次跳出了一万多册。

简墨随意找了一本有失败案例的分析书册,只见其中一段评语写:“辞藻华丽,过于堆砌,导致人物性格不分明,甚至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目下无尘’与‘平易近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除非此人是双重性格,又或者是在特定的场景或时段,但文中并未见此类说明…”

又有一段评语是这样写的:“此人身高一米九,精通多项运动没有问题。但是‘健美教练的身材’显然是不适合去玩‘柔道’的。合理性有待考究。”

“…‘精通七国语言’可以,但是还同时要求有‘生命科学、信息工程、新能源材料’三料博士文凭,并且擅长‘汽车、飞机、跳山、登山、潜水、珠宝鉴定、外科手术、针灸、围棋、象棋、国际象棋、桥牌、台球、高尔夫’…这样一个人才年仅十五岁。孩子,你确定不是想得太多了吗?”

“合理性和一致性上没有问题。但是关于原创音乐天赋的描述上缺乏专业度。造纸师显然对音乐并不了解或者了解不深。”

上百条评论看完,简墨总算有了些收获,他在脑子里总结了一下几条最重要的规则。

现代派写造首重一致性。如果在对于角色各类描述词语存在自相矛盾之处,造纸在进行到孕生阶段就无法继续了。因为赋生阶段就是考验写造的语言严谨性,如果这些语言之间自己都互相矛盾,造纸原理自然不知到底该按照哪个词句所描述的内容进行天赋属性赋予。

第二是合理性。即便写造文中前后一致性没有问题,但写造的内容中存在明显的不合理常理的地方,也会导致赋生失败。比如赋予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几个成年人终其一生积累才能够达到的能力的总和,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第三是深广度。在一致性和合理性达到后,要纸人在某个方向的专业度达到写造者所期望的水平,写造文中必须对这个方面做出一定专业的描述。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连蔚的儿子连英的导师必须拿着连英的研究成果去找那位特造师。因为在特造师本人对某个专业领域根本不存在任何概念的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在写造文中做出具备一定深度的描述,自然也就无法把这个天赋赋予给纸人。

而这几条在传统派中应该是同样适用的。即便是“暗示”,也同样存在着传达内容的一致性、合理性和深广度的问题。在简墨看来,造纸的过程就是在对造纸原理这个“人”说话,明示也好暗示也成,不过是说话的方式不同,但如果说话的内容存在问题,造纸原理就听不懂了。而一旦听懂了,造纸原理就能够按照所接收的内容进行天赋赋予。

有一些思路后,简墨对造纸的概念更加清楚。欧阳的话没有错:写作和写造不是完全一样的,起码在人物塑造方面。它的目的性更加直接、强烈。

简墨所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因为他刚刚接触造纸,接触的人物事物有限,所以会得出这样粗糙的结论。但随着他日后眼界开拓,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从“写作”的角度出发,竟然会在写造一道上获得各种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些结果会不断的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让他无限惊喜…或者无限恐惧的存在。

但在初学阶段来说,他能够发掘出这些已经是十分不易。至少在他所在的石山高中,还没有一个学生独立思考到这个程度。

有了些收获的简墨正准备起身随便逛逛看能不能借两本有用的书回去,却听见书架那边响起两人小声快速的交谈。

这么偏僻地方除了自己和老人居然还有其他人会来?

简墨本来漫不经心的听着听着突然就竖起了耳朵,他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句,其中几个词让他怔住了。

…不孕症…造纸…欧氏继承人…测试…

两人还在继续交谈,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在。

简墨默默屏住呼吸,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两个人终于结束了谈话,脚步远离,他才侧身从一本书的空隙中看过去,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面容俊秀身材高大的青年和一个四十多岁中等个子头顶微秃的中年人正一边说话一边离去。

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句联系到一起,简墨脑子里逐渐形成了一个猜测。

这不可能吧?

简墨眼前浮现起很久以前欧阳问过他对原人和纸人有什么看法时的情景?,心中疑窦重生。

晚上归家,连蔚果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翻窗逃家,怎么看都不是好孩子的行为,更何况以连蔚严肃的性格,这种叛逆期挑战家长权威的举动,怎么可能不令他生气。

不过,当简墨在饭桌上解释自己与老人约在今日还书,又将老人对自己的建议复述了一次,连蔚面色才缓和下来:“算你运气好,遇到一个有真本事又肯帮人的造纸师。你可记得别人的姓名?以后要记得感谢别人。”

简墨努力回想下借书证上的名字。他两次借用对方的图书证时心都在书上,没有刻意留意姓名。倒是对方问过自己的名字,他顿觉有些惭愧。

“梅格,或者是梅络,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这么个写法。”借书证上是手写体,龙飞凤舞的,他瞟眼过去,也只有一个印象。

梅络?难道是…那位梅大师?简墨这个造纸盲不知道,连蔚怎么会不知道梅络是谁,一听之下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你可看清楚了。”

简墨有些心虚:“没。”

“你——”连蔚愤怒地指着他鼻子的手都在抖,想抽他的心都有:如果真的是梅大师——一般人想尽了办法要搭上关系,求一句指点而不能。你小子走狗屎运得入了对方的眼,居然不知道抓住机会,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也!

连蔚恨不得破口大骂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一位是千金难买一见的特造师。他不也不是赶着送上来的珍珠玛瑙不稀罕,东挑西捡最后看中了简墨这块性格不讨喜的臭石头?

简墨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一点懊恼和愧疚的心都没有。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最多也就…懊恼一小会儿。谁让他成不了造纸师呢?

天赋测试的最后一个月里,学校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尤其那些没有通过天赋测试,又对自己的造纸天赋抱有一定期待的学生,无一不是摩拳擦掌,整天写造范例不离手。

简墨有了老人的指点后胸中已有几分成竹。不过他倒没有学别的考生,与其抱着所谓的经典案例不放,不如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初窥之赏到底要怎么写——好吧,反正他已经交了测试报名费,就当一次体验吧。

年龄,设定在二十五岁左右吧,人生各项机能高峰期。

性别,男。既然是为自己未来留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还是男人方便点。

外形嘛,身高185,体型匀称;相貌么,五官端正,看着顺眼就行的。对了最好经常笑,而且笑起来要好看点——连蔚那张冰山白板的老脸,简墨算是受够了。

性格么,稳重踏实,做事严谨周全,做人外圆内方,拥有很高的警惕性——自己将来的日子危机四伏。另外他还要会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做到料敌先机并且未雨绸缪。

能力什么的,自然是多多益善。不过首要的如同老人说的,要有能力自己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养活自己。

简墨刷刷写上:擅长烹饪,精通医药。

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地域,这两个职业都是不会找不到饭吃的。

如果想让他保护自己的话,武力指数也不能低:长于近身肉搏,徒手射击,野外求生乃至各种驾驶…智力指数更是杠杠的:精于情报搜集和分析,谋略布局,具有极强的团队领导力和人才号召力…

简墨这么一通写来,对比了下纸人等级划分标准,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够写造成功,起码要特五的水准了。

就凭他?

把笔一扔,他捏了捏鼻梁,有些疲倦。

玩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这么认真地去做人物设定的行为,是不是十分好笑?如果,三儿在这里的话,会不会取笑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如果是三儿的话,大概会跟他一样脑洞大开,兴奋地对着他指手画脚:要美女啊,要美女啊,要长腿大胸水蛇腰…吧。

简墨无声地笑了下,怅然地低头,视线落在手上。他的大拇指无意识地磨着右手中指的头一个指节上书茧——十六年那六十七本的“杰作”。

六十七本…他到底是有多无聊。

呵呵。

他真想对命运这座大神比个中指。

他想写,他真的想写。

猛得捂住眼睛,汹涌而出的泪水让他感觉十分委屈。

说什么不在乎,说什么无所谓,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更所谓了。习惯了过去的浩瀚如海奇文旷作堆满库,习惯了过去的环肥燕瘦文笔各领风骚数百年,习惯了过去的洋洋洒洒倚马千言我的世界我是神,习惯了过去的百千楼层一日起只为他笔下三千字…他像是一个旧世界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新世界瞬间之内跌入卑微的尘。他的骄傲,他的信仰,他的狂恋热爱,一日之间,千里之外。

曾经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狼狈无力。他不甘心。不甘心!

捂着眼睛的手猛地向下一抹,睁开眼眸:所有的泪,只当是洗面的水,所有的凉,只当是警醒的铃。

说什么不行,说什么不能?!就算没有结果也好,就算没有读者也好,他要写就写,就算没有没有同行的星光,就算没有众生的注目,就算呼风唤雨只能湿润他一个人,就算这个世界只有这一支笔在写——他是自己的神!

简墨一把抓起笔,抛开一切,百无禁忌:角色设定也懒得改了,他接前面的文字后继续挥笔。内容逐渐如同脱了缰的野马,离理性这条道路越驰越远,拉也拉不回来了。

他不想拉。

简墨不知道他在这边红着眼睛摇笔摇得酣畅淋漓,神驰魂离,快要化作天外飞仙一枚了,那边的阴暗处却有人偷偷对他指指点点,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

为了使深广度达标,简墨提交一份让连蔚目瞪口呆的计划单,说服连蔚给他开一张长达二十天的病假条丢给学校。然后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他全部花在电脑上,收集各种专业资料,整理归档,彻夜苦读。

一周之后,他从电脑前站起来,跟连蔚去了一天射击者俱乐部练习射击,几乎把常用的几种枪械都试了一轮;去健身馆观看了一天自由搏击、擒拿术并且跟教练学了一些基本动作和原理,跟资深者请教了一些问题;去学了两天开车,连蔚甚至还神通广大的不知道找谁借了一日的游艇和一日的直升飞机附带驾驶员,让他体验了一把;去本地唯一一家五星酒店的后厨观摩了大厨做菜;最后去了一次医院,连蔚没让他看血淋淋的开刀,只是让他在急诊室观摩了三日,然后又跟一位老中医呆了三天。

虽然连蔚不认为简墨目前的能够写出这种层次的纸人,但是面对这个近乎“弟子”身份的孩子难得的认真,他还是很乐意满足这些简墨的“不算过分”的要求:“反正就算这次用不上,以后总会用的上的。”

三周时间匆匆过去,简墨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灌满了各种资料,快要爆炸了。这个时候,离天赋测试只有五天时间了。

然而,回到学校的第一天,简墨就感觉周围同学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对。不等他弄明白。欧阳就跑过来,招呼也不打就一把将他拖出教室。直到一个僻静少人的地方,欧阳方才表情严肃地问他:“这些天你去哪里了?一点音讯都没有。问连主任,连主任也不说。”

简墨见他说得一本正经,有些疑惑:“我不是已经请了病假了吗?又不是没有交代。难道班主任没说过?”

欧阳不耐烦地一挥手,有些不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当然知道你请‘病假’了,全校都知道你请‘病假’了。问题是你什么时候不好请假,非要在这个时候请假,而且一请还这么长时间。连我都快,都快以为…”

“如果我病死了,连主任会说的。既然他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简墨盯着他,冷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欧阳又是无奈又是恼恨,“本来只是那些嫉妒你的家伙瞎起哄。结果你还偏偏在这个时候请‘病假’,搞得那些人的猜想倒像是真的了?”

“猜想?什么猜想?”简墨皱起眉,他不在学校这段时间,难道地球还不转了不成,“说重点!”

“纸人!”欧阳没好气地说,“他们说你是纸人!”

第14章 终于的到来

简墨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他的双手下意识欲握拳,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放开,在外人看来,只是手指头动了动。

“他们怎么会这样认为?”简墨声音未变,心里却满是自嘲:难得他挣扎过了自己心结这一关,却莫名在这里翻船。如果不能参加天赋测试,这么些日子他的努力全部要付之东流了。

难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欧阳哼了一声:“连主任多年不理教务,大概是忘记了:法定每年年满十六岁的学生必须参加天赋责任,可不光为了检测是否拥有写造天赋——如果写造不能达到融生,那意味着什么?”

融生成功代表着原人身份,赋生成功代表着拥有造纸天赋。

融生失败的,只有纸人。

简墨直视欧阳:“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叹道:“虽然人人都知道天赋测试是目前能够区别原人和纸人唯一准确有效的方法,但每年到天赋测试都会检测出一些学生不是原人而是纸人。实际上,这些纸人学生多数本身都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他们多数是被人收养或者是从孤儿院出来,从小被原人养大。”

拥有天赋属性的纸人到学校来消耗有限的教学资源,对于那些需要辛苦工作供养孩子受教育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严重的资源挤占。虽然法律上对于这种行为并没有制裁,毕竟《二次协议》早就规定了纸人的同享权和隐私权。但是社会舆论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尤其是学校里这些受父母影响的天真的孩子们。

“每年到了天赋测试的前一个月,每个高中高一的学生之间都会相互猜测到底哪些同学是纸人,以此为乐。甚至有人设了赌局——这已经是惯例了。”欧阳眼中充满厌恶和不屑:“实际上谁会知道哪些是原人,哪些是纸人?不过是恶意的猜测,然后有了找别人麻烦的理由。”

“你大概不知道吧:几年前有学校因为一个学生被怀疑是纸人,受到同学们的各种欺辱,最后忍无可忍起奋起反抗,结果竟在天赋测试前就被同学围殴致死。虽然那学生的父母拿出孩子的出生证明,可法官却仍旧判了那些打人的孩子无罪。理由之一竟然是天赋测试才是原人纸人唯一的分辨方式,出生证明不能证明孩子是原人…另外打人的学生们都还未成年。”

不谈那孩子其实极可能真的是原人。单看法官的是非观,就让简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感觉到十分危险。给出的理由其实不就反应了这个社会的主流观点:如果那孩子是纸人的话,那么打死也无妨——反正可以重新再写。

《二次协议》虽然已经签订二十八年,但实际上纸人生存环境依旧是十分恶劣,随时都会天降横祸。

“阿首,你是中途插班进学校的,之前没有任何就学记录。一进来又在写造课上表现太过耀眼,其他课也是如此——来历不明又表现优异,这是多数纸人学生的共同特点。因为前几年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教训,很多纸人学生在天赋测试前就选择了长休或退学,而你恰好又再这个时候请假…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叫我为你辩驳都找不到理由。”欧阳郁闷至极。

简墨瞟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怀疑我是纸人吗?”

欧阳迟疑了一会,回答:“我有想过这个可能。不过,阿首,不管你是原人还是纸人,你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哥们。”他补充道,“这几日你就跟在我身边,千万别落单了。”

简墨先是有些感动,听到最后不由得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欧阳马上改口道:“还是让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比较好。”

简墨垂眼遮掩了眼中的笑意,向旁边侧脸示意:“你待在我旁边,似乎也没有什么震慑力。”

欧阳这才发现,有十多学生正冲这边走过来,目的显然是自己二人。那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写明了来者不善。

他不由得十分气恼:怎么就莽莽撞撞地把谢首拉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他只是想搞清楚事情,可不是想给别人下手的机会。犹豫了一下,欧阳轻轻握住左手,按下小指指环上的一粒宝石。

几乎同时,气势汹汹的学生们就已经把两人包围起来了。

欧阳将他拉到身后,警惕地环视周围的人。他心中虽然对自家保镖的能力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对方毕竟有十几个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

“谢首,你还敢回来?”为首的学生抬起下巴,倨傲地说。

简墨扫了一眼,这些人大部分不认识。不过,自己班上天赋测试已经过了的几个学生倒都在其中。简墨虽然知道这些人早就对自己不爽了,但倒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这个胆量招惹自己。难道他们以为人多自己就安全了?还是因为上次自己没有真的动手把他们揍到乖觉?

少年人大约多少都有些记吃不记打的坏毛病,是一群容易好了伤疤挖了疼的生物。真是为难他们忍耐了这么久才找到一个宣泄的理由,试问又怎么会轻易错过?犯罪对于缺乏克制力和判断力的少年们来说真是太难阻止,尤其在他们自认为是在替天行道。

简墨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看来是没有分辨地必要的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缓缓扫过全场:“想打架吗?”

话音刚落,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他便几步瞬间奔至面前,借着冲势一拳揍上为首学生的脸颊,不管他吐了几颗牙齿又揪住衣领将他拉低,膝盖顶向对方柔软的腹部,退后一步一脚踹飞他。看也不看,旋身移步到最近的一个男生身边。那男生慌忙中下意识用手挡在面前,简墨左手拉住他的手向身侧一带,右手肘向他腰肋上一递,肋骨断裂的声音隐约传来。

不过几秒钟,简墨就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两个人。只要不死人。这是简墨最后的底限。

事情已经到这个步骤,留手就是给别人反击的机会。简墨既不想被人打,只好先把对方打趴下。毕竟前车之鉴在那里,打死无罪嘛。自己才是处境最糟糕的受害人,还不至于在自己尚未脱离险境的时候,首先给予同情和宽容吧?他又不是上帝,有时间原谅每一个人。

对方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简墨居然敢先动手。在他们的美妙的想象中,简墨肯定会“心虚”得一动不敢动地任由他们打骂欺辱…然后看着全年级写造课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老师们的宠儿在他们脚下颤抖求饶,痛哭流涕,这是多麽舒服惬意的感觉。至于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简墨撂倒两人这种情况,他们大概想都没有想过。等回过神,立刻有人惊惶地高喊:“动手啊!快打死他!这烂纸头居然敢先动手!”

不能被对方围起来。

简墨牢记那日教练教导自己时说的话,小心地环视周围的情势,快速的思考。他五指抓住身边一人,猛得往身后一带,推给后边正捡了砖头要拍上来的一人,随后矮身一脚扫向后边人的小腿,很没有道德的狠狠踹上对方的子孙根。

惨叫连起。

简墨没有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战胜成果,借着旁边的单杠荡起,飞起一脚踹向一人腹部,等他痛的弯腰时落地,一手刀砍向对方颈侧。对方顿时一声不吭的昏了过去。

正打得灰尘四起,突然听见一人愤怒地嚎叫:“欧阳,你是站在谢首那边吗?难道你也是——”

声音戈然而止。

简墨侧头一看:欧阳正咬着牙,表情凶狠地拿着一根废拖把正对着抱着后腰瘫倒在地的一人,一抬头看见简墨在瞧他,露出邀功的笑容说:“我干掉了一个。”

简墨面无表情回应道:“小心背后。”

欧阳回头,见一人居然学他偷袭,慌忙反手抡了一拖把,惊的那人向后踉跄躲避,一站稳又凶横的扑了过来。

六街虽然比五街要好,但是也不是良善之辈可以长居的地方。长期靠东躲西藏和逃跑摆脱巡警们追查的简墨,论起体力和敏捷度,这里的学生那里是他的对手。为了守住自己的地盘,他早期也没少与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打过架。前段时间去武馆正好又学了一些交手技巧,简墨对力度的巧用以及人体弱点的攻击又有新的感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结果就是攻击力成长了一大截。若只论学生之间的群架,简墨甚至勉强可以列入高手之列。

因此当来找麻烦的学生都躺下的时候,简墨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身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再看欧阳,也放倒了两个人,正扶着膝盖大喘气,脸上的笑容大大的。

虽然还不能完全拿来比较,简墨却也在欧阳身上隐约看到三儿的影子——也许,这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们怎么办?”欧阳指着一地呻吟着的同学。

简墨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看也没看一眼:“让他们冷静一会吧。一会我去找连蔚。”

欧阳顿时无语,让连主任帮忙收拾烂摊子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小心到头来被收拾的是你自己。他鄙视地向简墨竖起大手指:霸气!

简墨却没有理会欧阳对他的夸赞,只道:“我有些话,也要跟你说。”

两人又换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确认没有人跟来了,欧阳才说:“你说吧。”

简墨左右看了看:“让你那些保镖走远点。”

欧阳怔了怔,微微脸红道:“你发现了?刚刚不是我不想——”

简墨先打断他:“我知道。”

欧阳的保镖靠近后,他才发现了对方的踪迹。至于最后为什么保镖只是守在周围没有出来,他也很理解:不到最危险的时候,欧阳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欧阳本来可以置身事外。但他既然让保镖在过来,就是有心在自己真正陷入危险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这样便够了。他也并不介意多揍几个人,

欧阳讪讪的,挥手做了个手势。

直到简墨再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了,才开口:“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倒是你,”停了一下,他把目光停在欧阳疑惑的脸上,有意提醒,“天赋测试的事…你准备周全了吗?家里的人扎不紧的话…会被小人钻了空子的。”

欧阳望着目光顿时悚然。他动了动嘴唇,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来。

“你…怎么知道?”过了好一会,欧阳才低声问道。他大概也觉得简墨不会是那种无的放矢随便诈话的人,这么说了那便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这段时间我在准备测试的事情…去了下图书馆。他们大概觉得那地方僻静不会有人去,却偏偏让我听见了几句。”简墨顿了一下,“这种事若换了一个别人,我是懒得理会的。你,好好准备吧。”

欧家家大业大,简墨相信自己没有必要替他操剩下的心。说完,便单独离开了,留下欧阳一个人独自思考。

简墨本意是想利用学校的环境回复一下平常心。但是看目前的状况,剩下几日估计是不太可能清静待下去了。他径直回了家,晚上将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连蔚,又道:“到时候我直接去考场。这几日学校,我就不去了。”

连蔚显然已经收到了学校这边关于事情的知会,冷笑道:“你就安心在家里备考。学校的这些歪风邪气是要好好整顿整顿了。”

简墨每日早晚花一个小时温故一下自己的思路,写写大纲,其他时间便闲了下来。

之前,奶茶店的老板知道他要备考,很大方地给了他一月的假,当然工资是没有的。不过简墨心里并不惋惜:天赋测试之后,身份暴露的他也不可能再去了。清点了自己所有的财产:逃离六街时身上带的一万多块钱,加上这几个月打工攒下来的,一共有一万六千多,节省着用应该可以对付大半年。但是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继续隐藏自己真实姓名并且可以以一个纸人的身份工作的去处。

报纸和网上招工的倒是很多,愿意接受纸人的也不少。因为私自造纸的泛滥,像他这样来历不明的纸人为数不少,所以也有相当一部分老板愿意雇佣这些纸人。只是钱少事多,爱做不做。简墨随意翻看十几家招聘启事,申请了一个新邮箱,群发了求职信。想来等到天赋测试结束,就会有回复了。

他在家这几天,中间只有欧阳和齐眉向连蔚家打过电话。

齐眉很是安慰他一番,然后让他安心准备考试,其他的半个字也没有多提,很符合她班长大人的身份和职责。欧阳则是滔滔不绝地描述了连蔚在学校里霸气全开地整治了所谓的考前纸人赌局的一系列举动。据他说,最后闹到几乎要取消所有参与群殴的学生参加本次天赋测试资格,在家长的不断求情下校长才出面斡旋,把处罚留到了测试后。

欧阳在电话里用羡慕又崇拜的语气对简墨谈到连蔚,直到最后才用含糊的语气暗示:“我的天赋测试已经准备好了,你也别担心。”

简墨微笑着挂了电话:如果能够继续待在石山高中,也许他和欧阳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