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被这一声打断思绪,看了一眼邢教授客厅中的挂钟,觉得这一趟来待得时间也够久了,于是起身道:“和您说的时间都忘记了。其实今天来,是和您说一声,我们大概过几天就要搬走了。”

“你要搬走?”老人从和老王的对视中撤回目光,惊讶地问。

望着简墨离去的背影,邢教授的眉头紧锁,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别墅里。

门一关,他的目光就落在摊手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身上。

邢教授的别墅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老王。

此时此刻的老王哪里还有平常那副精干勤快的老佣人的模样,他瞪视着邢教授,毫不客气道:“邢建华,刚刚若不是我拦下你的话,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跟那个小子说了?”

邢教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会。我根本没想把他扯进来。”

老王睁大了眼睛,突然半是嘲讽半是冷笑的哼了一声:“你现在真是心气大了,什么都敢自作主张了。别忘记了,当初是谁出钱出力让你做这些研究了。没有这些研究你以为你有今天的身份地位?”

邢教授并没有把老王的威胁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你们想要从这些研究成果里找出些对造纸有影响的线索,又怎么会资助我?研究成果我都毫不保留的上交给你们的,对得起这么多年的资助了。你们又不是在做慈善,何必做出一副施恩于我的姿态?再说——”他向简墨别墅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我只是觉得简墨这个孩子并不像是李家其他人,他的心性虽单纯,但人却并不简单,你们的打算在他身上恐怕是要落空。”

“我们要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老王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就算他不同于其他人,我们自然也有相应的办法来对付他。只要你别做些无谓的事情,说些无谓的话就行了。”

邢教授面色微变:“你们打算绑架他?”

老王看了他一眼,只是弯弯嘴角没有说话。

邢教授眼中浮起忧色,他似有话想要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言不发地回到楼上。

第172章 解铃人

目送着邢教授上楼,老王的目光一直处于探究和衡量之中。

在监视邢建华的过程中有了这个意外的发现,他便迫不及待地向上面汇报了这个情报。在几番小心核对,确认了这个青年真的是三四年前传言中那个李家长孙后,老王的心情是喜不自胜:不管上面对待这位青年到底是什么策略,他作为第一个发现其身份的人,都是大功一件。

邢建华说到底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上面虽然重视他的研究成果,却并不认为他具备多少威胁性。作为派给邢建华的助手,同时也是监视和负责联络的人,老王感觉自己并没有受到多少重视。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本事或许也就只能干这些。只是每每与组织中其他人相比,总是心里略有不甘而已。如今却一个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他怎么会不抓紧。

消息上报后果然不同于以前的不紧不慢,上面立刻给予了回应,让自己继续密切关注,但不能露了痕迹,避免引起对方的警觉。老王自然遵循照做,但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接到了下一步的命令:想办法接近和交好这个青年,取得他的信任后,尽量将他导向组织一方。必要的时候,邢建华的身份可以做为一个很好的桥梁。

于是,一向态度和蔼却鲜少与陌生人谈论自己研究的邢教授便开始一次两次有意无意地在新邻居面前谈论几句自己的见解。

有一件事是老王所不知道的:在如何对待这个青年的问题上,他所效命的组织上层起了相当大的一场争执。这一场争执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上层主要成员分成两派,各持立场,僵持不下。一派主张杀掉,或者是控制住向李家索要好处,而另一派则主张交好为组织所用。

一群以让造纸之术消失为己任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上分歧甚大,老王作为这个组织并不了解其中的根由。倒是邢建华这个从未和这个组织上层直接接触过的人推测出了一两分真相。

正如简墨所说的,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就有反抗。当初李家在政府高层中玩了那么一场恐怖游戏,尽管成功达成了目标,但绝对不可能让对方甘心和服气。于是这群被从云端打落到凡间的人中一小撮,在长时间的蛰伏和试探后,暗地里汇聚到了一起:他们心知肚明,一旦造纸之势成了气候,想要在源头上将其遏制已经是不可能了,那么就只有另寻他路。经过反复的讨论和分析后,他们认为除开行政命令外,就必须从造纸之术本身下手。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项新技术的的诞生都是有其前因后果的。无论是物理,化学,医疗,天文…的发展都是经过无数前人的传承和细小的发现发明作为铺垫,但造纸之术的出现却像是天降陨石,横空出世,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就形成了完备的技术体系。

造纸最重要的是造纸师的写造,但是如果没有一系列相应工具的匹配根本无法实现。几千年来,谁能够随便在一张纸上写点东西放在水里就造生成人的了?魂笔的制作,点睛的调制,诞生纸的制作,孕生水的配置,从原料到加工,从配比到时长…都有各自严谨的制造流程。且不说别的,光是魂笔内芯上的点睛导流槽,在最早期就有数个类别上百个分支,这难道是他李青偃一个人灵光一现就能想出来的?

因此这一群人便得出一个结论,造纸之术极可能不是李青偃原创的,而是他意外得到了某种传承——这传承可能是来自上古、史前,也可能是来自于外太空。而李青偃本人不过是在经过潜心研究,将其重现于当世而已。

有了这样一个前提,这群人便着手调查李青偃的生平,尤其是他夏历5713年之前的生活经历。然而李家人似乎早就想到这一出,竟是早已经编造出一套完整的李青偃生平记录,有真有假,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出去,同时将可能窥探到其生活痕迹一二的地方、资料统统做了手脚。等到他们去调查的时候,只能面对一大堆明显被包装过的,带着宣传和褒扬性质的信息。

不过,这一群人到底还是曾经掌握着整个泛亚大权的人物,有些细枝末节终究还是被他们发掘了出来。东西不多,但是指向很明确:夏历5713年,第一个纸人诞生之前,李青偃最常居住的地方就是李家老宅,而他最后去世的地方也是李家老宅。李家人从一开始对李家老宅的保护就非常重视,从不让外人进入参观。而第一任造纸管理局局长李春和去世前就下了命令,非李家当家人或经其允许,任何人包括李家人不许进出李家老宅。

这个发现让这群人很振奋,认为造纸之术的来历谜题必定就藏李家老宅之中。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能够正大光明进入李家老宅的渠道和能力:首先李家老宅是私人住宅,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任何人没有理由硬闯;第二,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暗中进行,不能为李家所察觉的,所以通过行政命令施压也是此路不通。

当然,被打压到这个地步,这一群人当然不会还一味执着于正面路线作战。只是如此备受重视的李家老宅必然会有无数能力强大的纸人驻守保护,就算是不顾自身暴露的危险硬闯,他们也根本没有信心成功。

事情走到这一步本来已经再难以前进,不了这个时候竟然峰回路转:伴随着李春和的去世,他的几个儿子为了李家大权开始明争暗斗。这个局面猛然让这群人看到了曙光。世界上最坚固的城堡都是内部崩溃的,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能利用李家人内部的矛盾,通过支持某个势弱却又有继承可能的李家子弟来打探造纸之术的秘密呢?李家的子弟进入李家老宅的难度总比他们自己进去要小的多吧!

通过李家人自己的手来了断造纸之术,正应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在这个大方向被确定下来后,这一群人便给自己取了一代号——解铃人。

李春和之后接任者是他的长子李德彰。

李德彰在任期间,李家虽然争斗不断,但他终还是平安走到交接的那一天。无需赘述其过程,反正解铃人在李家第三代某个人身的投资是失败了。

到了李家第四代,长子李君瑜强势崛起,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带领李家走上李春和之后的李家最巅峰。这样的人,本身就具名义和能力上的双重优势,当然不会是解铃人选择的扶持对象。

这一次,这一位被李家寄望颇深的第四代当家人,二十四年前在从李家老宅归来的路上,骤然折翼。

再接下来,接任李家当家人的李君珲,四年前,莫名死在了李家大宅的寿宴当夜。

至此,李家血脉最嫡正的第四代仅剩下李君珏,李铭即李君珉两人。

与此同时,李家的第五代也已经长大成人,李君珲之子李微生,李君珏之子之李微言,以及传言中失踪了二十余年后被李家找回的李君瑜之子。

邢建华一个大学教授当然不可能了解到,二十四年前那一场刺杀,到底有多少来自不同角落的黑手参与,但是他在这么多年对纸人的研究中和与这个组织的间接接触中总能察觉到一些:解铃人的目的是李家老宅,而最接近李家老宅的人就是李家当家人。为此,这一群人自然会想方设法为自己的投资对象铲除挡路的人——李君瑜就成了李家第四代中的头号被铲除对象。

李君瑜时代的李家确实是最辉煌的时期,但这也意味着,这个时期李家以外的其他势力受到李家的压制,甚至碾榨是最沉重的。当时当刻,想要李君瑜消失的人,不只解铃人。然有众多附庸于李家而兴旺的群体支持,有数不清的异级纸人保护,要搞死李君瑜却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

从外面进攻是不够的,只有内外联手,从目标最不容易防备的一环下手。

想弄死李君瑜,又和李家中某个颇有分量的人保持密切关系的解铃人,无疑嫌疑深重。

邢建华没有证据确认这一点,但却能够隐隐察觉。现在李家第四代还有两个人,他不知道解铃人投资的对象是哪一个。可已经死掉了两个当家人,至少可以证明这一代的解铃人的投资对象已经占取了某种优势,但解铃人现在展示出来的状态却又似乎并未得偿所愿。这或许是因为合作双方出现了裂痕,又或者存在其他的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解铃人不会让这种不咸不淡的局面持续太久,他们一定会想别的办法。

而这个时候,简墨出现了。

简墨如果是李君瑜的儿子,而李君瑜的死又和解铃人息息相关,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了这一层隔阂,解铃人想要杀简墨,不足为奇。

然而作为一任当家人兼一任造纸管理局局长唯一的儿子,在老爹都死了以后还能从那么多谋杀者的手上生还,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手上,或者是救他的人的手上握有某些重要的东西。众所周知,被谋杀前李君瑜刚刚从李家老宅回来。他是否从李青偃的故居有所收获——可能知道些什么并活到现在的对象,就只有这个神秘的李家长孙了。从这个组织成立的终极目的考虑,解铃人想要拉拢简墨,也并不意外。

可惜,简墨,包括他身边那个形影不离以堂兄自居的简要,并不是那么容易给予他人信任的人。尽管做邻居也有两年时间,邢建华自认为还不能在不引起两人警惕的情况下开口为解铃人说话。同时,在与这位目标越来越多的接触中,他逐渐扭转了一开始先入为主套在简墨身上的印象,这位流落在外的李家长孙并没有一般李家人的高傲跋扈和重重城府后,相反显得简单且谦和。邢建华的心变得很复杂:让解铃人杀掉简墨,他自然不愿意;但是让解铃人认为简墨具备投资价值——这也未必什么好事。

今天简墨难得地主动来拜访他,邢建华很高兴,下意识地就将话题慢慢向某个方向引导。虽然在老王的监视下,他知道可能不能说得很透彻,但是只要能够让这个青年对自己的处境稍微有点警觉,不至于被人轻易谋算了,便算是值得了。

但这个时候,这个青年却告诉他一个消息,他要走了。

这意味着,邢建华这的拉拢就算不是失败,至少也算是中断了。至于后面还有没有机会,还在未知。他不知道简墨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背后的解铃人才决定搬走,但如果解铃人将这个青年的告辞解读为对他们的拒绝,那么接下来等待这个青年很可能就是毫不留情地追杀。

b市。

周勇念完手中发来的情报,旁边的中年人就发出一声嗤笑:“我就说什么来着,想要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黄毛小子列为投资对象,根本就是开玩笑。”

对于中年人这番嘲弄,周勇内心是认同的。就算李微宁不是李家一手养大的,但是李君瑜毕竟是他的生身父亲。有血仇在前,还妄想拉拢他,岂不是说笑。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一开始瞒着这些事情,等到李微宁和解铃人合作到一定时间后,突然发现了这件事情,那个时候怎么办?

当然周勇不得不承认,他和中年人都是存了私心的。他们投资李家老三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弄死了一个李家老大,又弄死了一个李家老二,眼见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目标,这个时候却让他们突然转变投资对象,这算什么——更不要说,就是为了扶持李家老三,他们才杀了李君瑜,把好好的李家嫡系长孙弄得流落在外二十余年,还跟个纸人一样在贫民窟生活了十六年。这哪里是投资,这根本就是结仇。

“别当我不知道那几个家伙的想法,口上说什么‘现在李君珏这条线上进展缓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达成目标,不如双向投资来的稳妥,更何况现在的李微宁同时具备势弱和继承李家当家权利的两项条件,又是李家第五代中的人。一代一个投资对象,也不是不行。’——敢情当年具体运作李君瑜那件事情的人不是他们,就不担心扶持起李微宁来后反咬他们一口,反正只要向我们身上一推就好了。”中年人冷笑着,“不过是眼红这么多年我们握着的资源,想分一分而已,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现在那个小子自己抽身了,明摆着是往那几个家伙脸上甩了一耳光,我看他们这回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目光阴沉起来,“不要给他们再找借口的机会,想办法釜底抽薪。”

周勇显然早由此想法,当下只是淡淡一笑:“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

周勇低头继续看情报,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昨天晚上w市西郊化工厂有毒原料泄露…截止到目前,死了35个人,还有一百多人在医院抢救。这件事情有没有什么操作的价值?”

“先看看吧。”

第173章 编号150605

看着又一人被白色的床单蒙上脑袋,推入太平间。虽然看不到白布下面的尸体,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到那僵直的躯体,因为中毒而变得扭曲的面孔和颜色不正常的皮肤。他们死的时候不知道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是毫无知觉地就停止了呼吸,还是已经意识到死神的到来却只能一点点的窒息?一联想到这里,默默站在走廊的红色长发女郎的面色不禁变得更加苍白。

“江合光还没有出面吗?”她问,眉眼间的疲惫如同重重叠叠的乌云,沉重难驱。

“那个缩头乌龟啊,他只派了一个秘书出来,不情不愿地付了医药费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一个略年轻的女郎咬牙愤恨地说,“谭兴已经带人去他的别墅那里堵他了,他要是还不肯出面承担责任,就烧了他的房子。”

红色长发女郎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开,相反神情显得更暗淡:“谭兴太冲动了。那种高档住宅区别说不是他能够随意进去的,就算进去了,也未必能够见得到江合光。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早已经躲到其他的地方去了。他未必只有这一处住宅。”

年轻的女郎顿了一下,想想果然很有可能,立时跳了起来:“那怎么办?玲姐,难道就这么看他逍遥法外。”

这个时候走廊又传来骨碌碌的轮子不灵活的转动声,从事发到现在,她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声音。但被叫做玲姐的红发女郎还是不得不抬头望去,果然又是一具尸体被抬了出来。

年轻女郎本来红红的眼眶立时又漫出眼泪来:“怎么又——这医院的医生真是太没用了!”她的声音因为心中的愤恨和不甘而变得高昂起来,立刻招来周围人的侧目。

玲姐见几个医务人员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强撑着振奋了一下精神,抱了抱年轻的女郎肩膀安抚道:“他们也尽力了。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玲姐——”

玲姐轻轻摸摸她的头发:“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处理的。我已经向上面报告事情,相信很快组织很快就会想办法。”

w市某别墅区。

夏尔正在花园刨土,他尝试着将刚刚买回来的一棵小树苗种进去。黑发的青年靠着月季花藤旁的秋千架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造父难得的园艺展示,对于他越来越频繁地偷递来要求帮忙的示意视而不见,相反还把视线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等到夏尔终于清洗完手上的泥土,又换下了园艺装,重新出现在花园:“你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大劲!”

路西法嘴角微微挑起:“看热闹。”

“热闹?”

“大门那里有一群人在闹腾,口口声声喊着‘江合光,你滚出来’。”

夏尔目光微动:“噢?是为西郊工厂的事情?原来江合光和我住一个小区啊。”虽然没有明言,可是那语气满满地是“这种暴发户居然也能成为他的邻居,真是丢人。’的意思。

路西法没接话,表情不变,继续看热闹。

“保安不会让他们进去吧。”对于自己的新造纸如此冷淡的态度,夏尔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地一边走回别墅,一边漫不经心地下命令,“他们也挺不容易的,你要不去帮点小忙?”

夏尔不知道别墅外到底聚集了多少人,不然他大概会稍微考虑考虑再这个指令。路西法知道有多少人,却故意忽略了这个重要的细节,轻描淡写了场面。

当然这点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所以他连翅膀都没有放出来,只是向某个方向使了一个眼神,一道不起眼的黑色流光便飞了过去。

谭兴站在一群虎背熊腰手持电棍的保安面前,有些绝望:医院的病床上还有一百多号工友在等着他。江合光让人留下的支票只能暂时支撑二三日而已,但后续治疗费用之庞大,绝对不是工人个人承担的起的,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处于失去劳动能力的状况了。更让人不安的是,虽然工厂明确属于高危行业,但是江合光为了省钱并没有为工人购买任何保险,也就是说,这场事故发生后,不论是死者还是伤者,都没有任何保障。

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不管用什么方法,要让江合光承诺继续治疗这些工人,并保证给予失去劳动能力的工人一定的生活补贴。但是,谭兴内心其实是一点底气都没有,他知道江合光这个人把金钱看得恨不得比命还重要,今天就算是闹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够有什么进展。不过,他握了握拳头,在此之前,他先要尽最大的努力。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内心的控诉,这个时候突然一阵狂风卷来,拦在他们面前的保安被吹得东倒西歪,保安队长身上的门禁卡居然被直接吹掉在了他们面前。

这一意外的巨变让本来有些激动的工人们都愣了一愣,随后如同取得了胜利一样欢呼起来。谭兴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是此时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他快步上前一把捞起钥匙,招呼着同伴:“走,我们去找江合光。”

如同玲姐猜测的,江合光其实并不在别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别墅没有人。相反,江合光还特地留下了两位异级保镖在这里看家护院,保护他的财产不受到损失。

“江先生不在家。”一位异级站在大门口,表情淡漠地拒绝他们入内。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赶快叫他出来,今天他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江合光以为这样逃避我们就可以躲过去吗?他真是痴心妄想,我们死了那么多人,还有许多人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你们离不离开和我无关,我只负责这里的安保工作。如果你不想离开,尽可以在这里呆下去。”异级倒是没有被工人激动地话语激怒,显示出良好的专业素养。

但是他的这种平静并没有让工人们变得冷静下来,反而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极度的轻视,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和愤懑在人群中膨胀。

“滚到一边去,江合光的狗!你们都是一群没有人性的家伙!”

工人们叫骂着,打算强行突破别墅。

异级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轻轻抬手,别墅最外围一圈的月季花藤如同沾染了魔性一样,疯狂地生长起来,迅速交织成一圈密实的樊篱,将整个别墅包围起来。花藤上的刺虽然比不上金属或玻璃,但是只要稍稍用力一些拉扯,还是会划破人的皮肤。有的工人不顾手上的伤痕,扯断几根花藤,但不等一只手从洞口伸过去,周围的花藤便立刻生出新枝来将洞口补上;有的工人索性抓着花藤向上爬,可随着他攀爬樊篱便越筑越高,最后在别墅上空交织成一片,如同一只花藤编制的盖子将别墅扣在其中。

近百个工人徒手破坏了半个小时,根本无法撼动这道保护层分毫。

一个工人怒了,索性掏出打火机,打算点燃自己的外衣,然后扔到樊篱上引火将其焚烧,却被谭兴拦了下来。

如果真的引起大火,说不定会将别墅也烧掉。纵火伤人不是小事,如果一个控制不好,不但自己等人要不到补偿,还可能被倒打一耙。而且谭兴并不认为烧到花藤就能解决问题,江合光留在这里的异级应该不会是泛泛之辈,不会眼睁睁看见他们毁掉花藤,现在对方虽然是拒绝他们进入,用的却不是伤害他们的手段。若是激怒了他们,说不定反而不美。

谭兴的担忧是真的。

此时此刻操控花藤的异级在别墅里便被另一异级不满地质问:“为什么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难道就放任他们在外面这么吵吵闹闹?你以为你这么放过他们,他们还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的职责只是看家。”操控花藤的异级神情淡然翻着手中的一本诗歌集,“江合光又没给我多发一分钱奖金,为什么要做些多余的工作?”

另一异级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操控花藤的异级伸手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方糖进去,见对方依旧一副气愤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头疼:“我免费提醒你一句:江合光将我们两个扔在这里,却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若是我们俩将外面那群工人一个怎么地了,他倒是彻底轻松省事了,可最后责任该谁担?江合光是怎样一个人,不用我教你吧?”

另一异级面色微微变换:“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故意将我们放在这里,然后…”

操控花藤的异级翻了一页书:“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我只知道完成任务,拿到报酬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想沾惹。”

另一异级看到对方这么淡定,情绪忽然平复下来,向外面看了一眼,一抹厌恶略过,却再没有冲动。

b市。

“夏尔马上就要回来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好好在家静养吧。”秋山忆坐在病床前,向霍文关心道,“一切以身体为要。虽然你明处的伤口是愈合了,但是元气还没有恢复,暂时不要太操心琐事。”

霍文与秋山忆相处多年,虽然知道自己这位老师更喜欢小弟子些,但是此刻对方眼中的关怀也不是虚假了。只是这种关怀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相反对方口中提到的消息更让霍文觉得自己不能放松下来:这个时候松手,不是给夏尔送机会吗。他才不会让夏尔这么轻易的回来消弱他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控制力。

“放心吧老师,我很快就会恢复的。”霍文也不好直接拒绝秋山忆的话,棱模两可地回答着。

秋山忆这样在人精里打滚了几十年的人如何看不出来霍文的敷衍,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在说夏尔回来到底有什么打算,是重新振作规划前程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胡闹,他还不知道。姑且,自己也就这么装着糊涂吧。

等到秋山忆离开,米迦勒等人才进到霍文的卧室,手里带着最新的事件记录。

看见目录上“w市化工厂泄露…江合光请求指导。”一行字,便从文件夹中单独抽了出来。霍文先是皱着眉头骂了一声“蠢货,尽会找麻烦。”随后将资料扔给米迦勒,“这件事情尽快处理一下,不要让事态继续扩大。”

米迦勒立刻领命离去。加百列冰蓝色的眼睛向他离开的方向微微闪动一下,最终归为一动不动。

刊放着泛亚联盟全境地图大型相框挂空白的墙壁上,几乎将大半个墙壁占满。一对散发着白色微光的翅膀型的图标正从b市飞快地向南移动。

站在相框前的黑发青年看着那图标下“米迦勒”三个字,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等到白色翅膀在w市停下来后,黑发青年的手才相框上放下后,光标瞬间消失。三对黑色的翅膀在他背后蓦地展开,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森然无光。

“简先生要搬走?”在医院轮值的罗蒙回到家才从两个神色沮丧的孩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最新的消息,惊讶地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搬家?打算搬到哪里?”

“没有说,但是听话里的意思大概至少会离开k市。”孟燃回答。

罗蒙沉默了一会,“我明天上门去探探简先生的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远程指导你们的写作。”没想到,好不容易让简先生点头愿意指点一下两个孩子,却好景不长。他觉得以对方平常的态度看来,未必愿意接着教。只是不管怎么样,罗蒙还是要努力一下。再则,对方搬家的话,总有些东西要运送吧。他倒可以主动提出帮忙,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见面,那个时候彼此情面上也好看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顺便探听出对方新的落脚之处呢。

情报上简先生的资料似乎很齐全,但相处后,他总觉得情报还是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比如对方有如此高的写作水平,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位很厉害的造纸师。但如果简先生真是一位高级造纸师,除开不愿意做人老师时的拒绝让人觉得有些冰冷外,为人却是不错:大大方方地提供阅读机会给两个孩子,还时不时针对性指点他们,面对专业问题时严肃又细致,但待人方面却是意外的温和,甚至有些热心。单看两个孩子时不时收到的各种市面上难以买到的书籍,还有对两个孩子练习之作的详细批示,就知道此人的品性高洁。

至于其他的,罗蒙实在不愿意多想。

看了一眼旁边的田雨,他叹了一口气:“田雨,我还是给你另找一位老师吧。”本来以为复制孟燃两个孩子老路,说不定还有机会把他也带上去,但此时此刻,只能另作他想了。

田雨虽然心眼有些多,不过却是很聪明的孩子,并没有说让罗蒙为难的话,只是同样有些有些失望道:“我运气不好。不过孟燃和韩玲玲跟简老师也有段时间,我可以向他们请教吗?”

孟燃和韩玲玲自然是点头。

罗蒙笑着摸摸三个孩子头:“去睡觉吧。”

将三个孩子都送上床后,罗蒙打开手机,看到一条讯息,瞬间目光一凛:五处接到刺杀蓝标150605的任务。鉴于血库培养计划重要性,请于谨慎权衡利弊后,给予回复。

五处是独游东五十七区的尖刀部队,由异级和少数特级组成,擅长单兵或小团体作战。蓝标是暗语,指非组织成员但目前却与组织处于友好合作状态的重要人物。

罗蒙清楚地记得,蓝标150605是正由他上报后批复下来的编号,与之对应的,正是今天晚上他与孩子讨论的那个人。

第174章 黑羽,白羽

在罗蒙接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同样的信息被更早一步送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阿文看着这条信息,嘴角不禁撇了撇:这已经不是第一条针对自己这位师兄的索命订单了,他还是真找人恨啊。可惜老师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除开亲手养了十六年这一条不算,光他是李家嫡系血脉这一条,老师就不会舍得让他死。

要说他老师这个人吧,说容易懂吧也容易懂。自从李青偃死了之后,他似乎就一直游走世界各地,不断地鼓动和帮助那些遭受不平待遇的纸人反抗自己的命运,完全是乐此不疲地在给李家找麻烦。身为纸人,为同族鸣不平,为自身争口气,这是理所当然。但是当李家老大受人追杀的时候,却又是他不远千里迢迢去救,而后差不多居然在一个地方定居十六年,专心教养李家嫡长孙。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老师毕竟是李青偃的造纸,又与其一同生活到对方离世,看在这份情谊上,对李家的血脉照料几分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一方面运作着各种掀翻李家的事情,一方面又保护着李家的血脉,这两件可以说是完全对立的事情,做起来的时候老师心里不矛盾吗?这与老师平常表现出来的洒脱果决可不一致。

虽然现在独游的实际运作都在阿文手中,但是阿文知道这份情报在第一时间老师就收到了。本来这件事情完全不会被送到阿文的案上,而是他的亲信秘书在收到这份被标准为特密级别的情报时,例行追问了一番后竟然发现了另外一件蹊跷事情:简墨被人下订单的事情居然不是如同以往一样发给自己和老师两人就到此为打住了,而是被当成普通订单进入了内部审核流程,并且在发现刺杀标的为组织蓝标成员后发出了协调信。

这就意味着,如果申报蓝标的组织成员在衡量利弊后,如果认为简墨的死利大于弊,那么订单就会被审核通过,接下来就会进入追杀行动环节了。

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早就被自己和老师列为最高保护等级的对象居然会进入刺杀审核流程,这规矩到底还有没有?

阿文手指轻轻拨弄着纸片:不过这份订单虽然进入了审核流程,却没有被完全截下来,显然私自操作这件事情的人手上权限还不够大。这人虽然能够让订单进入审核流程,却不能组织自己的上级按照规矩将最高保护级别的信息送到自己和老师那里去,也不能直接越过审核流程直接进入行动流程。

不过,就算权限不够大,也不可能让一个奸细在这样重要的部门呆着。如果不是被自己发现了,难保不会让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阴谋得逞。

“查,彻查!”阿文下令。

于是在收到这条短信的半小时后,在罗蒙还是没有完全从被打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一点稍微清晰的思路前,他又收到一条信息:关于蓝标150605的审核信息撤销,一切请予照常。

这条信息居然在一分钟内发了三遍,像是生怕他收不到。罗蒙在平稳了一下心绪后立刻回了信息,表示自己已经收到信息,会按照组织的安排如常工作。

用一晚上的事情,罗蒙才大概理出一个思路,对简先生的刺杀订单极可能是真,但是组织方面除了他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人与简先生还有某些方面牵扯。这些人应该是不愿意简先生被害,因此很快就撤销了这条信息。

想到这里,罗蒙不禁联想到,简先生决定搬离k市是否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他是否是在躲离某些人,或是某些事情?那些不愿意简先生受害的人,又是谁呢?他们与简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一无所知的罗蒙当然不可能空想出答案,不过收到消息被撤离的通知后,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并非所有被蓝标申请人否认的订单最后都会被终止。因为最终审核权利并不在他们手上,而是专门处理订单的部门手中。如果他们认为该蓝标的死对组织利大于弊,订单还是会进入行动流程。那个时候,即便是他,也不可能阻止了。否则肯定会被视作组织的叛徒。

b市

“‘独游’手脚够快的,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中年人哼了一声。

“看来这根钉子要废了。”周勇叹了口气,“不过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光靠独游一家就能够成功。”

“霍文现在住在医院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哼,以他这个人的控制欲,你以为躺在医院里和办公室里坐着有什么区别吗?”周勇哼了一声。

“霍文那个人可是聪明的很,他身边的线可不能轻易废了。”中年人提醒。解铃人的立场虽然和造纸师联盟是对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屑于借用对方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相反,解铃人一向擅长借力打力,借刀杀人。在造纸盛行的时代,他们想要光明正大找到盟友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还会暴露他们自己的存在。因此解铃人的成员在外面往往会假扮成各种立场不同的人士,一方面方便往其他组织里插入钉子,一方面也掩盖了自身的身份。

中年人对李君珏说的那句“我们无处不在”实在不是虚言。

“可惜李君珏手上的人多数和李家牵扯太多,实在不方便动手。”周勇惋惜地叹了一声,“‘曙光’那边还没有给回复,看来还要再等等…我听说简墨在k市因着不愿意收学生得罪了不少人,其中还包括一些造纸师。另外他那些产业扩张的时候似乎也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我们都可以煽动一下。”

“可以一试,但是要小心,不要露了我们的底细。虽然他是得罪了一些人,但是这些人也都知道他和李家的关系,他们肯不肯冒着得罪李德彰的风险去杀这个小子还在未知,万一有那么一两人不但不敢冒险反而出卖我们去讨好李德彰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自然。”

w市。

江合光别墅外的工人还没有离去。不但没有离去,他们的火气因为迟迟没有进展越烧越旺。虽然保安们在谭兴以处理“劳资纠纷”的理由半说服半胁迫下没有武力驱赶,但是他们可以搬来警察。

只是工人们在谭兴约束下并没有对江合光的别墅进行破坏,因此算不上是私闯民宅,又没有伤人斗殴,因此警察们对他们“非暴力”“合法”地讨要补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派出大量警力警戒在周围。

警车灯,探照灯,将整个别墅区映照得一片辉煌。

夏尔站在自家屋顶最高处,看着下面将江合光别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还怎么睡觉!路西法,路西法——”

一道黑色的流光飞了过来:“阁下,团长大人出去了。”

在距离别墅区百里之外的某处现在已经是焦黑一片,寸草不生。

路西法看着周围的废墟:还是他有先见之明,这要是在家门口打起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米迦勒金黄色的头发飘扬,如同燃烧的火焰,“为什么一再坏我的事?”

路西法轻轻扇了一下自己黑色的六翼:“我高兴。”

“我再问一句,你是不是夏尔.格兰那个废物的人?”米迦勒当然不是傻子,看见与自己同出一系神话的形象,想不联想起那个人都不容易。

“问那么多做什么?”路西法轻轻一笑,暗黑无光的翅膀和头发与夜色完全融合成一体,显得他整个人仿佛是凭空而立,行动更加迅速敏捷。

潜藏在优雅下的或许不是温和而是暴力,黑暗代表的不一定是孤独也可能是无所不容。没有月亮的晚上,星光显得那么脆弱,连一根蜡烛的光芒都点不亮。

米迦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似乎在随着黑夜的到来被削弱,羽翼上原本明亮的白色光芒逐渐变得暗淡下来。黑暗仿佛一种粘稠的有毒烟雾,不断地向他的身体上沾染,企图将他融化在无边的暗夜中。

米迦勒一瞬间明白了,对方根本是在拖延时间,因为夜晚的到来对他更加有利。

路西法一看米迦勒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并不解释什么,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让米迦勒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

但是这个时候明白已经晚了,想要等到白天回到自己的主场至少还有六个小时。对方刻意将时间拖到现在,就绝对不会让自己在把时间拖回天亮。

不过,你还是小看我了。米迦勒轻蔑地一笑,六翼一展,顿时无数条火焰从他的身后扑了过去,火势如掀天海啸,一瞬间覆盖了方圆数里,将整片天空都映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便是你的主场又如何,火焰的光明又岂是你轻易掩盖的掉的。米迦勒这样想着,眼眸中的嘲讽之色更浓:夏尔.格兰,你弄出这么一个黑翅膀的白痴就想招惹我?一个新人又怎么比得上身经百战的我。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焰逐渐熄灭,米迦勒却察觉出一点异样,他提高了警惕盯着刚刚黑羽的地方,却见对方分毫无损地立在半空,手中一轴长卷模样的东西。

路西法大约感应到米迦勒的目光,目光从长卷上抬起,笑意盎然,脸上哪有半分受到惊吓的表情。他将手中的画布反转,那一张长长的画卷上竟然是一副极生动可怖的地狱烈焰图,里面如骇浪惊涛的火焰栩栩如生,红色与金橙色的光仿佛活生生在燃烧一样不断交织闪烁,与刚刚米迦勒施展出来的火焰姿态竟然像了个十足十。

不等米迦勒色变,黑发黑羽的天使便随意将长卷向外轻轻一抖,画中的火焰如同被点睛的神龙一样,从画卷上呼啸而出,向着米迦勒的方向冲去,其威猛震撼之势与刚刚一般无二。

第175章 列车上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