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君潜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是放在床头柜上装着鲜花的玻璃花瓶崩裂了——不是单纯裂成两半,而是瓶里的水变成了锋利狰狞的冰刺,好像一只铁制的海胆,直接将瓶壁叉出五六个窟窿。

原本坐在喻君潜右手边默不作声地削着苹果的青年这时冷着脸慢慢道:“是啊,他就是一个只能看到身边人的善心人。因为他那五十五个新宠,赔上了一千四百九十八个人的性命!”

喻君潜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话触动了聂鹏的伤心处,动了动嘴唇,本想反驳几句,但最后又把话化作一声叹息。

聂鹏却仿佛看出他内心的想法,把费力削好的苹果塞进自己嘴里,咔嚓咬了一口,用力地咬着。

插着氧气管的伤患看了看病友,又看了看照顾病友的同伴,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呵呵笑了两声:“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他躺回床上,枕着手臂继续说:“既然我们都是大Boss的人,也都认定要跟他走,那么他下的命令执行就是了。为了救那五十五个人牺牲了一千多人,这个损失确实、确实是有点大,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五十五个和一千四百九十八个,哪个更重要,这不单纯的比大小。既然他们是大Boss的造纸,那么也是我们的同伴了。为了拯救同伴做出的牺牲,也不是市场上买肉,还要想用一千买不划算,用十块钱买才划算。更何况大Boss事先想不到会死这么多人,我们也想不到李微生会调配来那么多异级。”

聂鹏猛得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插着氧气管的伤患:“那我的灵犀姐就白死了吗?!她的性命就这让简墨那个家伙轻飘飘一句话弄没了吗?”

简墨猛得收回手,在门口垂着头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我这几天一直都不敢来看他们。”他在楼梯口的窗户那里停下来,双肘撑着窗台,直直地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低压的云层。风轻轻地带来潮湿的水汽,预示着一场雨的来临。

“我…不知道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他们才好。如果他们问起我,是不是认为五十五个造纸的生命比他们一千多条人命更重要?”

简墨的右手不安地捏紧左手手指。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简要在他身后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没有必要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如果要把责任全在自己这边,策划回国进程的我,负责执行的无邪,都有责任。”

简墨怔了一下。

简要知道他下面想说什么,用眼神阻止了他开口:“救他们的代价是未知的,但是不救他们的结果是已知的。救是不救,当然要救。为什么要救,因为那是你的——孩子,是你无法割舍的责任。你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死掉吗?不能。你眼前有没有为他们带来一线生机呢?有。既然如此,你必定会救。既然要救,就不要想那么多。”

“你必须救二他们,纸人部落也必须保护你的安全。这两件事情都必须做,都无法改变。如果你因为这些一千四百九十八人的牺牲不是发生在为了纸人部落利益而进行的战斗中,而是发生在拯救自己造纸的过程中而介怀,我也不想多劝说你什么。但是你务必要弄清楚一点,这样重大的牺牲到底是谁造成的——是二他们、是你、还是李家?”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钻牛角尖的。”简墨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望着简要,“只是见到他们这样,心里难免有些——”

这时楼梯有脚步声传来,简墨停下了继续述说,目光向瞥了一眼:无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弯处。

“爸爸。”无邪看见两人,笑了起来,低头快步爬上来,抬头又看了一眼简要,“大哥。”

简墨今天并没有与无邪在医院约见,知道她必然是临时有事来找自己,或者简要。只是从她神秘兮兮的表情和与简要一脸心照不宣的神情,不由得想道:他们两个在商量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简要表情并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有结果了?”

“你们在说什么?”简墨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无邪从简要脸上收回目光,仿佛得到了许可,黑色的眸子左右快速扫了一圈,才小声对他道:“爸爸回国行程泄密的事情,二哥刚刚查出结果来了。”

1103病房中。

“当然不会算了。”喻君潜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杀死灵犀的不是简墨,而是李微生的军队。如果你因为敌人杀死你的战友,就因此怨恨上你的司令,那是绝对错误的事情。”

聂鹏手里的苹果快被他捏碎了,但他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本质,还是我们不够强大,所以才会被李微生欺负到头上。就算没有这次李家老宅的事,将来李微生同样会用这种借口强行碰瓷。最近几个月造纸管理局的花式找茬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插着氧气管的伤患说,眼里有着一点点向往,“如果我们如同纸人自由联邦或者曙光独立共和国那样,能够独立成国,就能与李家分庭对抗。”

喻君潜这次没有说话。

纸人部落的扩张向来是与加入的人数相匹配的。单纯只是为了扩大规模这种目的的造纸,从来不会被允许。

别人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喻君潜不会不清楚。因为这是他的造父简墨亲自写下的规定:除非生死存亡之际,纸人部落成员规模的扩张以吸收原人和既有纸人为主,不得单纯为了提升实力而进行造纸。当然,十分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是绝对不能造纸,但是必须打特需申请报告。审核关卡十分严苛。一般情况下十有六七都批不下来。

这一条规定,在纸人部落是公开的条款,被写进了成员的必守条律之中。

喻君潜从前是很赞同这条规定的。

他曾经听不少人私下议论过这些条款:同样是造纸抵抗敌人,为什么要等到敌人打过来才被动还击,主动出手获得主动权岂不是更好。如果主动权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说不定还能早点结束战争,到时候还能少牺牲一些人呢。

这个说法看似有道理,但实际上很站不住脚。即便目前纸人部落已经发展成泛亚境内拥有纸人最多的团体,但是要想真正与李家这个盘亘泛亚数十年的庞然大物硬抗,依旧是不现实的。就算放开了造纸,你会造纸,难道李家不会?人家只会比你更多更快。

然而现在喻君潜对这条规定的坚持却不是那么坚定了。

李家经过B市之乱之后,势力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两个纸人政权牵制了李家的大部分火力,在□□为最大目标的局面下,纸人部落的发展得到了李家最大限度的宽容和优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一年时间,随着曙光与纸人自由联邦与泛亚政府的战争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僵持阶段。李家终于认清短时间内是无法收复两个纸人政权控制的土地这个现实,重新把一部分目光放回自己一亩三分地,警惕着可能成为第三个独立政权的势力。

在两个纸人政权宣布独立后,就成为李家掌控地区中拥有纸人最多的团体的纸人部落在经过这一段黄金时期的发展后,达到有史以来最鼎盛期,并且表现出持续良好发展的势态。这放在此刻的李家眼里就不是那么顺眼了,黄金时期建立的一些合作虽然没有办法立刻停止,但是一些无形的东西却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敏锐地感觉到李家态度发生微变化的纸人部落核心立刻做出了相应的调整,虽然没有进行全面收缩,但一举一动都谨慎了许多。然而这份谨慎小心并没有让李家放弃警惕。随着纸人部落那位不怎么爱出面的幕后Boss的回归,纸人部落在李家名单上的危险指数再度攀升。

为了保证简墨安全回国,无邪几乎是踩着李家那根敏感的神经线边缘调动了尽可能多的精英异级,并备下相当数量机动支援部队。然而,谁也没有料想到,李微生居然公然派出了总人数高达他们十倍的异级部队前来围剿。

这次纸人部落精英异级的伤亡率,刷新了历史记录的。

喻君潜身为三十六子,考虑的东西与其他纸人自然不在一个层次。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造父为救五十五纸人导致一千多人的伤亡到底值不值,而是——李微生想干什么?李家想干什么?二十万异级对峙纸人部落到底传递了一个怎样的信号?

二十万军队不是李微生的私人部队,是泛亚总司令穆英亲自带着来的——这代表这次行动不是李微生的个人行为,而是泛亚政权,或者说李家对纸人部落的态度已经发生决定性变化,并将这种变化付诸了行动。

这种变化是单独针对纸人部落,还是针对泛亚所有的纸人团体的第一步?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个泛亚境内目前的纸原局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下一步,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以保证纸人部落的最大利益?对泛亚境内各个势力,从李家到两个纸人政权,应该分别用什么态度来应对?

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如果李家决意压制纸人部落,他们到底是延续以往避其锋芒,低调顺从的方针,还改变风格,竭尽全力给李家迎头痛击?

这两日来医院看望他的除了聂鹏,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他们对李家态度的转变看法基本一致。早在李家改变态度之初,三十六子就做过多次讨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认为,要想纸人部落保有生存下去的实力,路线做出改变是必须的。

但对于纸人部落将来会到底采取怎样的应对策略,大家想法却不同。有人认为,纸人部落还是会同以前,维持低调平和的作风,尽量不与李家发生正面冲突。有人认为,他们会采取积极的防御措施,比如联合两个纸人政权,向李家施压,逼的李家没有那份精力来针对部落。有的人则更激进,认为纸人部落可能借此机会,效仿两个纸人政权,宣布独立。

三十六子的想法不尽相同。究其原因,是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纸人部落最终要走那条路,还是由那个被他们叫做父亲的人决定。

第332章 327 郑铁的决定

“郑铁?”

简墨怔了一下,足足望了无邪五秒钟,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后,蹙起眉道:“为什么会是他?”

郑铁是极早期就加入了纸人部落的异级纸人,时间甚至可以追述到万千诞生前。因为他对纸人部落的忠诚和出色的能力,一直位处于组织的核心,不但得到简墨的倚重信任,在纸人部落的中低层中也拥有极高的威信。

说这样一个人将简墨的行踪泄露出去,还泄露到了李微生面前。如果不是万千调查出来的结果,简墨恐怕都不会相信。

“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哪里搞错了,郑铁的行为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简墨不认为郑铁会这么单纯背叛自己。

无邪把郑铁将消息传递出去的过程简述了一遍:“…帮他传递消息的是纸人自由联邦的人。而将消息传递给李微生的秘书的,也是纸人自由联邦的人。”

在纸人部落建立后很久之后,简墨才知晓,简东在纸人部落建立之初曾经给提供很多帮助,其中就包括说服和号召很多纸人加入了纸人部落。这些事情当时简要并没有主动对他提及。

而郑铁正是那个时候加入的一员。

另一方面,纸人自由联邦的前身,纸人独立运动游击队与老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掌权者人阿文更是老爸的学生。

简墨瞬间明白为什么简要和无邪事先不敢直接告诉自己调查的结果,他们必然在调查的过程中就猜到到会牵扯到那个人。

可是,这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眉头渐渐皱起来:“老爸?你这是想做什么?”

简墨当然不会认为,简东把他的行程透露出去是想弄死他。

可是这么做,除了让他和李微生,和整个李家完全闹僵之外还有别的目的吗?

老爸是觉得纸人部落在与李家的关系处理上太过温和了,所以要加一把油,让他快点把李家打垮吗?

简要把目前纸人部落面临的局面给简墨分析了一遍。

“之前我们一致认为,有两个纸人政权的牵制,纸人部落遭到李家全力围剿的可能性很低。毕竟我们坚持的纸原和平共处原则,与李家自诩的执政理念是基本吻合的,有曙光和纸人自由联邦两个靶子在,只要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隐忍克制,不给李家找到发难机会,撕破脸的时间还能往后拖延几个月甚至几年。”

“这么做的缺点也很明显。在这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内中,李家必定会仗这我们这种态度,全面压制部落,不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最后的结果,要么是在沉默中爆发,要么会在沉默中走向灭亡…这几个月,我们没有调整纸人部落的政策,一方面是想等待你回来做决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势态暂时还没到做出改变的临界点。”

“但简东一出手,你前脚才踏上泛亚,后脚这20万军队就跟上来,把我们和李家之际间最后一层和平的假象撕碎了。”

“他的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逼迫我们尽快划清立场,不要与李家继续暧昧不明下去;二是与两个纸人政权合作,谋取更大的利益——不管我们是选择单独与李家开撕,还是联合那两家一起行动,我们和李家撕破脸对两个纸人政权都是有利无害,反而是我们,如果不管想借他们牵制李家,还是彻底反出泛亚,最好的方法都是与他们联手。”

简墨静静地听着简要审时度势,娓娓道来,无邪偶尔从旁补充一两句。直到两人将事情在他面前从里到外梳理得一清二楚,简墨还是没有表态。

“我想先见见郑铁。”他说。

“爸爸?”无邪不理解,现在为纸人部落的下一步规划出方向不比见一个泄密者更重要吗?

简要摇摇头,拦下无邪继续发问,道:“万千找了个借口,暂时将他隔离起来。他也没有反抗,想来对自己做的事情也并不想否认。我知道你会想见见他,人就安排在我们住的地方。”

“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简墨看着桌子对面的郑铁。

这不是他印象中的郑铁。

简墨记忆中的郑铁是一个风风火火,不畏艰难的阳光青年。就算是在辛苦再繁忙的时候,其他人都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鲜活跳跃的精神力。此刻被限制了自由的郑铁并没有被当成犯人时一般人该有的烦躁、懊恼、慌乱、尴尬等等情绪,他的眼底并没有慌乱,仿佛是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待遇。

只是简墨从他身上看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和矛盾感。

郑铁抬眼看着简墨,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我认识你很多年,我们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为人。所以,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做了这件事情,我也不会认为你对我,或者对部落心存恶意。我现在只是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你是发自人心认为纸人部落应该早点与李家正面对上?还是,”简墨平静地说,“单纯挪不过我父亲的情面?”

郑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双手交握在桌面上,缓缓说:“两者都有。”

他注视着简墨:“虽然你过往做出的决定没有出现过重大的失误。但是从你的性格和行事风格来看,我认为你不会及时做出改变纸人部落的行事风格的决定,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如果有其他途径解决,你很少选择与人正面冲突。这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的情势容不得你拖到不得不做出改变的那一天。所以我认为白先生的提议是个好注意。”

简墨自然知道郑铁口中的“白先生”就是他老爸。对于自己老爹顶着哪些马甲在世界各地漫游,他已经没有太大好奇心了。

“按照你素来的性格,如果有这种想法,正常情况下会先与我商讨。如果我反对,你才会采取其他措施来促使我改变注意。但是因为我父亲的提议,你改变了一贯的做法?”

“不。”郑铁干脆利落的说,“我这做的主要原因是简要。”

简墨微微一怔。

“纸人部落虽然是一直按照你的思路来发展,但是在更具体的规划和重大决策上,简要、万千、无邪三个人,包括三十六子,无论哪一个,对纸人部落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都比你要来得更多。”

郑铁盯着他,加重了语气:“尤其是简要。纸人部落从无到有,跌跌撞撞一路走到今天,所有的框架都是他一根一根搭建出来的。站在这个位置,他若是想要架空你,简直不要太容易——我不是想挑拨,只是想说一个事实。”

“但是无论何时何地,他却从来没有做过与你心意相悖的事情——哪怕他明知道纸人部落的转折迫在眉睫。每晚一天,改变的难度就大一分。但是他却坚持找回你再做决定。所以我就明白了,在纸人部落和你之间,他更看重你的感受。”

“你其他的造纸,或许不如简要这么顽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都被他说服了。”郑铁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他,“我还从来没有那位造纸师能对自己异级造纸拥有这样强烈的忠心暗示。”

“虽然我认为白先生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是实际上我对于是否要这么做还是犹豫了很久。”他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声音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我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而我…真的不想离开纸人部落。”

“爸爸。”无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有些担心简墨不开心。毕竟是这么多年与纸人部落一同栉风沐雨,砥砺前行的同伴,居然也会做出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将纸人部落的最核心成员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举动。虽然说无邪已经将部落一千多条人命的帐记在了李微生身上,但是其中未尝没有郑铁的“贡献”。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消息如果公布出去,整个纸人部落上下都会震动。

简墨拍拍女儿的肩膀:“没事。”

“你想好怎么处理郑铁了没有。”简要问。

“这件事情先保密,找个看起来可信一点的理由先把他调离现在的职位。嗯——就去秦榕那里,帮忙管教学生吧。”简墨皱起眉头,“我老爸那边送过来的纸人的名单有吗?”

“都有存档。”简要眼睛闪着微光,“你想怎么做?”

“全部筛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我老爸暗中接触过的。如果有,找机会都提个醒。”简墨冷着脸,“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抹讽刺:“老爸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替我做决定。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先斩后奏,自以为是地逼着我做他认为最好的选择,从来没想过问问我的想法。从前他害得我十六岁一个人在外面独自漂泊,现在又害纸人部落莫名失去了一名核心成员,还有那些…”

简墨咽下了剩下的话,转头对简要道:“你觉得我应该一份怎么样的礼物来回报他的‘好意’?”

第333章 328 造物者的傲慢

“郑铁被调离了。”阿文冲了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在简东的手里,然后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老师,我们的动作看来是被师兄发现了。”

简东喝了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简要要是没有发现,我才奇怪呢。”

“老师不怕师兄知道是您搞得鬼?”阿文笑着说。

简东睇了他一眼:“你这是幸灾乐祸?”

“我哪敢?”阿文呵呵笑了两声,把头闷在咖啡杯里,但没过三秒,他又抬起头打量了简东两眼,眼珠子一转:“您早年送过去的人也正在被简要排查。师兄对您往他的队伍里插人,似乎很不满意呢。”

简东没有说话。

“以后您要想再偷偷从纸人部落那边打探什么消息,恐怕是要难了。”阿文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挑了挑眉毛。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来人看了一眼简东,表情显得更加恭谨:“白先生也在这里。”

“什么事情?”阿文将咖啡放在茶几上。

“刚刚收到消息,”来人立刻道,“简墨答应出庭自辨。”

阿文怔了一下,但他更快注意到简东的表情。对方果然从茶几上的杂志里把头抬起来,一眼不眨地盯着前来报告的人。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等报告消息的人离去,阿文重新将杯子拿到手中,手指轻轻敲着杯身:“老师让人怂恿李微生给简墨发传票,想激化他与李家的关系。可我这位师兄…居然答应去了,真是出人意料。”

简东没有理会他,目光投向茶几上的一份文件。

这是一份记录了简墨近日动向的文件:从“那里”出来后,简墨先是去了他的造纸研究所,但并没有进行关于造纸的具体工作;然后去了医院,但也只是和医生交谈,没有接触病人。此后就再没有其他举动了。

“可惜了。无论是不是和‘那里’有关,老师现在也不可能知道了。”阿文笑了笑,“您的眼线可都被师兄拔了呢。”

C市。

最高法院。

简墨坐在休息室里,闭着眼睛,脑子里默默回放着研究所里晶膜形成的过程,试图从中找出修复晶膜的灵感。

突然,他听见简要说:“李局长,有何贵干?”

简墨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休息室门口的李微生:一身精致考究的深色西服,挺拔如松,在众多保镖的环卫下,尊贵崇高不言而喻。

李微生也正看着他,眼底闪过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距离两人的上一次见面并没有多久,而且那是一次非常可怕的见面。

李微生周身的保镖此刻都紧张得不得了,用看顶级恐怖分子的眼光盯着简墨,就好像他全身绑着□□一样。这也难怪,作为贴身保镖,他们中间肯定有已经见识过数天前李家老宅门前埋葬了20万异级纸人的异变。

李微生的尊严和自信都受到极大冒犯,这次传唤对方出庭,显然是想借助李家在泛亚的崇高地位给对方施压。

按照常理推断,这位纸人部落的最大Boss绝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但他却来了。这反常的举动背后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说不定对方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行刺李微生或者其他亲李的泛亚高层。

问题是这样一位能够以魂力波动同时粉碎两万异级魂晶的圣人,他们这几十个保镖怎么能够敌得过——哪怕几百个几千个也不是对手啊?

最高法院休息室内外的气氛僵硬程度急剧攀升,但没有人敢轻易开口打破这种僵持,任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

一位是整个泛亚的最高掌权者,李家现任家主。

一位是泛亚最大纸人团体的所有者,异级造纸师,同时也是现在泛亚已知最强大的圣人。

今天,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吗?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首先开口的是李微生。

简墨听完他这一句,就重新闭上了眼睛,表明了自己不想和他说话的态度。

然而这拒绝的举动并没有让李微生却步。他干脆走了进来,在简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副打算谈一谈的姿态。

简墨耳朵动了动,但是眼睛并没有睁开。

“你那天后来去哪里了?”李微生的声音冷硬。

“你很好奇?”简墨闭着眼睛回答。

“那本来就是李家的机密,我想知道很奇怪吗?”

简墨睁开眼睛望着他:“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这话好笑。你既然不承认是李家的子孙,又强闯李家老宅,抢走李家的东西。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跟我——”

“那你去告我啊!”简墨说,“看看法官怎么判我。是拘留还是赔款,我都认。”

李微生猛一拍桌子,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目光:“你觉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是吧?”

对面李微生的怒火,简墨用鼻子哼笑了一下:“话说,纸人部落这几年也没招你惹你,你不还是针对得挺开心的。所以啊,我也无所谓给不给你好脸色。因为给你好脸,根本没有用啊。”

“纸人部落本来就泛亚境内的团体,政府按法律法规进行管理,有什么错?”李微生冷声说。

“哦,那昨天我去第二造纸研究所,看见造纸管理局的人在门口搜查我的研究所员。请问他们又是犯了那条法律法规?”简墨问。

“第二造纸研究所出售技术给政府,结果还却隐瞒了重要的技术漏洞。我派人去审查有什么问题?”李微生反驳。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简墨注视着李微生,“我是第二造纸研究所的老板,你何不来问问我有什么不良企图?”

李微生盯着他良久,就算看一个几十年都没法弄明白的问题:“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就算李家没有抚养过你,你对李家没有感情,但你也是造纸师,你也是原人。李家从来没有侵犯过你的利益,为什么你就要跟李家对着干?”

简墨看着他,忽然觉得十分好笑:“你居然好意思说李家没有侵犯我的利益?”

“如果没有李家人的驱动和暗示,纸人和原人的关系会如此紧张敌对吗?我的父亲会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离我而去吗?”

“那不是你亲生父亲!”李微生振声提醒。

“那我亲生父亲呢?”简墨冷道。

李微生抿着嘴,过了两秒才道:“上一代的恩怨,不用牵扯到下一代。如果大伯还活着,看见今天的你,恐怕会恨不得打死你。”

简墨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李家害得我父子分离,你说那不是我亲爹,不用在意。我又问亲爹去哪里了,你告诉我上代的恩怨,也不用在意。怎么着,我就那么命贱,受了罪就该自认倒霉了事。”

他收敛了笑容,盯着李微生:“可我偏不。”

“谁让我是纸人养大的,谁让我曾经以为自己也是纸人呢?谁让我既是原人,也是造纸师?我既不想失去是纸人的亲人、朋友、同伴,也无法背弃原人这个身份。所以,”简墨认真地说,“两个我都要,一个都不能少。我要他们都能够和平相处,平等相待,不会因为谁是纸人,谁是原人而欺负对方,歧视对方…”

李微生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怜悯。等简墨完全说完,他才缓缓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还是太天真了。”

“你觉得纸人和原人的矛盾是李家制造的吗?是李家处心积虑设计的?还是李家嫁祸挑拨的?不,是因为本身他们之间就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他们之间有利益之争。他们的之间的矛盾,就像水池里的鱼,投下去的食只有那么多,一方吃,另一方就吃不到。这种矛盾是天生的,没有办解决。作为原人,我只能选择对自己身份有利的一面,这是身为造物者的权利,也是荣耀。”

“不做,你怎么知道做不到?”简墨反问。

李微生笑了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纸人部落宣扬纸人和原人是可以和平相处,公平相待,然后有了今天这个规模,就是找到了出路?不,那是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大家为了安身立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一点,你总不能不承认吧?你若不信,过几年且看,当泛亚进入和平时期,当大家没有感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你那个部落里的纸人和原人还像今天这样团结吗?”

“至少,他们知道怎样才会带给他们没有战争的生活。”简墨说。

“为了所谓的和平,委屈求全吗?”李微生不以为然地笑了,“你确定这种相处能够延续多久。人都是健忘的,一年记得,两年记得,十年呢,二十年呢?一代人记得,下一代人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很多年前,女性在家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走到外面天地,和男性一样工作,拿一样的报酬,在政坛发出自己声音。”简墨说,“人的思想观念,都慢慢转变过来的。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你还是没明白。”李微生摇了摇头,“因为获取生存资源的能力不同,男女之间的地位才会出现不平等。所以在远古的母系社会,女性的地位是高过男性的…而当生产力发展到获取生存资源的能力又平等了的时候,女性的地位重新回归也是符合社会规律的。可是纸人获取生存资源的能力是原人赋予的,却又与原人争夺生存资源。你觉得他们怎么彼此和平相对?”

“就算是只为这一点,原人也不会放弃作为造物者的尊严的。”李微生站起身,他抬眼刻意看了简墨身边静立的简要两秒钟,“你对纸人的这种同情和怜悯,何尝不是身为造物者的一种傲慢。将你以为是的公平和权利强加给他们,与那些抱着猫狗说是自己家庭成员的人,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这并不是他们本身拥有的,而是你给,他们才有的。”

说完,他便离开了休息室。

简墨只觉得心头受到剧烈的震动,一时无法冷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李微生的话听起来像是狡辩,但是不知道怎的,简墨的心却有些慌乱。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简要,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想知道自家儿子此刻内心的想法。

简要笑了,是他熟悉的通透明朗的笑容:“怎么,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你都看不出来?”

“我…”简墨咬了下下唇,没有说下去。

虽然李微生这么说,确实有挑拨离间的用意。但是他却觉得对方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纸人的公平,必须由原人来给才能拥有,那么这种公平,也是一种不公平。他虽然自觉到目前没有做错,但是难保那一天,他不会做出自以为对纸人是好,但实际上却并不好的事情来。纸人的权益,还是应该由纸人自己来争取和担当。可这样一来,难道自己应该放手不管了?

不,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简墨心想。

第334章 329 无法停止播放的视频

简要看着简墨坐在被告席上,目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被李微生的话触动了。

从道理上来说,李微生的话并没有错。但是在原人和纸人完全达成一定公平前,如果有谁能够站出来,强制规定纸人和原人必须遵照一定的公平原则来生活,好处也不是没:第一,让纸人们能够提前享受这种公平,而不是非要等到自身力量足够了才争取来的公平,第二,在真正的公平到来之前,免除了无休止的战争。

简墨扫了一眼,法庭出席的除了代表着李家的李微生,还有不少人:他的院长,同时也是造纸管理局副局长李铭、纸人管理局局长董禹、泛亚军队总司令穆英,甚少出现在人前的造纸师联盟主席秋山忆,李家造纸研究所韩广平,丁家家主丁一卓…还有很多他不认识,但是皆是地位不俗的人物。

而法庭的四个角落,居然还架着不同媒体的直播设备。李微生这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还是觉得自己会在法庭上一怒之下胡乱杀人,好叫全国人民都看得真切一点?亦或是就指望这种方式,威胁自己不要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