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副局,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高贤望着简要:“简秘书的回答听起来似乎很圆满,但是实际上并不能令人安心。纸人与三大局的关系向来不睦,想要他们对我们恢复信心,需要到什么时候。再说了,三大局可从来没有求着纸人办事的时候。您说将人员规模维持在与诞生纸数量匹配的水平上,请问如果那个时候整个泛亚没有纸人愿意将诞生纸放在诞生纸档案局的时候,是不是局里就可以集体解散回家了?”

你也知道纸人不愿意将自己生命线放在别人手里啊。简要内心又一阵冷笑,对眼前的高贤贴上“高危需警惕”的标签。

“高副局担忧很有道理,但这并不是当务之急。”简要微笑道,“等局长身体稍微好些,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他。相信局长会给您一个满意的回答。”

“那就劳烦简秘书了。顺便替我问候一下局长,祝他早日康复。整个诞生纸档案局的属员们都还指望他领导我们走上更好的未来呢。”高贤语气真诚地说。

“高贤此人惯会见风使舵,摆弄人心,煽风点火是一把好手。但是为人格局有限,目光短浅,又缺乏主见,跟着一位强力的主人辅以左右还行,指望他掌控大局,肯定是做不到。”连蔚肯定地评价,“之前有阿首镇着,他得不到李微生的指示,又没有李铭的支持,所以不得不缩起尾巴做人,即便觉得利益受到损害,也不肯做那个出头鸟。现在阿首一连多日不出现,他便开始蠢蠢欲动。此人虽然成事不足,不能依仗,但败事有余,你们还要当心他煽动局里的属员,纠集起来给你们添乱。”

简要点头表示明白,却有疑惑得看着连蔚:“您似乎对高贤这人很熟悉。”

连蔚目光闪烁几下,最终还是平静下来:“高贤一辈的政府要员中,我的确熟悉的不少。”

简要凝视明显打算要吐露什么事情的连蔚,等他继续。

“在阿首的车上安装□□的人,我有一点推测想要告诉你。”连蔚却转了话题说,“我认为很可能是前一段时间那份名单上的人做的。”

“名单?”简要疑惑地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是哪份名单了,“你是说那些以原人为蓝本写造,现在已经被开除出总理府的纸人们?”

“他们在政府各部门工作时间长,不但熟悉总理府内各项安全保卫工作的环节,人脉资源更是庞大。”连蔚说,“阿首的出现导致了这些人的下野,同时也得罪了许多其他的人。”

“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对少爷下手?”简要神色凝重地看着连蔚,“您是怎么想到是这些人?”

连蔚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因为这些纸人中绝大部分,是我写造的。”

简要神色震动,但很快道:“我真是没有想到。”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了。”连蔚说出这件事,心头仿佛舒畅了许多,“在阿英死后,就断了音讯。”

简墨曾经对简要说过,这些以原人为蓝本的纸人都是二型纸人,即以第二人称来写作的原文造出来的纸人。

二型纸人的最大特点,是能够听从某个特定人的指令做事,绝对不违背他的命令或设定的原则。在这个首要原则之下,二型纸人才能够行使自我意志。因此二型纸人又被称作傀儡纸人。这类纸人想要达到造生的程度,难度奇高。

这大概也就是连蔚虽然只是一个特造师,却能够PK掉一众异造师,成为十二联席之一的原因吧。作为一个写造了绝大多数李家在总理府安插的代言人的造纸师,连蔚当初在泛亚的地位和影响力绝对不普通。

连蔚那个时候肯定不会在意那些被自己的造纸取代的原人的下场,但接下来连英的死就给了连蔚重重一击,而连英的死因更是令连蔚完全不能面对自己,以至于他此后干脆退出了造纸界,再没有写造过任何纸人了吧。

“前段时间他们来联系过我,”连蔚自嘲地笑了一声,“向我询问了其他造纸和一些人的联系方式。我虽然知道他们当时境况不太好,但也不想再和过往的事情纠缠,所以只是敷衍一下。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打听的人,有的是隶属总理府的安全部门,有的与C市现在一些实力比较强悍的团体家族有关…结合起来分析,我觉得阿首这次遇袭与他们关系比较大。”

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

简要觉得自己大概能够理解连蔚的心情:“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您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少爷,又或者觉得告诉了我,会对不起您自己的造纸。这些造纸的行为您不用为之负责,而他们将来会有怎样的下场也归罪不到您的头上…作为我个人,对您提供的线索,我是非常感激的。”

连蔚沉默了一会,神情像是放松了一些。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们的结局不用告诉我。”

被连蔚断定还有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常的简墨,此刻感觉自己像是处于某个宇宙黑洞的边缘,又像是位于一团海洋的乱流之中,一会被数股力量来回死命拉扯,四肢五脏俱裂;一会又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被转得晕头转向,眼花缭乱…

这种撕扯叠加眩晕的感觉来回反复,简墨也不知道到底进行了多少次,多长时间。他既喊不出来,也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接受。唯一有印象的,是在无数混乱无序的片段中,偶尔瞥见一只炽白的树叶在远处飘动——似乎隔着玻璃窗户,无法靠近。

但即便这唯一的印象,在简墨的意识里也不是一直留存。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模糊的时候,整个人又晕又痛,忍无可忍,无暇旁顾;清醒的时候难受的感觉虽也跟着清晰一两份,却勉强能够分心留意周围一二,直觉那炽白树叶十分重要,便伸手去抓。但无论怎么努力,那树叶总在远方回旋,未曾稍近一寸。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洁白的病床上,简墨的眼睛猛然睁开,抬手向前抓过去。但下一秒,他如同被电打了一样,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竟然连平衡也掌握不了,向床下摔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间里,将下坠的简墨接住,重新放回床上。

“呕——”简墨根本看不清来人,全身抖得跟打摆子一样,躺在病床上,像一只大虾样蜷缩着不断干呕。可吐了半天,也只吐出一些清水。

那人将手指掐在他的内关穴上,掐了一会不见他好转,又轻轻按着他的檀中穴向下刮。

简墨感受到那手的温度,下意识喊了一声:“爸。”

这时,门从外面被打开,他感觉身边的人同时消失。

然后他听见了无邪和方廖焦急的询问声。

“头晕得很,不能睁眼,睁眼更晕。”简墨爬在床沿,面色发白,吐得胆汁都快没了。

简要将他慢慢扶起来,然后将放在床头上的温水递过去,让他漱一漱口刚刚呕吐过的口。

将水吐在水盆里,简墨感觉人稍微好了一点。他有些气虚地看了一眼简要:“这几天快熏死你们了吧。”

简要摆出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知道自己味道不闻就想点办法快点好起来吧。”

简墨慢慢靠在床上,手腕背压着额头,重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仿佛想起什么,问道:“我昏迷的时候有谁来看过我?”

简要顿了一下,道:“我、无邪、方廖,连蔚每天都在。万千、三十六子、五十五纸他们各自有任务,但也都轮流来看过你。李铭来过,想探望你,被我拒绝了。”

“再——没有其他人了吗?”简墨没有听到那个名字,心里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一面又觉得有些失望。

“少爷还希望谁来看你?”简要的声音虽然含了调侃的笑意,但脸上却带上浓浓的警惕。

简墨闭着眼睛没有看到简要的表情,嘴角微微抿了抿,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没谁。”

简要见他不说,也不戳穿,转移开话题:“上次魂力暴动的时候你是怎么恢复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可以试一试吗?”

“不知道。”简墨回答:“不过可以试一下。”

“连蔚说,爸爸的魂力波动稍稍恢复了一点。魂力损伤基本修复,但波动却还是混乱的,所以他还是会时不时会头痛头晕。”无邪皱着眉头说,“他还交代,想要完全痊愈,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魂力波动在痊愈前万万不能使用。”

简要皱了皱眉头,转眼看向万千那边:“李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万千耸耸肩:“安静得十分诡异。这气氛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我总感觉对方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招,心里毛毛的。”

“你也这么觉得。我们通过了停战协议,又启动了诞生纸放还程序,少爷还在休养中,正是虚弱期,是李家反击的大好时机,他们不可能当没有看见。”简要想了想,“要不要搞点小动作试探一下?”

“怎么试探?”

“根据连蔚提供的信息查出来的那些家伙,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清理一下吧。”简要冷笑着道,“不给点颜色,有些人只怕会把我们当病猫。”

“也好。”万千赞同地点头。他顿了一会又道:“你要找的人在C市确实留下不少痕迹,但是我居然抓不住他的踪迹。”

“他想要躲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一位。”简要说,“那一位也知道李守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只要始终盯紧我们,就能够捕获李守的下落。”

“我们现在并不需要要找到李守,但我们需要通过他知道二是不是还活着,还有他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如果他成功了,”万千的眼神里流露出浅浅的笑,“那这个世界还真是要变了。”

三人都笑了笑。

无邪问:“大哥,既然五十五能够清除你身上作用异能,为什么不能帮爸爸也一起清除了。”

“因为少爷和我不一样。他身上有两种不同的异能,更关键的是,这两种异能正好是相互抵消的关系。”简要回答,“五十五清除异能,原理上是通过他的异能来抵消我身上的异能,而不是纯碎的暴力剥离。如果他对少爷身上的两种异能横插一手,反而可能破坏这种平衡,导致异能消除的时间延长,或者其他意外情况发生。五十五的异能还只是刚刚开发,对这种情况还没有办法应付。因而目前最稳妥的选择,就是等着少爷身上的两种异能自己抵消。”

“而且,五十五说过,已经快了。”

李铭的书房。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好好查一下小墨在欧盟时的经历。”坐在李铭对面的人说。

“你什么意思?”李铭目光微闪。

“或许对你现在的某些疑问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地说。

李铭看了看桌上对面的人带来的厚厚的一打文件,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我会让人去查。但是邢建华的这些研究的内容,我会提前抛出来。”

对面的人对此似乎完全不介意道:“随你的便。”

“他又来了。”李微生关上门,在李铭的对面坐了下来。神色没有惯常的锋利傲慢,显得心神不定。

李铭点点头,他用下巴指指桌面:“这是他这次带来的东西。”

李微生伸手去拿,但颤抖的手指让李铭察觉到些异样。

“韩广平那边有结果了?”李铭多想了一秒,便猜到原因。

李微生收回手,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点点头。

书房里,叔侄两人难得一致地沉默了起来,谁也不想说话。尽管不说话,但此刻两个人的思想和情感却从所未有的同步过,沉重、难过、茫然。

“这件事情除了你、我、韩广平外,其他所有人都要绝对保密。”李铭按着额头,用手抹了抹眼睛,“他刚刚还提到一件事,你着人去查一查吧。”

简墨望向窗外,皓月当空,只差一点点就要圆满了。

不算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简要身边的异能反应已经消失一周了,也就是说他应该已经记起了曾经发生的事情。简墨打开窗户,感受着外面的空气。

可是简要却什么都没对自己说。

恐怕又是些危险的事情,所以简要不愿意告诉自己。可是,就算他不说,自己不迟早也会知道的吗?

简墨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周。

幽暗的星海中,两股自由灵子微弱的震荡,碰撞,融合,再碰撞、再融合…终于,完全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已经过了零点,还是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51章 346□□控的人生

“局长,邢教授的研究内容被人泄密了。”简要站在书桌面前,怀抱文件,身姿笔挺。

简墨愕然抬头,看见简要冷静而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经确实已经发生了。

没想到他回到诞生纸档案局上班的第一天,就听到了这样糟糕透顶的消息。虽说他打算将造纸纳入奢侈品征税范围的事情迟早都是要公布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打算在一切条件还没有成熟的情况将它曝光。

因为这会引起一系列纠结不清的麻烦——这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查到泄露者了没?”简墨皱着眉头。

他已经将邢教授的研究列入最高保密级别了,虽然也不是没有过提前泄露的心里准备。但这个时间点是在是太早了一点。这说明那些针对自己的密探要么早就在邢教授身边埋下钉子,要么只能归咎于对方的手段太过高杆。

“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线索。”简要回答,他直视着简墨:“但是我有一个怀疑对象。”

“什么?”

“在我们最高保密级别下还会发生泄密,是非常难以置信的一件事情。虽然不排除对方的渗透能力太强的可能,但您有没有想过,邢教授本人就有一定的嫌疑?”

“你怀疑邢教授?”简墨怔了一下:“我还真没想过。”

“如果是他泄密,我们确实有些难以防范,毕竟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会泄密的可能。”简墨垂下眼帘,十分不解,“只是我不明白,邢教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之前都是认为邢教授是一个纯粹的做纸人研究的学者,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政治立场。因为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政治倾向,而且向来与政治不沾边。但如果这只是他伪装出来的一种假象呢?”简要分析道,“邢教授一直对纸人表现出善意和怜悯,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是站在纸人立场上,或许正好想反,他做研究的目的,是控制纸人的规模,甚至消除纸人这个群体呢?”

从这个角度思考,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简墨想。

“我们第一次见到邢教授时,他身边的老王是解铃人的人,而且私下对邢教授态度很不客气。所以我们就先入为主的判断,老王是来监视和控制邢教授的。但现在反过来想,这会不会这就是他故意给自己制造的一层保护色。邢教授本身说不定就是就是解铃人的人。而老王只是一个明为监视实际上起保护作用的角色,甚至他本人可能也不知道,自己保护的这个人本身就隶属于解铃人。”

解铃人的成员身份向来秘而不宣,社会低、中、高层都有,各种职业的也都有。对于一心想回到夏历5713年前的解铃人组织来说,一个对纸人有深入研究的学者是必不可缺的。简墨顺着简要提示的思路考虑,觉得这种可能性确实很高。

简要继续道:“很早的时候,邢教授就告诉你,总理府里存在不少傀儡纸人,又不断地暗示李家老宅的特别之处,诱惑你去探访造纸根源,其目的不都是想要推翻李家的泛亚的统治,终结造纸时代吗?他与你讨论的那么多关于造纸的研究,其目的可能只是为了从中夹带私货而已。”

一切都解释得通。

简墨一直对这位态度慈霭、学术严谨的老教授抱着一种尊敬和友善的态度,但现在突然发觉对方可能对自己并不那么坦诚,并且早早就存了利用的心,不由得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我去见见他。”简墨说。

邢教授见到他的时候,态度一如往昔,亲自为他冲了茶。

简墨不想拐弯抹角:“我想知道,研究内容泄露的事情,和您有没有关系。”

邢教授放置茶杯的手略停了停,然后还是将茶杯轻轻放在简墨的面前,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这就是承认了。简墨的心顿时有些晦暗。

“对不起。”邢教授在他的坐了下来,饱含歉意地注视着简墨,“我这么说在你看来可能有些缺乏诚意。但是对你,我只能说这一句‘对不起’了。”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简墨带着怒火说,“如果您是希望抑制纸人的规模,那么您应该知道这项关于研究的顺利通过才能更好地达到您的目的。这么早泄露这项研究,只会导致研究阻力重重,对您没有任何助益。”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简墨实在不想怀疑邢教授。因为无论他是不是解铃人,他都没有必要做这件事情。

邢教授无奈地看了简墨一会,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我有一个不能拒绝的老朋友向我提出了这要求,我不得不答应。”

他抬头,苦笑了一下:“而且,说句厚颜无耻的话,就算这个这项研究内容曝光了,以你的性格和能力,也一定能排除万难,让它继续进行下去的,是不是?”

简墨瞬间有一种想发火的冲动,但眼前邢教授绵柔无锋却又摆明了吃定他的态度,让他把这口闷气又生生咽了下去。

诚然,即便研究项目曝光了,他也一定会尽全力让它继续下去,而且这项研究除了眼前的邢教授,自己还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进行。只不过这个项目进展的过程难度会增大到MAX的程度,倒霉的只有他。

“那个人是谁?是解铃人的人吗?”简墨忍不住追问。

“作为小小的补偿,我给你一个提示。”邢教授笑了笑:“你既然已经猜到我是解铃人的,那么你来猜一猜,解铃人的创建者现在在哪?”

按照邢教授的暗示,他的那位老朋友就是解铃人的创建者。而解铃人从在第一次纸人战争前就已经存在了。据说组织最初的成员主要是由政府中那些因为李家的排挤和傀儡纸人的取代下来的原人组成的。他们以将社会恢复至夏历5713年为目标,主要手段就是通过扶持李家嫡系子孙中那些不得意者与家主候选人争夺最后的继任位置,以此探寻李家老宅里那个李青偃留下来的终极秘密,从而达到控制纸人或者清除纸人规模的局面。

可是如果它的建立者是从那个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人,简墨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去猜了。

当然那个人的真正目的可不是为了清楚纸人,他想要的是李家老宅里的秘密。

原来自己去李家老宅,找造纸术之源,也是他老爸的手笔。

简墨忽然觉得的自己的心有些沉郁。

似乎从出生开始,他的人生就在被这个人牵引着,走出第一步、第二步…从小时候自认为纸人,对纸人产生了天然的亲近和认同度;后来跟这个人学习造纸工具的技术,为接近造纸原理打下基础;接着被迫逃出六街,开始正式学习造纸;在看到整个社会纸人与原人的矛盾后,这个人又出现,决然地断绝了父子相见的可能,让他下定决心踏上谋求纸人与原人和平共处的道路。

因为这个人,自己离开了李家这个泥潭,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一种人生。因为这个人,自己回到李家老宅,取走了那个秘密,找到了造纸术之源,开始与发生李家正面冲突。也是因为这个人,自己最终同意踏上政坛,努力实现与他的那个共同目标。

虽说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的,他也丝毫不曾觉得后悔,但是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简墨突然有了一种似乎自己人生每一步都被这个人操控者走的感觉。

虽然他不至于像个中二少年一样,因为不希望被另一个人的意志操控而故意做一些逆反的选择,以至于反而干下与自己真正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但是这仍旧不会让他这种极端郁闷的感觉减弱一点。

而这一次被强行抹去记忆,就是因为这一次,他的选择终于偏离了这个人的规划了吗?

简墨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日在李家老宅,老爸一脸冰冷地走进李家老宅,完全是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不允许公布能够将那个可能将纸人变成原人的方法。

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人即将要对自己做什么,还好奇心多过警惕心地问他为什么。

老爸却冰冷地回答他:“你不用知道。你只要像从前那样,努力建立好一个纸人和原人和平共处的世界,就可以了。”

那样强硬而碾压式地表态,是他印象中从来没有过的父亲。让简墨头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人并不仅仅是他记忆深处那个一饭一衣照顾他长大的男人,同时也是造纸之父李青偃的初窥之赏,是史上最强大的言灵师,是造纸纪元开始来的第一位纸人。

他还没有反驳,就听见这个人对自己说:“吾曰,汝等关于突破晶膜变化为原人的方法的一切…都将被抹除。”

被屏蔽的记忆一朝回来,简墨并没有觉得开心。相反他的心情就像阴雨天遇到屋顶漏水,仿佛无论什么好消息都无法让他振奋起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能明白,一直努力为纸人谋取着一切福利的老爸为什么会不同意他将纸人还原的方法公开。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方法一旦公开的话,会给纸人带来多少好处吗?可为了不让这方法公开,他甚至宁可屏蔽了自己,还有简要和五十五纸人的这段记忆。这与他过往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老爸,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简墨百思不得其解。

“简要,帮我联系阿文,就说我想见见我爸。”简墨说。

“你都想起来了。”简要听到这个要求,自然知道自家造父已经恢复了记忆。

简墨点点头。

简要犹豫了一下:“这个时间点,会不会不太合适?”

简墨自然知道简要担心什么:“这次我有防备,不会让他轻易得手的。”

再说了,逃避也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这个人铁了心要他们忘记,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第352章 347不要后悔

“抗议对造纸业的无理征税!”

“坚决不同意将造纸业纳入奢侈品征税范畴!!”

“造纸业的蛮横加税会造成劳动力的严重匮乏,导致社会经济退步!!!”

“…”

简墨一脸淡然地关上办公室的窗户。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自从他坐上诞生纸档案局局长的位置,门口三天两头有人来拉横幅抗议。将原人列入征兵序列的时候原人来抗议,造纸管理局放出清理纸占区纸人诞生纸消息的时候纸人来抗议,现在造纸业纳入奢侈品征税范围的研究暴露后,所有造纸行业的人又来抗议。

局里的员工对此都已经麻木了。据说公关科的人担心示威的人如果出事了影响不好,在征求他意见后,给后勤科打了招呼,给每天给抗议者提供饮用水,甚至方便面。每天两次。

“既然研究项目的内容已经公开了,那么就改变我们原来的计划吧。”简墨在椅子上坐下,“原本打算让邢教授和部落先研究出比较完善的方案后,再向各界公开,强制性推行。现在干脆双管齐下。邢教授的团队还是继续他们的研究。另外将方案框架提交到造纸各行业,大家一起研究最好的方案吧。”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这套方案,损害的不是既有纸人的利益,也不是原人的利益,而是那些通过造纸来获取利益的企业、团体、家族和个人。既得利益者是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手上的蛋糕的,且他们所具备的实力可不是大多数身为平民的原人和纸人能够比拟了。但是我们也不放弃能够争取到少数目光远大的人合作的可能。与其让我们制定下法规,然后强制推行,不如他们自己定制出自己能够接受的法规法则,这总是一个更容易接受的选项。能减少一个敌人,就减少一个敌人。”

“而且他们熟悉自己行业的数据和模式,制定出来的东西更能因地制宜。”简墨说,“至于那些不愿意参与的人,我们小心防范吧。”

“少爷,你不要小瞧这些人。”简要提醒简墨不要想的太美好了,“他们疯起来,是不要命的。你的伤疤还没好,别忘了疼。”

简墨下意识摸摸脑袋,苦笑了一下:“这疼可是轻易忘不掉的。”

虽然魂力波动的后遗症不是总在犯,但也时不时会出来刷一下存在感。那真是疼得他恨不得满地打滚才好。

“你说的那些可能与我们合作的人,我没有你那么乐观的看法。即便他们乐意合作,那合作很可能只是虚晃一枪。如果能够干掉你,那他们的利益就可以全部保存下来,何必在乎你施舍给他们的那一两分利益。”

“我当然知道。”简墨笑了笑,“我又不是傻。”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我亦往矣。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有本事,”他望着天花板,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来弄死我啊。”

简要沉默了一会,道:“阿文那边发来消息,说他不想见你。”

简墨的眼睛眨了眨,笑容有些苦涩:“也不意外。”

虽然是笑着,但简墨的心却是一沉到底: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他非常清楚他爸的脾气,多数时候他爸都是很尊重他人意见,或者说并不在意他人做什么怎么做。但一旦他爸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别人如何劝说、干扰、阻挠,他爸也是一定要做到的。

余事不提,只说当年他爸认定父子分离才是避免自己将来在原人和纸人这两条路上左右为难,甚至父子反目的唯一办法,所以就愣是坚持了那么多年不肯见自己一面。直到这几年他终于带着纸人部落走出第三条路来,他爸才终于愿意见他。

所以这一次,他爸不允许他将纸人还原法公之于众,那么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做到这一点,绝对不是嘴上吓唬他而已——这不都已经为此使用异能来抹除他的记忆了。

虽然说纸人还原法只是自己为了拯救五十五纸的生命摸索出来的一个方法,但它的另外一个作用所带来的影响却远不是救了五十五条性命这么简单。如果它被证实能够成功,那么势必会对全世界的纸人都产生极重要的意义。

当纸人变成原人之后,纸人和原人就不再存在任何区别了。他们的人格不会再受到歧视,价值不会再被压榨,生命不再会被轻忽。他们能够自然繁衍,能够传承下他们创造的财富和知识,他们不会再担心会被像蝼蚁草芥一样对待,他们能够真正平等地和原人一起生活。

退一万步讲,哪怕第一代还原的纸人还可能受到一些另类眼光,但是二代,三代之后,谁来能区分得开他们。现在的原人,原本不也是造纸吗?

这样的方法比起仅仅只是通过法律法规来制定原人和纸人的行为准则,强制画出两者的能够做和不能够做的事情,更能从根本上解决纸人的困境,将公平和权利真正掌握在纸人自己的手中。

正如李微生曾经说过的,无论简墨怎样努力,怎么样奋斗,为原人和纸人拓出这第三条路,其中固然是因为一部分原人改变了思想,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战争迫使让原人愿意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这种让步不是自愿的,而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

纸人拥有的公平和权利的基础依旧是脆弱的,是随时都会倾覆倒塌的。现在战争已经停止,战乱的危害终究有一点会淡化,到那个时候,谁能保证不会时局又回到了从前。

既然如此,唯有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那就是让纸人变成原人。

简墨不知道他爸下一步会怎么做,但是一旦他找到了二,确定纸人还原法能够成功,那么他一定会将这个方法公布全世界。

不论他爸到底用什么方法阻拦,他必须、肯定、也一定要这么做。

“向总理府提交造纸列入奢侈品征税范围的提案吧。”简墨沉默了良久,闭上眼睛说,“投票时间,下周。”

“微宁,我希望你能再认真考虑考虑。”李铭坐在简墨的对面,表情郑重。

这是他公布造纸术源空间那些神秘图画后,李铭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公共供暖设备给初冬的房间里增添了不少暖意。书桌上的水仙正在卖力的舒展绿色的长叶子,为结出花苞做着准备。

简墨注视着这位曾经给过自己许多关心的长者。虽然那天之后,他清醒地知道李铭在李家的利益和自己之间选择了李家,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完全抹杀了对方对自己存的那份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