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裴济怀多问了一句。

张硕把信揣进怀里:“当然是把信连夜送到陛下手里。”

裴济怀眉头动了动,沉默地翻身上马,没有多言。张硕登上马车,状似开玩笑道:“济怀,你对花家似乎很信任?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是花家派人杀了这个王大人,再假装他是自杀?”

“两位将军若是要报复这种指手画脚的小人,又怎么会用暗杀的手段。”裴济怀神情如常,“更何况,人若是他们杀的,又怎会让这封遗书留下来?”

“你说得有道理。”张硕点头,“本官也觉得,花家是冤枉得很。”

只可惜搅进这种事,他们什么都不做,也要沾上麻烦。他刚才从玳瑁使臣口中得知,玳瑁三皇子也置办了酒席向福寿郡主赔罪,晚上当事人就吓得自杀了,这让不知情的人看了,恐怕会怀疑人是被福寿郡主逼死的。

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他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福寿郡主体弱胆小,以她的性格,要把一个年级轻轻的男人吓死,那还真不容易。

真闹起来,还不知道谁把谁吓出毛病。

入睡前,昌隆帝心情非常好,因为太子竟然主动跑来找他,讨论一些朝政上的事,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勤奋的架势。

晚上留太子用了膳食,父子二人一起散完步,昌隆帝才让赵三财把太子送回东宫。可惜这份好心情,在半夜被破坏了。

从寝宫中出来,昌隆帝接过大理寺卿张硕呈上来的遗书以及事情调查经过,面无表情地看完,怒不可遏道:“竟有人胆敢诬陷朕的两位将军,实在不可饶恕。”

张硕以为陛下会问花家人做了什么,没想到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认定花家被人陷害了。

这跟传言中,忌惮花家功高盖主好像有些不一样?

陛下如果真的猜忌花家,这次的事情就不会管花家冤枉不冤枉,先趁此机会打压花家,让花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沾上污点,以后再清算花家的时候,才更加名正言顺。

瞧陛下这个样子,确实很在乎花家的形象,不过在乎的方向有些不同,更像是无法容忍别人抹黑花家。

“查,立刻彻查。”昌隆帝把东西往御案上重重一拍,“派人盯住玳瑁国的使臣,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不能有半点不实的消息传出来!”

卫明月的性格他很清楚,说她坏话的人,她宁可当场拍断这人的骨头,也不会用这种阴损的手段。

至于他未来的儿媳妇恐吓刁难说坏话的大臣?那更是可笑,花家的那个小丫头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玳瑁国使臣是兔子吗,胆子会这么小?

“微臣领命。”听到这里,张硕哪还不明白,陛下这是要保花家,而且是完完整整的保住。

从今天过后,他再也不信“鸟尽弓藏”这种鬼话了,陛下待花家,分明是信任无比,甚至是盲目信任了。

走到大门口,他见一行人匆匆赶过来,待人走近了,才认出这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这大半夜的,太子为了什么事赶过来?

“张大人。”太子原本有些急,看到张硕以后,反而不急着赶路了:“听闻别馆里的一位使臣出了事,你跟孤说说。”

张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他得了份使臣遗书的事。

“这个案子要辛苦张大人了。”太子的食指在步辇雕着龙纹的扶手上点了点,“二位将军是我大晋的英雄,不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影响两位将军声誉。更要避免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传出来,让人误会两位将军。”

得,太子这话几乎明着告诉他,两位将军肯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张硕连连称是,出了宫才发现自己脑门上冒了一层细汗。都说帝心难测,也许有时候是臣子们想太多也说不定。

验尸结果很快出来,王大人是在清醒的状况下,被套进了绳子里。身上有淤青,但由于他死前一个时辰,与另外一位使臣发生过争执,还互相动过手,所以从尸体上看不出,他是自愿把脖子套进去,还是被人强行吊上去的。

“在死者死后,有侍卫、小厮、医官进去过,无法确定死亡现场是否被人动过手脚。”大理寺提刑官道,“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完美的自杀现场。”

但就是因为太过完美,反而处处充满疑点。

“那日在茶坊里诋毁晋国女子的三个玳瑁使臣身份查出来没有?”裴济怀低头看着死者脖子上的痕迹,在一些小说话本中,总会有主角说什么,死者生前有挣扎的痕迹,所以证明是他杀。

事实上很多自杀的人,死前都有可能产生后悔的情绪,所以他们会挣扎,会痛苦地寻找生机。

但往往这种时候,都是徒劳无功的,自杀者只能在自我懊悔与绝望中挣扎死去。

“大人,死者正是三人之一,另外两人是玳瑁国礼部尚书,太子少师刘仁稼,以及礼部侍郎钱益。”

“呵。”裴济怀嗤笑一声,走出验尸房,取下手套道:“身为太子少师,却对他国风俗指手画脚,这样的读书人,读再多的书又有何意?”

“属下听说,在玳瑁国,女人若是跟外男说句话,就是不洁。”

“一群脏臭老爷们,以为自己有多干净。”裴济怀对此嗤之以鼻,“欺负女人便罢了,还瞧不得别国的女人日子过得舒坦,这不是有病?”

玳瑁国使臣所料不错,案发的第二天下午,一直对他们避而不见的昌隆帝,终于愿意召见贺远亭。

使臣们得知消息后不敢马虎,早早便准备好,把贺远亭送进了宫。

一进皇宫,贺远亭就明显感觉到晋国与玳瑁的不同,如果真要形容,大概就是玳瑁皇宫比晋国皇宫多了许多脂粉味。

太监引贺远亭来到宸阳宫正殿外:“三皇子殿下,陛下此时正在接待其他大臣,请您稍待片刻。”

贺远亭连忙称是,没过多久,就见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男人容貌英俊,气势不凡,送他出门的是个紫衣太监。

“将军慢走。”赵三财把花应庭送下台阶,一挥手中的拂尘,扭头对站在旁边的贺远亭笑道:“这是自玳瑁而来的三皇子殿下吧,让您久等了,请随杂家来。”

“有劳公公。”

“不敢,殿下客气了。”

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贺远亭微微垂首,跟着紫衣太监匆匆往殿里走。

隐约见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玄衣绣金龙纹的人影,他连忙低头行了一个大礼:“在下玳瑁国三皇子贺远亭,拜见尊贵的晋国皇帝陛下。”

“三皇子不必多礼,赐座。”

“多谢陛下。”贺远亭行礼谢过,落座以后才发现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他抬头看清对方容貌后,忍不住愣了半晌。

“三皇子看到孤很意外?”太子叹息一声,“前两日孤刚陪我家郡主去赴了殿下的宴,到了晚上就传出什么我家郡主逼死贵国使臣的流言,孤仔细想了想,那日我家郡主也没说什么,怎么就逼死一个大男人了呢?”

贺远亭心中咯噔一声,他怎么都没想到,当日陪在福寿郡主身边的俊美男人,竟然会是晋国太子。

他一度以为,那是福寿郡主的……入幕之宾。

“好在当日孤也在场,不然我家郡主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贺远亭,“三皇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远亭连忙道:“这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贵国的福寿郡主冰清玉洁,善良温柔,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逼迫人的事。”

太子懒洋洋地端起茶盏,轻笑一声道:“三皇子心里明白便好。”

“陛下,太子殿下。”有太监进来传报:“长安侯携女福寿郡主求见。”

正懒洋洋坐着的太子瞬间端正了坐姿,把茶杯放到了一边。

昌隆帝瞥了眼装模作样的儿子,等他把襟口的皱褶抚平,才开口:“宣。”

花琉璃进殿就看到了坐姿优雅的太子,还来不及向昌隆帝行礼,太子就对上她的视线,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了一个笑。

“末将见过陛下,见过太子。”卫明月礼未行完,太子就拱手还了一礼,“将军不必多礼。”

“赵三财。”太子转头对赵三财道,“给将军与郡主的座椅上加个靠垫。”

“多谢殿下。”没想到太子如此细心,卫明月对他笑了笑。

“应该的。”太子朝花琉璃微微颔首,转头对昌隆帝道,“父皇,既然今日卫将军与福寿郡主也在,不如把案子说清楚?”

贺远亭:“……”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左右是他们做错便是了。

“三皇子殿下,贵国使臣发生这件事,我感到非常的遗憾跟痛心。”花琉璃对上贺远亭的双目,“我们两国来往多年,不能因为种种误会两国感情,所以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您以为呢?”

贺远亭怔怔地看着花琉璃一双美目:“郡主说得是。”

太子皱了皱眉,这个玳瑁国三皇子究竟怎么回事,老盯着他家郡主看什么?

“宣大理寺卿张硕、大理寺少卿裴济怀、玳瑁国礼部尚书刘仁稼上殿。”

刘名士一进宸阳宫正殿,就听到一个女子说:“末将也想看看,究竟是哪位大人对女子误解如此之深。”

这个声音很好听,但刘名士却觉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杀意。

可怜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竟在女人面前犯了怵。

“你就是对鄙国卫将军不满的刘仁稼刘大人?”昌隆帝看着垂首躬身的刘名士,面无表情道:“卫将军是朕钦点的女将军,你的那些言论,是对朕有什么意见?”

“若有,便让贵国皇帝陛下亲自写国书来,朕愿意慢慢探讨。”

作者有话要说:昌隆帝:谁敢欺负我的小弟,谁敢欺负我家未来的儿媳妇。

太子:这是我的郡主,懂伐,我的!

第68章 懂画之人

昌隆帝耍起流氓来, 那是非常不要脸。他扣住玳瑁国使臣侮辱大晋第一女将军不放,甚至故意说这是玳瑁国君主的意思。

明知道对方是有意为难, 贺远亭也不得不赔礼道歉。

“陛下, 末将问心无愧,也无惧流言。”卫明月担心昌隆帝的流氓大名坐实, 开口道, “被人说几句无痛无痒,当务之急是查清玳瑁国使臣的死亡真相。”

蹲在角落里的起居官员连忙拿起笔, 唰唰在纸上记录起来。

大意是陛下爱护自己的将领,卫将军宽容大度, 顺便还明面同情一下玳瑁国不幸遭遇, 实际暗暗踩了一脚他们的小人行径。

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起居注官员, 他们兢兢业业地记录着帝王言行,但是怎么记录,就是他们的本事了。

“请尊敬的晋国皇帝陛下恕罪, 我为鄙国使臣的错误言行感到十分抱歉。”贺远亭心力交瘁,这些跟过来的使臣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忙没帮上,拖后腿倒是挺能。

尽管已经习惯了国内贤惠无比的女子,但是在见到这位晋国女将军的时候, 他心里仍旧忍不住升起赞赏之情。

只需一眼,他就看出这位女将军是个了不起的人。对方越了不起,就越显得说她坏话的人有多肤浅与可笑。

“贵国使臣留下的遗书朕已经看了,若不是太子告诉朕, 当日三皇子设宴,太子也在场,朕差点当真以为,这位王使臣是福寿郡主逼死的。”昌隆帝抬了抬手,赵三财把抄写下来的遗书内容,交到了贺远亭手里。

贺远亭一目十行看完内容,很快便面带怒意道:“这是对福寿郡主的污蔑。陛下,在下怀疑这封遗书有异,定是有心人故意挑拨我们两国的关系。”

“唉。”昌隆帝叹息一声,“朕与三皇子的看法相同,这场阴谋不仅是在针对朕的两位爱卿,同样是在针对贵国与三皇子你。”

在这场阴谋中,倒霉的人不仅有花家,还有首当其冲的三皇子贺远亭。他作为使臣团里地位最高的人,使臣死在晋国别馆中,不管怎么做,都会受到指责。

一个劲儿逼问晋国,有可能得罪晋国皇帝,引起两国交战,他回去以后肯定会被父皇重罚。

把事情不轻不重放下,事情传回国内,肯定会有无数文人骂他软弱,他不仅遗臭万年,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事到如今,他就是被人架着在火上烤,不是烤背面,就是烤前面。

在电光火石间,他便做了决定。

“请尊贵的晋国皇帝陛下彻底清查此事,把这个心思狠毒的幕后主使找出来,以慰王大人在天之灵。”

“请三皇子放心,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昌隆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也不看作揖躬身的刘仁稼,转头宽慰了一阵卫明月,还赏赐了一堆东西给花家,美其名曰压惊。

贺远亭坐在椅子上有些尴尬,明明他们也是受害人,为何面对卫将军与福寿郡主,他竟感到心虚?

最难过的还是刘仁稼,早知道那几句话会惹出这么多祸事,当初他怎么都不会乱说话。

案件真相很快就查了出来,王大人留下来的那封遗书系伪造,伪造这封遗书的人,就是他身边的小厮。大理寺的人还在王大人屋子发现一些内容模糊的信件,像是得了谁的命令,故意挑起玳瑁与晋国的战争。

本来计划是让花家与玳瑁使臣团在国宴上发生矛盾,谁知花家把玳瑁送去的礼物还了回来,让三皇子提前知道使臣团的人在言语上侮辱了卫将军。幕后之人担心王大人败露,便让小厮杀了王大人,伪造出王大人是畏惧花家自杀,趁机抹黑花家的名声。

“谁能猜到花家那个温柔娇弱的小郡主,会发这么大脾气,不给玳瑁半点颜面,直接把玳瑁送去的礼又还了回来?”裴济怀看着查出来的这些真相,忍不住感慨花家的好运气。

若是等矛盾在国宴上才爆发,王大人等到那个时候才死,事情肯定会闹得全国皆知,谁都压不下来。

“可见偶尔发一发脾气,不仅有益身心,还有利于家族。”大理寺另一名少卿苟敬祺抱着厚厚一摞卷宗进来,“可见连老天都不想让忠臣良将蒙受冤屈。”

“咱们大理寺的人,什么时候信过天命。”裴济怀帮着苟敬祺一起把卷宗锁了起来:“今天该你值夜,我先回去了。”

苟敬祺拿起柜子里另外几卷加密的案子:“你说,这次的幕后主使,跟前面几起案子有没有关联?”

裴济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沉默片刻后道:“前面几起案子,多多少少都把与英王有关的人牵连了进去,这次不太像。”

“也不是完全无关,花家的小郡主,曾与英王说亲。”苟敬祺锁上柜门,“前几天我们的人还查到,英王不久前曾对福寿郡主提出,希望娶她为王妃,但是福寿郡主拒绝了。”

听到花琉璃拒绝了英王,裴济怀半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以福寿郡主的身份,最好哪个皇子都不嫁,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太子与福寿郡主之间……

世间永远不缺情爱悲剧,但即使这样,仍旧有无数男女前仆后继。

终于没再被牵连的贤妃英王母子,此时正处在震惊之情当中。

贤妃看着眼前神情倨傲的乐阳长公主,忍不住怀疑,究竟是乐阳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吾儿性格愚钝,性格冲动,恐怕配不上公主的掌上明珠。”贤妃恨不得把嘴里的茶水吐到乐阳长公主脸上,让谢瑶这样的女人做她儿媳妇,还不如当初让花琉璃做她儿媳妇呢。

至少人家长得比谢瑶好看,生下来的小孩也更好看。

“小嫂嫂,英王为长,需要娶一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人。待以后……做什么都方便。”乐阳长公主矜持笑道,“你觉得呢?”

贤妃觉得一点都不好。

以前这位公主看她的眼神,都是吊着眼角的,一口一个田妃,别说叫她嫂嫂,就连叫她的封号,就好像侮辱了这位公主的嘴巴。

“公主有话就直说,您也不用我小嫂嫂,像以前那样唤我田妃就行。”贤妃冷冷淡淡道,“我出生不如公主尊贵,不太在乎称呼。”

“往日我有不懂事的地方,还请小嫂嫂多多包涵。”乐阳长公主知道贤妃对她心有不满,但她心里很清楚,比起这些,贤妃更想让儿子登上帝位。

贤妃捧着茶盏不说话。

“文人的笔,无形的刀。”乐阳长公主继续道,“谢家在南方的地位如何,想必你也知道,让两个小辈结亲,是对你我都好的事情。”

“呵。”贤妃讥讽笑道,“你把谢家说得这么厉害,是想干什么,造反吗?!”

乐阳长公主面色冷了下来。

“别以为你家的女儿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就算她是金子做的,那也只是母鸡,不是凤凰。”贤妃嘲讽道,“太子不要的女人,就想塞给我的儿子,你以为我们母子是什么,捡破烂的吗?!”

“我不管谢家有多厉害,反正我就是看不上。”贤妃站起身,忍气吞声多年,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贤妃骂得十分畅快,“真要那么厉害,就不会把女儿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东家不稀罕要,我西家也看不上。谁愿意娶,就让谁娶去,别来恶心我。”

“好!”乐阳长公主气极反笑,“田氏,你今日给本宫的侮辱,本宫记下了。”

“记下便记下,公主长得人模狗样,做的事却像老鸨,我们家元昊是正经孩子,消受不起你家姑娘。”贤妃假装朝地上啐了一口:“您且好走,我便不送了。”

乐阳长公主气得两眼发黑,出门的时候,还踹翻了临翠宫两个花瓶。

“哼。”贤妃看着摔坏的花瓶也不生气,反而神清气爽地甩了甩帕子,“小贱人,想把我们母子当棋子用,本宫是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