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人愿意替老朽把奏折送到陛下面前,老朽已是感激不已。”谢幺爷心头松了口气,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就算对谢家有怨,看到奏折以后,也会见他一面。

出了尚书府,谢幺爷看着繁华得不像记忆里的那个京城,摆手让扶他上马车的小厮退开:“老夫想四处走走看,你们让马车在后面跟着。”

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陛下刚登基不到一年,由于先帝偏宠妖妃,为妖妃修建行宫,弄得京城乌烟瘴气,百姓们人人自危,很是小心。

现在的这个京城,人来人往,时不时还能见到头发肤色有异的外族人,老百姓们穿的衣服也鲜亮,四处都是欢声笑语,热闹得很。

与南方不同的是,这边的女子更加豪放,就连穿衣打扮也比南方女子开放。临近初夏,一些女子穿着漂亮的纱衣,胳膊的形状在纱衣下若隐若现。

谢幺爷皱了皱眉,女子还是温婉些好看。

“杜姐姐,你这么天天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

“对,杜表姐,这边茶楼风景独好,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楼下的景致一览无余,看到漂亮的少年郎,还能往他头上丢一块手帕,或是扔下几朵花,看到他们手足无措的模样,也很好玩。”

这是哪家姑娘,竟如此随性无礼?

谢幺爷眉头皱得更紧,就见几个打扮精致的少女,围着一个身穿素色衣服,头戴银簪的女子,说说笑笑毫不避讳四周有外男经过。

不过三十年而已,京城里的这些女子,都这样了?

他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太爷,您没事吧?”花琉璃正劝着杜琇莹出来散心,见路边一个老爷子捂着胸口喘个不停,连忙叫来会一些医术的鸢尾:“鸢尾,替这位老爷子看看。”

“急怒攻心,肝火太旺。”鸢尾看了两眼,取了一粒药丸递给老太爷:“老太爷,人到了您这个年纪,就要讲究不怒、不喜,您要放宽心神。”

瞧着老太爷穿着绫罗绸缎,也不像是缺吃少穿的人家,怎么脾气还这么大?

谢幺爷捏着来历不明的药丸,一口气没上来,仰着头翻了几下白眼。

“哎,你这老人家脾气也太大了。”鸢尾干脆把药丸直接喂到老爷子嘴里,见他面色渐渐好下来后,才道,“老爷子,有什么事慢慢来,气出病来可无人替。”

谢幺爷板着脸道:“多谢。”说完,看了眼方才说说笑笑的几个华服少女,转身坐进马车。

他不能再看京城里这些女子的豪放行为,怕再看下去,他眼睛受不了。

谢幺爷又在客栈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陛下愿意召见他的消息。第二天一早,他换上干净衣服,匆匆进了宫。

可惜他去得太早,昌隆帝还没有下朝。

“谢老爷,您已经很多年没进宫了,老奴陪你在四周走走。”赵三财殷勤地招待着谢幺爷,若不是他在乐阳公主府门口碰壁,恐怕不会相信,软禁家主的人会是陛下。

“那就有劳公公了。”谢幺爷不敢得罪昌隆帝身边的太监,只有顺着他的话来说。

“您太客气了。”赵三财叫来几个宫女太监,与他一起陪谢幺爷去往御花园。

京城里繁华了很多,皇宫却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高高的宫墙,恭敬谨慎的宫人,还有彩蝶飞舞的御花园。

先帝在世时,因妖妃独爱牡丹,所以整个御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牡丹花。三十年过去,御花园里的牡丹少了很多,多了一些其他的花。

谢幺爷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了一对男女亲密的说笑声。

“殿下,这朵花是整个御花园最美的花,送给你了。”

“你骗人,这根本不是最好看的,我分明看到了一朵更美的,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在哪?”

“就在我眼里。”

谢幺爷停下脚步,扭头看赵三财,这是哪位皇子,竟敢在御花园与女子如此轻浮地说话?

赵三财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殿下今天又没去上朝!

“殿下说错了,最漂亮的花明明在我眼里。”

“那我送给你,你送给我,好不好?”

“好呀……”

“咳咳咳。”谢幺爷实在听不下去,他干咳几声,提醒这对在御花园里谈情说爱的年轻人,旁边还有其他人。

“赵三财?”太子从假山后探出头,玉冠上还戴着一支半开的牡丹花,“你今天怎么没在父皇身边伺候?”

“老奴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福寿郡主。”赵三财笑眯眯道,“陛下今天召见谢家老爷子,老奴奉命在宫中等候。”

“谢家的老爷子?”太子取下玉冠上的牡丹,转身牵住花琉璃的手,把牡丹戴在了她的鬓边,随后满意地点头,“我家琉璃果真国色天香,这花不及你。”

这个轻浮的年轻人,就是当今太子?

谢幺爷再看太子牵着的少女,这不是两天前,他在大街上看到的那群少女之一?

赵三财唤她为福寿郡主,难道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小明的爷爷活到了一百岁。

花琉璃:雨女无瓜,懂的伐?

谢幺爷:……

第116章 温柔善良

“老朽见过太子殿下, 福寿郡主。”谢幺爷不敢得罪最受帝王宠爱的太子,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 给太子行礼。

“谢老不用多礼。”太子语气淡淡, 态度更是冷淡,就差在脸上写“我不想多理你”几个字:“谢老不远千里来到京城, 是有什么事?”

谢幺爷面色有些尴尬, 越是讲究的人,说话越是迂回。太子忽然开门见山地把话题直接揭开, 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见谢幺爷不说话,太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谢老是来京城游玩的?”

“游玩好呀。”花琉璃笑得一脸天真, “这些年在陛下的治理下, 咱们大晋安居乐业, 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谢老多年没来京城,多走走多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听着太子与他的未婚妻, 一唱一和地把他此行说成游山玩水,谢幺爷只好开口辩解:“殿下, 老朽此次进京,除了观赏陛下治理下的盛世江山外,还有一事相求。”

“哎呀, 殿下。”花琉璃忽然捂住了胸口,“臣女胸口好疼。”

“孤送你回去休息,是不是旧疾犯了?”太子心疼地扶住花琉璃,对谢幺爷道, “前些日子孤在宫外遇到刺客,福寿郡主为了保护孤,身受重伤,旧疾也犯了。谢老请随意,孤先送郡主回寿康宫休息。”

在宫外遇到刺客……

谢幺爷面色更加尴尬,他当然知道太子说的是哪件事,身为谢家辈分最高的长辈,他面色十分难看。

“恭送太子。”

“谢老,太子殿下与福寿郡主感情极好,如有怠慢之处,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赵三财目送太子与福寿郡主远去,转头对谢幺爷道,“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遇刺那一日,禁卫军在山下找到太子与福寿郡主时,福寿郡主浑身是血,差点连命都救不回来,太后娘娘心疼得都落泪了。”

“老朽教导后辈无方,让太子殿下与福寿郡主受苦了。”除了谢罪,谢幺爷还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

他总不能说,谢瑶虽然姓谢,但身上也有一半的皇家血统吧?

如果他真敢这么说,也许家族就不用被软禁了,因为昌隆帝会直接把他推到菜市口斩首。

自知不占理,谢幺爷除了对一个看不上的老太监,露出讨好的微笑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赵三财仿佛没有看出他的难看,微笑道:“谢老,请往这边走。”

谢幺爷很快就发现,御花园比自己记忆里要大很多,他走得气喘吁吁,却不敢让人来搀扶。

“陛下应该快要下朝了。”赵三财一甩拂尘,皮笑肉不笑道:“谢老,请随老奴来。”

“多谢。”谢幺爷打起精神,跟赵三财回了宸阳宫。

“赵公公。”守门的太监见赵三财回来,小声道,“陛下在正殿与曹尚书、花将军议事。”

“那可真是不巧。”赵三财对谢幺爷道,“谢老,老奴带您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近来礼部事忙,由户部曹大人协理恩科之事,怕是还要商议一会儿呢。”

“公公客气了。”谢幺爷忽然忆起了当年,那时候他与杜颂闻平起平坐,进宫面见陛下时,也不会在外面等这么久。

谢幺爷心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此行不会太顺利。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谢幺爷终于得到了昌隆帝召见。他踏进正殿大门,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谢老请坐。”昌隆帝让人把谢幺爷从地上扶起来,给他赐了座:“多年未见,谢老的身子可还硬朗?”

“托陛下的福,老朽一切都还好。”谢幺爷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观察着昌隆帝的脸色。

几十年不见,昌隆帝看起来沉稳成熟了许多,给人深不可测之感。

昌隆帝没有问谢幺爷的来意,亲切地与他聊了一些家常,仿佛在关心一位普通的老人。

谢幺爷心里着急,可陛不露半点情绪,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直接开口道:“陛下,老朽厚颜,想向您求一个恩典。”

“哦?”昌隆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盯着谢幺爷,让人看不出息怒。

谢幺爷头皮有些发麻,可是为了谢家,他只能硬着头皮求情:“陛下,驸马病重,老朽想接驸马回南方养病。”

“谢老放心,谢驸马乃是朕的妹婿,朕会派人好好照顾他的。”

“老朽并无他意,只是驸马的病情复杂,接回南方休养,更有利于他的病情。”谢幺爷看出昌隆帝不愿意答应这个要求,豁出老脸哭道,“陛下,老朽膝下无子,待驸马如亲子。得知他患了癔症,老朽怕得一夜未睡,连夜赶到京城,唯盼他平安。”

谢幺爷年纪已经大了,伤心哭泣的样子,分外可怜。

“这是怎么了?”太子大步走进正殿,看了眼以袖抹泪的谢幺爷,朝昌隆帝行礼:“父皇,谢老怎么哭了,您为难他了?”

“陛下仁厚,岂会为难老朽,太子殿下您误会了。”谢幺爷赶紧解释。

“既然父皇不曾苛待你,你哭这么伤心做什么?”太子走到椅子边坐下,接过赵三财端来的茶轻啜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父皇欺负老人,让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正在抹泪的谢幺爷:……

这是连哭都不让人哭的意思吗?

他移开袖子,看了眼没有多少表情的昌隆帝,再看了眼颇为猖狂的太子,擦干眼泪把袖子放下:“是老朽失态了。”

“谢老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得知谢家后人刺杀孤,心怀愧疚进京请罪的?”太子摩挲着花琉璃送给他的手串,慢条斯理道:“虽然谢瑶刺杀孤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但父皇向来心软,并不想牵连他人。所以请谢老放心,此事不会追究整个谢家的罪责。”

谢幺爷面色微变,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他?

谢家在南方传承百年,在学子心中威望极高,陛下与太子当真敢动整个谢家?谢幺爷不相信昌隆帝会这么冲动,但他看不透这个太子的脾性。

初见时,只觉得这个太子肤浅好美色,可他现在往这里一坐,却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谢瑶常年跟随公主到京中居住,我们长辈对她管教不严,这是我们的错……”

“等等。”太子把玩手串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轻皱,“谢老这话的意思,谢瑶跟乐阳公主有时候到京中居住,她犯了错,就是跟我们京城有关?”

“老朽绝无此意。”

“孤看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太子摆了摆手,“算了,孤懒得跟你争辩,免得传出去,还说孤欺负老年人。”

谢幺爷默默咽下一口心头血。

“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谢老年纪大了,就该好好养生,其他的事情不要太过操心。”太子站起身,“至于谢驸马回南方养病一事,你不必再提,孤是不会同意的。”

“陛下……”谢幺爷没料到太子当着昌隆帝的面,都如此嚣张,扭头看向昌隆帝,希望他能斥责太子几句。

哪知昌隆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一脸无奈。

“这孩子从小被朕惯坏了,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昌隆帝叹口气,“谢老,你是谢驸马的长辈,朕是太子的长辈。你心疼谢驸马,朕何尝不心疼太子刺杀太子一案事关重大,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以前,乐阳公主府的人,谁都不允许离开京城。”

“至于谢老你……”昌隆帝淡笑,“你多年没来京城,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

谢幺爷:“……”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仅没能把家主接回去,还把自己给倒贴上了?

“谢老,陛下还有奏折没有批阅,老奴送您回去,请。”赵三财上前请谢幺爷出门。

谢幺爷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迈出门槛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谢老,您脚下可要多留意。”赵三财笑眯眯地扶住谢幺爷的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怎么向皇上交待呢?”

谢幺爷心里直泛苦,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昌隆帝现在变得如此难说话。难道真要家主一直住在京城里,与外界断了联系。

不行,必须要想办法把家主救出来,不然这几十年的谋划,全都白费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乐阳公主被关在公主府里,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唯一让她安心的是儿子被安全送到了宫里,不管出什么事,都能保住他的性命。

宫里的御医每天都来,可是驸马的癔症不见半点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身边的丫鬟与小厮都在劝她,想办法送驸马回南方休养。

可是她现在连门都不能出,还能有什么办法?

晚上睡不着时,她起身在院子里透气,听到两个丫鬟在偷偷说话。

“驸马对公主殿下那么好,没想到驸马得了癔症后,公主竟然眼睁睁看着陛下圈禁整个公主府。”

“你不要胡说,这是陛下的命令,公主殿下能有什么办法?”

“再怎么说,公主也是陛下的妹妹,若是讲理不行,那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陛下与太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这样。”

“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万一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看皇家的笑话?”

“就算被人看了笑话又怎么样,只要能保住驸马就好嘛……”

两个婢女的声音渐渐远去,乐阳公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皇兄真的会顾忌颜面,让她带驸马离京吗?

朝廷加开恩科的消息传开以后,一些家境殷实的学子,就收拾好包袱,开始往京城里赶,为的是提前适应京城的气候与饮食,在考场上就不会出现岔子。

离京城较近的学子,已经三三两两赶到了京城。

王启等学子也是提前来京城的,可是由于谢家故意隐瞒消息,他们从家乡赶过来的时候,比其他学子晚了几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还没到京城,就有同伴感染上了风寒,大家为了帮同伴治病,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银钱。

一路上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省钱,有时候就宿破庙,或是搭乡民的顺风车赶路。

好不容易快到京城地界的时候,他们已经饿得连路都走不动,晚上一个劲儿灌水充饥。

“大家再撑一撑,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就能赶到京城了。”王启与同伴们围坐在火堆旁,小声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农家借些米粮,写下借据,等家里把银子送来以后,再加倍还给他们。”

他们从小就开始读书,什么时候为银钱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