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哪有狱友你在我心中重要?”话痨犯人小声解释:“再说了,从小我娘亲就教育我,不要跟傻子玩。你说他一个宫里的太监,连毒害皇子的事都敢做,不是傻子是什么?”

阿大额头青筋自爆:“闭嘴。”

这里最大的傻子,分明就是他自个儿。

深夜,牢中的犯人已经陷入沉睡,鼾声、磨牙声此起彼伏,云寒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对上青衫书生幽冷的眼神。

他赶紧坐起身,想朝青衫书生跪下去。

青衫书生皱眉,伸出手指了一下坐在桌边的狱卒,翻身躺了回去。

云寒缩着身子,抱着脏臭的被子,靠坐在角落,混混沉沉睡了过去。他们的牢房对面,话痨犯人翻了一个身,梦呓了几句。

阿大在黑暗中看着云寒与青衫书生,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原来这两人认识。

他回头看话痨犯人,因为翻身,话痨脖子上戴的珠子掉了出来,在微弱的烛火光芒中,闪着润泽的光辉。

虽然这个话痨喜欢吹牛又爱撒谎,但是他却他的话里,提取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他说他的祖上,给他留了一枚很重要的印章,只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据传妖妃被太后与昌隆帝治罪时,有很大一批金银珠宝消失不见,很多人猜测这些珠宝被妖妃藏了起来,以待她的后人为她报仇雪恨。

只可惜太后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把她所有的希望都铲除了干净。

也许这个话痨提到的印章,就与那批珠宝有关系。想明白这一点,第二天去采石场挖石头时,阿大只略作引导,话痨就把自己小时候的住处以及家里有哪些还来往的亲戚,交待得清清楚楚。

从采石场回来的时候,阿大故意用石子儿打中话痨的膝盖,趁着他摔跤引起犯人队伍混乱时,把消息传给一个看似过来瞧热闹的路人。

谢幺爷被软禁在京城以后,虽然不像谢驸马与乐阳公主那样,哪里都不能去,但他也只能在京城里走走,连城门都出不去。

从阿大那里得到的消息令他兴奋,尤其是顺着阿大提供的信息,成功找到那枚印章,发现那是某个地下钱庄贵宾独有的标志后,沉闷许久的谢幺爷,顿时年轻了好几岁。

谢家在南方虽然有名望,但他们缺钱啊,可人活在世,干什么不要钱?

只要有了妖妃留下来的这些珠宝,谢家往后行事就能方便许多。

天色刚亮,谢幺爷乘坐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捧着装印章的木盒,来到了藏着妖妃珠宝的钱庄。

这座钱庄是家老字号,但是在京城里并不算显眼,任谁都想不到,这种小钱庄会藏着妖妃留下的那些珠宝。

“客官,取物、典当还是售物?”掌柜见来人虽然年迈,但衣着华丽,还有跟着伺候的下人,热情地迎了上去:“小店也出售一些物件儿,客官若是感兴趣,小的亲自带您到楼上看。”

“可有九十九个月的女儿红?”

“九十九个月的女儿红没有,三十一年的女儿红,倒是有一罐。”掌柜的笑容微变:“客官是要三十一年的女儿红,还是要金珠酒?”

谢幺爷缓缓往楼上走,他年纪大了,爬楼梯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但仍旧能看出几分文雅之气:“金珠酒来九钱,女儿红来九钱。”

楼上没有其他人,谢幺爷把印章拿出来:“我是来取旧人之物的。”

“老先生当真要取?”掌柜脸上的笑意敛去。

“是。”

“旧人之物,可不好取。”

“只要掌柜愿意拿出来,老朽自然能取走。”谢幺爷把印章放回木盒:“还是说,掌柜不愿意。”

“老先生说笑了,我们钱庄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别说三十年的东西,即使是三百年,只要有人来取,我们都会给。”掌柜带着谢幺爷来到一扇门前:“只是请容在下再问一句,老先生当真要取?”

谢幺爷面色不变:“开门。”

掌柜笑了笑,弯腰缓缓推开这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雕花门也许很少打开过,发出吱嘎的声响,谢幺爷透过门缝,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珍稀古画,还有珍宝玉树。

装着元宝的箱子堆积在角落,让看到这一幕的谢幺爷,呼吸重了几分。

雕花大门彻底打开,谢幺爷猛地睁大眼,惊讶地看着站在屋子里的人:“世子,你怎么在这?”

谢世子面色惨白地看着谢幺爷:“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谢幺爷意识到不对,往后退了几步,可是身后已经有人拦住了他的退路。他回头一看,是东宫的金甲卫。

“真巧。”太子从谢世子身后的屏风里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幺爷:“孤来钱庄查一查账本,谢先生竟然也在?”

谢幺爷心如擂鼓:“这家钱庄……”

“让你见笑了,这家钱庄是皇祖母的嫁妆,前些年她老人家把钱庄给了孤。”太子坐到一张金丝楠木椅上,眉梢微挑,笑容越加温和:“谢先生想来这里拿走什么?”

“这是你的阴谋?!”谢幺爷失声怒吼:“你在故意引我下套!”

作者有话要说:谢幺爷:我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太子:好巧哦,孤脾气不好,也受不得刺激。

第130章 神奇?

“什么阴谋与下套, 谢老先生说的哪的话,孤怎么听不太懂?”太子转着手里的扇子, 指了指旁边摆好的椅子:“千山万水都是情, 孤向来尊老爱幼,坐下说话。”

不等谢幺爷回答, 就有人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面对谢世子不敢置信又痛苦的眼神,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叔公,为什么?”谢世子从小被乐阳公主保护得很好, 养成了善良娇憨的性格,他无法接受平日里正直的幺叔公, 突然变成了贪婪的野心者, 就像他无法接受二姐毒害了大姐, 还要刺杀太子一样。

美好的生活,突然被身边的人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后面是亲人们肮脏的野心与欲望。

他不明白, 谢家乃南方有名的书香世家,他们家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书读, 甚至母亲还是皇舅亲封的长公主,他们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谢幺爷避开谢世子的眼神不说话。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贪婪会让人丧失本性,变成被野望支配的怪物。”太子看着谢幺爷:“你们谢家传承六七代,你们祖上出过史上留名的大文学家,你们这些做后人的, 真是……”

他摇头叹息:“不知谢家祖上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从地里爬出来?”

“世上读书人千千万,真正能够名留青史的又有几人?”听太子提到祖上的荣光,谢幺爷似乎受了刺激:“我们谢家每个后人,从能走路就开始读书习字,可是即使我们如何努力,世人提到的总是曾经名绝天下的先祖。”

“所以你们便起了歪心思,想借着修改大晋礼仪的机会,让谢家再次名扬四海?”太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为了这些虚名,你们宁可与他国勾结,私养家兵死士?”

事迹败露,谢幺爷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面无表情道:“殿下身为太子,前有圣明之德的父皇,后有表现优异的兄弟,等你登基为帝,就会明白个中滋味。”

表现优异的兄弟在哪?

太子挑眉,难道他还有个没有见过的兄弟?

“可是这些虚名有什么用!”谢世子情绪有些崩溃:“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过日子,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难道没有好好活着重要?”

“天真!”谢幺爷冷笑:“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图的不就是青史留名,后人敬仰?”

谢世子眼眶发红:“可是你们提出的那些东西,真的就能让后世仰望你们?”

“人心会变。”谢幺爷不甘心道:“只要陛下愿意支持我们谢家提出的礼仪改制,就算一时间有人反对,但是百年以后,还会有谁抱怨?他们能记住的,就是我们谢家对这些的贡献。”

在谢世子的记忆里,幺叔公虽然对后辈严肃,但是个不重外物的清贵之人。此刻看着他脸上无尽的野望,谢世子忽然发现,原来身边一切都是虚假的。

太子带他过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心中祈愿,不会有谢家人来,一定不会有谢家人来。

可是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失望了。

太子说得对,谢家早就被欲望吞噬,所有的清贵与高雅,都只是欲望外的那层皮囊。

他看着谢幺爷,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去。

“谢世子。”等在外面的掌柜见他出来,微笑道:“您准备走了?”

“我想见家姐一面,可否?”即使他生来天真,也猜到这些事不是谢幺爷一个人能做到的,他的父亲或许也牵涉其中。

难怪母亲会把他送到太后娘娘那里,让他留在宫里读书习字,原来是担心事迹败露,他会受到牵连。

“当然可以。”掌柜笑了笑:“会有金甲卫带您前去大理寺天牢,请您稍等。”

谢世子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多谢。”

知道一切真相以后,谢世子有些迷惘,他不知道自己该去面对谁。他的父母或许做错了,可他们一直待他如珍宝。可他若是视他们的行为不见,又过不去良心上的那道坎。

他不想去见父母,也不想进宫去见皇家学堂里那些同窗,唯一能见的,只有关在大理寺天牢的姐姐。

谢世子离开以后,谢幺爷展露出所有尖刻的情绪:“太子为了今天,计划了很久吧?”

“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太子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接过随侍太监端来的葡萄吃了一粒:“你们谢家如果没有起别的心思,又怎么会掉进这个圈套?”

“从你进门后,孤给了你三次机会,只要你转身离开,孤就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太子把葡萄核吐进碗里:“可惜你坚持要推开这扇门。”

“老朽岂不是要感谢太子的宽宏?”谢幺爷冷笑:“那个自称祖上是妖妃派系的囚犯,是你派去的人?”

太子笑而不语。

“堂堂一国太子,为了铲除对手,竟然用这种手段,若是传出去,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所以你放心,孤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的。”太子是潇洒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孤可是一手遮天,又受父皇偏爱的皇子,这种问题你不用替孤考虑。”

谢幺爷眼前一花,是被太子气的,他抖着手指向太子:“你……”

“与区区骂名比起来,孤更在意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什么时候能够束手就擒。”太子冷笑:“若是有利于天下百姓,孤这点名声要与不要,又有什么重要的?”

谢幺爷悚然一惊,他忽然想起来,关于太子的那些传言里,被太子无礼针对的官员,最后都被查出了严重的问题,轻则欺男霸女,重则鱼肉百姓。他身在南方,以为这只是昌隆帝保护太子的手段。

可,若那些官员的罪名,是真实的呢?

等案子慢慢查清,不知会牵连多少无辜的人进去,太子率先发难,找理由把这些官员打进大牢,再把他们的黑暗势力一网打尽……

他们谢家现在,不就是那些“不小心”得罪太子,最后被查出大罪的犯官吗?

想明白这些,谢幺爷全身被寒意笼罩。姬元溯此人,根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那些关于他行事张狂、目中无人的传言,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心计与手段。

是了,是了。

一个能让昌隆帝如此看重,不管做什么,太子之位都稳稳不倒的皇子,又怎么可能是无脑之辈。

谢幺爷这才意识到,谢家自以为聪明,实际早就掉进了姬家的陷阱中。

先帝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昌隆帝登基以后,朝政稳抓在手心,一边安抚文臣,一边重用武将,把大晋江山守得铁桶一般。

花应庭立下撼世大功,本该引得文臣猜忌,可他的儿子转头去参加科举,甚至还一举得中状元。武将的幺子弃武从文的举动,极大地满足了文臣的虚荣心。

这样一来,就连原本文武对立的危机,也悄然渡过了。

这些看似巧合的事,凑在一起就是一环扣一环,让大晋的朝廷与江山变得更加稳固。

昌隆帝让太子娶花家的女儿,既不是猜忌花家,也不是猜忌太子,而是以一种委婉的手段,把大晋的兵权交到了太子手里。

世人都以为太子荒唐,昌隆帝偏心。实际上,傻的是他们。

满朝上下,都被这对父子还有花家骗了。

想明白这些,谢幺爷颓然一笑:“我的事与谢家无关,无凭无据,你不能对谢家下手。”

“谢老先生,你以为钦差晚离京几天,给了谢家掩饰证据的机会?”太子从袖笼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纸:“你们谢家私藏兵器、低价强买农户良田、偷开矿山的证据,全在孤的手里。你们谢家……完了。”

“你不能这么做!”谢幺爷急道:“杜颂闻已死,杜家后继无人。你们又要铲除我们谢家,难道就不怕天下读书人说皇室故意打压读书人?”

“朝廷连恩科都开了,又怎么会打压读书人?”太子嗤笑:“没有你们谢家,也许还会有张家、陈家、王家、李家。天下心怀正义的读书人何其多,只要百姓喜欢他们,爱戴他们,你们谢家又算什么?”

“更何况,谁说杜家后继无人。”太子把手背在身后:“杜颂闻的孙女,天资聪颖,阅览群书,是难得的饱学之士,不久后便会去清河书院担任山长。”

清河书院,是晋国数一数二的书院。这所书院的历史,比晋国的历史还长,教出无数的能臣好官。

“她是女人。”谢幺爷冷笑:“难道你想让一个女人,撑起杜家的百年名声?”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不要去判定一个人能不能。”太子微微抬起下巴,笑得十分讨厌:“反正,你们谢家是不能了。”

谢世子跟金甲卫来到大理寺天牢,见到了形容憔悴的谢瑶,他激动地趴到围栏前:“二姐,你怎么样了?”

谢瑶的态度却冷淡得很,她看着身穿锦衣华服的谢世子,忽然笑了:“你没离开京城?”

“父亲与母亲……还在公主府。”谢世子不想把家里的现状告诉谢瑶:“你呢,在牢里有没有吃苦?”

“你说呢?”谢瑶摊开双手,上面全是劳作时留下的血泡:“你跟母亲有没有帮我求情?”

谢世子看着这双粗糙的手,眼神闪烁着说不出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根本不想救我出来,不仅不想救我,还想派杀手取我性命。”谢瑶嗤笑一声:“你们想抛下我远走高飞,门都没有!”

“二姐,你在说什么?”谢世子讶然。

“父亲与母亲是不是已经被软禁了?”谢瑶见谢世子变了脸色,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我们是一家人,大难临头时,怎么能各自飞?”

谢世子面色惨白,他看着面色狰狞的谢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被养得这么傻?”谢瑶笑出声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在我被关进大理寺后,父亲并没有想过救我出来,他想杀我灭口。只可惜我命不该绝,父亲大概很失望吧。”

“听说父亲得了癔症?”谢瑶神秘一笑:“我的好弟弟,不如你回去仔细观察,父亲的癔症是真还是假?”

谢世子脑子嗡嗡作响,他觉得身边这些人都太可怕了。父不父,子不子,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他一定是在做梦。

一定是。

裴济怀与花长空带着大理寺高手以及金甲卫伪装的普通护卫,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昌尧州。

谢家与当地太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金银珠宝更是不要钱地送到两人面前。

裴济怀冷眼看着一箱箱宝石,看昌尧州太守的眼神里满是杀意。昌尧州太守祖上并不显赫,以他的俸禄与祖产,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金银财宝。

“王太守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花长空笑眯眯地弯腰拿起一锭金元宝,看了几眼后把它放回原位。

“这都是下官等一番心意。”王太守见裴济怀冷着脸,心里还有些担心,甚至考虑要不要暗中使计,让这两位钦差死于“乱匪”刀下。

可是看到花长空眼里的贪婪,他安下心来。花长空是未来太子妃的兄长,只要讨好了他,所有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一番假意推辞后,花长空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些珠宝:“王太守热情好客,本官最喜欢你这么豪爽的朋友,等你调任到京城,本官一定请你多喝几杯。”

调任到京城?

王太守眼神变得灼热:“能跟花大人做朋友,是下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