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前世二皇兄扑朔迷离的死因,越发地令她笃定这女人不简单,说甚么也不能让简子茹与皇家有如何的牵连。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自己必须学会果断狠绝,任何的可能性都必须尽量将其掐断在萌芽期,二皇兄必须称帝,那简子茹就不能留着。饶是现在简太傅一家并无明显的过错,她也不能留下任何埋藏的隐患。

想到这,平阳双眸明显转冷,现得少有的杀意。抬首瞥了眼身前的六人,低语道:“紫鹃,我要简子茹彻底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另外三日之内,让简太傅丢官滚回他的老家养老去。”

长宁瞪大了眼睛,捂唇发出震惊的抽气声。五婢愣了愣,互相对眼瞧了瞧。紫鹃上前默默福了福礼,回道:“得令。奴婢可否多一句嘴:为何?”

“不为什么,就是瞧她一家不顺眼。太子妃的人选几乎敲定,凡雁,派人去打听的事情可是打听清楚了?”

“回禀公主,打听清楚了。越州刺史贺沣超之女贺雅涵确实是难得的贤女佳眷,端庄得体,一等一的出挑拔尖。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越徽地界上出了名的才女。打从及笄后,上门说亲的踏破门槛,至今仍络绎不绝了。

可说来这贺姑娘也很怪,说有甚么五不嫁:不忠不孝者不嫁,阿谀献媚者不嫁,游手好闲者不嫁,自以为是者不嫁,朝秦暮楚者亦不嫁。最后只一条:若她瞧着顺眼,纵使泥腿子乞丐,她也不会嫌弃。你们说,怪不怪?”

平阳只挑了挑眉,端起茶盏慢饮了口,确实是怪。所以,前世才拖成了老姑娘,最后为了抗拒末帝李思谏的旨意,先是自请削除族籍与家人断绝关系,上山剃发做了姑子。而后仍逃不过,不惜悬梁自尽也不肯苟全。

弄得最后李思谏都不得不叹服,此等女子世间少有,刚烈的很。一反常态,不但不加怪罪,还封了个烈女牌坊安抚她的族人。

“啊,这样的怪人,二皇姐,你打算说於二哥不成?”

长宁咂着嘴,眉头蹙起,越发地迷糊起来了。简子茹比起贺雅涵来,才学人品皆不相伯仲的。而且,温柔端庄体贴可人的很。为何二皇姐瞧上的是贺雅涵了?

“越州刺史贺沣超乃懿仁公贺平的后人,其父贺效增梧州节度使,其长兄贺沣翔西南征夷大将军。贺氏一族世代大都偏居江南,乃当地甚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族训:孝悌为先,忠信为本。

虽比不得京师周边的那些士族世家来得有权势,可也不逊色。较之,简太傅出身寒微白丁之家,要出彩的多。最关键的是:他们向来远离朝堂中心,安分守己的很。”

凡雁难得好心地开口解释,说完便以扇遮口,忍笑凝睇着一眼就能瞧出心思的长宁公主。平阳嘴角勾了勾,点了点头,示意冬梅将贺雅涵的画像及生辰八字一并送给郑贵妃。

“长宁,这事你不许多问,也需保密。”

“可二皇姐,万一,二哥将来知道了怎么办?我听安顺说:二皇兄好像对那个简子茹还是很中意的。就算做不得正妃,难道连侧妃也做不得?”

长宁很是不明白,简子茹哪里不好,二皇姐非置她于死地,甚至连她家人也不放过了。

“成王者不可拘于儿女私情,就冲着你说的:二皇兄可以陪她弹琴作诗,随意就可以消磨掉一下午。就这点,她已然不合格了。还谈其他嘛?”

话未说完,平阳的眸光已然转厉,吓得长宁吐了吐粉舌,连连点头称是。话到这份上,自己还不明白就傻子了,母后对于那些敢痴缠父皇迷醉艳香的狐媚子,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确实光这点,简子茹肯定进不得宫的。二皇姐起杀心,也很正常。唉,罢了,她就当不知道。低首想了会,回道:“长宁懂了,二皇姐放心。就算日后出了甚么事情,皇妹与你一起。想到那头一直虎视眈眈的庆山王,确实大意不得。就不饶二皇姐的人出手了,妹妹来,解决个把人,还是很容易的。必定干净利索,不留一丝痕迹。

就算皇兄日后知道了,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二皇姐贤名在外,还是莫为这些小事脏了手。妹妹死猪不怕开水烫,以后,但凡脏手的事情,就让妹妹来。”

“你这丫头,说得甚么胡话?”

平阳有些吃惊,难道自己的暗中行事计划连这丫头都察觉了不成?不由皱起眉头,忧心忡忡。

长宁敛去面上的嘻笑,正了正脸色,执起平阳的一只手,说道:“二皇姐,想甚么了?你总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小妹只是不想二姐像母后那样,太累了,甚么都大包大揽,一切都自己默默扛着。

自从母后将紫鹃她们调到二皇姐这,还有,底下发生的桩桩件件…小妹再傻再笨,心里也是有数的。二姐,以后有事就别老闲话支我走了。让我留下来,一起帮帮你吧。

我没有谋事的能耐,那就做姐姐手里御敌的刀剑,遮挡的盾牌。甚么都可以的…而且人多些,事情办得也利落些。”

此话一出,五婢皆惊愣住,莫不正视向这个向来大咧憨爽甚是瞧着没心肺的四公主。长宁被盯得发毛,抖了抖鸡皮疙瘩,抽了抽发僵的嘴角。缩回手,嘿嘿陪着笑。

“嗯,你确实想清楚,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说甜话哄我开心的?”

平阳嘴角噙着抹淡弧,笑睇着这个最得自己心怜的妹妹。前世,一头碰死在金殿上血流如注仍目光如烁、冷笑睥睨众人的妹妹,她忘不了。纵使那时对顾良妃满腔的怨怒,那一刻,她还是扑了过去,将气息渐弱的长宁揽抱到怀里,最后的那句她永远忘不了:二姐,原谅娘亲,照顾好她。求你?来世,妹妹做牛马还你。

前世自己终还是辜负了她,虽当时面上哭着答应了,可事后却并没有原谅顾良妃,更没有亲自探望过顾良妃一次。乃至糊涂身死,亦然。

上天怜她,得以重生。这一世,她需好好偿还弥补亏欠的一切。

长宁撇了撇唇,嘟嘴呢喃道:“我有这么差嘛?二皇姐,欺负我。自是想了很久的,我老边上瞧着干着急,不如,索性趁这机会直接跟姐姐说了。”

“好,我的四妹确实长大了。记着二姐一句话:既然决定追逐权位名利,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

长宁怔了怔,咬唇垂首沉思了片刻,蓦然抬首笃定地回道:“这道理,妹妹懂。去年怜烟於我说过些话,今日我想说,妹妹既不想做梁玉公主,也不想做安乐公主。妹妹要做昭德皇后身边的赵兴,琼花公主侧旁的扶汤。”

平阳怔住,愣愣地瞧向自己的四妹,像是从未认识她一般。昭德皇后、琼花公主二人是大夏朝开国初先后称帝的女皇,摒弃功德过错其他不谈,手里的酷吏尤其赵兴、扶汤可是赫赫有名的。手段之狠辣,千古少见。

“原来四妹早已想好了,也罢,可二姐不想做琼花公主,愿做她身侧的高密公主足以。”

“噗,好,那我们姐妹就这么说定了。”

算是推心置腹的真心坦白了,姐妹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秋月笑着奉上棋盘,笑道:“二位公主,下上一盘,如何?”

“啊,不要,我总是输。冬梅,你来,你陪二皇姐下。我边上瞧着,围观喝茶。”

长宁笑着将冬梅推了出去,捧起茶杯连饮数口,舒服地赞叹了声,嘴角噙着抹甜笑。仿佛刚才甚么也没发生般,借口肚子饿,缠着秋月弄些糕点来吃。还要紫鹃抚琴助兴,逗得众人再次笑开,互相打趣言语笑闹着。

四八回 骄纵

清晨,一缕阳光刚刚照进小院,六儿站在厢房门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正想打盆水漱洗时,院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六儿不敢大意,赶紧一路小跑过去开了门,瞧到熟悉的面孔,袖子抹了抹脸,不好意思地鞠躬作揖道:“原是萱姑娘来了,呵呵,仪容不整,姑娘无怪。先里面坐着,我替姑娘奉杯茶。”

白萱噙着抹浅笑,轻轻摆了摆手,回道:“无妨,也是我不瞧时候。一大早就来打扰,你先忙去,我这边自己来。”

“这哪里好意思?不能一杯茶都不给姑娘,让你甘坐着。”

“别於我瞎客气,对了,状元公,在不?”

听说这话,六儿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弓着身嘿嘿笑了笑,挠了挠头,回道:“少爷卯时就出了门,这不,今个是进宫替皇子们上课的第一天,不敢大意,早早就去了。少爷走后,我就回去睡了个回笼觉,方才起,姑娘莫笑。呵呵…”

白萱立在院里四下瞧了会,几步走进凉亭中随意挑个位坐了下来,抬手示意打了个响指,一男一女由院门外快步进来,走到离白萱十步远的距离站定,福身问了安。又朝边上的六儿微微颔首施了礼,有礼数地垂手欠身立在那。

“这两位:管叔、陈妈以后负责草堂的日常生活。他,六儿…”

“少爷的书童,管叔好、陈妈好,六儿乡下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失了礼数的地方,以后还请两位多多提点。”

六儿机灵地抢了白,朝两位拱手鞠躬作揖,惹得管叔、陈妈不约而同地回礼作揖,直呼客气,少了些许拘谨,脸上的笑容也轻松了些。

陈妈拍掌笑了笑,甚是慈蔼地回道:“放心,我们是萱姑娘招来的,必会用心照顾好状元公的。六儿,以后就这么唤你,可以嘛?”

“好,陈妈多费心了。”

“ 呵呵,还没吃早饭吧。嗯,我去厨房瞧瞧去。两个小年轻,都爷们儿能做甚么?以后厨房,就是我的地了。知道没?”

陈妈絮絮叨叨说了些,与白萱福身行了礼,提脚便去厨房忙去了。六儿愣了愣,赶紧后面笑嘻嘻地跟上。

白萱无奈地笑了笑,瞧着消失在厨房那的身影,抬首瞥了眼垂手而立的管叔,低语道:“记着,照顾好状元公的衣食住行,包括他的安全。若有闪失,严惩不贷。”

“是,萱姑娘。”

唤作管叔的中年男子微微点头应了声,肃杀之气眸中迅速一闪而逝,恢复憨厚淳朴的寻常人模样,局促地搓着手,很是紧张拘谨。

“嗯,这样就好,莫让任何人瞧出来。与陈妈之间互相帮衬着,凡事多费些心,人手不多,也难为你了。”

“萱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属下…不,小的本份。”

白萱挑了挑眉,有些忍俊不禁,也难为这些本是暗卫的人了。轻颔了下首,笑道:“嗯,烦劳管叔了。以后你就是结庐草堂待人接客的门子。不懂得,要多看多学,少说少问。可记下了!”

“小的记下了。”

“嗯,那我就先走了。跟六儿说一声,齐老夫人不日就要来了。对了,院子东角空着怪可惜的,种些和季节应景的。”

说完这话,白萱起身慢步跨门而去,临别时,不忘抬眼瞧了下正屋的匾额‘结庐草堂’四个峻拔有力的大字,主子的一番苦心希望将来一切可以不负她所期望。

果不出所料,京城的茶楼楚馆可是热闹开了。头榜状元只封了个国子监丞,虽是正七品,却是个无权无势的清闲官职。而其下的榜眼、探花却一个官封正五品中书省左司郎中,一个做了吏部从五品的员外郎。

如此相差甚大的结果,怎不叫人咂舌欷歔。据说状元爷的官职还是平阳公主亲自向皇帝讨来的,联想起先前因平阳公主而贬黜东南剿海匪的花老将军一家,还有如今边塞苦寒戍边在外的祁暮清、世子爷李从让等人,说来都算是平阳公主的熟识,可…

虽说有些不近人情,可为人处事的公允识大体却又不得不让人钦佩赞叹。一番议论后,众人对平阳公主越发地推崇起来,甚者拿其与前朝的咸阳、高密二位公主比较,称之过犹不及。既有咸阳公主的端庄贤德,又有高密公主的聪慧大度。

如此佳人,却已有所属。怎不叫人扼腕叹息,直道是:上苍无眼。纵使身侧狂蜂浪蝶,却不见其心动一二。再想到突厥二王子额尔木图的屡屡碰壁,不时传出来的轶闻笑话,男人们又心中暗爽:老天有眼,天生一物降一物。

但很快,坊间趣事闲谈的话题被太子妃最终人选是谁所取代。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的太子妃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后,其中千丝万缕的牵扯复杂,由不得人不去揣测猜想。

月华宫内殿,郑贵妃面色如春、气色大好,噙着浅笑温柔地瞧着对面坐着的平阳,拿着手里的生辰八字名帖,轻笑道:“前些日子你派人送来的,我瞧得一高兴,顿觉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不曾想,当场就眩晕了过去。累得底下乱成一锅粥,这阵子得是靠了平阳你帮衬了一把。

唉,说这破身子骨,着实不争气。让公主瞧笑话了,呵呵,不过今早起来,一下子又全好了。这不,就让人将你请来了。”

“娘娘客气了,这是平阳该做的。如何?这人可…”

“嗯,合适合适。相貌品性出身都好,没得挑。尤其生辰八字,昨日我让人合了一卦,与太子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般配的很了。只是,若再瞧上一眼真人,就更确切些了。”

“娘娘细心,可现下要瞧到真人,就有些难了。毕竟下面提交上来的名单没有她,也不在候选之列。人又远在越地,自然也就不好轻易召见。若是未颁诏旨意,就不小心传出了风声,怕也不好。”

“嗯,是为难了些。也罢,对了,据闻太子最近与简太傅家的四千金简子茹过往甚密,消息是否确实?”

“是有这回事,但简子茹早已被母后剔除了名单外,娘娘不必多虑。只管继续行事,其他的,不必挂怀。只要皇奶奶、父皇母后最后满意,娘娘瞧着中意。其他人的意见,一概都不重要。”

“小平阳,当真如你父皇所说:精怪的很。还有,小嘴抹了蜜般。一句话藏着那么多层得细细品,才能瞧出味来。唉,本宫也是怕了你了。嗯,就这么定了。顶不住,后头有几座大山撑着。有你这句话,本宫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闻言,平阳勾起抹恬笑,凑上前与郑贵妃说了些贴心的甜话,讨得郑贵妃欢喜得笑声连连才作罢。

门外,长宁立在暗处瞧了会,转身一抹明艳的笑靥噙起,几步立到门口,往殿下候着的一干人等冷瞥了几眼,勾唇轻笑道:“今日本宫与皇姐来瞧郑贵妃,只是探病问候。你们都在边上亲自伺候着的,只说了些家常的闲话,便离开了。其他的,一概不知不晓。若是传出了其他闲话,小心你们的脑袋。可听清楚了,嗯?”

说着,手里的倒刺铁鞭轻轻弯拽了几下,吓得一干人等连连称诺,纷纷战战兢兢。拿眼偷瞥了下外殿西角横躺着的衣衫破碎血肉模糊甚至辨不出面目的尸体,更是胆颤心惊面如土色。只是因为嘴碎偷偷议论了几句太子妃的可能人选,便被活活鞭打致死。

这一个月半来,长宁公主的狠辣行事可是吓破了众人的胆。先是大张旗鼓的点查名册,仔细清查每个宫女内监的出身来历,但凡档案记载与所探查的事实相出入的,不问缘由身份一律抓关起来,当夜就全都命丧黄泉,只一句:畏罪自杀,草草了事。

比如:有个不长眼的顶风将宫里的消息偷偷往外夹带传递,偏不凑巧就让四公主抓了个现行。牵扯到的一干要系人等当即抓起,命内廷刑司执法活活杖毙,还让各宫各院的宫女内监们都去瞧了。

你说一个公主居然敢如此放肆,自然有不甘心的后宫主子去告状的,帝后二人皆装迷糊。若是有急红眼不要命的去太后那抗议的,冷宫里现下正待着两位了。若是还有人想进来,尽管去尚宁宫叨扰。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甚枚举。手段狠毒,一番血洗立威下来,宫里上上下下,莫说奴才,就连做主子的没有不怕她的。说话做事都较以往忌惮了几分,这不,风头刚平息下来,今天又有个不长眼的撞上了刀口。

自从笃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长宁瞬间变了个人,娇纵蛮横。仗着她公主的身份,任意胡为。宫里没得让她闹腾了,就到宫外去,大街上瞧到哪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地痞无赖不顺眼的,上前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铁鞭往死里抽,而后再想尽办法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凡落到她姑奶奶手里的,轻则重伤卧床数月,一年半载不稀奇,运气不佳者落个残疾。重则掉了脑袋丢了官,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不是甚么奇事了。

虽然说遭殃的都是往日飞扬跋扈的贪官恶人,可长宁公主的冷血无情、行事作风之毒辣可是令旁观者皆倒吸一口凉气。

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能有平阳公主这样的活菩萨,同样也就有了,长宁公主这样的活煞星。众人心里有数,可在京城明面上却没一个敢这么议论的,除非他真的活腻味了。

可山高皇帝远,抵不住京城外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连远在嘉峪关戍边的慕容祺他们都听说了。

四九回 严师

文德殿,齐笑煜背手慢踱着步,不时俯身瞧一瞧个别学生的答卷,不妥处指出故作不解发问,由其自己发现错误,更改作答。做得好的,则适时夸赞一二。

温润可亲的作派很是得人心,这些年幼的皇子们各个脸上眉眼带笑满心欢喜,丝毫没了往日考题答卷时的紧张无措。

执笔勾写完最后一笔,七皇子李朝昊小老人般地吁出口气,放下紫毫笔,执起答好的宣卷细细读看了几遍,这才露出自得满意的笑容。立身轻笑道:“先生,我作好了。”

回头瞟了眼香炉内才焚去一半的檀香,唇角勾起抹浅弧,齐笑煜停住踱步,回到讲台前,屈身正坐好,抬手示意了下,回道:“那就交上来,其余诸位,勿分心请继续。”

李朝昊眯了眯眼,向九皇子李朝韵扬了扬下颚,拂去边上侍监的手,亲自双手捧卷送了过去。像只得胜的小公鸡扬着头,踱着嚣张的步子。惹得李朝韵不满地嘟了嘟嘴,不就是最先答完嘛,咬了咬唇,执着笔,低首继续锁眉苦思冥想起来。

齐笑煜忍笑接过卷纸,先是大致扫了眼,不由心里暗自赞叹了声,小小年纪已然练的一手俊秀好字,若是在寻常百姓家,这年纪的孩子才刚刚启蒙而已。

低首细细读了一遍,整篇小赋用词遣句自然随意,几乎是一气呵成。三言两语道出了今日考题‘天道无为’的核心,切入诠释点也很清新特别,令人眼前一亮。不是作赋的人就立在身前,还真不敢相信是个七岁的娃儿写出来的。

到此刻,他总算明白了上一任离去的解师傅临别的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还有那句晦涩难懂的忠告。确实难教,这样天份独特的学生着实难为了做他夫子的。小脑袋里的想法离经叛道的厉害呀,不愧是怪才秦豫硕教过的弟子。

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卷纸,勾唇笑道:“不错,很特别。但里面几处抨击孔孟的话有点过了,如七皇子所说:‘兼容并蓄,应时应事而用。’这句倒是说的极好,独行扁舟固然标新立异,令人耳目一新。可基本正道准则也不可轻易弃之,若父不为父,子不为子,皆不愿履行本职而想越俎代庖,那岂不乱套了?

独行踽踽,独行睘睘。一味的褒扬不可取,一味的批判亦不可取。善水有道行天下,聚溪成海纳百川。微臣的话,七皇子殿下,可明白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朝昊听得那个郁闷呀,撇了撇唇,闷闷地点了点头,勉强应了声‘嗯’。

瞧到这光景,齐笑煜执起笔蘸墨,低首在纸上勾删添减了几句,停笔放下,将卷纸交予李朝昊手里,继续道:“如此修改?是否意境大不同?”

李朝昊先是瘪唇嘟嘴,等瞧清意思后,眉眼绽开笑,抑制不住兴奋回道:“先生果然厉害,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嘿嘿,嗯,就这般修改。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笔呵成,细微处措词不甚失当了。”

“扑哧”一声,李朝韵放下笔,朝七哥毫不客气地扮了个鬼脸,刮着脸皮叫羞羞。众皇子纷纷停了下来,捧腹笑的,捂嘴笑的…形色各有,摆明了叫这嚣张不知天地多高的小子难看上一回。

李朝昊顿时羞赧了脸,瞪圆了眼,怒视着一干兄弟,倏地眯眼笑开,咬牙切齿道:“嗯,笑吧,抓紧时间死劲笑。等笑足了闹够了,一会的摔跤场上,嘿嘿…”

话音未落,现场瞬间噤声。只憨憨胖胖的五皇子李朝孟仍眯眼嘻嘻笑着,拍着自己的肥肚腩,甚是得意。他有体型优势,七皇弟不一定比得过他。

李朝昊瞬间怒了,新仇旧账上了心头,如干涸池底的鱼儿瞪圆眼张口急急喘着气,将答卷丢到讲台案上,卷袖准备教训一番。五皇子也不示弱,丢了笔,抽去腰带,拉开衣襟露出胖肚腩。文采比不得,武艺他可不能认怂。

其他人赶紧搬挪开矮案蒲团,拍掌旁观鼓噪起来。瞧到这番场景,齐笑煜感到额际阵阵发痛,如此无视他这做夫子的,嗯?呵斥劝架还是袖手旁观了?

正在他无比郁结时,外面一声通传:“平阳公主、长宁公主到。”

众皇子齐齐抖了抖身子,在侍监的帮衬下,一阵手忙脚乱中,挪回案桌正经危坐好,抓起笔来装作继续答题的模样来。五皇子快速地拉好衣衫,束腰带时余光瞄到平阳长宁进来,赶紧飞手抓起毛笔,攥在手里低头伏案装苦思。

齐笑煜掩唇轻咳了下,掩饰去爆棚的笑意。挑了挑眉,揶揄地瞅了眼众皇子。上来拱手请安道:“微臣参见二位公主,万福金安。”

长宁杏眼四下瞄了瞄,不离手的铁鞭适时地弯了下,在场方才玩闹的众人顿觉身后一凉,坐立的姿势越发地端正起来。

平阳忍笑递了个眼神过去,款步轻移,俯身瞧了几个皇弟的答卷后,立身转首,故作不解地笑道:“嗯,今日不是说讲庄子内篇《人间世》的嘛?怎临时考答起来了?天道无为,好宽泛的题目。”

“呃,也是讲得过程中,临时起的意。”

“原来如此,那可有答完的?”

平阳几步过去,拾起讲案上的纸卷,立身垂首细览了会,蓦然收起,勾唇笑道:“瞧字迹是七弟的,这篇议事的小赋写得不错。其他人,可都写好了?”

九皇子李朝韵小心地瞄了瞄长宁手里寒光凛冽的铁鞭,小声抢白回道:“正在写着了,快写完了。”

其他人亦赶紧应声附和了番,而后凝神屏息低首继续装忙。

瞧着如临大敌的众皇弟,长宁按忍住笑意,挑了挑柳眉,几步上前道:“那方才我在外头,听到里面的吵闹动静又是怎么一回事?”说着,杏眸含厉色,轻扫过去。

五皇子李朝孟抖了抖身子,背脊额上的汗珠吓得不断冒出,赶紧抬袖胡乱抹了抹,拉了拉松散开的衣襟,身子努力伏低,执笔搜肠刮肚地蹙眉思索着,唯恐被人瞧出来。

六皇子李朝寻小心地举手,呐语道:“呃,我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弄湿了桌上的书卷,其他人过来帮了一下忙。四皇姐,下次会小心的。”

“打翻茶水,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文德殿变成了校武场,你说,是不是,二皇姐。”

“嗯,确实。说谎的孩子,着实不讨喜。听说,将来鼻子会比别人的长。”

说着,平阳坏心地觑了眼六皇子可爱的俏鼻子,一脸的温和浅笑,立身四下瞄了瞄,笑道:“这样吧,就将老庄之说的那几本典籍通通誊抄上十遍。既练腕力,又能修定力。”

众皇子莫不瞪眼怔愣住,等瞧到长宁手里捏得跃跃欲试的铁鞭时,又齐齐抖了抖身子,看清二皇姐眼底的冷意后,纷纷起身拱手作揖道:“夫子无怪,学生们失礼了。”

齐笑煜微微颔首,眉眼开笑,朝平阳微微欠身表示了谢意后,立身勾唇笑了笑,说道:“嗯,无碍的。殿下们多礼了,微臣惶恐。相处三月有余,作为夫子,微臣亦有没做好的地方。管教稀疏平淡,令诸皇子随意失了礼数的。

臣自请罚去半年的俸禄,去软轿,每日步行往来承天门三个月。而诸皇子殿下,依照二公主所说,请诸位将桌上放置的书一并誊抄上十遍就可以。时间宽松些,也是三个月。”

“啊…”

众皇子再也忍不住,趴案哀嚎声一片。桌上可有二十多本薄厚不一的书籍,不要,死都不要,他们要抗议。

“哦,嫌少呀。那就连身后的三排书架…”

五皇子李朝孟脸颊急红,立身站起,挥着小胖手,抢白道:“呃,不嫌少。够了,足够了。齐夫子,好师傅。我们知错了,就这些吧。

嗯,今日的考题,可否容我们回去重写一份,明日再交给你。时辰到了,我等该去校武场练武去了。”

其余诸位亦起身拱手作揖,一并连声附和着。逗得长宁笑弯了腰,挥手示意他们离去。众皇子互相瞄了瞄,瞧清打开的殿门方向,乖乖地拱手作揖告辞。纷纷有序离席,正身慢步走到门边,跨出门后‘哧溜’提起下袍,撒开脚奋力跑开。

长宁俯身捧腹哈哈笑个不停,几时见过她这些嚣张皇弟如此狼狈的。平阳立身站着,嘴角却有抹不去的笑意,几步上来欠身施礼后,笑道:“夫子好生厉害,本宫佩服。”

“让二位公主取笑了,也是微臣的错,为师不严,失当。”

“噗,这还不严格。齐夫子,既然学生都离开了。那就陪我与皇姐去听台水榭品茗垂钓,如何?额尔木图那家伙,已经在那等着了。”

齐笑煜愣了下,勾起抹温润的笑,拱手作揖道:“遵命,二位公主,请。”

长宁将铁鞭交到一边候着的安顺手里,想起昨日的那盘棋,快步跟上,开口央求道“齐夫子,可以的话,今天,你继续教本宫下棋吧,唉,昨日去祁府,我只输了大皇姐半个棋子,不服气。你再教我几招,非斗死那臭棋篓子。”

跟上后面的紫鹃、怜烟等人莫不捂嘴忍笑,‘黑’臭棋篓子可算遇到个旗鼓相当的‘白’臭棋篓子了。只可怜了齐夫子,每日得空就得教这出了名的黑臭棋娄。

平阳无奈地觑了眼嘟嘴兀自咋呼生气的长宁,看样子,今日又是要瞧好戏了。钓鱼?!可至今没一条鱼上钩呀。倒是玄莫湖的锦鲤被喷香的鱼饵喂得越发地肥硕了。

齐笑煜适时与平阳眼神交汇了下,嘴角勾起丝暖意,撇首瞧了眼外面传得活煞星鬼罗王般实则娇憨平易随性的很的长宁公主,无奈地笑了笑。

往后慢几步,拉开一定的距离,笑道:“微臣遵命,四公主莫气了。对了,昨日的下半句可想出来了?”

一句话堵住了长宁的嘴,期期艾艾了一阵子,嫌弃地甩手道:“夫子还是饶了我吧,到地方,你再问二皇姐,还有慕容棠去。”

“呃,今日,大驸马也来了。”

齐笑煜愣了下,脚下停驻了片刻,有些讶异。

长宁嘿嘿笑了笑,回道:“自然,哼哼!水斋诗社,现下可是很出名的。名气越大,来的人自然也就一天天多了。走吧,别让惜萱郡主他们等久了。”

五十回 骂槐

“啊,不钓了,不钓了。这些饵料也不要了,全部倒掉。”

长宁气呼呼地将钓竿掷地上,不顾边上侍婢的阻拦,提起瓷罐将鱼饵料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湖水里,引得鱼儿纷纷游出水面争抢。

将瓷罐随手丢到个侍婢怀里,叉起腰,柳眉倒竖,杏眸眯起狠瞪捧腹笑得很是没形象的额尔木图,怒叱道:“哼!再笑,再笑就把你踹下去喂鱼。呿!这些鱼都成鱼精了,一看钓钩全都没影。哼!还是这样省事。二皇姐,快来瞧!鱼儿都游出来抢食了,五彩斑斓很好看的。”

“噗哈哈…就说是你自己没耐心。唉,别过来。好,好,好…小生这厢道歉便是。”

一身儒生打扮的额尔木图赶紧丢下手里的鱼竿,退几步拱手作揖赔不是。嘴角的笑意却半点没少去,调皮地眨了眨眼,递了个秋波过去。继续道:“莫气,公主宽宏大量。乃大女子。莫与小生…啊,别别…我错了,闭嘴不说话总可以了吧。唉,说啥都惹到你,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