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昀真的起身,玉山将行,白水扶风,他何等优雅雍容。只除了他眉眼间神色疏冷。起身后,桌上茶盏暂时不收,陆昀负手,当真往林外走去,打算亲自送罗令妤回去。罗令妤愣一下后,赶紧跟上。锦月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林子一头是热烈讨论的表小姐们,陆昀背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他步子悠缓,罗令妤恰恰能跟上。过华林,上石桥,穿游廊。罗令妤盯着身前郎君俊雅飘逸的长袍,心中一动,加快两步。她不但追上陆昀的步子,还向前多走,走到了陆昀前头。

陆昀脚下步子稍微一缓,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这个跑到自己前面一步的女郎。

始终一步之距。

从陆昀的角度,恰看到她修长的玉颈,丰盈的胸线,纤娜的腰身,裙裾下一点点的鞋尖。披风曳地,罗令妤捋过面颊上的发,往耳后别去。陆昀目光不移,看到她温玉般的侧脸,脸上浓长睫毛似飞,淼淼乌眸似水。察觉到郎君直接的眼神,罗令妤绯面更红,染尽红霞

分明知道陆昀在看她。晨曦下,她知道自己最大的资本是什么,她就走在陆昀身前,尽情展示着她的美。湖生波澜,她一点点撩拨他的铁石心肠

陆昀眸中墨色加深,一下子想到前天的黑夜桨拨,冰水刺骨。罗令妤和现在完全不同,她掩着袖挡脸,将对他的厌恶避讳完全展现在肢体语言上。她楚楚可怜地央求他跳水,冰冻三尺,她大有他不跳、就采取别的手段逼他的架势。见死不救,冷血无情。船只上的青年紧紧盯着她的侧身像,将她记住

记忆中的身段和眼前的身段相重合,陆三郎心中冷笑三声:如此表里不一的表妹。

罗令妤一无所知时,就听身后的三郎冷飕飕丢过来一句:“妆花了。唇脂都到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罗令妤:这个表哥好讨厌(T_T)

第6章

罗令妤的脊背一下子僵硬,面上的红霞也冻住了:“”

她清晨出门有用唇脂么?似乎没有啊,怎么会到脸上这是不是说昨夜洗脸时没洗净,残妆一直留到了今天早上?!

罗令妤脑中瞬间浮现自己疯婆子般糟糕的相貌。发丝乱乱的,额上的花钿擦得通红一片,脸上压着几道印,唇上的脂向外撇,整张脸花花绿绿她莫非用这种形象,含情脉脉地勾了陆三郎一早上?

身后的侍女锦月,看到罗娘子脸青青白白后,就被袖子挡得严实无比了。罗令妤好像一下子矮了一个头,既不敢再用眼神瞟旁边的隽秀郎君,也不敢大声说话。她重新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趋地追着陆三郎:“表哥,我们快些走吧,我想回去。”

陆昀轻轻“嗯”一声:“好,为兄这就领着表妹,好好参观下陆家院子。”

罗令妤瞪大美眸,仰头就要瞪视陆昀。但睫毛一颤,她立刻想到自己现在的疯婆子形象,连忙重新低头。罗令妤心中焦急,爱美如她,如何能忍受走遍整个陆家?被陆家长辈们看到也罢,她的盛极容颜罗令妤忍气吞声:“表哥,我突然认得路了,你忙吧,我一个人”

陆昀一本正经:“为兄不忙。反正为兄平日出门,也不过是喝酒赌博玩女人。放荡至此,我突然修身养性,在家里陪陪表妹,祖上该烧高香,说我定下性了。”

罗令妤:“!!!”

青年低头瞥她一眼,她袖子挡得严实,却透过纱,似乎仍见得陆昀带嘲的幽黑眼睛。罗令妤面红耳赤,脸色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紫了。她大脑空白,只觉丢脸无比,真的羞愤欲死。原来她在华林里跟表小姐们说的话他全听到了,不光听到,还过分解读

罗令妤细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昀:“那就给兄长带你逛园子的机会吧。”

上午时候,陆家最大八卦,吸引了一众男女的视线。侍从们瞪直眼,看那个平日从不和家中表小姐距离过近的陆三郎,领着新来的表小姐,慢悠悠,逛遍了陆家。

陆三郎一派清高华贵,抬手间,把陆家一一介绍给身后的表妹。向来冷情的他,居然还领着表小姐去给各位长辈们请安了,陆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大夫人更是摔了瓷碗。

意外的是,表小姐不感到荣幸,还一直拿袖子挡住脸,支支吾吾不肯以正脸示人。连拜见老夫人,她都把脸挡的严实,问起来,表小姐似乎快哭了,说在路上不小心遇上的三表哥,三表哥非要拉着她

陆昀气质冷冽,神色无常,见他如此,陆老夫人都不好多问。

众人对新来的表小姐褒贬不一,然听说陆三郎领着罗令妤逛园子,多少仆人都跑去围观——

湖心泛舟,长柳过廊。瓦如翚斯飞,丽人伴郎行。阳光斑影一重重打在绿荫上,屋檐檐角飞翅耸立。衣袂飘飞,日影水波,一叠叠、一波波地追随着他们,浮照着二人的面容。

一时明,一时阴,年少的女郎低头红脸,跟陆三郎走过悠长的路

不观颜色,已觉岁月至美,郎才女貌。

花廊长池,三三两两,诸位表小姐们悄悄去看,看到男女相携,不禁怔然发愣,心中失落。早晨去过华林的表小姐们气得绞断了手帕,在心里扎小人,骂罗令妤卑鄙无耻。口上说得好听,转头就和陆昀走一起了罗氏女来陆家第二天,就给自己竖了不知多少敌。

此日上午,陆三郎带罗氏女逛园子的事,让人津津乐道、说了好多天仍意犹未尽:

“从没见过三郎带女郎逛园子。”

“还逛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惜表小姐不肯露脸,听闻表小姐沉鱼落雁,我等却无缘见到。”

“三郎对这位表小姐,似不一样的。”

回到“雪溯院”,看到侍女灵玉探寻的目光,还有听闻消息跑出来围观、可惜没见到三表哥的罗云婳小娘子,罗令妤瘫坐在榻上,半身酸痛。灵犀出去带还发着烧的罗云婳吃药,灵玉梳着女郎的秀丽长发,疑惑道:“三郎待您确实与众不同呢莫非三郎倾慕娘子?”

罗令妤咬唇,欲哭无泪。憔悴之色,让人不好再问。

见女郎摆了摆手,终于放下挡了一早上的袖子,手臂软麻无比。她趴在几上,虚弱道:“别说了,看看我的妆。三表哥说妆花了,我一早上就不敢”

灵玉咦声:“娘子脂粉不施,面上雪净,哪来的妆花了?”

罗令妤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拿过菱花镜照脸。镜中人芙蓉面,丹凤眼,容颜丽极半晌,罗令妤不想往陆昀捉弄她的方向想,迟疑一会儿,才疑问般的自言自语道:“也许流了汗,妆掉了”

这日遭遇一言难尽,旁人看来是美谈,于罗令妤来说却是笑柄。罗令妤几对陆三郎产生了心理阴影,好几日不再敢凑过去寻机会见陆昀。而一旦她不寻机会,罗令妤发现陆昀是当真不怎么参与陆家郎君和女郎们的社交活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陆三郎。罗令妤收了收心,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例如与陆家男女交好。

乳白酪浆与粉饼糅合,蒸制成酥。酥浆粘稠雪白,再加之果色,成绯红色。绯红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红液绿底,拂之滴而不漏,只见袅袅蒸汽飘散。香甜之气在空气中回荡,屋中几女支起长案,围坐在坐榻上。她们眼巴巴看着纤纤素手用银勺舀至盘中白色糕点上,再以金盘相盛——

见得光华璀璨,绯红、雪白、金黄相兼,或峻或危,凝固在盘中。硕硕皓旰,瑰丽之色与女郎秀长的手相映,何等耀眼好看。

罗令妤听到侍女的口水吞咽声,笑盈盈道:“这是金玉玛瑙酥,北国有名的酥酪。南国未曾见过,灵玉尝尝看。”

自幼长在建业的侍女灵玉眼睛瞪得圆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盘红山似的糕点。她还未说话,坐在旁边的九岁小娘子罗云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别人都不会!特别好吃!”

她张手就迫不及待地推灵犀,灵犀看她的眼神,好笑地为她盛一碗。同时,灵玉也在罗令妤的规劝下给自己盛了一碗。吮味入口,似黏似化,非固非稀。这般古怪的触觉从未碰到过,然一沾贝齿就消失于口腔中了。灵玉细细品尝,吃完一勺,只觉得浸润鲜美无比,眼睛亮了——“女郎好生有才。这般厨艺竟是女郎自己玩着做的么?婢子从未吃过呢。”

贵族女子皆擅食擅庖厨,罗令妤矜持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自得。她不忘问:“好吃么?”

灵玉再尝了一口,品了半天:“甜而不腻,口齿生香,似水又非水娘子们应该都会喜欢尝试。但郎君们就不好说了。”

罗令妤松口气,抚了抚鬓角。北国好酥,南国吃茶。罗令妤与妹妹幼年住在汝阳,正是南北两国的交接点。虽是南国人,但北国人的习俗沾的更多。来了建业后,罗令妤尝试着把自己的手艺改良,做了这道玛瑙酥。灵玉是正宗的建业脾胃,她觉得好吃,陆家上下的女眷当也差不多。

罗令妤的美目深深望着侍女,睫颤如翼。闻弦知雅意,灵玉领着罗令妤自己带来的侍女站起来,屈了一膝:“婢子这就领着灵犀姐姐,一道给府上各位娘子们送去尝一尝。郎君们那里送么?”

罗令妤其实并不在乎女郎,就等着郎君:“送吧。喜不喜欢是他们的事,礼数到不到是我的事。”

本就是目的。罗令妤亲自起身,取了精致的食盒来,拿出一碟碟翡翠般的碧绿小碗,将酥酪盛之碗中。她不急不缓,动作雅致,身后的灵玉二女均看得出神。一份份小碗分装好后,罗令妤立在食案前,长睫扇动上翘,似凝思什么。

她面色一时雪白,一时粉红,又蹙着眉,似纠结万分。连坐在坐榻上吃酥的罗云婳都禁不住倾身,关心姐姐在想什么。一屋中火烛晃了一下,耀过罗令妤的眼,看她忽而面色绯红如霞,咬住朱唇。

罗令妤说了“稍等”,伶俐地从食盒中取出一碗。她再从自己妆镜那边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小瓶,拧开瓶塞,往碗中璀璨的红白酥酪上滴了两滴。身后罗云婳跳起来嚷道:“花露,说好留给我的花露!统共才几滴的花露!”

罗令妤不理她,把这小碗郑重交给灵玉,让灵玉一定莫拿错了。她柔声:“这碗,务必亲自送给三表哥。”

灵玉:“”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偏心?

作者有话要说:罗令妤:我的妆真的花了么?

陆昀:你猜(^_^)

第7章

花露天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说来清新,制作起来却极复杂,绝不仅仅是采摘花瓣上的露水而成。罗令妤这小瓶花露,是她用一年的时间,采摘百花花瓣。之后将花瓣洗净晒了,再放在特定烧制的甑上蒸发。屡采屡蒸,积而为香,而香不败。其中百花需仔细筛选,时辰需要正好,白金甑也不好得到。罗令妤带着妹妹忙了一春一冬,蒸坏了不知多少花,才得了这么一小瓶。

“只消一滴,奇馥扑鼻,芬芳甜香,再是重的奶味都能被压下。三表哥若是不喜酥酪的味,有花露调之,当可中和。”

灵玉望一眼灯烛光辉下垂眉敛目的美貌女郎,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一下子露出促狭的笑,称声“是”,领着这时还一头雾水、不知罗令妤在暗示什么的灵犀下去了。不怪灵犀不解,到陆家后,多了一个侍女,罗令妤便把之前自己用惯了的灵犀派去照顾妹妹罗云婳——罗云婳病了几日,灵犀就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几日。等小娘子活蹦乱跳了,灵犀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罗云婳的侍女了。

灯火摇晃,女郎垂首,两位侍女进进出出地忙碌。坐在长榻上,罗云婳小脸快埋入玉碗中,一勺一勺地舀着酥糕往口里塞。她黑葡萄一样灿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见美丽的姐姐一双含情目一直目送着两位侍女离开,罗云婳吞掉口里的酥,嘟囔道:“姐,你又到处巴结人啊?”

罗令妤侧过脸,妙目觑妹妹,嗔道:“什么巴结?说的真难听,我不过是有好东西,想跟亲戚们分享。”

罗云婳人小鬼大,撇了撇嘴:“可是你就是送,人家不喜欢你也还是不喜欢啊。”

自幼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罗云婳见识多了人背后对姐姐的编排。说姐姐相貌偏妖,不够高贵,登不得大雅。他们那般说,却谁不是偷偷看姐姐。罗令妤不知被人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听得罗云婳气愤不已罗令妤却嫣然一笑,慢悠悠道:“不求世人皆爱我,但求不与所有人树敌。我这般才色,嫉妒我的太多了,正常。”

罗云婳:“屁!你还滴花露给三表哥哦我知道了,你投他所好,肯定是又想嫁。”

嫁?又?

罗令妤语重心长:“不许说‘屁’。你懂什么,可别在外头胡说。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罗云婳不买账:“你是为了荣华富贵,金山银山坐吃不空,你才不是为了我呢!”

罗令妤:“”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妹妹。想父母亡后,她又是娘又是姐,把小妹妹拉扯到这么大,为了防止妹妹太天真,平时说话做事也并不避着妹妹。但再怎么说这种话由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口里说出,未免太过彪悍。

罗云婳继续哼了一鼻子:“你肯定是见三表哥一表人才,所以到处讨好人家。就像当时我们在船上救了的那个人,姐姐你觉得人家穷,就嫌弃人家,看都不看。那位哥哥真可怜,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突然下船了”

罗令妤美目闪动,心中微虚。

那位哥哥当然不是主动下船,而是被她逼下船的。但面对醒来后叫嚷的妹妹,罗令妤当然不会说实话了。罗云婳不知姐姐的恶行,还惆怅了一会儿那受伤的哥哥怎么不告而别,怎么不知感恩第二天罗云婳下船时开始发烧,自然更把救人的事彻底放下了。

眼下提起这事,罗云婳给出的总结是:“总之,姐姐你就是嫌贫爱富!”

罗令妤:“闭嘴吧你。你倒是高洁,不还得靠着我吃喝?我真嫌贫爱富,就该把你赶去街上当两天小乞。要不到饭,饿上三四顿,看你还嘴硬不?”见妹妹小脸皱起,她伸手把妹妹扯过来,在妹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罗云婳在姐姐的怀里哀嚎着要躲开,却被姐姐扯着肉肉小脸道:

“不许吃了,给我读书去,背书去!”

“给我当个小淑女去,给我当个小才女去。”

罗云婳一阵挣扎,喊着“不要”。然她姐姐虽然看着纤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拖着她,硬是把几本书丢到她脸上。不过是多说了两句话,罗令妤就公报私仇,硬是掐红了小妹妹的半张脸,让小娘子含着泪翻开了书。

她真不喜欢读书写字,琴棋书画。

但是罗令妤这个人——

“倒真是心机重。”夜色深了,与老姆一边聊着天,一边监视膝下的小郎练大字,灵玉二女将新鲜的酥酪送到时,陆家大夫人张明兰看了一眼,就让人收了起来。她给出一句评价,唇微微翘着,很是玩味。

长榻上摆着一张小案,八岁大的小郎君,四郎陆昶,正趴在案上,抓着狼毫一板一眼地练字。陆昶非陆夫人所出,但他生母位低且怯懦,他平日的一应事务,都是陆夫人直接管的。开始几年陆夫人对陆昶也不上心,她的一颗心扑在她的一双儿女身上。等大娘嫁人了,二郎人也大了,闲了几年闲得实在无事,陆夫人干脆把陆昶抱过来,亲自教导他了。

对此,生母妾室只敢感恩不敢多言,陆二郎陆显生性宽厚,母亲好生照拂四弟,他只会更加高兴,不会犯醋。

陆昶老实地趴在案上写字,平时再装出一副小君子样,到底小孩子心性,听到陆夫人和老姆说话,他禁不住伸长了耳朵——

那老姆笑道:“罗家娘子相貌美艳,也生有七巧心。这糕点看来新奇,一会儿让人给二郎送一碗尝尝。”

陆夫人沉吟了一下,喊屏风外的侍女进来,问了一番后,她就点了头,跟老姆说:“看,不必我多操心。郎君们那里她也送了。小小年纪,这份心思,人很不简单了。”

想罗令妤不过十四岁,同是名门出身,但比起建业的贵女来,她心眼就多了很多。

老姆察言观色:“女君是否不喜她?”

“谈不上喜不喜,个人脾性,各家利害,”陆夫人皱着眉,“就是小小年纪,刚来家时让老夫人夸赞,惊艳了府上的郎君和表小姐们。第二天被三郎领着逛了院子。你可曾见过陆昀那孩子跟别的表小姐逛过园子?今天她又到处送酥酪没有一日消停。”

“自她来后,我看家里的郎君们心全活络开了,到处打听这个表妹。”

“就望她不要折腾我的二郎。陆显的婚事,我可得守住,不能落到她头上去。”

陆昶边写字边心里嘀咕:原来夫人真的不喜欢这位新来的表姐。

而罗令妤确实没有消停。

此晚送了酥酪后,陆家上下广受好评。她备受鼓舞,翌日,又开始给大家送茶了。

陆夫人绞着手帕子,望着送到面前的绿茶,心中纠结:“”

北国茶与南国茶不同,罗令妤送来的这不过几两茶饼,其生于悬崖之上,高不可攀。人不能摘,唯有拾其落叶,偶得几片。

陆昀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随一小捧茶叶送来的,还有一张鹅黄色花笺。花笺上密密麻麻写着小楷,介绍了此茶产自北国,名为日照,冲之叶厚味浓,香高浓郁;再介绍茶后的有趣小典,例如茶娘如何选茶,自己晒茶时的趣闻;最后写此茶的功效,最易吃煮的时辰。

拿花笺就着火烛,陆三郎挑着眉,将薄薄一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他鼻尖碰到郁郁清香,不知为何,想到某人的眼睛,心里忽然一荡。

陆三郎垂下眼睑,锦月笑道:“罗娘子姝静而雅。又是送酥酪又是送绿茶,娘子的心真好。”

心真好?

陆昀手一抛,将花笺砸在几上。他可不信罗令妤的心肠好,她定是有所图。而她图他什么,他大约也猜得到。想起那凉薄女子,陆昀不想评价。他自己冲泡茶叶时,见锦月仍立在身后不走。锦月道:“郎君,人常说有借有还。女郎送我们这么多,郎君难道不给回礼么?”

锦月:“旁的郎君女郎,可都是有回礼的那位罗娘子的婢女,可是委婉催了的。”

窗牖微光下,陆昀皱眉。

连回礼都要催?小女子,心眼忒多。

半晌,他漫不经心:“那你从我书房里随便取些什么送去吧。”

锦月立刻应着,人却不走,而是看着被郎君扔在几上的鹅黄花笺:“郎君,这个要婢收了么?”

陆昀闭目卧于榻上,一鹿皮长毯覆在胸腹以下。他离开建业几月,回来时受了些伤,这几日都卧于家中养伤。夜深了,他闭着目,火光照在他面上,愈发觉得此人是拥雪般的俊美。他良久不言,长发不束散于锦被上,郎君肤唇苍白,倦容下,几分虚弱。

以为郎君睡着了,锦月不再催促,而是倾身,要取过几上的花笺。却突然听到珠玉磬竹般的声音从后慵懒响起:“收着,明日还回去。告诉她,独份的东西我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陆昀:我是个不好色的男主。

第8章

用过早膳,陆家二房“清院”的侍女锦月便过来回赠礼物。罗令妤本在监督妹妹读书,兼思考今日该耍些什么。听闻锦月过来,明白这是陆三郎的贴身侍女,罗令妤不敢怠慢,亲自迎出门。

未料锦月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的,先把送过去的花笺还了回来。

门窗开着,灵犀坐在窗口陪罗云婳念书,灵玉指挥仆役打扫院子,两个侍女都翘首偷看。看到罗令妤微僵的脸色,自幼长在陆府的侍女灵玉轻轻一叹,低下了头:被老夫人派来服侍表小姐,她自然一心替表小姐打算。表小姐花容月貌,她也觉得只是三郎他一如既往的冷血,不留情面。

女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青天白日还回来的道理?一点也不给表小姐面子。

罗令妤接过花笺,低头左右看了看,默然不语。

锦月婉婉屈膝道:“非是针对表小姐,是我们郎君从不收女子的这类东西,怕引起误会。表小姐当也知,我们郎君那般容色他是确实不喜和女郎们往来过多的。表小姐好生收着,日后莫要再送了。”

罗令妤美眸闪烁,心中想到:不喜私相授受是吧?那我特意加赠的花露,你也没尝出来啊。